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翠姜病倒了,就在她登上去往瑞安的船,刚刚安稳下来时,只觉腰间一阵麻痒疼痛,待要避开众人查看,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翠姜昏了过去。
在冰冷与滚烫间来回,迷蒙中翠姜觉得有人抱起自己,没有声音,焦急的惊异的温柔的安抚的声音都没有,只是把她抱起来,安放在床上。
能感觉到衣服从伤口上揭下来时钻心的疼痛,扯扯停停,好像拉开皮肉一般。
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衣衫不能被拉开,可身体又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梦魇,完全挣扎不得。在心思抵迫和温热的血再一次骤然流出时,翠姜彻底昏死了过去。
山草幽幽……春风吹皱了春来柳河。
柳河两岸是柳。
青柳如烟,烟雨匆匆而来,打皱了柳河一江春水,好像昨夜的雨还未下透,需得再呜咽缠绵着诉了昨夜分别人的惆怅与昨夜遇到人的……相思。
“一会儿下了船,你带翠姜找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按这个方子抓了药煎上,我去去就来。”翠家模糊地听到一个有些熟悉又实在陌生的声音这样说道,随即觉得自己被抱下了船,抱上马车,抱她的人手很轻很稳,好像怕再次碰裂她灼痛蹦跳的伤口。
翠姜想,他是谁啊……
体温的滚烫在黄昏来临的时候并没有消退,翠姜被时冷时热的感知弄醒了。
“好累。”翠姜无力道。
“起来再喝一遍药。”
“我在哪里?”翠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约略的清瘦让这个男人棱角分明,充满了说不出的张力,但是他的眼神是冷漠的,冷到人的骨头里,结了冰。
“这里是瑞安。”霍云道。
“你,你是……”翠姜伸手扶了扶自己滚烫的头。
霍云没有说话,把药端了过来:“吃药。”
“什么药?我病了吗?”翠姜在极力回想,以便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你怎么会不认识回肠草?!”霍云道,他看起来有些生气!
“回肠草?”翠姜不明就里。
“你的腰上密布着回肠草的毒刺,再晚一点儿发现,你就活不成了!真是蠢得可以!”霍云眉眼间全是怒气,话说出来冷得骇人。
翠姜恼了:“我一定要认识什么回肠草吗?我既不是大夫,也来不及在那么危险的时候考虑救命绳子的品种啊!霍公子要救我便救,不救就算了,何苦因为根草来吼我?”
霍云把药碗“咚”地扔在了桌几上,站起来走出门去,一去就没有回来。
翠姜顶着一脑门炭火一样的温度,目送了霍云一个纠结愤怒的表情!虽然还不是太清醒,翠姜已匆匆想起了个大概。
自己也是有点莫名其妙……
霍云,霍云是谁?
霍云是谁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刚一睁眼这是发得什么脾气?
强撑着抖抖嗖嗖的身体,翠姜想坐起来自己把药喝了,撑了几次都起不来,只闹了一身的汗,汗珠子渗进腰上的伤口,蝎蝎螫螫的疼。
腰?
腰啊?
怎么现在自己的腰这么粗呢?
翠家一动之下发现自己的腰好像不似平常柔软轻盈,伸手抚摸,除了厚厚的纱布缠裹着,里面的皮肤好像隆起了老高,颇有些大腹便便坠肉横生的弹拨感。
脑袋疼得更厉害了,翠姜想着,大概其自己的腰是受伤了,逃跑的时候,吊自己的那个藤子勒的,当时只顾着逃命,没觉得这么疼。
那根藤子就是刚才霍云说的回肠草吗?
那是什么东西?
从小母亲就让自己辨识各种草药,知道断肠草,结肠草,回魂草,回春草,可这个回肠草又是什么东西?当医生的也是,起名字是就不能区别大一些吗?!
呼了口气,眼皮沉粘,翠姜放弃了自己起来喝药的念头,打算再睡一下。
“发脾气归发脾气,药还是要喝的,这回肠草厉害得很,如不是你碰到我们,不是,若不是你碰到霍云,想来不用谁杀你,你也就自生自灭了。”门外的声音格外温暖,不似霍云冷淡,“我进来了,翠姜,你盖好被子。”
“进来吧。”翠姜虽然这会儿有点没好气儿,但是听到这么温柔的声音,还是不忍心拒绝。
苏锦衣推门走了进来,门外,凉风随入,带了几缕花草香,锦衣忙回身关了门。
“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苏锦衣笑着坐在了翠姜床边的椅子上,随手端起药来,“快点吃药,快点好起来,还要很长的路要赶,虽说咱们的身份不会引起怀疑,但是早一天到端阳,早一日把你送回相府,总是安全得多。”苏锦衣笑着用勺子盛了药送到翠姜嘴边。
翠姜伸手推开。
锦衣皱眉笑了笑:“你不是吧?你把他气得够呛也就算了,一个大男人,左右是没什么事儿。你怎么还真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
“不是……”翠姜费力地摇了摇头,觉得身子一动,肥硕的腰也跟着晃了晃。
苏锦衣笑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让翠姜不知不觉想起了翠忱,眼底有些微热。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喝药?”苏锦衣语气仍旧温柔,像极了和自己最宝贝的妹妹说话。
“公子,你姓什么?”翠姜问。
苏锦衣愣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自己知道翠姜是谁,他们都知道翠姜是谁,在心里已经当她是自己最亲的妹妹了!
但是翠姜并不认识他们啊,甚至除了霍云连他们其余三个人的名字都叫不全。
也是难为这个丫头了,竟然信任他们。
翠姜观察着苏锦衣的表情变了几遍,眨了眨眼睛:“四位公子救了我,而且是冒着那么大风险救的,翠姜怎会不信任?”
苏锦衣笑了,这个小丫头,果然敏慧得很,竟能猜到自己想什么的,而且也是个认定了就不犹豫的性子!
昨天晚上,霍云和他们说,这个骤然闯进他们栖身之地的女孩儿很有可能就是翠姜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他们一路从东靖前往端阳应孝廉之科,脚程不慢,月余就走到了柳河郡。
霍云、苏锦衣、潘辽和葛骁的父亲都曾经在这里常驻,更准确地说,是他们四家人层一起住在这里。
所以小时候霍云四个人常常结伴上山玩儿,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非常。
这次路过津州,难免想着故地重游,不想上山不久便遇到了雨,只得在一处他们也曾避过雨的山洞停了下来,一时听风观雨好不惬意。
只是不期,就在这时,竟遇到了被人追杀的翠姜。
其实,四人一入津州的时候就觉得津州城的气氛不大对,好像比平日里更加隆重繁华,戒备也严了很多,潘辽着自己镖局分号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东靖王爷裘凤游前往封地的路上途径柳河郡,将在此下榻。
霍云点头:“找老白偷些虎涎香和鬃花丸来,不要太多,多了容易被发现。”
老白是津州城府衙的厨子,干这件事,方便得很,也是他很快传来了裘凤游遇险后安然回行邸的消息。
苏锦衣不知道霍云是早就有预谋想做点什么,还是意外顿生时的随机应变,总之他做很多事情都能这样恰到好处,水到渠成,就好像下棋总在十招之前便已谋定。
不!是开局就已谋定。
只是这会儿,这个什么都谋得定的人,被眼前的小丫头气着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呢。
霍云不爱生气,或者说生气别人也看不出来,可能如潘辽、葛骁都未必知道霍云那张终年统一表情的脸什么时候是生气了。
苏锦衣知道,霍云生气了,就爱吃东西。
就像现在,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面,一大碗!
“我姓苏,苏锦衣,你可以叫我苏哥哥,或者锦衣哥哥,要么就都省了,叫哥哥最好。”苏锦衣笑道。
“你又不是我哥哥,为什么这么叫?”翠姜道。
苏锦衣摇了摇头:“还真是够鸡贼,谁说我不是你哥哥?”
翠姜眨了眨眼睛。
“不止你是,你姐姐翠忱,妹妹翠离,都是我的妹妹。”锦衣笑着把药又端了过来,“先喝药,喝完咱们再说话,一路长得很,你还怕自己听不明白吗?你腰上的伤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自己是不是都觉得胀了起来?”
翠姜感受了一下,点点头。
“就是的啊,快喝药。”苏锦衣笑道,像在哄宝宝。
翠姜喝了药,她觉得比起霍云那个冷冰冰又爱生气的人,苏锦衣和蔼也可爱得多。
“这就对了。”苏锦衣看着翠姜喝完药,笑道,“好好睡吧,我就走了。”
“什么就走了?”翠姜气道,“不是要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吗?”
苏锦衣想了想:“那个粗声粗气,有力气没大脑的叫潘辽,那个除了逗蛐蛐就是睡觉的人叫葛骁,那个……那个看起来像冻上的,叫霍云。我们四个人中,我最年长,霍云其次,葛骁最小,等你好了,让葛骁请你吃好吃的,他有钱得很。”
翠姜现在觉得苏锦衣也不可爱了,明显是在敷衍自己,骗自己喝药!
哼!
苏锦衣笑了:“不着急,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也听得更明白,是特别复杂的一个故事。总之,丫头啊,要心安!我说我们是你的哥哥,就真的是。”
随手带上了翠姜的房门,苏锦衣站在月下,感受清风微拂面。
“怎么样?喝了吗?”葛骁穿着一件蚕丝月白长衫走过来,一身水滑油光的富贵相。
“喝了。”
“这伤着实凶险,难怪他着急。”葛骁冲着霍云的房间挤了挤眼睛,“你要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吃个面吗?多吃两碗无妨。”苏锦衣笑着走下台阶,走到院子当中,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展了展修长的双臂。
“呦……这位客官好雅兴啊,出来赏月啊,我们瑞安的月亮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声苏入骨头的娇声惹得葛骁一个激灵,忙裹了裹自己的蚕丝睡袍,怕被抢去一样。
“老板娘。”苏锦衣认得,这是他们住的这家叫做“春风渡”客栈的老板娘。
自打他们一住进来,这位老板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身上,黄昏时分霍云回来,老板娘就又开始盯着他看,直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了,看得冒火。
果然就来撩讪了。
“别叫老板娘,没得把人家都叫老了,我叫赛娘,赛西施的赛。”赛娘笑道,甩着帕子靠近苏锦衣。
苏锦衣没有躲,微微笑了笑:“赛娘好,这么晚了,可是来收房钱的?”
葛骁差点没笑出声,一路小跑,保护着自己的蚕丝睡衣回房了,不愿意看着你情你愿我装傻的调调儿。
“这说的什么话啊?公子一身富贵打扮,还能少了奴家几个房钱不成,我来……”赛娘围着苏锦衣转了一圈儿,“我来,就是看看几位公子,可有什么需要赛娘帮忙的。”眼波流转,眉目含露,赛娘依依笑道。
“说来,还真有件事情想请赛娘帮个忙。”苏锦衣抱了个拳。
“公子快说,赛娘听着呢。”眼中跳了几点火花,老板娘心跳突突有声。
“我们兄妹几个走到瑞安,不想舍妹水土不服,发起热来,这会儿喝了药身上尽湿了,换洗衣裳带得不多,赛娘您看看,咱们瑞安可有好的成衣铺子,不拘多少银钱,舒适干净就好,给舍妹买上几件。”
“那个小娘子是你们的妹妹?”赛娘中午看见几个人进来,还当那貌似天仙犹胜三分的丫头是谁的娘子,最好不要是那个冷峻公子,也别是眼前这个锦衣公子的,不想竟是妹妹,那是不是自己……
“正是。”苏锦衣道。
“好说好说,咱们瑞安虽然地界儿不大,但是挨着津州,绫罗绸缎想要就有!缀锦阁就在旁边,此时估计还没关门,我这就去替妹妹选上两件,不知……不知妹妹身量如何?”
“便如赛娘一般婀娜。”苏锦衣笑道。
赛娘笑得花枝乱颤:“这么说咱家妹妹好身段儿喽。”
锦衣一笑,递过二十两银子:“正是。”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赛娘抱着三件包好的女子衣服回来了,手上竟还端了个大盘子,上面两碗热腾腾的胡辣面,笑着走进苏锦衣的房间。
“不想公子这样斯文,竟和赛娘一样爱吃个胡辣,正好,奴家也没吃晚饭,便和公子一起吧。”
“这……”苏锦衣不解。
“不是公子让人去厨下说的吗?要两碗最顶尖辣油浇汁的胡辣面吗?面不扛时候,多吃两碗无妨,公子快坐。”赛娘说着把上面浮了一层辣油红火火亮晶晶的面端到了锦衣面前。
“霍云!你行!”苏锦衣“恨”声道。
“公子快用!”赛娘递过竹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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