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靑牙子山

    入夜后，随从们住在普通的屋子里，连城璧和沈璧君住在会移动的屋子里，夜尊则跟着店小二来到一个竹林，这处的客房讲究的就是与自然贴近，所以在外观上完全看不出哪里可以住人，店小二把夜尊带到地下，然后开了个房间给他，一看到是地下，夜尊的青筋就冒出来一根，他讨厌地下，他被镇压在天柱里一万年，天柱就在地下！

    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睁眼与闭眼没有任何不同，闻不到任何气味，尝不到任何味道，甚至，因为他被镇压的时候化作了能量体，他甚至连碰触天柱的柱壁、感受天柱的冰冷都做不到，他的能量体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着，似乎没有边际，实际上他只存在于那么一小块地方。唯有听到天柱外的声音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还活着，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天柱连声音也无法传递会不会更好，这样他说不定会因为五感的缺失而忘记自己还活着，说不定还会在一万年后觉得自己是天柱的柱灵。

    可是没有如果，天柱隔绝了他的视觉嗅觉触觉味觉，独留听觉，他应该感谢第一个在天柱旁说话的那个人，若不是那个人，他不会想起来自己还活着，不会想起来自己是被镇压着，不会想起来自己被哥哥抛弃了，不会想起来要破了天柱报复哥哥。

    店小二开了房门，夜尊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了，他眨了眨眼，难以相信这里是在地下。这里并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而是养了许多萤火虫，萤火虫自带的荧光让这里充满了柔和的光晕，不仅不黑，还能看得清屋里的一桌一椅。萤火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隔着，在萤火虫的光晕之外，夜尊竟然能看见竹林，如同隔着雾隔层纱一般并不那么清晰，但却奇异的连竹节上的水珠都能看见，视线下移，还能看见一颗嫩嫩的竹笋破土而出。再往上看，看到的是浩瀚的夜空，星星点点，如梦如幻。这里打破了他对“地下”的认知，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如刚才那般焦躁。

    夜尊问店小二：“这真的是在地下吗？”

    店小二脸上挂着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那当然！为了这个效果，我们掌柜的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行了，今晚我就住这了，你出去吧。”夜尊摆摆手，让店小二离开。

    店小二退了出去，夜尊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边看着夜空，他在想，如果当初在天柱里能够看到这样的夜空，自己会不会更为平和一点，不要想着报复哥哥，如果不报复哥哥，自己现在是不是就不用和沈巍失散，也不用这么四处找他。这种想法刚冒出点苗头，他就自嘲了一下，不可能，如果当初被镇压在这片星空下，那自己只会更快崩溃，更加疯狂，因为这美丽的星空会无时无刻提醒着当初的他，他是被抛弃的。

    夜尊对着夜空发呆，连酒都忘了给自己续上，直到听到“叩叩”的敲门声，夜尊才回过神来，就是猛一回神，他还没搞清楚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沈兄，睡了吗？”是连城璧。

    夜尊并没有告诉连城璧自己的昵称是“面面”，且不说以连城璧的性格能否唤得出这个名字，哪怕他唤得出，夜尊也觉得他和连城璧也不是那种熟悉到可以互唤昵称的关系。

    夜尊回了个“还没”，找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给连城璧开了门。连城璧是自己过来的，沈璧君已经睡下了。

    “连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夜尊给他拿了个酒杯，准备给他斟酒。

    连城璧抿嘴一笑，阻止了夜尊。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两个酒壶，微微一笑：“我猜到你会独自饮酒，所以送来这里的特色佳酿。”

    夜尊接过其中一壶酒闻了闻，竹叶的幽香包裹着药香，和之前喝过的酒香味都不一样。

    “怎么还有药香？”夜尊第一次喝这样的酒，还挺好奇。

    “这是竹叶青，除了常规的工序之外，还添加了竹叶和十数种药材酿制而成，据掌柜的说，这种酒最初是酒家的小厮无意中酿造出来的，经过不断改良，有了现在这种口感。我也是在接手了沈家的产业之后才知道有这种酒的，味道不错，尝尝。”连城璧举起酒壶敬了夜尊一下。

    夜尊回敬，尝了一口酒，入口甜绵微苦，回味无穷，夜尊又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两人静静地喝了几口酒，连城璧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这里，真的很不可思议。”他抬着头看着轻轻摇曳的竹叶，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风的存在。

    夜尊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好耳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你不知道这里有如此特色吗？”

    “我接手沈家的产业还不到一年，只知道有这些特色，却从来没有亲自体会过，今天亲身体验一下，确实很了不起。”

    夜尊点点头表示同意。

    “当初焘哥和嫂子来庄里，希望我帮忙寻回胭脂，我还没来得及派人出门便听说你已经救了胭脂并把她送了回来。可否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连城璧只见过胭脂几次，但他哥红焘以及宁彩儿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他对胭脂也算关心，虽说事情过去很久了，但连城璧还是想知道这些人口贩子还有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若是有，他不介意出把力气以绝后患。

    除了一些关键的东西不能说之外，夜尊把万葬峰和万葬山这一路的事大致上给说了一遍，连城璧啧啧称奇，感叹他们这一路的艰辛，又代潇洒王爷夫妇再次谢过夜尊。

    “沈兄，你下山日久，那帮人贩子可还会奉你为主？”

    夜尊想了想，蛊惑异能需要不定时加以蛊惑，才能起到一直控制对方的效果，一开始蛊惑他们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如今有好几个月没去施以蛊惑异能，怕是他们已经都清醒过来了。

    “估计……不能了。”

    “若是沈兄不介意，可否由我派人前去接收这些人？”

    “怎么接收？”夜尊不解，“那里离江南远得很，而且不是轻功高手根本就上不去，怕是连面都不一定能见到。”

    “若是要接收这些人，自然不能放任他们留在那里，他们能驻扎在那么高的地方，可见功夫不错，若是能做些正经的行当，想必能帮助很多很多人。当然，还要看他们的心性如何，若是心性不佳，我也不能留着，势必要除掉的。”说到“除掉”的时候，连城璧可没有平时那般温和有礼，那略带冷意的声音让夜尊楞了一下，酒壶就在嘴边却没送到嘴里。

    看到夜尊楞了一下，连城璧歪头看了他一眼，抿嘴浅笑，略带抱歉地说：“怎么？我吓到你了？”

    夜尊回过神，轻“呵”了一声，灌了一口酒，回答：“吓到倒不至于，只是，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像我哥。”

    “哦？”

    “我哥跟我不同，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极大的善意，但是，若有人碰触了他的底线，你就会看到他狠厉的一面，他的狠跟你刚刚一样，冷冷的，却又都是对更多的人抱着善意的。”

    “不过……”夜尊却觉得，比起沈巍，他更像当初第一个把声音传进了天柱的那个人。

    连城璧见他又发呆了，便开口询问：“不过什么？”

    “你……可曾去过天柱，跟里面的人说过话？”夜尊试探着问。

    “天柱？”连城璧摇了摇头，“没去过，更不曾听过。”

    夜尊自嘲地喝了一口酒，点头称是：“也对，是我糊涂了。”那个人应该是他被镇压了一千多年的时候出现的，是第一个称他为“老板”的人，最初的时候他只是迷路了，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话，后来夜尊发现自己的声音能够传递给他，这才在交谈中恢复了“夜尊”的意识，继而从五感丧失的混沌中苏醒过来。

    有了这一层熟悉的感觉，夜尊和连城璧之间的生疏感逐渐化解，现下两人虽然还是互称“兄”，但那只是连城璧的礼节使然，而非初见时的陌生。两人秉“烛”夜谈了许久，天南海北的聊着天，顺便还解决了万葬峰上那群人贩子的去处，直到后半夜连城璧才回了自己的客房和衣而卧，沈璧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笑着呢喃了一句：“你回来啦。”眉眼弯弯，笑得极为幸福，没等连城璧为吵醒她而道歉，她带着笑意又睡着了。

    连城璧抚摸着她满怀笑意的嘴角，自己也忍不住笑意满面，他帮沈璧君盖好被子，目光留恋在她脸上，最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从香澜水榭出来之后，一行人继续往靑牙子山出发，走了大约有半个月总算是抵达了青牛和青虎所在的靑牙子山，这里距离出关仅有一步之遥。

    靑牙子山的山路很难让马车经过，于是除了必要的几个随侍之外，连城璧让随从们都在山下的驿站里等候，连城璧等人准备先在驿站里喝口茶歇歇脚，然后再进山，却是没想到，连喝口茶都不得安生——两个地痞流氓吃完东西不给钱，还要让掌柜的女儿倒贴钱。

    “你们这东西这么难吃，我兄弟一吃完就肚子疼，你们得赔我们医药费！”一个流氓拉扯着掌柜女儿的头发，硬生生把她拉进自己怀里。那女孩儿大约也就二八年华，身材初现曲线，光滑的小脸白白嫩嫩，虽称不上是绝色佳人，却也是清秀无双，和村里大部分女子相比，她这算姿色不错的了。

    女孩儿吃痛，脸上泛起红晕，一层薄汗附在额头上，嘴里不停的呼救，看着煞是可怜。

    旁边的客官一部分躲闪开来，一部分在远处看热闹，只有青虎气得脸都红了，上前几步死死扣住流氓的手腕，流氓的手使不上力气，松开了女孩儿。女孩儿得救了之后直接躲到掌柜的身后去了，掌柜的也护着女儿，还顺道算了把账：“你胡说，你们兄弟俩点了一斤牛肉和两壶酒之后，又添了六道炒菜一道汤，还加了四斤牛肉四壶酒，要是不好吃，你们能点这么多吗？！一共三两银子，你们别想赖账！”

    流氓被青虎抓着手动弹不得，地痞想要上前帮忙，可惜的是功夫不过关，直接被青虎给踹在了地上。借着踹人的动作，流氓的手被弯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流氓痛得唉唉叫，嘴巴上还不忘呈呈威风：“哎哎哎哎，格老子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赶快松手，不然老子找人废了你全家！”

    “不知道！”青虎手上一使劲，流氓的手松垮垮的耷拉在身侧，手臂的疼痛让流氓站都站不住了，他跌坐在地上，一会儿用手捂着受伤的那只手，一会儿用手指着青虎放狠话：“老子的东家是青牙子山第一大户的继承人，青虎，我可是他最得力的住手，有本事你报上名来，我们一定搅得你家宅不宁！”

    青虎一听这人冒充他家搞事情，又重重踢了他两脚，打得他眼冒金星，然后一只脚踩在流氓的脸上：“本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青虎是也！”

    “青虎是吧，你等着，老子一定让东家待人拆了你！有种别走！”流氓呲牙咧嘴的放狠话，完全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倒是一旁没怎么挨打的地痞听明白了，死命拽着流氓的衣服试图提醒：“老大，老大，这个是青虎！”

    “青虎怎么了，老子不怕他！”

    “青虎！青虎！”地痞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只能拼命提醒这个名字。

    四周围观的人早就听说了青家人仗着一身好武艺欺男霸女的事了，尤其打着他们名头出来闹事的平均一天能见上一次，可是现在看来，这俩地痞流氓分明不认得青虎是谁啊？四周的窃窃私语让流氓察觉事情不对劲，青虎收回了脚双手环胸站在一旁，流氓在地痞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向地痞确认：“青青……青虎？”

    地痞点点头，一脸哭丧样：“啊，青虎。”

    青虎给了流氓肚子一拳，问：“怎么，自己的东家不认识了？还要找人搅得我家不得安宁？”

    地痞流氓眼看事情败露，立马跪下求饶：“哎呀，青大爷，都都都……都是有人给我钱让我这么做的呀，不关我们的事啊！”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青虎大喝。

    地痞流氓互相对了对眼，地痞犹犹豫豫不敢说：“这……这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也不好透露客人的身份啊……”流氓则一脸谄媚的笑：“要是能……”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想要银子。

    青虎哼了一声，松了松筋骨，手指和脖子甩得噼里啪啦直响：“要钱没有，要拳头，倒是能给你几个。”说着，作势要打。

    流氓地痞抱头鼠窜，也不端着了：“我们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为什么让你们败坏我们家名声？！”

    “这……我……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这么做啊，反正我们平时就这么混日子，这次有人给我们钱，还让我们干跟以前一样的事儿，我们也没啥必要反对啊！”

    “那人每次来找我们的时候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像是怕被我们认出来，大概是村里人吧。”

    “不知道是吧？那就跟我回家，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直到你想起来的！”青虎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官府的人不可能为他们正名，所以也不可能把他们扭送官府。但眼前这地痞流氓应该不是官府派出来的人，因为，他们之前之所以知道官府故意抹黑他们的名声，就是因为官府派出来的人会特地说上几句官府的好听话，让人们误以为官府是白，青家是黑，而且几乎也都只是口口相传，并没有真的出现欺男霸女的现象，而眼下这地痞流氓的做法，显然跟官府之前的做派大不相同，因此，青虎怀疑还有别的人在浑水摸鱼。

    连城璧示意随从递上一根绳子把地痞流氓给绑上，青虎把人死死绑上之后丢到青牛身边，然后自己站到掌柜身前，带着点憨，甚至还带着点谄媚，轻声问：“未来岳父大人，小花她没事吧？”

    掌柜的心里明白，哪怕不是借着青家的名头，这地痞流氓想欺负人也还是会欺负上来的，若不是有青虎，自家姑娘怕是真的要被欺负了，掌柜的拍了拍青虎的肩膀，叹了口气：“受了点惊吓，已经没事了。”

    “未来岳父大人，您放心，只要有我青虎在，谁也不能欺负小花，我一定会好好护着她的！”

    女孩儿躲在掌柜身后，听见青虎这么说，探出头来：“虎哥，我就是吓了一跳，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她是商女，也算是见过场面的，所以心情平复得很快。

    青虎看见女孩儿不仅没责怪他带来祸害，还安慰他，让他放心，顿时乐傻了，嘿嘿一笑：“哎！”

    女孩儿看青虎那傻样，羞红了脸，转身离开大堂，回后厨催菜去了。

    青虎目送女孩儿离开，看着女孩儿的背影舍不得离去，青牛咳嗽两声，青虎总算是回过了神，看向欺负了女孩儿的地痞流氓，拽着两人的绳子就往外走，嘴里还念叨：“欺负我媳妇？哼！”

    青虎那股虎劲一上来，谁也拦不住，他甚至忘了身后还跟着连城璧这等贵客，只想着赶紧把这地痞流氓送回家去好生招呼，等恢复名誉之后，他好找爹跟人姑娘家里定日子！青虎牛气轰轰的走了，青牛向连城璧致歉：“盟主，小儿莽撞，请盟主见谅。”

    连城璧并不动怒，相反，他对这极爱护自己妻子的人十分欣赏：“是个性情中人，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