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凡!
是许凡!
许昭瞬间火冒三丈,许凡太胆大太不听话,大晚上的这么一声不吭地跑来,幸好是被他看见,要是他没有回头看向村里,或者一个没注意,发现不了许凡,许凡这孩子是不是要在后面追他到县城去,不说路上遇到坏人什么的,到了县城,他迷路跑丢了,可如何是好?
想到许凡要是不见了……许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即掉头。
一到许凡身边,许凡立刻开心地喊:“爸爸!”
许昭是铁了心要教训一顿许凡,沉着脸说:“回去。”
小孩子看似什么都不懂,但是最懂大人的情绪转弯,许凡小脸上的笑容消失,喊:“爸爸。”
“回去!”
“爸爸。”
还不听话了!
许昭气的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朝许凡屁股上就是一下,打的很轻。
许凡呆呆地望着许昭。
许昭用树枝指着他,厉声呵斥说:“爸爸说话你是不是不听?”
许凡害怕了,直愣愣地望着许昭,开始扁小嘴。
“回去!听到没有!”
许凡转身朝村里的刹那“哇”的一声张大嘴巴哭起来,边哭边朝村里走,还不时回头看许昭,见许昭没有跟来,停下来哇哇大哭。
许昭一扬起树枝。
许凡迈着小短腿,朝前走两步。
许昭不扬树枝。
许凡就停下来哭。
“你是不是就想挨打啊。”许昭拎着树枝朝村里走。
许凡哇哇地哭朝前跑,小短腿迈的飞快。
于是正在树荫下乘凉吃饭的邻居们,就看到许昭拎着树枝在后面走,许凡哇哇哭着在前跑着,跑着还回头看着,一路跑到大庄家。
许昭用树枝戳着许凡的小屁股,问:“许凡,我是不是说大晚上不让你跟了?晚上有危险知道吗?”
许凡站在墙角哭着。
大庄妈在一旁劝许昭别打孩子。
许昭真的太生气了,他简直不能想象许凡丢了会怎么样,那么危险,于是狠心说:“你还跟着我试一试,我非把你屁股打肿。”
许凡听到后,将脸朝墙角偏偏,远离许昭小声哭。
许昭终于丢下树枝,和大庄妈说一声,再次转身离开南湾村,他没有立刻骑自行车走,而是坐在自行车上,在路口等了十分钟,确定许凡没有追出来,他才踩脚镫子,骑向县城,但是仍旧一步三回头,唯恐许凡不听话又跟过来。
不过这次,许凡没有跟上来。
许昭一直骑到县城中心医院,而后拎着布袋子来到许父的病房,病房内许父已经醒了,但是仍旧嘴歪眼斜,见到许昭一开口说,不但咕哝不清,而且不停地留口水。
许母赶紧拿毛巾给他擦。
许昭问:“妈,爸在说什么?”
许母说:“他在说宝宝,三娃子。”
宝宝就是许凡,许母喊许凡三娃子,许父就是宝宝、三娃子的都喊,但是对现在的许父来说“三娃子”这三个字,没有“宝宝”喊起来容易,他好久没见孙子了,想的紧。
许母问:“你自己来了,三娃子呢?”
许昭答:“我把他放在大庄家里,大庄妈帮忙看一下。”
许父终于不说话了,像放心了似的,静静地看着许昭。
许母则问:“三娃子没追着你来吗?”
许昭答:“追了。”
“你又打他了?”
许昭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问:“爸吃饭了吗?”
许母也不再提许凡,说:“吃了,是医院里的饭,可贵了,不吃也不行。”
“你没吃?”
“我没有。”
“正好我给你带了,还热着呢,妈你知道?”
许母眼中有片刻的湿意,总算亲生儿子没白养,硬撑着没有哭出来,吸了下鼻子,打开搪瓷缸子,看到两片肉,立刻说:“你怎么给我带肉过来了,我不吃的,你和三娃子吃啊。”
“妈,你吃,我和许凡都吃过了。”
“你们再多吃点啊,你看你瘦的,三娃子也瘦。”
“回头再做就是了,你先吃。”
许母于是埋头吃杂面窝头、咸菜,喝杂面稀饭,接着拿着搪瓷缸子就要去洗。
“我来洗。”许昭说。
“我来洗。”
许母把搪瓷缸子洗好,交给许昭。
许昭在将搪瓷缸子装进布袋子时,手不小心触掉搪瓷缸子的盖子,看到刚刚两片肉片,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干净的搪瓷缸子里,许昭向来认为自己情感淡漠,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友情,都是淡淡的,可是这次他感觉到内心一股强烈的情感,令他眼睛泛酸,他没有说话,将搪瓷缸子合上,平抚了一下情绪,才回头和许母说:“妈,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好,我送你。”
“不用了。”
“我送你。”
许母到底把许昭送到医院门口,然后说:“许昭,我打算两天让你爸出院。”
许昭问:“为什么?”
许母说:“回家我也能照顾。”
“妈,你是不是因为钱不够?”
“不是,医生说要住院半个月,最好住一个月,哪有得着住那么久啊,你看马上又要交公粮了,要是下一场雨,又要种大豆了,我——”
“妈,你别担心,一切有我。”许昭打断许母的话,说:“爸这病不是小事儿,在住院观察治疗,是对爸负责,也是对我家负责,钱的事儿,你不要担心,我每天都挣着呢,肯定够爸住院。交公粮的事儿,我来交,种大豆回头和大庄家一起种,没什么要紧的,你就在这儿陪着爸,无聊的话就到处走走,难不就难这半个月吗?”
许母不说话。
许昭说:“妈,为了爸好,为了我们家好,听医生的。”
许母望着许昭,瞬间眼红了。
许昭安抚了许母几句,骑上自行车离开医院,这时天已黑透,夏季的风又凉了一层,医院附近还有些商贩在卖小吃之类,看上去并不冷清,许昭心里也不冷清,就是有点压力,这种压力让他有了根儿一样。
他有父母,有儿子。
他的父母需要他,他的儿子需要他。
他比以前对未来更憧憬,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变好,他边骑自行车,边思考着今天那块地儿要如何利用如何赚钱。
“麻花咯,香喷喷的大.麻花哟!又香又脆又酥的大.麻花咯,一毛钱两个咯。”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许昭的思路,他转头看过去,是推着牛车卖麻花的商人,本来也就是卖个麻花的,但是他忽然想到今天自己打了许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花一毛钱,买了两个麻花,装进布袋子里,骑着朝南湾村走,到了南湾村,他连家也没回,就朝大庄家走,大庄家的茅屋里,亮着煤油灯。
许昭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大庄妈的声音:“三娃子,睡觉好不好。”
“不好。”这是许凡的声音。
“你看大庄都睡了呢。”
“我等我爸爸。”
许昭心里一暖,站在篱笆院外就喊:“许凡。”
喊声刚落,许凡赤着小脚,拎着新鞋子跑出来,开心地喊:“爸爸!”
大庄妈跟着出来开院门。
许凡高兴地扑上去搂着许昭的腿,说:“爸爸你回来啦!”
“是啊。”许昭把许凡抱起来,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麻花递给大庄妈。
大庄妈问:“这是啥?”
“麻花,买了两个,许凡和大庄一人一个。”
“那不行,这多贵啊,让三娃子自己吃。”
“许凡吃一个就够了,谢谢嫂子帮我看许凡那么久。”
“没啥的。”
“拿着。”
许昭硬把麻花塞给了大庄妈,然后一手抱许凡,一手推自行车朝家走,一路上乌漆墨黑的,就听到许凡不停地喊:“爸爸。”
“嗯。”
“爸爸!”
“哎。”
“爸爸!”
“在呢。”
“爸爸!”
“……”
许凡一直这么喊到家。
到家后,许昭把煤油灯点了,父子两个坐在大桌子前。
许昭掏出一个黄澄澄的麻花递给许凡。
许凡哇了一声。
许昭说:“吃。”
许凡把麻花伸到许凡嘴边说:“爸爸你也吃。”
“你先吃。”
许凡咬了一口麻花,然后把麻花又递到许昭嘴边。
许昭咬了一口气,望着吃着麻花一脸满足的许凡,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啊?”
许凡边唧唧地吃麻花,边说:“我要等爸爸。”
等爸爸——
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能够这么久地等待,这是多长情啊,一点都不像他,也不像原许昭,因为他和原许昭都不是长情的人,许昭没有再往下想,问:“许凡,刚刚生爸爸气没有?”
“为啥生爸爸气?”许凡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
“因为刚才爸爸在大路上打你了啊。”
“爸爸打的不疼。”
“……”
许昭无奈地笑笑,然后又问:“如果爸爸打疼了,你生爸爸气吗?”
“不生的。”
“为什么?”
许凡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因为你是我爸爸啊。”
对,因为是爸爸,因为是爸爸,所以被爸爸凶了骂了打了,只要能感受到父爱,就不会生气,就永远爱着爸爸。
许昭笑了,摸摸许凡的脑袋说:“以后听话,爸爸说不能乱跑,你就不能乱跑,知道吗?”
“嗯。”许凡点头。
“不然爸爸真的会打你。”
许凡又点头。
许昭这才放心。
第二天,许昭提前一点去医院送饭,许凡果然听话地和大庄玩儿,没有再跟上去,许昭接连送了三天的饭,终于到了交公粮的时候,许昭提前和崔青峰说了一声,让他先自己做冰棒,他需要交一下公粮才行。
一大早,南湾村各家各户都你借我的大秤,我借你的大秤,然后按照公粮本上的斤数,装入麻袋中,放到牛车上,纷纷拉向县城粮站,许昭也在其中。
不过,许昭和许父许母只有三亩地,只要交一百三十斤粮食,他本来可以用自行车载着去粮站交的,但是二十一世纪已经取消了向国家交公粮,他并不清楚交公粮的流程,因此,他将一百三十斤麦子放到大庄家的牛车上,和大庄爸轮流拉着牛车,朝县城去,而牛车上除了麦子以外,还有许凡和大庄。
许凡、大庄年纪一般大,很小就玩在一起,常年跟着自家奶奶在村子里串门什么的,不是与人打交道,就是一起蹲在李铁匠家院子的收音机前听故事,所以两个娃子年纪虽小,但都是能说会道的,整个村里的差不多年纪的,也就许凡、大庄两个与众不同。
许凡问大庄:“大庄,你去过县城吗?”
大庄说:“我小时候去过。”
许凡说:“我小时候去过,我现在也去过。”
大庄说:“我现在也去了!”
许昭、大庄爸听后笑起来,对这两个孩子一办法也没有,一路上就听两孩子胡侃,侃着侃着还能冒出几句戏文,令人啼笑皆非,十五分钟后,终于到县城的粮站,一到粮站就把许昭给吓到了。
平时人烟稀少的粮站,此时排起了牛车长龙,每辆牛车上都堆满粮食,只能挨个到粮站里过秤交粮,由公粮本换公粮单子。
许昭、大庄爸没办法,只能坐在自家牛车上等。
正在这时,道路上突然出现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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