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墨守成规的老北京,人们还是爱看传统的,什么《歌剧魅影》,也就只有几个留过洋的少爷小姐去看。
就像关师父说的,这是个人啊,都得听戏。
《霸王别姬》大获全胜,顺理成章的,他们来了场庆功宴。
戏班子众人喝了不少,顾梦生可能天生千杯不醉,即使她给程蝶衣挡了大部分,她竟然还算是最清醒的一个。
送在饭桌上刚刚跟他们坦白后冰释前嫌的承瑞贝勒上了车,又同程蝶衣回了他们的四合院安顿他睡下,她这酒就彻底醒了。
万籁俱寂,她却忽然睡不着了,只好起身四处幽魂一般闲逛。
迎面走过来几个年轻人,喝的酩酊大醉,晃晃悠悠高谈阔论勾肩搭背的往她来的方向走。
听他们中一个哼唱的曲调,分明是《歌剧魅影》的,估计又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吧。
顾梦生皱皱眉,离他们远了些。
她可不想被醉汉围住,说理又说不通。
急匆匆要离开,却被醉鬼其中之一踉踉跄跄跑过来堵住。
他的同伴只对他嘘了一句就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走远了。
“小生子!”男人笑的一脸灿烂,可见她一脸嫌恶,又委屈的低头孩子气的拉住了她的袖子,声音低了些,却还是喊了一句,“小生子……”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火气猛的上来
真是莫名其妙。
谁是你小生子!
穿着这般光鲜亮丽,她这唱戏的可不敢攀亲。
唱的又是《歌剧魅影》那听不懂的鸟语,肯定不是什么票友,做什么这么熟稔。
“请自重。”顾梦生见了臭豆腐一样的撇开他,抚了抚并没有褶皱的被他抓过的地方。
“小生子……”那人一脸受伤,“小生子可是还在怨我不告而别?”
不,不告而别????
脑海忽然闪出一个名字。
这是……迟巍?????
“小迟子?”顾梦生试探的喊了一声。
“是我呀,小生子。”奶里奶气的倒是没怎么变。
顾梦生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总算是认出来,终于放松的笑了起来,拍拍这个比印象中撮细拉高版的大型挂件说:“回来了就好,快放手,让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我不,他们都晓得小生子与我关系亲厚,还有什么可避嫌的!”
醉话本就不甚清晰,更何况他埋在顾梦生的肩颈,说出来的字句就更为模糊。是故,顾梦生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却几乎能从他的语气想象出来他噘嘴的样子,笑意又加深了不少。
见他没有放手的意图,顾梦生只好推推他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回京的?”
“昨天。”
“你那时候怎么走的那般匆忙?”顾梦生架起他的胳膊,慢悠悠往程蝶衣的四合院走。
“是我家人也不知道在哪里得来的消息找来,连告别也不给我时间,只匆匆写下信便把我带走了。”迟巍失落起来,接着又毫无逻辑的跳跃到另一个话题赌气一样继续说,“他们待我不好!懒得理他们,我就去参军了!”
“参军?你疯了?!”顾梦生吓了一跳,险些没扶稳他。
“我没疯!”迟巍却顺势收回胳膊,抓住她的双肩,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冷静又认真盯着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得去!”
迟巍也不管她沉默,只一股脑要把所有的决定都告诉她:“我家家接我回上海后,不问我意愿直接把我送出国,他们不在意我何必接我回去!我过明儿就回去上军校,他们投日投他们的,我绝不做那卖国奴!”
说话七不搭八的,却还十分兴奋死乞白赖拉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喋喋不休。
顾梦生只当话本子听,毕竟那富商巨贾的家庭恩怨没见过,也不太懂,只拿袖子擦了擦他沁出细汗的额头,关注着他的行动。
终于,说累了,迟巍停下嘴,轻轻靠着她,双手环住她的腰。
像他刚进戏班子的第一天一样。
迟巍虽说大她两岁,可那天他却因为怕生没好意思多挨近她,也就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腰是这样子的细。
这么轻松就搂了一圈。
忽然觉得有点心猿意马。
“我本来想着,明儿个回咱们学戏那儿去找你,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今儿个就见到了。”
“得亏没去,不然我爹得打断你的腿。”顾梦生失笑。
迟巍一时没明白她说了什么,却也没有去追究,他忽然笑起来,又傻又甜,话语也浸了蜜一样,直直的看向她的眼睛:“小生子你别说,你现在确实比以前好看太多了。”
一不小心,溺死在那随意一眯便情深似海的桃花眼中。
鬼使神差的,她说:“喜欢吗?”
“漂亮姑娘我都喜欢,更何况是小生子!”
桃花眼被主人笑成了一条缝。
她觉得那些酒又上了头,醉的她也想要傻笑。
“好。”
————
迟巍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醒过来的,鼻尖绕着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混着他的酒气,有些暧昧。头有些痛,起床失败,只好侧着头去看周围,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到了枕头上。
枕头是晒干了的竹叶填的,枕巾被罩都是淡淡的天蓝色。
迟巍的思绪终于回笼,仔细琢磨了琢磨,是顾梦生头发的味道。
脸猛的红了,小时候不觉得,迟来的男女有别让他顾不得头痛,身子接着弹起来就要逃下床。
却留恋不舍的又躺回去。
得,这下从耳朵一路红到胸膛了。
原来女孩子真的是香香的。
欲盖弥彰的把脸埋进枕头赖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坐起来,穿上床边的鞋子,规规矩矩把被子叠好,推门出去。
刚好碰上来叫程顾去隔壁吃饭的段小楼,好不容易白回去的肤色又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红透了。
段小楼也看见了他,八卦的笑了起来:“哟,小迟子醒了,小生子的床睡得舒服吗?”
迟巍脖子也红透了。
段小楼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惊叹道:“昨儿个你抱着小生子的腰不让她走的时候也没见脸红啊!”
又红了一个度。
“我,”迟巍低头咬住下嘴唇,结结巴巴的问,“我,我昨天还干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非得让小生子陪你睡,死活不撒手。”段小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要不是我听见了,小生子非得让你当竹夫人抱一晚上。”
“那,那小生子生气了吗?”迟巍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段小楼笑嘻嘻的一抬下巴:“自己问去。”
顾梦生刚出门就听见这个,尴尬的挠了挠鼻尖,没搭茬。
迟巍也低下头,不好意思问出口。
段小楼笑的震天响,拉了程蝶衣一起看戏,直看的一个落荒而逃一个早饭都没去吃。
————
戏班子今儿个戏依旧排的满满当当,程蝶衣和顾梦生才各自占了一场。
正巧,下午才有她的,顾梦生上午便悠哉悠哉去送了迟巍跟他那帮有志青年上火车。
曾经还是个小屁孩儿,如今都要保卫国家了。
不胜唏嘘。
半晌,灰溜溜跑回来的顾梦生差点没挤进戏楼去,快步走上二楼雅座,与承瑞贝勒汇合。
结果满脑子都是迟巍临上火车前的一个满是爱惜的拥抱和他朋友们的声声起哄,程蝶衣的声声悲切愣是半句没听进去。
真的丢人。
却又忍不住的甜。
这情绪来的诡异,明明他俩关系也不至于深厚至此的。
可偏偏刚分开就开始想念了,真是小鹿乱撞得没有头绪。
但,也止步于此了。
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顾梦生不会强求。
更何况,迟巍对她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只是依旧当她是幼时的好朋友,好兄弟罢了。
程蝶衣完美落幕,连妆都没卸就上台去接受众人喝彩。
那样疯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承瑞贝勒送牌匾,风华绝代!”
师爷吆喝着。
顾梦生正心里嫌弃迟巍占了她心神没能让她听进时,就听见师爷继续喊:
“袁四爷送条幅,出神入化!”
袁四爷?
“恶心的东西。”没等顾梦生反应过来,承瑞就拍拍手上炒瓜子留的沙,嘟囔一句,表情像极了当年下令丈责四十的小贝勒爷,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洁白帕子净手,弃之如敝履。
顾梦生虽是莫名恶心那人,却也是替对面人捏了一把汗,毕竟上一次被这么评价的,可是让贝勒爷给杖毙了。
二人又被满池座子里激动的叫喊声吸引了去,戏台上已经几乎被那些太太扔上去的首饰铺满了。
程蝶衣意气风发的回了后台卸妆,工作人员则上台清理了这些为下一场做准备。
袁四爷果然是想要做些小动作,但碍于贝勒爷在,便退缩找下家去了。
中午是承瑞贝勒做东请了程顾二人在全聚德吃了个肚皮滚圆才罢休。
吃饱喝足,还是得唱。
下午这场《四郎探母》,虽是没有程蝶衣那般一票难求,可也算是几乎座无虚席。
之前擂台赛做足了声势,顾梦生如今也算是受得住一声老板了。
闲散的贝勒爷和不用上场的正旦,正看着台上的入场门,静静等待。
终于,戏,开场了。
顾梦生威风八面的走上台来,稳稳开口。
得了喝彩。
程蝶衣正兴奋着,一抬眼注意到对面雅座里坐着一个面生的男人,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没来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面是谁?”程蝶衣有种不祥的预感,问了承瑞一句。
贝勒爷看过去,皱起了眉头。
此时叫好声迭起,那人也挑起嘴角鼓掌。
没有多余的动作,缓缓的带了气势。
承瑞有些发毛,忽然他想起来一个人。
“瑞儿,你在发抖,怎么了?”程蝶衣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询问。
“如果没错的话,”承瑞看着那人极薄的嘴唇,很快便镇定下来,“那是个日本人。”
那人似乎看到这边,不为所动,笑容更深了些,嘴唇微动汇成四个字。
承瑞贝勒。
承瑞彻底恢复沉稳,也笑笑,回了对方一个口型。
北野治。
两人点点头,无声的交锋中算是打了个平手,转而各自回头去看台上的人去了。
承瑞贝勒自诩了解北野治,可他却从来不知一向连日本天皇都不放在眼里的北野治,满心满眼盛着全是顾梦生。
直到顾梦生唱完了戏,谢了幕,他才拍拍衣袍,先程蝶衣二人一步起身去了后台静候她下台。
终于要再见了。北野治志在必得的笑起来。
顾梦生于谢幕下台,却又被簇拥着接受喝彩。
无限风光。
她都快把嘴咧到耳根子去了。
“秦先生送牌匾,英姿飒爽!”
“北野大佐赠条幅,人戏无分!”
北野?大佐??
日本人?!
脑中警铃大作。
匆匆忙忙回了后台,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站姿端正拨弄雉鸡翎的男人在等候。
听到有人进来,北野治转身,眉眼里带了恶意,脸上却是几乎称得上纯真的笑:“顾老板的杨延昭很出彩啊!”
没有奇怪的断句,甚至还有些东北腔调。
她总觉得,小时候好像见过一个这么纠结的日本军人。
“您是?”顾梦生警惕着却依旧故作放松的把行头一一摘下。
“在下,北野治。”说着弯腰鞠躬,“特来请顾老板去府上探讨贵国国粹的魅力。”
“您过奖了!”顾梦生心猛的一跳,故作低眉顺眼的笑着婉拒,“我就一戏子,哪能上的了台面,万一再冲撞了大佐……”
“不必过谦。”北野治不听她拒绝,转身出去,“我每天都会等,只希望这次,顾老板不要让我失望。”
只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奇怪言语。
程蝶衣和承瑞贝勒正好跟出门的北野治打了个照面。
“别动她。”承瑞抵住他肩膀,咬牙警示道。
“你不懂。”北野治拍拍他的手,像嘲笑一个总角小儿一样,眼神都懒得分一点给他便离开了。
两人赶忙进屋,看到的就是一脸震惊的顾梦生。
“我是不是,在张公公府上见过他!”承瑞听见顾梦生这么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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