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学校后花园。
李若守在外面。
程昱和陈芊芊面对面站着，陈芊芊的眉目透着伤心愤怒，程昱轻声解释，“你也知道我在程家的处境，我做这些都是不得已，我不能失去苏辛于的支持！”
“芊芊，”他伸手拉住陈芊芊的手，难得温声细语地哄着，“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保证，将来送你出国，我解决完程家的事，你学成回来做我的助手，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
陈芊芊垂下眼睑，腔调几乎带着哭音控诉，“你会等我吗？那么久，肯定不会的，程昱，你会喜欢别人，会忘掉我……”
“不会，我会一直等你。”程昱一遍遍安抚她，抱住她，“等到你回来，我们在一起。”
陈芊芊的脸埋在他怀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神情冰冷漠然。程昱对她的喜欢尚且掺杂着别的，他是有喜欢，但是这喜欢不甚重要也不诚心。
他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卖，况且这些喜欢。
程昱对陈芊芊也不过是个踏板，可以利用的，能让自己生活更好过点，未来也能明朗点，陈芊芊确实对程昱也有喜欢，只是这喜欢同样不甚重要也不诚心。
两人皆是如此。
陈芊芊太想摆脱这沼泽般的她的生活。
贫穷咳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本以为程昱是照进她生活的一束希望，所以紧紧抓着不放，结果却是他的生活还要朝别人乞怜摇尾，同她一般。
太可悲了。
但是他却比她好上太多，他只要短暂地付出尊严骄傲，而她却从未拥有过这两样，也不能要。所以欺骗也罢，伪装也好，她要爬得更高更远。
“程昱……”她抓紧程昱的手，“别骗我。”
不知不觉进入了九月末，清风吹来带有了凉意。
又是一个周日，天气阴寒，乌云沉沉，仿佛将有凶猛恶兽袭来，苏行出现在柏雪家中，时至早九点，他在客厅，柏雪正在卧室换衣。
苏行站在落地阳台门口，漆黑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上，偶有惊雷声轰轰，苏行抿了嘴唇，眼神微暗。
……雨天。
柏雪换好衣服已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落地阳台前的苏行，长袖长裤套在柏雪身上，总像个未长开的孩子。
“小行。”他几乎脸上总带笑的，顽皮又烂漫的样子。
苏行转了过来，走近他，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屋外猛地一声，哗啦啦大水似不停地雨跌落下来，苏行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
“下雨了……”
轻轻的，似叹息，从柏雪的口中出来，那一瞬间突现柏雪脸上的阴霾，快得叫人捕捉不清，他的脸上又扬着笑。
“腿还疼吗？”苏行看他。
柏雪摇头，笑道：“每周都有阿姨来按摩，现在也不是只要下雨就会疼。”
苏行点头。
时刻渐渐，外面的雨不停，苏行在厨房，柏雪站在阳台上，盯着楼下狂风吹过大树，寒雨打落片片叶子，独处时，他的脸上没有带笑，面无表情得像个雕塑，毫无人气。
也有冷风冷雨吹进阳台，落在他的身上，左脚又在发疼着，一到这样的天气，就连它都仿佛在提醒柏雪。
他恍惚着，时常也感觉自己仿佛永远滞留在了十三岁那年。
这一天暴雨下了不停，灰沉天气逐渐黑暗，苏行也回去了，柏雪独自坐在客厅，落地窗大大的敞开，阳台外的狂风肆虐而进，落地窗帘高高扬起，仿若歌女腰肢舞动。
屋内黑暗，未点灯光。
坐在沙发上的柏雪仿若阴影之人，他像个小孩坐姿，腿脚置于胸前，柏雪双手环抱两腿，袖口不自觉地拉伸上去，他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好久以后，柏雪才慢慢站在地上。
左脚依旧疼得他想哭。
柏雪脱光自己，裸体进入浴室，冷水开到最大，从他的头上浇淋而下，纤细雪白的酮体站在淋浴器之下，冷水绕过锁骨，淌过胸膛，来到大腿时，叫人心惊。
本该雪白纤肤的皮肤，却满是细细密密的焦疤与交织而成的刀痕，它们经久不衰，很多都是旧伤又添新伤，被反复使用着。
他却是闭着眼，任由冷水浇灌，仿佛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凉，脸上麻木着的没有表情，像一个坏了很久的东西。像过去很久，他终于慢慢动了，关掉冷水，赤身地躺回到床上。
裸体，没有被子。
天花板是漆黑的，屋外是狂风暴雨，他的眼神仿佛没有着落点，定定地盯着天花板的一处，安静的，像毫无生息的人偶。
季节进入十月，天气开始转凉，或有人穿上了长袖，或有人仍停留在夏季，是个穿着多变的时期，容易感上病气。
中餐时间。
学校早就打铃，大部分学生都已抵达餐厅，苏行走在香樟路上，秦淮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旁。此时，校园道上来往学生鲜少，飘来清鲜空气，不禁上头好闻。
餐厅已经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学生，陈芊芊端着餐盘从选菜区出来，在她的另一边，突然走出一拨人，为首的女生又高又傲的样子，餐厅空间足够大，她们偏偏阻在陈芊芊的前路。
陈芊芊不自觉停下脚步，很快她抬脚准备让开，为首的女生脚步不停，偏偏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她的身体突然偏移，刚好在陈芊芊的面前。
意外发生的迅速来不及阻挡。
餐盘不稳地从陈芊芊手中掉落打翻在地，砰砰砰，它摔了好几声，地上的汤汤汁汁瞬间向四处爆炸开花，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落在高傲女生的脚袜上。
女生身后的人皆停脚步。
陈芊芊瞬间捏紧的手又松开，“对不起，同学……”她看向高傲女生，女生的脸色极差，“眼睛长来干什么的？对不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高傲女生是校内有名的不好惹之人，一句对不起就想完了根本没可能。
高傲女生向旁边人伸手，道：“纸。”
很快那人就把一包纸巾放到她手中，高傲女生抬手递到陈芊芊面前，道：“擦干净，这事就算了了。”
陈芊芊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僵硬，“同学……”
“怎么？不愿意？”
高傲女生看陈芊芊，抬手把纸丢到一旁，冷冷看她，道：“我喜欢公平，别人惹了我，肯定跑不了。”高傲女生转头指了个人， “去，端盘菜过来。”
陈芊芊紧握拳头，沐浴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之下，没有人会管她，也没有人会帮她。很快，就有人端来菜盘递给高傲女生，她看着陈芊芊，难得笑了笑。
“骨头挺硬。”说着，高傲女生的右手抬起，菜盘里所有的菜汤对着她的头顶浇淋而下，又油又恶心。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硬下去。”她结尾道，把空了的菜盘丢到一边，而后带着人又就这么走了，解决得干脆，走得也利落，就像她说她喜欢公平。
陈芊芊低着脸叫人看不清模样，嘴角似扬不扬的弧度，难看极了。
这就是她说的公平。
周围不少好事之人拿出手机拍照，陈芊芊站在原地，没人知道她的牙齿已经没入血肉，渗出的血腥流进陈芊芊的口腔里，屈辱和难堪……它们淹没在陈芊芊的心头。
……
贫穷是罪吗？
对陈芊芊来说，大概是的。
陈芊芊原地不动的身体慢慢抬脚要走，周边的人都立马退避三尺，生怕被她碰到，陈芊芊一路从餐厅走来，期间所有人皆漠然以视，没有一个人说过话，没有一个人要帮她。
苏行和秦淮正好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门口正向外走的陈芊芊，浑身油腻又湿润的样子，苏行眉头皱起，随即有点诧异，他认出了陈芊芊，陈芊芊显然也看到了他，她垂下头仍旧脚步不停，很快，就从两人身边走开。
秦淮转头看了一眼，有点好奇，“弄成那样不像意外，是被人欺负了吧。”
苏行停住脚步，道：“我有点事。”说完，他转身离开这里。
秦淮耸耸肩，只好一个人去享受中餐了。
陈芊芊站在露天洗手台前，这里鲜少有人经过，这一排都是从前老旧的青石洗手台，水龙头大开着，哗啦啦的冷水向外冲淋，陈芊芊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站着。
表情冷冷的，像条毒蛇。
苏行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的模样依旧冷淡，站在陈芊芊的身后，他看不到她的样子。
“陈芊芊。”他叫她的名字。
陈芊芊慢慢放松身体，转过身来面对他，轻轻道：“是你啊。”
苏行的手上提着塑料袋子，里面的毛巾是他去便利店买的，他走上前把袋子放在青石洗手台旁，问道：“怎么弄的？”
“不小心。”陈芊芊笑了笑。
他冷淡的样子也看不出丝毫关心，苏行点点头，“我先走了。”
苏行走了，塑料袋却依旧伫立在青石洗手台上，久久的。
十月凉风，依然吹在陈芊芊的身上，良久，她还是抬手拿起了随风飘扬的毛巾，上面还残留着清鲜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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