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唐家商队的船只在扬州城外的码头上装好了货物,准备起航。

    自前朝耗费巨资修建了运河,南北两地的水路贸易便愈发兴盛,唐家这支船队本是走惯了上京水路的,可不知为何,临行前却有几艘船上发现装了货物的箱子竟不知何时被渗了水,压在下头的几十箱好布料一下成了不值钱的残次品。

    船老大得知后暴跳如雷,一声令下将所有的船工都召集在了一处,排查过后又使人去找码头小吏的麻烦。几个管事一合计,都认为不能为了一点残次品耽误整个船队的行程,于是又四处折腾找回了十来个人,将未受损的货物移到备用船只上,准备先行出发。

    这一忙乎,预定的启程时间便直接推迟到了夜里。

    唐书雁和唐小婉被安排着和船队一起北上,本来唐之袖还担心唐小婉会不会闹起来,没想到唐书雁更加干脆利落,见妹妹这两天都没睡好,在下午的时候直接熬了一碗安神药哄着人灌了下去,保证唐小婉能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唐之袖对此无比佩服,她甚至专门跑到码头上督促相关管事,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启程,把唐小婉送出扬州地界!

    入了夜,两人随便在码头附近的一处小摊子上喝了点豆花,唐之袖前一天被秦煌的恶意投喂弄坏了胃口,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此时喝着这暖暖香香的豆花,竟颇为喜欢,不过终究是顾及才受过一场罪的胃,不敢多吃,只得盘算着有机会多来几次。

    唐书雁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态,她在唐小婉面前表现得淡定从容,在唐之袖面前却不加掩饰。唐之袖见她几次欲言又止,心下奇怪,便在船上寻了个避人的角落,主动邀她攀谈。

    “书雁小姐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是在担心小婉小姐的婚事吗?”

    唐书雁微微摇头:“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只等结果,再担心也是无用。之袖,我有点想法,若是……若是误会了你,请别介意。”

    唐之袖有点好奇:“书雁小姐但请直言。”

    “嗯。”唐书雁舔舔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觉得你对藏剑山庄……似乎、不太友好?”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只是感觉。”唐书雁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就唐叶两家的亲事而言,你其实并不打算与叶氏长辈商量吧,我在想,若是事情如你所谋、叶五庄主入赘,那藏剑山庄在江湖上必会颜面大失,他们如今便这般强硬,日后……”她摇摇头,显然并不看好双方今后的来往。

    唐之袖眸光流转,忽而轻笑一声,道:“书雁小姐看的清楚。没错,门主虽拟定了亲藏剑而远霸刀的策略,可这仅是表面的判断,从实际而言完全是行不通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藏剑山庄抱有期待。小婉小姐想嫁叶凡,那把叶凡弄来唐家堡就是,藏剑山庄丢不丢脸,关我们什么事……”

    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神色间显得相当不屑,“真论起来,这事上霸刀柳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们不忿叶凡拐走了小婉小姐,藏剑指不定还在恼怒唐家女儿勾引了他们家儿子呢。”

    唐书雁听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爹的谋划……”

    唐之袖伸手拍了拍唐书雁的肩膀,接着身体前倾凑到她面前,唇边噙着一抹媚意十足的笑,一字一句地道:“别的不说,我只问一个问题,书雁小姐,七年前你便与霸刀的柳三庄主互许心意,如今你心中当真能放得下他?”

    那表情,十足一个引人堕落的恶魔。

    唐书雁内心一抽,慢慢咬紧了牙根,却不许自己露出凄婉的神情,只别开头不肯与她对视。

    唐之袖见状,心中亦多了几分把握,当下慢悠悠地道:“书雁小姐,你不必心有顾虑,唐家堡能成全小婉小姐,又如何不能成全你?”

    “你不用说了。”唐书雁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硬声道:“当年我离家前往五毒教时,他都不肯来见我一面,事到如今,霸刀山庄又怎会再迎一个唐家女儿进门?”

    “这可不一定啊,书雁小姐。”唐之袖啧啧摇头,“事在人为。”

    唐书雁心中一跳,忽然抬头,警觉地问:“你想做什么?”她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预感,仿佛唐之袖正在谋划的,是一个非常大的局,而她自己与唐小婉都被牵连其中,无法脱身。

    唐之袖看了她一会,忽而笑道:“总归是要禀报门主的,先给您说说也无妨。我记得开元二十二年,柳五爷曾遣人入蜀,为三子柳静海向门主提亲,可是门主当时未允,对吗?”

    如今江湖上的四大世家,除藏剑叶家兴起较晚,霸刀柳家、蜀中唐家、长歌杨家,都是在前朝时便打下了根基的老牌世家,彼此之间一直互有联系。

    “柳家与唐家,也算门当户对,柳家当初有结亲的意思,门主犹豫,无非是觉得霸刀日渐没落、给不出多少助力,且柳家三庄主名声天赋均是不显,配唐家嫡支长女略有不足,如果当初柳家推出的是他们大庄主或是天资过人的二庄主,门主说不定就会直接应下这门婚事。”

    这道理唐书雁同样明白,她比唐小婉理智得多,所以在当年父亲拒婚后仅是郁郁寡欢,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这些往事现在被唐之袖拿出来掰开了揉碎了分析,她仍能感到内心一颤一颤的疼。

    “可惜门主弄错了一点,”唐之袖不动声色地点开系统,通过插件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之后,方才郑重地道:“柳五爷中意的下任继承人,既不是他们家大庄主柳惊涛,也不是二庄主柳浮云,而正是一直默默无闻的三庄主柳静海。”

    唐书雁耳边仿佛有一个惊雷轰然炸开,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好半天,她才听到自己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怎么会……”

    唐之袖没有给她质疑的机会,侃侃而谈道:“书雁小姐不奇怪么,霸刀在北地武林一直声威甚重,为何会突然之间露出颓相?其实,这柳五爷过去有一挚友,他们之间的过往现在不便细说,你只需知道,柳五爷对这位友人异常信重。这人曾言,北地数十年之内将有大变,柳五爷忧心之下,便令霸刀上下蛰伏,养精蓄锐以待不测。这样一来,下任庄中主事者便当心志坚定、从容稳重,如此方为上策。而柳五爷的两子,柳惊涛野心勃勃,柳浮云性情豪爽,皆不是他心中理想人选,而柳静海却是在出生时便得他那友人称赞,是以柳五爷一直将柳静海当做真正继承人,精心栽培全不亚于前两子。小姐离开唐门之时,柳三庄主也曾孤注一掷离家,却在入蜀之前被其父截住,最终被劝了回去。时至今日,柳三庄主仍是一心惦念着你,他一直未娶,游历各处时曾铸出神兵,名曰‘归雁’、‘命途’。书雁小姐,我还是那句话,你心中真能放得下他?”

    “别说了!”

    唐书雁崩溃似的大吼一声,随后以手掩面,泣不成声,这一刻她仿佛将过去受到的压力和委屈全部发泄了出来,抛却了平日的端庄面具,哭得像个孩子。

    唐之袖双手摆弄着一缕细细的丝线,同时静等唐书雁平复情绪。她手上的动作极快,就像小孩子们玩的翻花绳,一个又一个图形接连在她掌中出现,只是动作幅度相当夸张。十指翻飞之间,丝线也在她手上留下道道醒目的红痕,许久不褪。

    这样的练习很枯燥,也很疼,但这却是一个强化手上功夫的最简单办法。唐之袖自练武起便牢记着当年唐怜的教导,一直坚持不懈,也是多亏了这个法子,才令她成为了十七丝的第一个传人。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许久之后,唐书雁终于擦干泪痕,哑着嗓子问。经过这一番痛哭的发泄,她的思维似乎更加清晰几分。

    唐之袖手上动作一顿,随后收起了丝线,幽幽地道:“我在早年间和藏剑山庄有点过节,所以一直关注着叶家的大小事。至于柳家,不过是由于叶三庄主的关系,才顺带了解一番。”

    “顺带?”

    唐书雁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脸色一沉,犀利地质问:“北地有变,这事连阿爹都不甚清楚,恐怕连柳大庄主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你一个顺带,就能查出这么多辛密?”

    “书雁小姐这是想查我的情报来源?”唐之袖轻飘飘地将话推了回去。

    唐家的情报除了安排专人收集,门下弟子也会自觉上报一些他们认为重要的信息,然而谁都有自己的秘密,特别是做杀手的,或多或少都在黑道上有点关系,唐家堡并不强迫弟子坦白完整的情报链,只是在需要核实某些情况时,会向相关弟子询问情报来源。相对的,在唐家堡中提供假消息也是一项非常重大的罪责,你可以给不出精准的信息、可以完不成高难度的任务,但是你绝对绝对不能将错误的情报告知同门,这一条在斩逆堂中贯彻得尤为彻底。

    唐书雁语塞,她坐着发了一会呆,然后颇有些心灰意冷地道:“你不想说便不说吧。”

    唐之袖见状,也不再卖关子,简明扼要地道:“藏剑山庄崛起,背后少不了柳五爷的帮扶,柳五爷自感霸刀过去风头太盛,与年轻的叶孟秋相识后,便将霸刀密不外传的铸造之法透露了一部分,并与他定下了约定。此后,霸刀式微,藏剑崛起,柳五爷和叶孟秋怕旁人察觉双方关系,遂相互疏远、鲜有来往。叶炜与柳夕之事纯属意外,叶孟秋拒绝柳夕进门也是不得已为之,谁道柳夕后来竟会自尽呢。”

    “……自尽?!”

    “当然,自戕不吉,所谓的病逝不过是霸刀山庄对外的说辞。当时柳家上下无人知道柳五爷的谋划,对叶炜自然没有好感,柳浮云见妹子一身病痛,气急之下辱骂了叶家上下,叶炜不堪忍受,立时便与他打了起来,柳夕见两人含怒出手生死相搏,心忧绝望之下,当场引刀自戕。后来叶炜被柳老爷子救下,柳浮云不解父亲所为,愤而离家,后又自责害死了小妹,便整日癫狂奔走、不饮不食,最后前尘尽忘,终是没有再回霸刀。”

    唐书雁敛目听着,此时忽然道:“若如你所说,是柳五爷扶起了藏剑山庄,那这事便不是如今的我所能触及的。霸刀山庄至今找不到柳二哥,你既能探到他离家后的细节,当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唐之袖点点头,目露赞许。她讲了这么多,唐书雁却没被其中的故事带歪,一下子就抓住了最重要的部分,这可比和唐小婉谈话轻松多了。

    “柳浮云如今的身份比较敏感,请容许我先瞒着,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也可以谋划一番,这么大的人情,应能为您与柳三庄主的婚事加几分筹码。”

    “你这又是何意?”唐书雁蹙眉,有些防备地看着唐之袖,似乎已经完全抛下了儿女情长,“先前也不见你对小婉的婚事多么上心,现在又鼓动我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利益啊,书雁小姐。”唐之袖坦坦荡荡地承认,一点也不为自己动则言利的庸俗而羞愧。

    “藏剑和霸刀关系虽不为外人所知,但只要柳五爷和叶孟秋还活着,我们唐家便永远插不进去,利用联姻拉拢一方疏远一方的法子并不可行。可若是能同时与两家结为姻亲,这之间的回转余地便大了许多,便是真相公布,霸刀和藏剑这么多年的恩怨也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待柳老爷子和叶老爷子去世、叶炜和柳夕的女儿嫁出去,两家的联系便更淡了,而唐家若有您和小婉小姐做纽带,到时候便又是另一番境况。”

    “所以书雁小姐,您无需顾虑太多,只追求本心便够了。”唐之袖的言语间透着纯纯的诱惑意味:“柳惊涛受未婚妻与人私奔的侮辱,今后必定会和唐家堡分道扬镳,他继续主事霸刀于我们不利,不如换一个当家人。而且,柳五爷虽然将三子视为自己的继承人,但目前霸刀山庄上下皆不知情,柳家家大业大,人心不齐,四爷柳鸾旗和大奶奶柳廷芳都对柳五爷心存不满,已经开始暗中谋划自身势力,柳惊涛对父亲的偏心一直留有心病,为了保住现在的地位,知道实情后也定会有所动作。所以,书雁小姐,你只要耐心,待柳家内斗浮上明面后,阻力自然会减少,柳三庄主如今还没有多少势力,到时候,一个有力的妻族对于他巩固自身地位无异于雪中送炭,我想柳老爷子也很明白这一点。而门主知道了也不会再拒绝,只因你与柳三庄主心心相许,成婚之后在霸刀的话语权上必定能超过小婉小姐对柳惊涛的影响,一个能为门主所用的霸刀山庄,即使最后只有部分,也足以超过他之前对两家婚事的期待了。”

    “你一直是这样吗?”唐书雁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我先前还不明白阿爹为何会把这样大的事交给你,现在看来……他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唐之袖一愣,随后笑靥如花:“当然啦,书雁小姐忘了我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唐家堡斩逆堂的杀手,向来都是冷血无情。

    “你虽是斩逆堂弟子,可若是一直这样凭利益算计,终归是无法得到真心的。”唐书雁定定地注视着唐之袖,忽然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唐之袖面上的笑意分毫未变,她答得很快,对于这个话题一如既往地放得开:“我曾心悦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不过在看了李臻臻的下场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

    唐书雁一脸无语,不过心中却多了一份释然。叶英常年待在藏剑山庄内里,心剑大成后更是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两人根本没有结识的机会,且他已是不惑之龄,论年纪做唐之袖的父辈都绰绰有余。她想起唐之袖一路上都有意无意地针对藏剑,想来应是与叶家弟子有过纠缠,不愿示人,只以叶英与李臻臻之事为托词,当下便不再追问。

    “今天这些事我会告诉阿爹。”

    唐书雁站起来在原地踱着步子,对唐之袖刚才的侃侃而谈没赞同,也没反对。可以看得出她对这提议已经心动,可各方面的顾虑又让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面上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一种难以抉择的焦虑。

    唐之袖也见好就收,只由得她自己去思量。两人简单道了别,唐之袖目送唐书雁返回大船客舱,自己随后也跳下了船头,没有提灯,只寻了一处高地站着。码头的搬工们在凉意透骨的秋风中不带喘气地忙乎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子夜时分,将所有的货物依次点好、装整上船,船工们撑着长杆,松开缆绳,借着夜间风凉,一艘艘大船接连驶出岸口,很快变成夜色江面上的一簇簇黑点。

    “哟!”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语调带着点轻浮的味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看来我没找错,袖袖果然在这。”

    “……郎君又有何事?”唐之袖听出对方的声音,当即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垮下肩膀连头都懒得回。她出来时用浮光掠影隐藏了身形,不想还是被人追了过来。

    自两人在揽月庭见过后,这个明教弟子愈发得寸进尺,对死掉的兄长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反倒一直徘徊在唐家庄子附近,不时扒在墙头篱笆上露个脸,扔几个果子进来。如此嚣张的行为直气得庄中弟子在庭院中一股脑放满了机关陷阱,立誓要把胆敢不请自来的人射成刺猬,唐之袖出去看了一眼,本想安抚下两边,不过在看到小弟子们摩拳擦掌的神情和掺杂在一地机关中的几个老鼠夹子,她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路上捡到了好东西,想你可能在这儿,就顺便给你送过来。”

    秦煌的脚步声愈发接近,唐之袖听在耳中,觉得他的步子落地声比之前大了不少,好像正搬着什么重物,好奇之下不由得回头一看,脸色便微微变了:“在哪碰上的?”

    “江边上捡的。”

    秦煌在她身前驻足,扬了扬手中一把绘着金纹的华丽长剑,唐之袖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叶凡向来爱不离手的葬月剑。他的另一侧肩上像扛麻袋似的托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锦衣男子,男子浑身湿透,正如他所言,像是才从江中捞起来一般,如此狼狈落魄的样子,简直不敢让人相信这是两天前那个丰神俊朗的叶五庄主。

    “这叶少爷也太倒霉了点。”秦煌掂掂胳膊,同情地瞥了他一眼:“他被剑气伤了腑脏,又呛了不少水,没遇上我的话,明儿指不定就没这人了。”

    唐之袖缓缓出了一口气,心里一阵庆幸一阵后怕,她盯着昏迷不醒的叶凡看了一阵,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多谢秦郎君,叶五庄主身份贵重,若真遇不测……这回是唐家欠了你一次。”

    被剑气所伤,想来叶凡已在某种程度上与叶家人离心,撇开过程中的意外,如今看来,上天是站在唐家这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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