柳拉和玛丽阿姨安静地喝着咖啡。
本来是不会有这样的场景的。
只是刚才在玛丽阿姨恶狠狠的眼神中,柳拉不得不自觉地放下了向广口杯伸去的手。
还有那一小圈光球。排着队在可可粉表面蹦跳的它们也被玛丽阿姨吓得够呛,不知道溜到了哪里去。柳拉疑心,在它们消失在客厅的落地灯灯光中后,那层可可粉浅了几分。
最奇特的事情总是在最安静的时候发生,因此,也不能说玛丽阿姨保持安静的努力是错的。
落地灯的灯光忽然暗了几秒。
一抹蓝紫色的光芒掠过门口,在她们面前站定,化成一个小小的身形。
灯光亮起。
一个小女孩,有着闪亮的胳膊和大而深邃的眼睛,披着一缕蓝纱,望着她们。那条纱像水、像光、像风一样流动,偏偏不会离开她半分。
“玛雅。”一股莫名的冲动让柳拉唤出她的名字。
女孩眨眨她的眼睛,对着柳拉露出了八颗牙,兴奋地叫着,“啊!你认识我!你肯定认识我,对吗,柳拉?我就知道!”
她转眼就挨着柳拉坐下,揽了两个杯子在怀里。柳拉动动身子,离她亮晶晶的胳膊肘远了些,谁知玛雅又凑了过来,还干脆把她的两条小细腿翘起来搭在了茶几上——和柳拉一样,她也没穿鞋。
柳拉觑了一眼玛丽阿姨的神色。出乎意料的,玛丽阿姨看着玛雅,面无表情,眼睛里仿佛映出两点蓝色的火花。
“玛丽!我们好久没见啦!这是给我准备的,对吗?我一路上就在想呢,啊,雨水好不容易储存够了!我——”
“快吃吧。”玛丽阿姨说。她眼中的火花消失了。
柳拉接过玛丽阿姨递来的一个杯子和一根用冰凝出的勺子,眨眨眼。她的视线几乎不能从玛雅身上移开。想想看,一个闪着光的孩子用手挖着提拉米苏……
柳拉低下头,乖乖吃了起来。
玛丽阿姨这才移开眼,说道:“玛雅,你记得你是为了什么来找柳拉的吧?”
“我记得!”玛雅抹掉唇角的残渣,咯咯笑道,“可是我看见柳拉的裙子很好看呀?我好喜欢!柳拉,一直这样好不好?”
“她说的是你裙子的颜色。”
红色到白色的渐变。
柳拉抿唇,捎带着舔了一口勺子。“如果你们不说的话,我想我还注意不到呢。”
“白色是快乐!红色是平静!黑色是一切负面情绪的集合!”玛雅唱童谣一般地念诵。
这样……吗?
马西亚身上增加的黑色是可以解释了,拆麻绳的女人们的银白也符合。
棺木上的红色呢?她醒来后身上裙子最初的纯红?
平静?
“那,蓝色是什么?”
“蓝色?”玛雅放下杯子,抱住了柳拉的手,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蓝色是我呀!是星星!”
“你希望我穿红白两色的裙子。”柳拉和玛雅对视着,眨眨眼。那层红色薄雾几乎透明,而柳拉第一次如此不希望它消失。玛雅的手很凉。蓝色的火焰,似乎比灰色的深渊更冷。
“我更喜欢白色裙子!那样我们坐在一起就会更搭了!黑色太丑了!!!”
玛丽阿姨放下咖啡杯。“把你姐姐说的话都告诉柳拉吧,玛雅。”
“我不嘛!柳拉现在这样就好!对吗?”
玛雅期待地盯着柳拉。
◇
“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改变。”柳拉说。“实际上,我当然是会变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规定?在你们说之前我根本没有想过。现在,你们这么说了,我就一定要试一试不可。”
◇
玛雅放开手,把自己抱成一小团,气鼓鼓地坐着。
“我要哭了!”她说。
“别哭,”玛丽阿姨说,“要哭也等一会好吗?”
“我不管!我哭了,哼,我走了!”
玛雅真的走了。
一缕星光直接冲出了门,在门口绕一下,传出一声闷闷的、带着哭腔的“提拉米苏很好吃”,消失了。
“她是七姐妹星团的一员。她们制造、储存春天的雨水。”玛丽阿姨看着壁炉说道。
柳拉觉得她是故意不看她的。
“她哭了。外面在下雨。我的伞要遮雨,就飞不动了。”
“你留下吧。”柳拉慢慢地说,“但是,她一直爱哭,她的大姐总是很忙,是不是,玛丽阿姨?”
所以,一定会下雨。玛丽阿姨一定会留下。
玛丽阿姨不说话了。
“你们一个说我周围的人的颜色,一个说我的颜色。你们是不是一伙人,不是很重要。因为她一定会那样说,”
音节从柳拉的舌尖逐个滑落,碎了一地。“而我,也一定会那样说。
“你们用不着大费周折的。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连我现在说的话也考虑到了——即使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柳拉眨眨眼。
她似乎在玛丽阿姨的嘴角看见了一个极轻极淡、转瞬即逝的笑。接着,玛丽阿姨板起了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喝一勺那个药水,然后去睡觉。这里我来收拾。现在,马上。”
那天晚上柳拉喝到的是桑葚汁。
红中透黑的那种。
◇
马西亚从噩梦中惊醒。
他张眼望着房间里的黑暗,想到梦里无处不在的灰白雾气、血红的月亮、扭曲的肢体,和,和……那些古老的、不可言说的……
有光亮起。
马西亚先是一惊,然后心跳渐渐恢复平静。圆滚滚的光球飘到他的手边,跳起来,又落下。更多的光球随之聚拢,为他驱走黑暗,展开一片温和的暖黄光芒。
“谢谢。”他说着,戳了戳手边的一个光球,光球跳了一下,蹭蹭他的手指。
他又戳了戳。一戳,一蹦哒。
马西亚又戳了戳。终于有光球看不下去似的,愤愤然跳起来,飘到落地灯开关旁,来回摇摆,指引着马西亚从床上爬起来,点亮灯。
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当马西亚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听见有人向他走来。
玛丽阿姨。
她皱起眉,问道:“你做噩梦了?”
光球们看到她,躲了起来。
马西亚下意识点点头。
“这不应该,你已经喝了我的药水,能让你安稳睡到天亮才对,除非……”
“除非什么?”柳拉光着脚走在地上,无声无息。
玛丽阿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因为你。”
“我?我都不知道噩梦是什么。”
“一个恐怖的梦。”马西亚说,“你不会想让里面的事情发生。”
“梦又是什么?我每天晚上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呀。”
玛丽阿姨叹了口气,“算了。我想雨停了。我该走了。”
说着,她扯起马西亚床上的毯子,揉成一团,再打开,毯子变回了手提袋的形状。而行军床、摇椅和那些瓶瓶罐罐也瞬间回到了袋子里。
原本躲在马西亚床下的光球们突然暴露在了玛丽阿姨锐利的视线里,瑟瑟发抖。
玛丽阿姨没有多看它们一眼,披上大衣,拎着手提袋和雨伞往门外走去。柳拉和马西亚跟在她身后。光球们原地蹦跳了一会,也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墙角跟了上来。
“对了,玛丽阿姨。”马西亚说,“我不只是做了个噩梦。噩梦之前我还做了个挺有意思的美梦。我梦见有星星落下来,你在雪山里游泳,过生日的人在房顶笑个不停……”
“停,马西亚。停。我是个正经人,一个正经保姆。你听得懂‘正经’的意思吗?”玛丽阿姨的手搭上了门框。
“玛丽阿姨,颜色究竟有什么含义?”柳拉问道。
光球们在她脚下打着转,终于下定决心,一个摞着一个跳起来,搭成一道垂直的球塔,顶端的小光球用力跳到玛丽阿姨面前。
玛丽阿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想让它们有什么含义它们就有什么含义。自己找去。”
柳拉耸耸肩,为她推开了门。
“对了,还有你们,小家伙们。不飘起来是很好的态度,不过我是没功夫管你们的。跟着柳拉,好自为之。”
撑起伞,顺着风,这个“正经保姆”朝他们挥挥手,就消失在了还带着昨夜雨水气息的天空里。
光球塔瞬间倒下,崩开。
一半的光球快活地浮了起来,另一半战战兢兢地在地上排列整齐。空中的光球们静止了几秒。唰的一声,空中的光球和地上的交换了动作。又过了几秒,光球们彻底乱了。
柳拉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关上了门。
玛丽阿姨认识这些光球,她边走边想,它们是什么?星星?柳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管怎么说,玛丽阿姨默认了,玛雅说的解释不是正确答案。
前提是,她准备相信玛丽阿姨吗?
“马西亚?”
“嗯?”马西亚转过头,开始紧急思考怎么才能跟一个不做梦的人解释清楚什么是梦和噩梦。
虽然说解释不清楚也就那个样子啦。
马西亚万万没有想到,柳拉问他的问题会是:
“你觉得黑色、白色和红色都有什么含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