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新齐谐》:“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小仙人,你不好奇我为何与卓姐姐订下酉时之约吗?”
小忆如手上捧着新鲜出炉的胡麻饼,坐在光武佛寺最高的塔顶上晃荡小腿,小嘴动个不停,不是说话就是吃东西,叫不识口腹之欲的润玉看得有些眼累。
一身白衣脸上稚气还未完全褪去的少年公子单手背在身后,远眺烧红天地的落日余韵——同样的日月星辰,人间看来与九重天看来确实多了一份属于人世喧嚣的韵味。
待皓月升空,一股沁爽凉意伴着天幕将暗温柔地拂过人间。
普通人家点起的油灯,商家富豪点起的各色灯笼将人间装点成另一条星河。
不同于天上夜晚的寂寥,人间哪怕是夜晚也热闹得紧,最繁华的街道上交织起浮世的靡靡之音,胡杨小调、江南俚语,北方唱调吹酥了凡人的风流骨,酒酣耳热间奏出人间最是绯红的春景。
“哎呀!来了来了!”
小忆如伸出手指指向头顶皓月,叫声中掩不住一股喜色。
润玉回过神,用灵力聚在双眼间,再度望出去,也叫这般难得的景色惊艳到——当空的明月如同一颗饱满的种子,夜幕便是沃土,眨眼间生根发芽,朝人间蜿蜒出万千金色“藤蔓”。
润玉探出手,沾染到天上坠落的流光立时便觉触手温凉,时时造反的内腑经脉也被感染,一时间温顺无争起来。
挥去脑中杂念,他就地盘坐摆出五心朝天之势,闭上双目瞬时入定修炼起来——这股不在五行之内的灵气分外相合他的元神,灵力冲刷间竟叫他身上的那颗妖丹淡了几许红色。
忆如取出腰间特制的玉瓶,默念口诀,将自身灵力编制成一张有些稀疏的网,欲去捞起夜空中降下的帝流浆。
白玉的瓶口渐渐凝出浅绿色的水珠,中间蕴藏点点星芒,一看便知其珍贵。
其实人间城镇聚集的人气过于浑浊,容易冲散灵气,并不是修炼的好去处,忆如才收集到三两滴灵露便惋惜地塞上瓶口。
润玉眼角一颤,待帝流浆从人间消失才从入定退出,满脸舒畅地长叹一口气,同时心中的思绪瞬息万变,已是大约推测出自己怕是入了三千世界的其中一界。
怪不得,以他上万年的灵力竟然拿他内腑中的小小妖丹束手无策,炼化不得也抛不得,修炼时疼痛难忍、内息不畅,却原来一切只因他已不在自己熟悉的天道庇护之中。
纵然润玉面上惯常的不卑不吭,淡如流水,但心下着实七上八下——这叫渡的什么劫?他万年的修为,天帝亲子的身份难道就此化做过眼云烟?
他甚至在心中生出一股孤愤,觉得世间的不平事怎么尽数落到他身上,双眼红光一闪,身上隐约起了煞气。
小忆如把玩手中玉瓶,亲热地捏住小仙人的袖口,仰起下巴走得目下无尘,张牙舞爪,只是少女的身形兼之圆润的小脸,不过叫人觉得精灵可爱。
润玉被人碰触浑身一震,眼尾红色尽消,唇角含笑,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润玉灵力低微,恐怕使不出什么法术。如今李姑娘打算怎么兑现与卓姑娘之约?”润玉隔着衣袖牵起丫头的手,轻点脚尖便翩翩然带着她从塔顶稳稳落到地上,期间没有掠起一片尘土落叶,也不知是使得轻功或是什么隐蔽的小法术。
可真个意外,李忆如打量小仙人的身形只觉得一看便是世外高人的板材,怎得竟是个银样镴枪头?可看那日帮忙镇压水灾,也绝不是什么见识浅薄,学艺不精之妖哇?
她都舍出一甲子一遇的帝流浆奇景与之共赏,便是打了用此提升他的灵力,好给此事加一重砝码的打算,可如今瞧瞧他说的甚?
“白娘娘,不都说你们修妖的肉身强横吗?何不化作原形,闹他个天翻地覆,把秃驴都引走好叫我们上去也是个办法。”
“此地并非普通佛门,有灵修坐镇,我等合该避其锋芒才是。”
得,看来他是真不准备用法术吓唬那班秃驴了。
捷径被堵上的小忆如瘪瘪嘴,唉声叹气并且万分怜爱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只觉得自己的珍藏又要不保啦!
“那便请白娘娘与他们切磋切磋武艺,其他办法还是我来想吧。”
唉,大人靠不住啊,不分人还是妖。
润玉已经完全不想去弄明白她口中的白娘娘到底是何方高人,这姑娘薄情冷肺的紧,高兴时仙人、公子一通乱叫,不高兴时用“白娘娘”这称呼叫人。当下只笑笑应承下来,“小仙只习得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只要李姑娘不嫌弃,自当为你掠阵。”
罢罢罢,还能怎么样呢?她自阿蛮姐眼皮底下偷跑,此其罪一;不尊她的教诲跑去趴琼华小姐姐的窗,此其罪二;因此便为了这两重都不敢跑回去搬救兵,何况阿蛮姐心黑手毒,最爱玩弄毒物,要是请这尊大佛出山,恐怕七日后就是这满寺和尚的头七!
唉,我可是个负责的圣女,怎能让五仙教被打入魔道,引得中原腥风血雨一场,罪过啊罪过!
润玉眼中红光一闪,之前莫名的孤愤已然烟消云散,相反心下更忌惮那颗便宜得来又甩不脱的妖丹。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便让我看看这满天神佛之下,天道何能撼动他夜神神格!
酉时过半.光武寺佛塔第四层
打老秃驴颇叫人说不出口,不仁义、不道义,但这些出家人管起闲事来三步一人五步一岗,实在讨厌。
“阿弥陀佛,施主承让——”
瞧瞧,一看打不过就立刻口宣佛号退让开来,剩下的和尚也不知羞,又走上来摆出一副赐教的模样。
李忆如一边旁观小仙人和这些武僧拳拳到肉的切磋,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出手的招式,只想学到些皮毛也好。
李家的偷天换日倒是叫李姥姥尽数传授给她心爱的小铃铛了,但是一则此技终是落入下乘,以攻其不备为主,二则其实也无甚威力,并不适合打斗。
润玉哪怕再急着解脱因果,也不会坐视一个姑娘上去和一堆男人动起拳脚,更何况忆如根本不通功夫,因此便一马当先挡在她面前,小心将她护在身后。
“你们还要脸不要,一个接一个上前,连口气也不让歇歇。”李忆如一看润玉身上气息已乱,哪里不知道经过二十来人的车轮战已开始力竭,立刻重重哼一声,盘腿坐到地上,露出随时能躺倒撒泼打滚的架势。
“我倒要上少林门口敲锣打鼓,奉上牌匾一块,问问方丈大师何时切磋武艺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伶人一流也不敢如此仗势欺人!”
小忆如眼尖,曾见过少林武僧的架势,立刻认出光武寺的护塔师父里有几个出身少林,因此仗着年纪尚小,口出要挟。
“阿弥陀佛,檀越半夜擅闯我寺重地,我等从头到尾不预伤人,请回吧。”
忆如眼儿一弯,脸上露出狡黠神色,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粉末扬出去。
武僧师父见忆如身上气息沉重,并不通武功的样子,因此虽被泼了一脸粉末,但还是克制住已经抬起并且微微发抖的手掌,口念佛号擦干净脸。
“檀越莫要胡闹,还是请回吧。”
李忆如一振双袖,背握双手,故意仰起下巴,用眼角鄙夷地睨视这帮死秃驴。
“大师,你不会觉得我就撒你一把檀灰泄气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润玉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喉中涌起一股腥甜血味——也是他妄自托大,此身动不了多少仙法灵力,但他尚觉自己拳脚功夫有下过两分苦工,因此便怵也不怵地陪着小丫头从正门进了佛塔。却不想此地的武学有其精妙之处,和尚一招一式势大力沉,竟震得他胸腹阵痛。
李忆如心中也有焦灼,但硬逼着自己定要站稳阵脚,故作蛮横,横了那说话的大师一眼,“老秃驴,你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让开!——我不过与崔家大郎有旧,想祭拜故人,你们连这也管不觉得管太宽了吗?”
“这位卓檀越不可入塔。”大和尚屁股一扭,挡住楼梯,再度阿弥陀佛。
眼角余光见到烛台上的火焰爆出火光,忆如立刻喜笑颜开,不枉她舍了小仙人受皮肉苦拖延这帮子秃驴。
噗通、噗通、噗通,大和尚滚地葡萄般倒了一地,一个比一个更瞪大眼,恨恨目视暗下黑手的小姑娘。
李忆如双手把玩自己垂下的发辫,心里佩服自己没丢了苗女的本分,李家的偷天换日手和好演技也得加分,方才能叫和尚乖乖听话。
她漂亮的杏眼儿一弯,推开占住楼梯的大和尚,沾沾自喜地跳上台阶。
“大和尚,早劝过你让开!”
皱起鼻子的狡态叫润玉手痒,他隔着衣袖以指尖弹她额头,在呼痛声中一本正经地训道:“投机取巧,落了下乘。”
我怎么感觉面前又站了一位阿爹——李忆如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浑身一哆嗦,背上一股恶寒,忍不住又重重哼一声,想把身上的冷颤都给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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