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扶游的居室,本想直接敲门而入,想着男女有别,只得站在门外,对着屋里道:
“师兄,在吗?”
须臾,清明的嗓音从里屋传来:
“嗯,是阿妩?”
“我有点事想同你商量。”
“进来吧。”
“不了,我就在门外说。”
屋里突然就没了声,接着门便被从里推开,眼前的人道:“进来说,外面风大。”
我抬头望了眼天空,日头正好,只觉这二月春风还算和煦。
不想费周章去拂他的意,跟着他的脚步,坐到一把离他较近的木椅上。
他沏了茶,盛在紫砂壶中,倒进了茶杯。
我有些口渴,直接拿起一杯,欲灌入口中,但又觉得有失礼节,又将递到嘴边的茶杯放回原处,望着他道:
“我可以喝吗?”
扶游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的茶杯,眼里有类似困惑的表情,但又不完全是困惑,像掺杂着失落:
“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又道:“阿妩为何疏远我?”
我张口便想解释,却没有由头,心底有些尴尬,但天爷作证,我并没有刻意疏远他,只是多年未见,相处有些生涩。
于是只道:“我没有…”
他脸上没有挂着笑意,淡道:
“没有,你叫我师兄?”
我做着无谓的挣扎:
“你确实是师兄啊…”
他打断我:“罢了。”
我有些心虚地望着他,想着他应该不会揪着不放,卒尝试切入正题:
“为凌师姐说后日她想同我们一道下山。”
这次他没有看我,道:“为凌是谁?”
“云丰师叔的二弟子。”
为凌师姐痴恋扶游,但扶游竟连她的存在都不知晓,这应当就是山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本。
“你跟她很熟?”
我摇摇头,又想起为凌师姐的一番话,有些为难,又只得点点头。
“到底是熟还是不熟?”
我又摇摇头,只觉脑袋有些昏沉,脸上表情定然窘迫。
扶游剑眉微挑,有些好笑地望着我,许久,他才道:
“你还是不会撒谎。”
他语气肯定,我不敢直视他的眼。
“后日就只有你与我一道,我不喜欢和不相熟的人待在一起。”
“但为凌师姐说……”
“我同师叔交待一声便是,你不必操心。”
我合上嘴,酝酿的后话也吞回了肚。
扶游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小时候便有了苗头,什么都是说一不二,嘴上的话大多都付诸在了行动上。
我与他相反,我心里想的和做的常是两码子事,扶游从小就知道我这个毛病,老爱追问我,我又是个经不住追问的,时常一五一十道出口,下一刻就后悔。
小时候我没有朋友,可就算是孩童也知道没有朋友的难过,所以我很少拒绝别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别人对我开口,不管我做不做得到。
是扶游告诉我,这些人只会利用我“不拒绝”的都同我们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成为我的朋友。
近十年过去,我骨子里终究还是儿时的迟妩,即使学会了拒绝,我也鲜少开怀。
晚间,去找师父温习前几日的招式。
竹林间,师父站在远侧,我拿着木剑,三两下挥舞毕,有些毛躁。
师父走近,怫然不悦道:
“瞧瞧你,最近舞的什么剑?”
我低头,不语,有些愧疚,又听师父压抑地轻咳两声,想起扶游所言,心中一紧,忙一手搀扶住师父,一手替他拍背道:
“师父…”
师父却轻轻挥开我的手,拍拍我的背,有些无奈道:“为师就咳两声,你不用紧张。”
又道:“是不是你师兄跟你说了什么?”
我咬唇,低喃道:“没有。”
夜晚风凉,竹叶摇曳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这风不大,却有些刺骨。
“师父,我送你回去休息。”
师父却道:“功还没练完,回哪儿去?”
我使出粘人的本事,摇摇师父的胳膊道:“师父,这夜风吹得我有些头疼。”
他不言,我又软磨道:“回去吧师父。”
师父嘴上严厉,心里一向是最软的,加上我少有撒娇,几下便任由我半请回去了。
送师父回到寝殿后,我正欲往回走,师父却道了声“等一下”,示意我进殿。
他坐到正位上,对我道:
“过来。”
闻言,我走到他跟前。
他突然道: “你刚来那会儿,才到我半臂,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
说着还比划两下。
“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阿妩可有什么愿望?”
师父早已两鬓斑白,眼角的细纹也越来越深,一条条的快与鬓发相连。风霜在他脸上敲打过,也烙印了。
想着他日夜深受病痛折磨,却还与我们笑眼相对,甚至怕我知道后担惊受怕。
我鼻头微红,可师父在看我,我不敢红了眼眶,他起身将窗户合上,又回头对我道:
“瞧你鼻子都冻红了,刚才定是冷坏了。”
这才二月天,哪有那么冷,师父这是关心则乱。
“阿妩的愿望就是师父和师兄们都能好好的。”
师父却浅笑着摇头道:
“你啊。”
他又去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握了把精巧的剑。
“这把剑给你,你两个师兄都有自己的佩剑,就差你。”
我忙接过剑,师父说的话很淡,剑却很沉。
剑柄上的花纹精致又秀气,一看就是为女子而造。
“多谢师父,我很喜欢。”我对师傅抱拳鞠了一躬,心里明明还沉着,脸上还是扯出了微笑。
师父道:“喜欢就好,今后练功的时候切忌心浮毛躁。”
师父意指今日,我忙点头坚定道:
“是,我会的。”
师父这才露出欣慰之色,摸摸嘴边有些花白的胡茬道:
“这把剑尖峰虽不算最凛,但出鞘后剑气能驱鬼怪,这世道不太平,女子用来防身再好不过。”
师父一向考虑周到,他很了解我,送的定是于我最合适的。
“还想要什么就告诉你二师兄,后日让他带你转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眼眶终究止不住染上了红,从前没有在阿爹那里没有得到的爱,终究在师父这得到了转圜。
我的情绪落到了师父眼里,他惊道:
“你这孩子,怎么眼睛红了?是师父说错了什么?还是你师兄欺负你了?”
我摇头: “没有…师父,就是想到马上就要十五了,有点伤感。”
师父这才松口气,道:“这有什么伤感的?长大成人,该开心才是。”
言罢还刮刮我的鼻:“你啊…咳…”
话还未落便抬手捂住嘴轻咳。
我忙上前欲拍他的背,师父却背过身去,挥手道:
“走吧,为师乏了,要歇下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将它放下,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道:
“师父好好休息,弟子先告退了。”
师父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
“嗯。”
生辰这日,没睡懒觉,换上一袭男装,觉得浑身清爽,等着扶游来唤我。
“砰砰”两声,应是扶游在敲门,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劲,起身开门后眼前却为凌师姐的脸。
“师姐? ”
我心道扶游这厢不靠谱啊,他没来,师姐却是来了个大早。
“不是说好了一起陪你过生辰吗?你怎么如此惊讶?”
我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她进门,她却道:
“不了,我就在这儿等扶游师兄。”
这天早气凉,我一向怕冷,便没在门口陪她。
因为起得早,一不留神就撑着桌打了个盹儿,迷糊中听见门外有扶游的声音,还有师姐的谄媚声。
这盹儿打不下去了,眼底还有些睡意,踱步向门外去。
我站在屋内的门边,听他们谈话。
“师叔不是让师妹今日整理书阁吗?”
师姐声音低柔,“书阁日日都可以整理,今日是师妹生辰,怎能错过?”
扶游道:“阿妩生辰我陪她就行了,师妹还是去忙吧,免得师叔责罚。”
“可是…”
他们又言语了几句。
到这,我才夺门而出,却只看见立在一旁的扶游和落寞远去的师姐。
我对扶游道:“师姐怎么走了?”
扶游没答,只道:“走吧。”
刚至山角,人就多了起来,山下不比云倚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一下山我的满腔热情就欲点燃。
首要就是奢侈一把,各种小吃来一份,不吃光,留着肚子尝下一份。
扶游见我开心的模样,拿起我手里一串羊肉,送到嘴里,还一边道:
“有这么好吃吗?”
入腹后又自语道:“还不错。”
我吃东西的时候自顾不暇,吞了这样咽那样,哪里得空答别人的话。
苍天总爱夺走别人的心爱之物,一群的小孩窜过我,兴致勃勃的,像是忙着抢什么稀罕物件,向前赶着,顺带将我手上的肉串糖葫芦尽数撞落。
反正也两手空空,我忙逮住其中一个男孩道:“你们这是干嘛?”
那男孩用力想挥开我的手,一边还不忘往前道:“你快放开我,听说霄魂阁的花魁回来了,大家都抢着去看呢!”
我还紧紧拽着他,他直接甩开我的手,跟上他的小伙伴。
我困惑道:“花魁?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扶游道:“花楼。”
我瞠目道:“小孩子家去那种地方作甚?”
扶游道:“你没听他们说吗?看花魁,不过他们顶多在外面瞅个热闹,老鸨哪儿会让他们进去。”
我兴致突起,对他道:
“我们也去看看?”
他却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我继续道:“我没去过,而且连小孩都那么感兴趣的花魁,我也想看看。”
他语气有了起伏:“你一个女孩,你…”
“我穿的男装!”我提醒他。
扶游还想说什么,我却道:“今日是我生辰。”
我目光灼灼地望他,他到了唇边的话只得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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