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生活多年,唐之袖脑海中关于现代的记忆很多已经褪了色,其中也包括剑三一些不大熟悉的门派。
这个大唐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各派弟子平日的衣着打扮也十分符合时代的特色,剑三中那些门派套装不是没有,但细节方面都有不少变动,显得更保守、更便于行动,同时也少了几分潇洒华丽,只能勉强看出个类似的样子。
而且,为了方便在江湖上行走,各派弟子都会按照自己习惯穿衣,鲜有人将做工精致的门派套装当成常服天天穿着,就算是向来富有藏剑弟子也不例外。然而,此时立在面前的这人却是一个特例。
唐之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明教弟子——对方穿了一身黑底金纹开襟上衫,下着同色系紧身皮裤和长靴,长长的白色罩衫随着走动上下翻飞,露出里面颜色鲜烈的内衬。
“唐姑娘,别来无恙?”
走上楼来的秦煌仿佛完全忘记了双方之间两次尴尬的相见,拱了拱手后大大方方地拉开椅子坐在了桌子另一侧,顺手摸了个空杯子拎起茶壶一倒——
“姑娘真是记仇。”秦煌看着眼前能映出人影的半杯清水,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我已是过命之交,便是无酒,好歹也赏我杯茶喝吧。”
唐之袖换了只手撑着下巴,分出心神瞄了一眼插件,发现刚才还是黄色的人名现在已变成了代表友好的绿色。
“过命之交不是这么用的。郎君官话说得好,可这文字上头还需多下一番功夫。”唐之袖平静地回击了一句,对于他的调侃恍若未闻,自顾问道:“刚才与你一道的那位姑娘呢?”
“唐姑娘说的是蓉儿?”秦煌噙着一抹笑,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唐门杀手,神态极为专注,仿佛之前的以命相搏都是幻影。
“我可不认识什么蓉儿。”唐之袖用脚尖点着地面,推着身下的椅子蹭到了墙边,斜觑了他一眼:“你如今倒是悠闲,别忘了前车之鉴,若是再被什么玉儿馨儿看到了,”她顿了一下,随后神色倦倦地道:“你这人麻烦得紧,这种买卖我可不想再接。”
秦煌闻言顿时大笑起来,愈发觉得这位唐门杀手言行可爱,但到底顾忌着对方的身手,只得按捺下一亲芳泽的念头,继续出言试探:“之前是蓉儿行事冲动,给姑娘带来了麻烦,我在这里替她向姑娘赔罪。如今你我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唐门此番欲在西域立足,不知姑娘日后可是要长留此处?”
“我却是再不想见到郎君你的。”唐之袖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对方的消息来源,面上却露出一点点嫌弃之色,毫不客气地拒绝:“今日我便要启程返回蜀中,你我自此别过,后会无期。”
“若是这般,姑娘怕是要失望了。”秦煌闻言并不气馁,只是状若遗憾地摇头,摊了摊手,道:“我也将往江南走上一遭,历练一阵。中原虽大,可我与姑娘如此有缘,想来日后定能江湖相见,携手同游也未可知。”
唐之袖心中冷笑,正要再讽刺他几句,却忽然心念一转,兀自沉吟起来:“……郎君若要往江南一行,可否帮之袖一个忙?”
“之秀、之秀……”秦煌喃喃念了几遍,随即扬眉笑道:“楚辞有言,‘容则秀雅,稚朱颜只’,果然是好名字。”
唐之袖登时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异族人竟有如此阅历,却仍忍不住开口打击他一下:“我自知貌美如花,不必郎君恭维。而且郎君会意错了,一介杀手,配不上三秀之秀,只随意取了衣袖的袖字为名。”
说到这里,她对上秦煌有些迷糊的表情,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草木之花,采三秀兮于山间,三秀即小正之秀幽、秀萑苇、秀莽也。郎君既读了楚辞却不知三秀,想来我之前说的并无错处。”
唐之袖本就容貌精致,此时笑起来更是双颊染晕,颇为惑人。秦煌看在眼中,暗暗感叹了一阵,倒是没忘昨夜那一笑杀机,此时反把之前的调笑心思收了收,他微微倾身,嘴上却不肯认输:“若得姑娘作陪,再无趣的书本也读得下来,却不知我若帮姑娘做成了江南之事,姑娘能予我何物?”
他这话暗示的意味极浓,配上一副俊美容颜,竟不让人觉得唐突,反倒会生出一种沾沾自喜之情。若是一般女子,此时必会红了脸颊,可唐之袖脸皮极厚,此时闻言只抬了抬眼,语调平平地回答:“唐门中人皆知我极为吝啬,只进不出,郎君若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怕是打错了念头。况且,我让你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应了,日后江湖相见喝上一杯未尝不可,你不应,再见时不过点头擦肩,如此简简单单岂不更好。”
秦煌叹息一声:“姑娘这般冷情,竟连个讨好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转着手中的杯子,却并不喝,只看着唐之袖,言语间终于多了些谈正事的架势:“不知姑娘所托何事?”
唐之袖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此时见对方当真有意应下,反倒多了几分迟疑,犹豫了一阵,才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郎君若去江南历练,想来会经过余杭。前几日藏剑山庄的五庄主叶凡拐了我唐门女儿离家……”她言辞含糊了一阵,末了直接跳过这一段:“叶家几位兄长倒是通情达理之人,但其父极重规矩,若知晓此事必定坚决反对。”
她说的不甚清晰,秦煌等了一会才意会到其中的深意,随即略略蹙眉,道:“姑娘是希望前我去相助叶五庄主?可此事乃藏剑家事,外人大约插不上手。”
“并非如此。”唐之袖表情漠然,微微垂睫掩住眸中的讽刺,语调清冷:“叶老庄主年事已高,并不理会庄中琐事,若是叶家几位庄主有意隐瞒,他一时半会也难以知晓。我只希望郎君途经余杭时,能想法子将此事传入叶老庄主耳中,莫令其蒙在鼓里。”
秦煌手上动作顿住,面上浮起一抹意外:“你欲知会叶老庄主……莫非是不看好这桩婚事?”
唐之袖轻轻摇头:“婚事能成与否并不在我,端看叶老庄主如何选择。我唐家女儿嫁到藏剑,总有一天要面对父母长辈,瞒着一时,难道还能瞒上一世么,若是等过了门再告知真相,其长辈如何不会恼?为人媳者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只怕叶家兄长担忧过度,好心办了坏事,不如提前知会一声,令双方都能有个回旋的余地。”
对于这样的回答,秦煌只是点点头,他亦知这事放在中原极不光彩,因此并不多置喙。
“此事我记下了,不知姑娘何时前往余杭?”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唐之袖掏出帕子沾了沾嘴角,随即起身。她已经越过窗户看到唐无寻乘马一路飞驰而来,在客栈前勒马止步,只抬头看她,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我得走了。”
唐之袖摸了一把腰间的千机匣,同时反手冲客栈伙计扔出一锭银子,却不料半途突然冒出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将那锭银子截了下来。
“你……”
“姑娘的东西如何能这般随便予了旁人。”秦煌狡黠地笑着,手一转便将银子揣进了自己怀里,随后又从身上摸出一小块金子,直接抛到同样傻眼的伙计面前:“这些可够?”
那伙计呆了一下后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双眼放光地将金子紧紧攥在手中,口中连连道:“够了够了!多谢郎君的赏!”那一块金子虽然个头小了不少,但论价值却远远高于银子,由不得他不欢喜。
唐之袖扯了扯嘴角,目光自对方耳边的黄金流苏发饰上掠过,并回敬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随后手腕一翻将代表唐门弟子身份的半边面具直接扣在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无寻少爷。”
出了客栈,唐之袖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唐无寻的马匹后面挂了两个形状规整包袱,带着淡淡的沙土和植物汁液的味道。她牵来自己的马,顺手取了一个挂在侧边,又将从客栈买来的烙饼肉干和水囊分了一半给他,轻声道:“这个时间出城,只怕入了夜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少爷得有个准备。”
唐无寻没有接话,他今天同样换了一身劲装,戴着面具,此时挺直了脊背坐在马上,目光冷冷地看向客栈门口。
“是他么?”
唐之袖一回头,便见秦煌竟也跟着下了楼,正抱着双臂靠着门槛,面上似笑非笑,见她望过来,还颇有闲心地挥了挥手。
“唐姑娘,听某一句劝,那包袱还是丢了为好,莫要让旁人得了趣。”
包袱?
唐之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那灰扑扑的布包,她于制药一道并不精通,只能嗅得出其中装了不少药草,却无法分辨,不过能令唐无寻在着急赶回蜀中的时候还不忘带着的,肯定不会是普通药草。
唐无寻静静地看着对方,末了忽然勾唇一笑,顿时惊艳了附近无数路人,但落在唐之袖眼中,却罕见地让她升起了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在唐家嫡系几位少爷中,唐无寻的脾气算是最好的,等闲不会发怒,可若真怒起来,连他的父亲和弟弟都要退避三尺。秦煌的举动在唐之袖眼中就是妥妥地找抽,唐无寻近来心情本就不美,再被火上浇油,那结果……
她很识相地闭紧了嘴,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恨不得连浮光掠影都用出来。
“你说的不错,这些药草未经处理,随便交于旁人确实不妥。之袖,把东西换回来。”唐无寻声音淡淡地吩咐,同时将一个密封小瓷瓶扔给她,“这是我近日里做出的成药,你留着用吧。”
唐之袖乖乖地将包袱调了个个儿,两包药材重新回到了唐无寻的坐骑上,她自己则载了全部的食物与水,鼓鼓的样子略显累赘,惹得那马儿不满地连连刨着蹄子。做完这一切,她顺手将唐无寻扔来的小瓶揣进怀里,随后立刻感觉头皮一麻,抬眼一瞄,果然又是秦煌。
“姑娘对男人倒真不设防,昨日便是这样,现在……”对方脸上笑意不变,但声音中却隐隐带上几分凉意,“我虽长在西域,但毒公子唐无寻的名声也有所耳闻,这位之袖姑娘有时候真不像是你们唐家教出来的呢。”
“不劳阁下担忧,我唐家堡弟子,自有唐家长辈教诲。”唐无寻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同时操纵着马匹走了几步,挡住秦煌的视线,“阁下昨日失礼在先,如此,与我唐家的过节便一笔勾销,日后若再有冲突,自是手下见真章。”
“之袖,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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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纵马出城,一路疾驰,行了许久之后,方才见不到瀚兰城的影子。
唐之袖隔着斗篷摸摸收在腰间的瓷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当下拍马加速与唐无寻并肩而行,开口道:“无寻少爷,你给我的到底是何种药物?”
“是我新研制的一味迷药,用了些沙漠特有的药草,我为其取名为日醉。”唐无寻的声音隔着斗篷忽高忽低地传出来,忽而语调一转,道:“那明教弟子乃是少见的影月字号杀手,我虽未与其交手,但也看得出这人不简单,明教在西域势大,竟连隐元会都得避其锋芒,瀚兰城有这等人物坐镇,要打开局面想来还得费上一番功夫。那迷药……算了,你还是还给我吧。”
“少爷既送出了手,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唐之袖不想谈论秦煌,只轻笑着将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我最喜欢用新东西。少爷许久不在蜀中,没人催着,天机堂和密房的人也懈怠了不少,这些日子竟没出什么好东西。看你如此宝贝这药,到底有何妙用?”
唐无寻瞥她一眼,正要开口,却不妨被风沙迎面袭来,竟是连咳几声,方才无奈地道:“我在沙漠中寻到一味药材百岁兰,其汁液味道清淡,人若服食,则有眩晕醉酒之感。我尝试用几种药物与其混合,制成后的药液味微甜而无色,溶入葡萄酒中则更添香醇,除非是对杯中之物下过功夫的,否则基本无法察觉。”
“仅是眩晕?”
“当然不是。”唐无寻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中难得带上一丝笑意:“欲饮琼浆风酿酒,日醉红颜易销魂,这‘日醉’最特别之处便是能令服药之人神志模糊,一言一行皆出自本心,无所隐瞒,若再佐以上品甜酒则药效更好,鲜少有问不出来的辛密。不过,百岁兰有催情散功之效,药汁易挥散,用时不可敞口放置太久,且需凝神闭气,否则多少会对自身产生影响。”
唐之袖闻言神色一动,低头跟着念了一遍,“欲饮琼浆风酿酒……”
而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嘴角微微抽搐,好一会后才伸出一根颤抖的食指指着唐无寻,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无寻少爷……这日醉、你找了何人试药、不会是……”
“……哦?看来之袖的消息甚是灵通啊。”
唐无寻扬眉,一扫之前的冷漠和怒意,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唐之袖抖着手,她捏着怀里骤然变得烫手的小瓶子,用力瞪向唐无寻,半晌后才虚弱地道:“无寻少爷,据我所知,那杨饮风公子乃是长歌门下,而且似与杨门主有亲,你对他下这种药……”她顶着唐无寻灼灼的目光,说到一半不由自主地消了声。
“这你无需担忧,我同饮风之事我自会处理。”唐无寻一扬嘴角,俊秀的脸上登时多了三分风流七分邪气,倒无愧他“毒公子”的名号。
“更何况,你觉得又有何人会将此事传到杨门主耳中?是我还是饮风?嗯?”
唐之袖瞬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顿时恼羞成怒地将手里的小瓶劈面砸了过去。
“呸!唐无寻你个死断袖!谁愿意管你们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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