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话说,翠少平书房之中,今夜灯火奕奕,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寻常的光彩。
房门关闭后,翠少平一手拉着夫人孟陵澜,一手牵着女儿翠忱,郑重跪于霍云面前。
“翠叔伯,澜姨。”霍云忙要伸手扶住,却拦不住三人膝盖硬生生撞在地上,齐齐“咚”地一声响。
“小王爷,这一拜,你务必不要拦阻我们。”翠少平抬起头来看着霍云,眼中都是激动的期许,“这一拜,我们等得太久了,小王爷,太久了。”
“是。”翠夫人眼中噙满了泪花,“这一拜,我们拜的不止是云儿你啊,还有霍王爷,还有霍王妃——我的义姐你的母亲,和你身后泱泱的大燕,和为大燕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士们!云儿!你就站直了身,让我们正正式式地拜上这一拜!”
霍云脸上的线条硬朗而分明,眸清如雪。
他知道,这一拜,自己是推辞不了的。
这一拜是故人拜故国,亦是从今往后,这“故国”的重担便交给了自己。
这一拜,拜的也是他们的心,经营筹划,卧薪藏胆这许多年,他们在等自己长大,等自己成为父王一样的人,等了太久……从此以后自己便是他们的依靠,他们的希望,这样的期许情愫都在这一拜……这一拜,自己确实没有权力去拦。
霍云正立,默默无语,待三人礼毕,亦掀衣跪了下来。
“小王爷,你怎么能跪我们?”翠少平几乎是用抱的姿势拦住霍云。
“翠叔伯。”霍云的声音清冷动人,“霍云惭愧,来得晚了。”
“不,小王爷,只要你来,何时算晚?!只要大燕忠骨未冷,山河依旧,何时算晚?!”翠少平握住霍云肩头动情道,手掌用力,却握得一片伤骨嶙峋。
似乎不太相信,又或者太过吃惊,翠少平手上一抖,又忙连连握抚:“这……这……这骨伤……怎么,怎么……怎么还未痊愈?”
霍云不无遗憾地一笑。
身边,苏锦衣一手挽住霍云,一手挽住翠少平,待二人起身,苏锦衣又扶起了孟陵澜:“澜姨,翠叔伯起来说话吧,公子的伤这些年一直没有痊愈。”
“什么意思?”孟陵澜看到翠少平脸色顿变,又听苏锦衣如此说,忙伸手去摸霍云右肩。
触手!心惊不已!
霍云右肩之上,皮下之骨斑驳如悬崖鳞石一般,整个肩头藏在宽大的衣衫之下尚看不出来,一经触摸,便让人心惊不已,而且比之他们印象中只在肩头部位的伤骨,已经在这些年里长出了三寸许的宽度,着实让人惊心。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你这伤早就好了!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年,咱们信笺往来不少,我也问过你,你只说已好了,原来都是在骗澜姨,晏暖没有治好你的伤吗?那你到了冬天会不会还是痛不欲生?” 孟陵澜说着,眼泪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没关系……没关系!云儿你别急,这端阳这么大,一定能有治这伤的大夫……”
“澜姨。”霍云温和笑着,拉了孟陵澜的手,“澜姨,您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这伤虽然没好,也不至于一时半刻就要了我的命,没有很疼了,每年只会在腊月最冷的时候疼上几日,之后便好了,没有大碍,就算是有也无妨……大不了就算是我来不及去代表大燕,料想也尚可代表我自己。”
霍云想让孟陵澜宽心,却不想惹了她更多的惊慌:“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当然可以代表大燕,你可以……必须可以的!”
“好,好,我可以,可以。”霍云笑着轻拍着孟陵澜的背,朗然笑道,“翠叔叔,澜姨,这么多年,谢谢你们。今后的路,今后的事,就交于我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从没让你们失望过是不是?”
孟陵澜和翠少平不知道说什么,只携着霍云的手,拼命点头,不住地抖。
“还有翠忱妹妹,谢谢你。”霍云道。
始终没有抬头的翠忱听霍云唤她,不自觉地一机灵,忙抬起头道:“小王爷哪里的话?翠忱没有做什么。”
霍云走过来,恭敬颔首:“或者这许多人中,妹妹做的才是最多的。不要叫我小王爷了,叫我霍云,或者霍云哥哥,这位是锦衣,苏锦衣,锦衣哥哥。”霍云指着身边的苏锦衣道。
苏锦衣再次抱拳。
翠忱又福了福,两厢眼神交错,都忙忙错开。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你的伤一定要治,明日我便请了于大夫来看,此时夜深了,我们还是尽快说些正事,我怕一会儿会有宫里的嬷嬷去探看忱儿。”
霍云点头笑道:“这才像我的澜姨,这许多年,你和翠叔叔才是能代表大燕的人。我的伤自然全都依着澜姨,您说哪家医馆好,就在哪里看。”
孟陵澜笑着夹了霍云一眼:“这才是听话的孩子。不似锦衣,自从昨进了端阳,这会子才来看澜姨。”
“澜姨,这可是冤枉我了,只怪我心眼儿太实,不像他一样,早早就和翠叔伯约好了,到您这里谋个差事,说是方便消息,其实他就是想吃您做的饭,让您照顾他,没得把我一个人扔到什么三司使去当文书,落了一手铜臭味儿还酸文假醋的,还得等夜深了,才敢溜出来看您,您还说我。”
苏锦衣没说完,翠夫人和翠忱已笑做一团了。
“你这孩子,总看着你稳重,不想拈起酸来也顺溜儿得很啊,说来,这些年,苦了你们四个了……”孟陵澜说着,又掉起眼泪。
“娘啊,别哭了,今日哭得多了,仔细伤了眼睛。”翠忱环着她娘的肩,柔柔替她娘擦着眼泪:“哥哥们这不是都回来了嘛?!”
“是!是!你看我……竟说些伤心的事情,”孟陵澜破涕为笑,“就是潘辽和葛骁那两个小子,来了也不说看看我,就回去了。”
“他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快些回去,走得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问您们好。”苏锦衣笑道。
“听闻葛骁已有了两个小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儿,潘辽的娘子也有了身孕是不是?”孟陵澜笑道。
“是,这不是赶着回去,也是为了这个。”苏锦衣笑道。
“若真是为这个,我就不恼了。”孟陵澜拍手笑道。
“为着什么,澜姨都不会恼我们。”霍云也笑道。
气氛融洽和美,苏锦衣看了看话不多的翠忱:“澜姨,你刚才说有正事要和我们说,何不快些说,也好早点送翠忱回去,出来时间久了,怕是有不方便。”
“哎呦,这又说了许多,可不是。”孟陵澜说着拉过翠忱的手,“翠忱这两日在宫中听了些消息,刚才和我也说了说,你们且听听,听完了便让忱儿回去,也好让姜儿快些离开别院。”
“翠姜?翠姜在别院?”霍云道。
“我让她在忱儿的房里歇着呢,怕的是一时有人去查看,她们姐俩身形相仿,隔着帐子看不大分明。”翠夫人道。
霍云不易察觉地微皱了皱眉。
夜静无声。
娘和翠忱走了之后,翠姜一直睁着眼睛,夜色幽暗,什么也看不到,连窗外的月亮也看不到,却又什么也都看得到,看得到自己的踌躇,也看得到自己的欣喜。
一幕幕如此分明地在眼前,躲都躲不掉——雨夜初见的老枫山,布满桔梗的小路,柳河上的江风,隔岸盏盏如灯的渔火,还有那日他说要带自己回家时脸颊边透过来的曙光,还有当青背龙王逆流而归,腾起水面砸中船舷时,霍云抱紧自己得有力的臂膀,他说……“翠姜,别怕。”
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摸了摸腰肢,那里的伤口已经痊愈了,皮肤也已经恢复如初,偶有几块掉了血痂的斑驳,料想过去一个夏天也就都好了。
从怀里拿出刚才他娘带过来的婆娑避香草,翠姜在黑暗中看不清草的脉络,用手轻抚,草用蜡油封住了根,好多时日过去了,还没有完全的枯萎腐坏,还是能遮住自己的味道。
霍云,他为什么要送这根草给自己?
翠姜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霍云是谁?
黑暗中,翠姜抱着柔软清香的锦被笑得“肆无忌惮”,好在,不管他是谁,霍云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是认识爹娘的,而且不仅仅是认识,简直就像是一家人,甚至爹娘看见霍云和苏锦衣时候的神情,比看到一身破衣烂衫出现在相府门口的自己时还激动。
他们认识就好!他们亲如家人就好……这样,自己就能放心了。“放心?”
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蹦出来的这两个字,翠姜吓了自己一跳,放心什么?放心了,自己又要做什么?
还没有理明白自己的心事,门外忽然两声咳嗽,急切而刻意。
翠姜迅速紧张了起来。
这是茉茉。
茉茉是在提醒自己,夜深人静……有人来探视翠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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