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是碰倒一根甘蔗,谁就得死!”
当阳长坂坡,腥风血雨的战场边,英姿飒爽的贵公子执剑而立。
他心中有保护的对象,此刻心里暖暖的。
他的胃里也暖暖的,因为刚喝完两斤葡萄酒,正是飘飘然心神荡漾的时候。
他努力要去忘记一些事,譬如四季更迭,亲眼目睹自己种植的甘蔗林从茂盛走向衰亡。
这种无奈感不断地噬咬着他的心,慢慢地被啃出一只不大不小的窟窿,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瞒着父亲从邺城一路追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无一官半职,未受军命,犹如孤魂野鬼般潜伏在军营附近。
是来帮父亲?哼!
他被司徒举荐,却遭那个新任了丞相的男人一口拒绝。
“他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才能啊。”
在父亲的眼里,他终日沉耽于吃喝玩乐,家里葡萄架、弹球房、酿酒屋应有尽有。
一时间,这句恶评传遍朝堂。没过多久,司徒被免去官职。从此还有谁肯举荐他出仕?谁肯替他说上一句好话?
他何尝不想建功立业,可是那个男人给过他机会吗?
他把自认为口感最好的葡萄给那个男人分享,那个男人却说,又有皮又有籽吃起来多不方便,然后随便拿起一根香蕉示威。他把弹球技艺练得出神入化难逢敌手,那个男人却问,能不能弹死周瑜诸葛亮。他把清冽甘甜的葡萄酒拿给那个男人喝,那个男人噗地一下统统吐掉,大声吩咐赶紧要拿家乡的九酝春来漱漱口。
他忿忿地冲出门,瞥见隔壁屋子的灯火还亮着,他猜到他的弟弟还没有睡,一定正奋笔疾书摘录着好词好句。
他的行踪很快被巡逻兵发现,巡逻兵跑回去禀告曹操,在一片甘蔗林中发现一位长得很像公子的人物正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曹操哈哈大笑,那肯定就是曹丕,快去让他进奉点好吃的甘蔗。
然后曹操收获了十几根烂芯的甘蔗。
气得把甘蔗折断,曹操道:“我真是忽略了他使小心眼的才能。”
而另一边的甘蔗林里,曹丕正美滋滋地啃着汁水横流的甜甘蔗不亦乐乎。
前方尘土滚滚,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我再警告一遍,谁要是碰倒一根甘蔗,谁就得死!”
他边说边抬了抬手中华丽丽的宝剑。
就算短暂就算无奈,此刻他能保护的也唯有身后这片甘蔗林。
烟尘散开,马上是一位器宇不凡的将士,他的身上挂了彩,胸前还抱着个孩子。
曹丕趾高气昂地说:“来降丞相不用带着自己的孩子。”
“这不是我的孩子!”
曹丕跳起来一剑斜刺过去,角度刁钻又快狠,充分发挥了玩弹球时的钻研成果,嘴上还赞道:“有勇气!带着别人家的孩子上战场的,我第一次遇见!那这是谁的孩子?”
来人不慌不忙出枪一挡,身手稳健又敏捷,出力恰到好处,不浪费一分力气,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不是别人家的,是我家主公的!”
曹丕这才醒悟,此人并未受伤,被红色浸染的银铠上是父亲部下的鲜血。
“好!”
一字话音未落,曹丕瞬间猛攻出数剑,全都是冲着将士胸前那个孩子而去。
枪长剑险,来人被曹丕宝剑上的玉石晃了眼,战场上何曾见过如此华美的兵器?他格挡了前几剑,眼见最后一剑就要刺入阿斗小小的身躯。
突然,曹丕手中的剑凝住了。
因为两根手指竟紧紧地夹住他的剑!
曹丕大惊失色,道:“你知道的,我一转剑身,你这两根手指就废了。”
来人却笑道:“首先,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力气。”
他夹住剑的食指与中指与曹丕暗暗较劲,曹丕感到从手腕到手臂正隐隐发麻,整个人紧绷到僵住。
二指接白刃,他以血肉之躯相迎,利剑在自己手上,无论怎么看胜算都在自己这一边。
他在马上,而自己在地上,这是自己的劣势,曹丕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撑架住持剑的这只,同时拼命稳住下盘。
来人笑得更欢:“再者,你废了我这两根手指,我还有八根,不然我还有我的手臂和身躯。可是,你还能有力气挥出几剑?”
原来,是在跟他耗力气!
曹丕浑身被冷汗浸透,但曾在弹球房废寝忘食三天三夜苦练出的耐力也不是盖的。
“这……这个孩子对你这么重要?”
“嗯!舍去这条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将士胸前的孩子此时不识时务地哭闹起来,曹丕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不由顿感恶心。
曹丕松开剑的同时,将士也松开了手指,用刚和利刃对抗的手指轻柔地安抚怀中的孩子。
曹丕难以置信地感到眼睛和鼻子一起发酸,垂目拾起地上的剑。
“你走吧。”
将士见其不再为难,问:“你是曹贼的人?”
曹丕收剑入鞘,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将士笑道:“那我选择听这句不是。”
“我知道你一定是刘大耳的人。”
“主公的耳朵是挺大的,” 将士毫不怒恼,反而点点头,“你有没有看到他往哪里撤退了?”
烟尘这么大,曹丕自然无法看清,不然他会发现这位将士三番五次进进出出沙场,几乎把各个方向都找遍了。
“我之前看到那边的烟尘起得急而浓密,想必是若干骑急驹奔驰,后方亦无追兵,刘大耳或许逃往那个方向了。”曹丕谨慎地推理。
将士抱拳谢过,调转马头,回头笑道:“还未报上姓名,在下赵云。就此别过!”
曹丕凝望着他的背影慢慢隐没在烟尘里,那个人哪里像云,更像是沙场上翻江倒海来去自如的龙!
刘大耳有这样的部下,恐怕父亲难以彻底胜利。如果父亲得知自己故意不杀刘大耳的儿子,不知道会有怎样可笑的表情,曹丕无比兴奋地想。
不负期待,消息很快传至曹操的耳里,曹操却笑得不能自已。
“这回子桓立了大功!哈哈哈……”
“丞相此话怎讲?”旁人禁不住问。
曹操泪花四溢地说:“哈哈哈……因为我听说这个阿斗愚笨得很!杀了他反倒坏了大事……”
幸好曹操的反应未透露出去,曹丕只是觉得父亲对他和颜悦色了许多,回邺城后竟常常找他谈心。
“甘蔗种得怎么样了?”
“早就不种了,现在我只管吃。”
“弹球玩得怎么样了?”
“早就不玩了,现在我根本找不到对手。”
“葡萄酒酿得怎么样了?”
“早就不……”曹丕突然想起屋子一角还留有一坛,试探地问,“爹,你想喝吗?”
“想!”曹操心里一乐,连着来这么多天,终于这小子开窍了。
曹丕立即斟了满满一杯,恭敬地端到父亲面前。
“爹还喝的惯吗?”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喝,咳咳……”曹操硬着头皮说着违心的话,把酒直接吞咽下去。
随后,他清清嗓子,一只手搭在曹丕的肩上,柔声道:“你知道,这一次关云长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很大。”
曹丕早就猜到,父亲的心思奇诡,谈心绝不会只是表面上这么肤浅。
“长坂坡一战若不是关羽协助刘大耳逃跑,他们怎能摆脱我军的追击逃到夏口去?”
谁料,曹操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我是说云长弃我而去这件事对我的打击。”
曹丕愕然,乱世征战,争土地争粮食争人心,更争人才,什么都围绕在一个“争”字上。父亲已经拥有众多能人辅佐,譬如王佐之才荀彧、勇力绝人的虎痴许褚,却还是不能免俗地这山望着那山高,改不了见到贤才良将就乱流口水的毛病。
曹丕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不敢告诉曹操,就在曹操疯狂讨好关羽,送他宅子送他婢女送他锦袍的时候,曹丕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荀彧正气得咬袖口。当曹操喝到美味的热汤,亲自给关羽端去的时候,荀彧冲到郭嘉的坟前,哭诉抱怨着种种一切,捶着拳头责怪郭嘉当初没带他一同归西。
曹丕踌躇许久,仍想不出合适的话语,突然脱口而出:“人去不能回头,请节哀。”
曹操怎么听都不是个滋味:“呸!我的云长还没死呢!”
“可是在你心里,他已经死了,”曹丕忽然接上了,“爹你心里清楚得很,他不会再回来了。”
曹操微微点头,眯细了眼上下打量他,缓缓道:“长大了,懂事了,自以为看得透我心里头想什么了。”
曹丕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就差没当场跪下,忙道:“儿子怎敢?”
他这个月以来已经戒去玩乐,闭门写文章,就是怕父亲再刁难。现在他浑身凉透,因为他发现只要父亲一句话,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全都会成为错。
“那我就不妨来告诉你我心里正在想什么吧,” 曹操无不得意地说,“走了一个云长,或许我们能拉拢另一个人,他骁勇善战在长坂坡上七进七出。”
“谁?”曹丕一脸茫然。
“据说你们还打过照面,他叫赵子龙!”
“莫非是赵……云?”那个人果然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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