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哭嚎在耳边盘旋，在雨夜里呜咽。
身为阴差，柳小葵当然不害怕，只好声好气的道：“你不停下我就出手了哦。”
张萍的上半截还在爬，腥臭味一点点得逼近，尖嚎声越发刺耳。
柳小葵摇摇头，手一扬，甩出了一块木质小牌子。
牌子上刻着“如冥随行”四个字，发出淡淡光芒，悬浮在半空，将张萍的上下两截都罩住了。
轻轻松松，半点压力没有。
张萍的身躯在光芒下扭曲，惨叫声戛然而止，像只死鱼一样被钉死在桌面。
如冥随行牌散发出唯有鬼魂能感受到的浩荡威势，幻化成一扇古老神秘的漆黑大门，带给她深植于灵魂的恐惧。
那是即便死亡，也无法摆脱的恐怖。
张萍连惨嚎都无法叫出口了，辨不出样貌的脸上，清清楚楚得显示出惊惧来。
柳小葵打开冷掉的晚饭，刚要吃上一口时，心意一动，如冥随行牌个光芒又盛了些，将张萍断成两截的尸体强行黏合在一起。
宿舍里的血腥气散去，转眼之间，桌面就洁净如初。
张萍血肉模糊的脸也在迅速复原，长发规规矩矩的垂散下来，还戴了个珍珠发卡。
和方才判若两鬼，乍一看，还会以为它是普通人。
被强行修复的张萍连死后第一次恢复正常相貌的欣喜都感受不到，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望。
柳小葵夹了一筷子菜塞嘴里，满足的眯起眼睛，含糊道：“想不到吴薇她们真的把你招来了，你出来干什么呀？”
如冥随行牌还罩着张萍，她全身僵硬，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张萍不回答，柳小葵倒也不急，叹了一声道：“你堂堂正正一只鬼装什么丧尸呀，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她瞪着眼睛，瞳孔放大到极致，还是发不出一丝响声。
“你不知道吧，”柳小葵絮絮叨叨地道：“自杀者永世不得超生，在地府只能呆在死城里，没人管没人问，过得可惨了。”
什么是死城……
张萍想问，但无法说话。
还好柳小葵意识到了不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收起了如冥随行牌：“你不要乱动哦，不然我还是会不客气的。”
被镇压的滋味实在难受，张萍闻言连手指头都不敢动，只张张嘴，尝试说出心中疑问：“什么是死城？”
“专门关押自杀者的死人城嘛，”柳小葵笑眯眯地答：“你如果去了冥界就会被关在那里。”
“其实你死的时候我知道你没走，”她怜惜得望着张萍，同情地道：“但我知道死城的日子不太好过，加上我们的规矩是只管作乱的厉鬼，同学一场，我就没去找你。”
“但你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呢，”她苦恼地咬住下唇，为张萍的未来担忧：“我不得不抓你离开了。”
一连串的话听得张萍合不上嘴，一大堆想法乱糟糟的搅和在一起，叫她不知道该先理哪个。
最终，她问出了第二句话：“你不是人？”
“对啊，”柳小葵大大方方的承认：“你不也不是吗？”
张萍有点晕。
她跳楼死后变成鬼，可同班同学柳小葵怎么也不是人？
毕竟是高中生，张萍把什么死城冥界的全忘了，一心好奇柳小葵的身份：“你是什么……东西？”
柳小葵听着有点不对劲，狐疑地瞅了眼张萍，确认她不是在骂自个，这才回道：“阴差，地府派驻在阳间，专门抓扰乱人间的厉鬼。”
一百年前，为了解决厉鬼滞留阳间，到处作恶的问题，地府专设了阴差这一职位。
有别于传统的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阴差只管破坏秩序的厉鬼，其他的一概不论。
阴差自地府工作人员中选出，十年一轮换，负责被派遣的固定区域。
柳小葵以前是帮孟婆烧火煮汤的小鬼，煮久了有些腻，碰到机会就来阳间当职了。
听到这里，张萍的好奇一扫而空，害怕地缩了缩肩膀，问道：“你要抓我去死城吗？”
柳小葵擦擦嘴巴，将饭盒收起来，摇了摇头。
张萍稍微松了口气。
下一秒，柳小葵道：“要先抓你去审判才行，接受惩罚之后再送去死城。”
张萍一颗心又跟着提上来：“什么惩罚？”
“十八层地狱呀，”柳小葵想想也有点不忍心，毕竟跳楼前的张萍还和她说过话。
张萍是英语课代表，经常催大家交作业，宿舍其他三人和她的关系也好。
于是柳小葵放软了语气，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到时会根据罪责大小，判定要送去哪几层，待多久……”
听说十八层来回轮换，受了上千年刑罚的也有，对于那些特别作恶多端的，地府里还有人提出十八层远远不够，要多开发新型惩戒方式……
后面的话柳小葵不用再说了，单单是如此，张萍就吓得全身发抖，不由自主得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部叫做钟馗嫁妹的动画短片。
“我也没想做什么，”张萍后悔的不行，话音跟着颤：“我只是感受到了召唤，想和大家说说话。”
若不是吴薇她们以招笔仙的方式形成了一种特殊连接，她根本连死时的地方都离不开。
她都无法靠自己维持正常的样貌，只能以死前的形象现身，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力害人？
张萍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大哭，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胸膛因哭泣而剧烈的起伏着。
柳小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看着先前借给张萍的那点法力快要被她消耗干净，眼珠子摇摇欲坠，差点就要被她哭出来……
张萍抽抽噎噎地，血迹在胸前晕开：“一个月了，我就想和人说说话……”
柳小葵摸摸如冥随行牌，点点头：“你确实没做什么。”
“除了说话……啊？”张萍抬起头来，没反应过来。
“你是被召过来的，没主动做什么事情，”柳小葵眼睛弯弯地道：“所以你回去吧。”
对于那些滞留人间的鬼魂，只要不作乱，她们地府就是放养状态，一般不管的。
张萍没想到柳小葵会放过自己，毕竟她刚刚拿木牌镇压自个的时候毫不留情。
看着柳小葵和善的笑容，张萍想到生前去收作业的时候，她经常咬着笔杆临时问自己答案，歪着脑袋还有点可爱，看上去就是个软软的女生……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张萍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个问了什么，立马吓了一跳，生怕被柳小葵以为是在得寸进尺，亡羊补牢的道：“我说着玩的……我走了。”
她摸摸索索的从桌子上跳下去，身躯不小心失去控制，变成两截，内脏肠子流成一地，艰难地爬向门口。
柳小葵挠挠脑袋，回想起自己还抄过张萍的试卷。
“你先说，”软和的话音传进张萍耳里，带着不怎么用力的威胁：“坏事的话，我会抓你走的哦。”
两截躯体僵在宿舍门口，张萍胳膊扒着门框，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她想要的，只是告诉父母自己写过一封遗书。
遗书早早写好了被她藏在床底下，自杀只是一时激愤，没能来得及把它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
导致她死了一个月，父母还不知道遗书的存在，天天在校门口举横幅。
她在遗书里写了对爸爸妈妈的爱，如果他们能看到的话，可能会没有那么自责，不会那么痛苦……
“那你怎么还想自杀？”柳小葵双手托腮，十分不解。
张萍抹了抹眼泪，哭着道：“我这不是后悔了嘛……”
柳小葵陪着她叹气。
晚自习下课，吴薇她们回来，看不到宿舍里的张萍，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去，沉默的洗漱，谁也不曾说话，气氛十分沉闷。
柳小葵示意张萍该走了，给舍友们打招呼：“回来啦。”
吴薇面无表情地点头，一把推开面前的田敏：“让开！”
田敏呜咽一声，裹着湿透的衣服，直接捂着嘴趴床上去了。
吴薇头也不回的去了洗手间。
姜思巧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搭上了柳小葵的话：“下雨了，好冷，”她顿了顿，又道：“怎么觉得宿舍比外面还冷。”
身为招笔仙的当事人，确实会比一般人的感受要灵敏一些。
外面风雨正大，柳小葵看了眼还在困难往外爬的张萍，悄悄地助了她一臂之力。
常人看不到的鬼影闪过，迅速的穿越宿舍楼，回到了她应该待着的地方。
洗漱回来的吴薇倒没有和田敏秋后算账，606平稳得度过了夜晚。
张萍刚死的那几天，总是有很多有意无意的人聚集在学校正门，。
如今一个月过去，大家不仅不再往这里凑，甚至还会刻意绕远，从后门进出。
因为说不准哪个经过的人，会被张家父母拦住。
他们不管对方是否认识张萍，只反复纠缠她的死因，又是哭诉又是问话，弄得彼此都狼狈不堪。
柳小葵在午休的宝贵时间到达正门时，就见他们拦住了一个高个男人，拉拉扯扯得说着什么。
男人足足高出张爸爸一头，宽肩窄腰翘臀，长腿包裹在西装裤下，笔直的站立着。
正午强烈的阳光洒下来，铺在男人身上，给他罩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使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只能看到他略长微卷的头发，泛着金光的光晕，浅淡又疏离。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被张家父母拉入了人间烟火之中。
柳小葵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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