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楼翌会来这么一出声东击西——明面上与唐之袖过招,实则顺势将人逼至平台边缘,再出其不意将唐书雁和秦煌扫落平台。
这两人一个身上带伤一个心神恍惚,加上从未料到楼翌会突然转移目标,不察之下齐齐被毒性真气侵入体内,当下两人四肢俱僵,内息凝滞,在楼翌的掌风袭来时毫无反抗能力。
唐书雁率先坠落,被唐之袖眼疾手快地用钢索吊住,秦煌好歹运功勉强抵御了几分,坠崖之时他下意识甩出了锁链,奈何体内真气运转不济、这番自救并没能产生实质性的效果。
唐之袖右臂绑着钢索与唐书雁相连,左手反手抓住了秦煌的锁链,这中间的时间差距不过一两秒。双方都携着巨大的惯性,在相反的力道拉扯下,她瞬间感到自己的身子几乎要被扯成两半。
右臂的钢索绷紧、深深嵌入皮肉内,钉在岩壁上的支点也在摇摇欲坠,左手的金链在掌心飞速划过,隔着护甲摩擦出大片血痕、使得金链愈发滑不留手,随着秦煌的下落眼看就要脱手而出。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或许是考验、又或是单纯的恶意报复,曾经在母亲和李臻臻之间选择了前者的楼翌,这次将同样的难题摆在了唐之袖面前。
唐书雁,唐家堡嫡支大小姐,不管她再如何落魄或不受重视,只要她的父亲一天还坐在唐门门主的位置上,所有唐家子弟就有义务保护门主女儿的安危。至于秦煌,唐之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往他怀里躲,在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两人间的暧昧关系。
——家族的责任、和心悦之人,你将作何抉择?
*
“楼翌你无耻!”
于睿失声尖叫,尖锐的尾音破碎嘶哑,卡卢比迅速蹿至平台边缘,只看了一眼就心中骤沉,唐书雁和秦煌都是受力坠落,速度比寻常情形更快,不提唐书雁,就算是秦煌,以他平日敏锐反应,掷出锁链的速度也慢了一分,若是单打独斗,此时已无回天之力。唐之袖能一边捞住唐书雁一手抓住秦煌的锁链,这已经是极为惊艳的反应速度了,若非时机不对,他都想为她喝一声彩。
可惜明眼人都看得出,唐之袖力量偏弱、单论身体强度也比不上相仿的男性武者,这么悬空被两股大力拉扯,换了女魃恐怕吊一天都没问题,方乾卡卢比两人即使有伤在身、坚持个十几息等待支援也不算难,可轮到唐之袖,没有立刻松手就算她毅力惊人了。
卡卢比无暇多想,他俯身反手握刀、在石缝间嵌了一下,随后不顾背后完全暴露直接翻下平台,在旁人的惊呼声中以双脚和刀为支点迅速攀岩而下,动作灵敏得像一只猿猴,论起惊险程度,竟比唐之袖刚才飞身一跃更令人心跳加速。
左右拉扯得力道令唐之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左手掌心中锁链一寸寸摩擦而过带来得生疼强行将她的理智逼了回来——撑不住!
他们这一串仨人赶不及卡卢比找好位置再出手施救,不提上面会不会有人阻碍,射钉在岩石里的固定支点连承受两人的重量都算勉强,现在一下挂了三人,再加上刚才的重力加速度,如今已经摇摇欲坠。
唐之袖仰着脖子听着上方传来的呼呵打斗声,在这时候,她脑子里除了疼,竟还有一丝丝荒诞的错觉——过去被她拿来刁难人的“妈和老婆掉水里该救谁”的问题居然变成了现实?还逼疯了一位五毒教主?现在风流水转,这难题又被楼翌扔回到了自己面前。
她能猜到楼翌在想什么:偷学了香身玉髓功,必然要付出点代价,比起身体上的惩罚,这种内心的折磨无疑会对一个人的武学心境造成极大的影响,运气不好,一辈子都只能滞留原地。
可惜……
唐之袖没空剖析内心的复杂,她运了运气,仰头高喊了声“法王!上面!”,随后在卡卢比抬头时果断松开了与唐书雁相连的钢索,同时另一臂全力上甩。
在惊呼声中,唐书雁再次下落,得到提醒的卡卢比看准时机长臂一伸,精准地将她从半空中捞到身边,随后他快速低头望去,却看到了令自己心跳加速的一幕——
唐之袖松手前那一甩,将秦煌稍稍拽高了一些,她自己则加速下坠,两人直接抱了个满怀,双双向昏暗的下方坠去。
“袖……”
在呼啸的风声中,唐之袖只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她环抱住秦煌,将头抵在他的胸口,模糊地嘟囔了一句。身前的人也顺势将她抱紧,有蒸腾的热力从坚实的躯体上传来,恍惚间让她觉得自己抱了一个巨型暖炉。
依托清净解脱门,普愿离诸生死苦,显化妙法无尽藏,明尊肉身琉璃相。
动静随心,身化琉璃。
唐之袖敛着眉眼唇瓣翕张,在心底沉寂了数年的字句再一次化作完整的篇章浮现在脑海中,使她凭本能催动着内力在周身筋脉中沿着生涩的路线快速游走,最终倾力聚于全身。
天地同归,大道纯阳。本不远离,身还不见。
玄剑化生。
*
黑暗从眼前散开,混乱的思绪勉强归于平顺,秦煌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想揉揉被撞得生疼的后脑,不想稍一动作,四肢百骸立刻传来难以名状的剧痛,让他抬到一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嘶……”
他挤出几分内力快速在体内走了一圈,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内伤加重是必然的,但既没断手断脚、脏器也没受到不可挽回的重创,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能有这个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心情放松下来,身上压着的重量就不能再忽视了,秦煌用下巴蹭了蹭唐之袖的发顶,苦中作乐地玩笑起来:“袖袖啊,你近些日子是不是多吃了什么?怎么感觉变重了啊?”
唐之袖没出声,秦煌等了一会,感觉四肢在内力的温养下渐渐恢复知觉,这才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他注意到己方两人正巧落在入洞时见过的浅水池边,当下便费力地半拖半抱着唐之袖挪过去,撩起几把水扑在脸上。
温水拂面,虽然无法减轻伤痛,却令人稍稍平复了心绪。秦煌长呼一口气,他低头看到唐之袖额上的红痕似乎有扩大的趋势,便顺势用湿漉漉的手在她脸上抹了两把,笑道:“袖袖,你这脸……”
话音戛然而止,秦煌愣愣地盯着唐之袖的脸颊,拂过她口唇的手不由自主地僵住——明明撩起的是温水,但这一刻他却觉得手上的水渍冷得刺骨,几乎将整只手都冻没了知觉。
“袖袖?”他用另一只手抵住她的后心,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栗:“你还疼吗?”
没有回答,他的食指搭在唐之袖唇上,那里也没有半分气流拂过,输入的内力更是如石沉大海——秦煌深知自己所修内力与唐之袖属性不符,不能替对方疗伤便罢,可阳性真气入体居然没有引起对方体内的真气反弹,这就是大大的古怪了,需知真气护体乃习武之人的本能,就算人昏死过去,内力也不会就此罢工、对属性不符的真气侵体不闻不问。
唐之袖这种反应,如果不是体内经脉尽断内力无从反抗、就是……
不不,唐门隐匿之法博大精深,修为深厚者,敛目闭气时恍若尸厥,与唐之袖的现状一致,乃是极为高明的保命手法。
秦煌努力说服着自己,但怀疑和恐惧带来刺骨的寒意仍从心底蔓延而出,迅速笼罩全身。他手指微抖,一时不敢从唐之袖面上挪开去探她的脖颈,他吞了口吐沫,僵着手臂搂着唐之袖晃了晃,又掐了几个通心神的穴道,怀着侥幸心理轻声呼喊:“袖袖,别闭气了……”
怀里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秦煌拼命回忆两人坠落时唐之袖的一举一动,那时她分明也在运功,他甚至记得有内力顺着两人相贴的身躯输入自己体内——那时他为了抵抗接下来的冲击、已将明尊琉璃体心法运转到极致,内力防护效果较之闻名天下的少林洗髓经不相上下。在那种情形下唐之袖的内力都能不声不响地侵入自己体内,想必她运转的也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内功,加上有自己垫底缓冲,理论上唐之袖受到的冲击应该比自己小得多才是……
不远处传来衣袍翻卷的“哗啦”声,秦煌警惕地抬头,只见一袭红影从高处掠下,其身姿翩然,在空中如蝴蝶般往来漂移,端是轻风动裾,飘飘若仙,末了悄无声息地落于地面。
“教主怎地也下来了?”
秦煌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唐之袖的状态让他很难心平气和地说话,可饶是他再怎么控制,语气里还是流露出几分急躁。他抬头一望,只见卡卢比没有试图将唐书雁送上去,而是带着她在快速下攀,唐书雁则像只壁虎一样扒在他身上,半点派不上用场;平台上于睿和方宇轩看来已经彻底失了行动力,正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张望,竭力呼喊着什么;方乾紧追着楼翌的身影,但李臻臻始终拦在他面前,白衣女魃不仅武功强悍、轻功也属世间罕见,数次逼得方乾不得不变换路线。好在楼翌似是下了不许伤人的命令,至今为止女魃只出手阻拦,并未趁势追击。
楼翌没理会敌意满满的秦煌,他的视线落在毫无动静的唐之袖身上,脸上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惊疑不定,步伐踟蹰着欲要上前。
“楼教主!”
秦煌加重语气大喊一声,瞬间将楼翌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他虽然看出楼翌目前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但此时自己浑身疼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愈发搂紧唐之袖,生怕对方突然发难将人抢过去。
楼翌在两人前方站定,他的神情变幻不定,目光死死盯着人事不知的唐之袖,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谁?”
“……”
秦煌心中升起几分荒谬,他嘴角微抖,但为了稳住楼翌的情绪,还是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回答:“教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这些作甚?之袖年方二八,出门历练不过两三年,阁下若欲寻觅什么,当去问她的师长才是。”
楼翌的视线移到他脸上,寒星般的眸中冷意逼人,还掺杂着几分他看不懂的尖锐:“别装傻,你难道认不得她刚刚使的什么招数?”
秦煌内心一突,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从无视转为敌视这点迅速令他觉出几分不妙,可他不知楼翌这话究竟有何深意,只能囫囵接下去:“之袖所学甚杂,在下不过一西域藩子,可比不得教主殚见洽闻,还真认不出她使的什么。”
“认不出、认不出……”
楼翌喃喃重复了几遍,面上的惊疑慢慢化为凄凉,他痴痴地望着唐之袖紧闭的眉眼和毫无生气的侧脸,想要上前,却触及秦煌那戒备十足的眼神,全身的血液当即冻住,整个人摇摇欲坠。他忽然紧紧闭眼,左手撑住自己的额头,语气痛苦:“方才我看得分明,她坠落时周身真气绵若云霞,隐有紫气护体,那是道家内功的无上心法。”
秦煌蹙眉,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于睿,这个动作被楼翌捕捉到,他摇了摇头,惨笑道:“剑入神魂,以纯阳正气驾驭太虚剑魂,合气、势、意三者为一体,则剑域自凝。正所谓:天地同归,大道纯阳,本不远离,身还不见,练功若成,凡骨自变。她驭剑域作于你身,化生万物护你周全,而置自身死生于外,此乃纯阳高深武学,唯有得道之人方能使出。其名——”
“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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