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乌沉乌沉,月亮攀到天际正中,城门已落锁。门楼上悬挂的灯笼在风中忽明忽暗的晃荡,亮光渺小,在一片浓黑中更显阴影浓厚。
忆如将自己长长的发丝分做三股,快手快脚地打出一个麻花辫,用逃跑路上随意掰扯下的一根树枝往头顶一盘,当下才觉得松快了手脚,一溜烟儿跑的更快了几分。
她窝在一处靠近城门的小巷阴影里,打算等天亮城门一开就混在出城的人中逃出去,因此更觉现在的时间过得极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身上的衣裙看着漂亮,但禁不得半点折腾,已是豁了几道口子,且实在不遮风不保暖,夜间浸着凉意的风促着她抱成一团缩在墙角下取暖。
忆如朝手掌间呵了两口气,摸摸用一条绣线挂起穿带在她手腕上的两颗珍珠才觉安心。
想跑路缺不得钱财,但王府的一应首饰用具都打上印记,当铺的伙计一看便能将人转头扭送回去,忆如悄悄抠了很久,才从一枚金钗上扣下这两枚小珍珠。
“喂!”
从天而降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口鼻,忆如当即踢腿挣扎,却叫一双胳膊牢牢锁住。
“嘘——是我呀!”
一队巡逻的守城卫从两人附近走过,忆如瞬间安静如鸡,靠在背后人的身上,当自己不存在。
待守城卫走远了,她才打掉那手掌,转身举起拳头狠狠敲打。
“混蛋,你个韩大傻,吓死我了!”
身材高大的男子露出憨厚的笑容,指了指背后,“我刚刚在客栈楼上看到你还不敢认,快跟我一起去歇歇吧。”
忆如又趴在墙上看了会儿城门,挠了挠后颈,问道:“你衣服呢,给我拿一身出来。”
韩仲晰吓了一跳,摸摸身上的衣衫,立刻悄声说:“我衣服你穿不上,待天亮了我给你买一件去。”
呿!韩大傻子真没用!
夜凉如水,有片瓦遮身也是好的。更何况韩仲晰也不是什么生人,受圣姑阿奴抚养,与李忆如也算得上青梅竹马,熟的不能再熟,因此她也不忌与他共处一屋檐下。
“我一直当先找到我的会是阿蛮姐,怎么会轮到你这个傻小子出门?”
韩仲晰摸了摸后脑,盯着白墙语含羞涩的说:“阿蛮师姐不敢进这座城——这里的太妃有磨镜之癖,很出名的!所以姑姑便让我一边进城收药,一般看看能不能把你从王府接出来。”
没成想,这么巧,他刚在客栈住下,就看到忆如被鬼追一样从楼下逃过,让他毫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姑姑的嘱托。
太妃——忆如一听这称号就浑身打摆子。
那真是白天也磨她,晚上也磨她的狠角色。
白天抽着板子让她学艺,偏偏不是跟着王府蓄养的绣娘就是跟着勾栏瓦舍的乐师娘子们学艺,晚上便扒了她衣裳给她暖被窝,忆如要不是觉着她也是个女人,还当自己是被从侧门抬进去的小妾,才受她这般折辱。
韩仲晰眼角斜到已经露出少女身姿的小忆如,恍惚觉得记忆里一起上山下海的假小子突然变成了娉婷的姑娘,当下脸一红,又把视线盯回墙壁上,眼观鼻鼻观心。
“你爹已经启程过来接你,待把你交到李伯伯手上,我就回苗疆。”
忆如盘膝坐在床上,狠狠灌了自己几口茶水,深情地盯着桌上一盘已经凉透的烤鸡,咽了几口唾沫,哪里听得清韩大傻子说些甚。
她抬臂抹了抹嘴,唯恐自己口水真的滴滴答答涎流而下,满脑子只剩鸡腿鸡腿鸡腿、鸡翅鸡翅鸡翅……
那狗屁太妃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思,不给她半点肉吃,素日就是鲜花素果并烫过的小青菜,她都快忘记肉味是什么味儿了!
要叫王府的人知道,非得笑掉大牙——知道那些青菜怎么烫得吗?最次也是用熬过七个时辰撇清鸡油的鸡汤为底,或者干贝鲍鱼炖煮的浓厚高汤渨过。一小碟青菜,一顿足够抵得上普通人家半月乃至月余的生活费!
夕瑶夕瑶——
忆如瞬间捂住铃,用棉布狠狠塞住,往怀里一丢,珍惜地捧起烤鸡,一口咬下……
唔!真是快乐似神仙!!
韩仲晰见到她只剩下形单影只的莫忘铃,眼神一窒,抖了抖眼皮,眼中泛过一阵凶光,余光见忆如似有所感的看过来,立刻双手握拳,又恢复了木纳的模样。
意犹未尽地打着饱嗝嗦了嗦还残留余味的手指,忆如饱足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喃喃叨念。
“也不知爹爹和小仙人斩龙后有没有受伤?恢复的如何?”
“小仙人?”
“嗯!”忆如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比划,双眼眯眯,一副乐得找不着北的模样,“我扫墓的时候捡到的,真身是一条白蛇,但比我爹更像老夫子。时常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扯起自己的眼角,装作润玉的口吻说话。
“李姑娘,为人当行正道,怎可整日琢磨捷径。”
“李姑娘,女子当珍重自爱,怎可整日爬树下河,于外人面前脱下鞋履。”
略略略略略略,假正经一个!
韩仲晰越听越不是滋味,咬着唇突然推开门。
“你先休息吧,我让小二再开一个房间。”
韩大傻子的不高兴那么明显,忆如怎么可能看不到。
她不解地瞥了眼,只觉得韩大傻子也是越大越变扭,完全没有小时候好玩儿了。
待到第二日天明,忆如见到枕畔放着一身崭新的男装,才觉得韩大傻子也没怎么变。
她忧愁的捂了捂胸口,只觉得自己真不争气,什么都饿瘦了,唯独这里还大了点儿,因此为了装扮成男生还得用布帛缠紧勒平,方才看不出女孩儿的样子。
韩仲晰一进门便见到忆如摸着胸口皱脸按个不停,立刻转过头一下便撞到了门框上。
“城、城门……我们还是在城里多待几天,王府的人散在两边城门口照着你的画像准备抓你呢。”
……那个太妃别真想收了她暖床叠被吧!!
“你呀,也想得太简单了。若太妃真要抓我,守住城门后派人一户一户排查,我又能躲过几时?不若乘着人多,混一混,哪怕被认出来只要冲出城门还怕跑不过?”
忆如眉毛楸成一团,打开韩仲晰的箱笼翻找里面的药材,朝他招手,“快来,咱们一起动手配点软筋散、蒙汗药,不怕放不平他们。”
对着忆如,韩仲晰向来说不出二话,当下傻傻一笑,跑上前和她一起捣鼓起来。
“这些傀儡虫蜕不能都拿来配药,得给姑姑留一些!”
“啊——冰蓬絮就这么点儿,还是拿其他药材替换吧!”
“烦死了!这不能用那不能碰!你不会跑药店再买呀!”
韩仲晰被突然发脾气的忆如吓一跳,缓缓地打开合上的纸包,递到她眼下,“这些药都得提前订,你……你省着点用吧。”
可见还是心疼药材!
韩仲晰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看着忆如忙活,嘴角挂上微笑,只觉得这么天长日久便很是美满了。
****纪念第四条出现的分隔线****
太阳还未下山,昏暗暗照的人脸上出现重影。
“咚——咚!咚!”
一更三刻,更鼓从城楼上响起,待最后一批入城及出城的人走完,关闭城门,宵禁令起效。
忆如牵着韩仲晰的手,装作一对兄弟缀在队伍尾巴上,在城门守卫的驱赶下队伍快速通过城门口。
看守一天的守城卫显然困倦已极,简单比对递上来的路引便挥挥手放人离去。
王府的侍女在城楼阴影间摆了一张木桌,坐在一边喝了一天茶水,显然也困倦极了,有一个支着脑袋闭目养神,另一个还勉强睁着眼睛,展开画卷比对路人。
“等等——”
那侍女端起一盏茶,走到忆如身侧,直紧张地悄悄扯住韩仲晰的衣袖,靠在他身侧,就差将自己按进他影子里。
“这位小哥面生的很。”那侍女略过一边瘦小的少年,双眼一亮脸颊嫣红地问道。
身材高壮一如鹤入鸡群的韩仲晰摸了摸脑袋,只紧张的一脑门汗珠子。
“我……我进城采购药材的,您要看看吗?”
说罢便想褪下背上的箱笼,手忙脚乱间箱笼一角撞向忆如头顶,当下叫她痛呼出声。
坏、坏事了!
闭目养神的侍女蓦然清醒,伸出皓臂指向忆如。
“抓住她!”
忆如恨恨一跺脚,揉身一把将韩大傻推向赶上来的卫队与侍女,他还不算无药可救,假意诶呀一声,张开双臂老鹰扑小鸡一般仗着自己比常人高壮的身体带倒一群人。
“少爷,马上就要入城了,我还是骑快马过去告诉守城的一声!”
车窗内伸出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掌,示意地挥了挥。
一黑衣骑士驾着一匹枣红马飞箭一般朝官道前方跑去,展开雷州刺史府家徽的车队亦随之速度一变,想要赶在城门落锁前返回城中。
“救命啊——强抢民女啊!!!”
马蹄声声中一声少女的尖叫划开空气。
一身少年装扮的孩子从路的那头跑过来,背后嘚嘚跟着一队骑士,直直向云州刺史的车队直冲而来。
“大胆!”
拱卫正中马车的侍卫长**枪调转朝前,已是做足攻击姿势。
那少年背后当头的女骑士甩出一道绳圈,手掌一拉已是将人扯上半空。
凌空一道箭射断那条绳索,马车中飞出一道人影,拎住尖叫坠落的少女腰带,双脚稳稳落于地面。
“吁——吾乃镇南王太妃府上,何人敢阻!”
一身黑甲的女骑士刹住马匹,虎目一转,当下单手叉在腰间,扯脸一笑,浑似街上的纨绔子弟般油滑。
“原来是刺史府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请交出这位姑娘容我回王府交差。”
“谁与你一丘之貉!”刺史府上的管家驱马上前,满脸不耐。
忆如一踏到地,立刻翻身转到那人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大骂道。
“你们是山匪投胎吗?非但霸女,还欺男!把我韩哥哥还来!!”
欺男……霸女?这太妃越发不着调!
那公子见忆如抓住他衣服,当即不渝地皱起眉,一掌将她推到马车边,朝女骑士拱手作揖。
“今日还请姑娘让开路,待云霆回城,来日自当上太妃府上分说此事。”
“云公子,您也别为难我一个小人物——我今日必要将她扭送回王府,否则太妃问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呀。”
太妃行事作风离经叛道已经引得雷州上下物议沸腾,让云霆首先对太妃印象差了几分,见那个少年装扮的女娃双眼清透,肌肤细腻若羊脂白玉,也非普通人家出身,当下对强抢民女之事信了几分,强硬地回道。
“若怕太妃怪罪,就说是我云霆将这女子带回府了!”
当下也不管那女骑士脸色乍黑,转身走回马车前弯腰欲登车。
咻——啪!
一道黑鞭抽来,云霆转身握住鞭身,却叫那骑士抽坏了手上的一只手套,手背上稍稍泛出红痕,当下怒不可遏。
“何时我雷州城满城上下都成镇南王封地了??你们还有王法没有!”
那女骑士手上一阵锐痛,松开手一看,手掌已经露出一道焦痕,发出烤肉的气味,当下想到一些围绕这位云公子的传说,终于是认了怂,挥手调转马头,准备撤了。
“等等——我允许你们走了吗?”
云公子抬起下巴,双手背于背后,倨傲地俯视人群。
“将人给我押起来!我自当上王府讨一个公道!”
忆如咽了口唾沫,心里想到三个大字——狠、角、色!
呀——看来那蛮不讲理的太妃终于是踢到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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