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山洱海呆了十多天,唐之袖等人对如何抓捕岩羊已是得心应手。
岩羊是生活在当地一种特殊羊类,身形与寻常人家的羊相近,平日在温度较低的高山裸岩地带活动。它们身手矫捷动作灵活,在悬崖峭壁见只要有一处落脚之地,便能顺势攀登上去,由于其性情谨慎、极易受惊,往往很难被捕获。
然而这些对善使暗器的唐家人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唐之袖和李滢弃筏上岸,放开了小马驹让它撒欢儿地奔跑,在返回小普陀岛的过程中顺路搜寻异色仙茅、各种马草和能用的上的药料,最后在小普陀岛周围抓上几只岩羊,连拖带扛送回落脚点。
将猎物交给附近的农人处理好后,唐之袖带着才取出的几枚新鲜羊胆返回几人暂居的小屋,刚走到围栏前,她忽然神情一怔,随后面色骤然冷淡下来。
“他们怎么又来了?”
林中树叶微动,一个高大身影忽然闪现出来,秦煌穿着身朴素的黑色劲装,舍去了精巧的金饰,只余一条嵌着黑曜石的抹额,长长的灰发在脑后高高地吊成马尾,颇显利落,紧衣窄袖令人一眼便能望见他背在身后的雪亮双刀。他带着一脸不甚明显的讶色,来回扫视着小屋到围栏间这段不算太短的距离。
“怪了,袖袖,你探得出我的行踪也罢了,那屋内的情形又是如何察知的?”
唐之袖冲他露出森然的笑意。
方乾、卡卢比等人固然都是高手,然而这几日为避免五毒之人设伏,她随时随地都开着插件警示,周围数百尺内的风吹草动皆在掌控之下,任是再高明的隐匿手段,也休想在她面前瞒天过海。
他们一行人在无量山附近分别,于睿、卡卢比、秦煌三人根据唐之袖给出的消息往无心岭方向而去,方家父子继续尾随五毒弟子打探消息,柳静海唐书雁则按先前的计划往苍山洱海行进。唐之袖本以为能就此摆脱另两拨麻烦缠身的家伙,没想到他们就像约好了一样,再次在她面前会合了!
“你们还带了谁来?”
插件面板上一堆绿色名点中,两个小红点鲜亮得刺眼,想不注意都难。
秦煌闻言立刻杀鸡抹脖子般地示意她禁声,然后飞快拽着她往远处走了一段,直到小屋的影子从视线范围中消失,才往树上一靠神神秘秘地道:“旁的且不说,我等先前与方家父子分别了一阵,再汇合之时,他们身边已多出两个不着家的小儿,一男一女,你可知,他两人怀疑那女娃儿就是五毒教的邪娘子!”
“!”
唐之袖先是一惊,随后不以为意摇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苗地女童,多少都会几手驱使虫蛇的本事,怎就认定是邪娘子?难不成他俩自报家门了?”
“那女娃儿叫荷,身上带着不少稀罕毒物,确实不太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但就是找不出铁证,才带来给唐大小姐瞧的,可惜唐大小姐见了那女娃,也是说不准。”秦煌“嗨”了声,双手一摊做出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不乐意掺和苗地这起子恩怨,但……奈何我师就认准了纯阳宫的女道士呢!”
他本是随口抱怨,不想唐之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她“唔”了一声,慢吞吞地拖长音调:“怎么?你对于道长有何不满?”
“……”秦煌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他的师长、明教法王卡卢比心念一中原女子,教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这女子却是纯阳清修之士。纯阳宫乃朝廷扶立,对被朝廷下旨驱离的明教基本是沾都不能沾一下,毋论结亲。
中原人讲究门当户对,纯阳修士素来专注道统、鲜少成家,更别说违逆圣意与“邪教”之人结亲。是以秦煌从来不看好师长这番苦恋,只因他心志坚定才未曾劝说,然而人有亲疏,身为明教弟子,内里难免积了几分对于睿的不喜。
琅嬛居士已死的消息令于睿肝肠寸断,作为外人,秦煌既是怜悯、又难以避免地生出几分窃喜,只盼着这女道士赶紧拿了剑鞘、然后回门派念上十年八年的经,彻底断了卡卢比的想念。
谁想天不遂人愿,于睿铁了心要替同门收尸,大有耗一辈子也要把不知埋在哪个山沟沟里的烂骨头挖出来。一想到卡卢比很可能心甘情愿陪于睿一起留在这蛮荒之地挖尸体,秦煌就满心绝望、颇有生无可恋之感。
“我师随于道长去了趟……袖袖你先前提到的满是虫蛇的小寨子,那里确有李臻臻留下的剑鞘。然而于道长不死心,非要把李臻臻的尸体也一起找出来带回去。”
秦煌烦躁地揉着眉心,他似是憋了许久,此时忍不住对着唐之袖吐槽起来:“找尸体找尸体!她想得倒是轻巧,可那无心岭方圆数百里,谁知道李臻臻当年死在哪了!再说这都十多年过去,以当地那湿热境况,说不定骨头都烂成渣子了!如何找得到!”
唐之袖:“……”
“无心岭方圆甚广,要找一具十来年前的尸体……不可能找到的吧……”她木着脸干巴巴地道。
“我就是这样说与她听的!”
秦煌“呵呵”冷笑,满面不耐:“你知于道长说什么?‘耗余生岁月,携阿姊归家’。”他阴阳怪气地学着于睿的语气,末了气恼道:“她愿挖便挖,将那无心岭挖穿都不干我事,可拖着我师一起陷在这算个什么事?!”
“……”
唐之袖神情晦涩,沉默几息后才提醒他:“这话你不该对于道长说,是法王自己铁了心跟着于道长。”
秦煌也明白这个理,可就是气不过,虽未接话,但看脸色就知他必是面从腹诽。
唐之袖想了想,觉得若换了自己处在秦煌的位置上,怕是也会气恼抓狂——两个好好的武林高手、前途远大,一起窝在苗疆挖地算个什么事呢。这俩人不肯走,万一纯阳明教找上门来要人,结果听说起因全在她说出了李臻臻的葬身之地……
她打了个冷颤,那画面太美、绝对要阻止!
这念头一起,唐之袖立刻将自己和秦煌摆在了同一阵线上,赶紧追着他问道:“于道长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方家父子欲救之人还没着落,于道长想先助他二人了结此事。”秦煌面色阴郁,语气不好,显然是将方家人也一并迁怒上了。
“在无心岭的小寨子时,那户人家曾提过一句,李臻臻似是与人有约,所以才会独身一人深入山岭。”秦煌没有注意唐之袖神情微变,只自顾道:“我三人商量后,都觉得这话在理。李臻臻生前从未到过苗疆,便是寻偏僻之地散心,也不至于往不见人烟的山林里钻,兼有方家人所说、五毒教主楼翌似是李臻臻旧识,难保不是他哄了李臻臻来苗疆。且李臻臻武功不俗,一场地动当真能陷死她?她若卒于地动,八成是遭了旁人的暗算。”
唐之袖的脸色难看:“所以你们疑心楼翌?”
“正是。”
另一低沉男声从不远处传来,秦煌猛地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唤了声“阿拓凡”。唐之袖同时望去,却差一点笑出声,只见堂堂明教法王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袖子挽起,手里还拎着条才去了鳞的鱼,架势堪比专业大厨。
“法王阁下这是……”
“净会躲懒。”
卡卢比斥了秦煌一句,然后神情淡淡地冲唐之袖点头示意:“清虚子近日悲伤太过,不饮不食,今难得与诸位同案进膳,便是看在诸位的份上,多少也会用进一些。唐姑娘可有忌口?”
唐之袖呆滞脸:“……没有……”
卡卢比颔首,随后将一个布兜扔到秦煌怀里,吩咐道:“去近处寻些鲜菇鲜笋回来。”
秦煌闻言立刻苦了脸:“阿拓凡,近日未曾下雨,哪里长得出菌子来?”
他可怜巴巴地告饶,然而卡卢比并不吃这套,拎着鱼直接转身向回走:“那随便找些能煮汤的东西,尽快。”
唐之袖赶紧捂住秦煌的嘴,一边低笑一边用力将他往后拽:“走走走,我才见附近村落里有农家人做了豆腐,去换几块来配鱼正好。今儿来的人多,再取些羊肉加菜。”
听得“羊肉”二字,秦煌的眼睛顿时亮了,面上那点苦意也一扫而空,急急跟着她加快了脚步。
“有羊肉!莫不是生在岩崖的羊?!哈哈!我早想捉来尝尝了!”
唐之袖等人近来在小普陀岛附近大肆捕杀岩羊,取了羊胆后,多余的羊肉便就近换给了当地农人,只象征性地拿走些面食药材做酬,因此农人对她们很是热情。此番除了豆腐,两人还换到不少当地人自家晾晒的笋干和小菜,可谓满载而归。
小普陀岛的竹屋此时格外热闹,两人甫一回来,秦煌便被卡卢比抓去厨下打下手,柳静海才结束了当日的功课,正闭目打坐,方宇轩在一边助他运功。唐之袖里外溜达了两圈,发现不过短短半日,这些“不速之客”们便用柳静海近日练功时砍下的竹子在附近又搭出两间竹屋。见方乾不在周围,她脚下一转,循着插件上显示的小红点径直迈进其中一间。
“嚯!”
刚推开门,便听得“啪嗒”一声,仿佛是瓶瓮被推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道翠色闪电般地袭向唐之袖面门,却被她反手一抄死死掐住。
“真是个厉害的小娘子!”唐之袖翻看着指间的小蛇,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一抹惊容。
这条小蛇不过一掌长、筷子般粗,全身上下都泛着晶莹的碧色,背上一道金线从头延伸到尾尖,精致得宛如一件艺术品。翠色小蛇的蛇身极为柔软,被她用力一掐,立刻卷着尾尖抽搐两下,一动不动了。
这间竹屋很小,内里也未来得及添置家具,只在一角堆砌了张矮榻。榻上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被开门声惊醒,脸色苍白的男孩子下意识地将另一个女孩子护在怀里,神情戒备地盯着她:“什么人?!”
唐之袖攥着蛇,仔细打量着两个心存敌意的小孩,那女孩子似是吓得够呛,始终不敢抬头看她,只紧紧地抱住身边男孩,一张小脸死死埋在他的衣服里。而那男孩子则眼神凶戾,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手臂肌肉绷紧、连青筋都暴露出来,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小兽。
乍一见这两个孩子,唐之袖顿时想起了秦煌先前隐隐的不屑态度,然而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金翠姑。”
她捏着蛇尸晃了晃,眼神冷厉:“苗地有蛇,名唤翠姑子。此蛇通体光滑翠绿,宛如碧玉,畏热不畏寒,喜食三角梅、朱果,春夏时藏身腐叶苔土之下,常在秋末冬初之际现于田野山林之间,无毒,蛇蜕、蛇涎皆可用做药引。”
“曾有苗人试图饲养翠姑子,以未熟三角梅混以其他药物做料喂食此蛇,无意间养出一种体态更小、背带金线的翠姑子,起名金翠姑。金翠姑形状漂亮、性情温顺,然较之寻常翠姑子寿数更短,取涎后极易死去、且蛇蜕极薄、药效略差,因此豢养金翠姑的药方很快便失传了。”
“然而,许多人都不知晓,金翠姑背上金线会分泌一种特殊粘液保护幼嫩蛇身。这种粘液无毒无色无味,因量少又附着蛇身,更不易取,只有在金翠姑暴毙之时,粘液才会大量泌出,附着于接触之物,水不可洗,久不易散。”
听她侃侃而谈,刚才那浑身颤抖惊惧的女孩子慢慢平静下来,她从男孩子怀里仰起脸,沉沉的黑瞳中泛着一抹邪异的紫,声音极轻:“汉家阿姊,你懂的真多。”
“比不得小娘子你,在这般境地还能养着金翠姑这稀罕玩意。”
唐之袖用脚将门边倒下的陶瓶拨正,顺手将死蛇扔了进去,随后用捏死金翠姑的那只手小心地将瓶子拿起来。
“来,小娘子,你身上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再不拿出来的话,阿姊可要动手搜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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