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天宝四年,大唐西境,瀚兰城。

    在这缺水的西域,但凡路过此地的商贾行人,鲜有不去绿柳苑坐坐的。虽说欢笑场都是吃银子的地方,可在这干燥的城内,便是不为了歌舞与美人,仅那郁郁葱葱的院子就足以引人流连忘返了。

    瀚兰城的规模不小,内里商贾云集,可花街却单绿柳苑一家独大,时间久了,来往的人索性将一整条街都称之为绿柳巷。这绿柳苑的掌柜也算是个奇人,不仅在荒漠边境养活了不少树种,硬是建起了类似江南乐坊的院子,连推出的美人也别具风情,据说还有着宫中的路子,送了好些顶尖伎子入那云韶院。

    而多少风流故事,就是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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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街不比平常坊市,入了夜灯红酒绿,笙歌燕舞,白日里反倒清静安宁。瀚兰城日间亮的极早,此时苑内一片静谧,只有寥寥几个早起的下人取了扫帚提着水桶,轻手轻脚地走动着。

    在其中一个小巧精致的园子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端着盛了热水的盆子,小心翼翼地走在石子小路上,待到路过一处假山时,她忽然住了脚,将盆子一边搭在突起的石头上,松开一只手放松似地大幅度甩了甩,然后又换到另一边,才甩了一下,就被一只手突兀地攥住了。

    “可是膀子酸了?”

    安静的园子中忽然响起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尾音微微扬起,带着特有的西域腔调,低低地在耳边响起。若是平时,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距离足以令听者耳红心跳,但发生在一个空旷安静的园子里时,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悚了。

    “啊——”

    小丫头被吓得惊叫出声,虽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但身体的反应却无法控制,整个人直直地向前窜去,连带着手中的铜盆也朝着假山飞了出去。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早料到了这个结果,空着的手只轻轻一带,那原本即将翻倒的铜盆便奇迹般地转了个方向撞向他的手掌,在内力的压制下,里面的水竟没有半分溅出铜盆。与此同时,男人的另一只手也改握为揽,顺势将那小丫头搂进了怀里。

    “吓着了?”他低下头,浅灰色的发丝随着前倾的动作披散下来,仿佛一个无形的牢笼。

    “郎、郎君……”小丫头惊魂未定地扭过头,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羞得,双颊一片绯红。她不适应地倾身后仰,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更用力地向前一带,鼻尖直直地撞上了男人的胸口,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莫怕。”男人稳稳地将铜盆撂在假山上,坏心眼地凑近了些,言语间故意压低声线,温热的吐息落在对方小巧精致的耳朵上,眼见着那白玉似的肌肤逐渐染上一抹诱人的胭脂色,不由得心中痒痒。

    “你叫什么?”男人随口一问,同时顺手在那张绯红的小脸上摸了摸,温润细腻的触感顿时让他轻咦一声,干脆将人转了过来,揽在怀里细细打量一番后,不由得大为诧异。

    怀里这个小丫头一身杏色底交领短袄,下配了条长长的素色四幅绫裙,如此简薄甚至可称之为寒酸的打扮却偏偏衬得那腰身愈发纤细,不盈一握,窄袖向上卷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就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人克制不住地想摸上去。此时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一片惊色,没有半分忸怩娇羞的媚人情态,相较之下,昨夜那些笑语嫣然的姑娘们顿时显得假的不能再假了。

    想到这里,男人手上不信邪地加了点劲,那白皙的脸蛋上顿时多了一个红印子,然后又在痛呼声中转向红润的唇瓣,又揉又捏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了一个事实——果真是粉黛不沾。

    花街的姑娘不上妆,这可真是件稀罕事,就算只是个粗使丫头。

    被抓着搓揉了一阵,小丫头也回了神,原本绷得像根木头桩子似的身子放松下来,半站半倚地偎在男人臂弯里,仰着头,声音里带着点羞意:“原来是秦郎君,奴家小名袖袖。刚才是奴冒犯了……”

    “嘘!”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伸手点在那红唇上,目光越过她的头顶严肃地看向假山后方。这般神情顿时让小丫头再次紧张起来,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几分,然而还不等她悄悄扭头去看,一个阴影便落了下来,呼吸交缠之间,唇上被重重咬了一下!

    “哈哈哈真是傻姑娘——”

    放肆的笑声回荡在园子里,男人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着面前小人迷惑又僵硬的神情,内心一阵乐不可支。

    这种受到惊吓后双眼圆睁小口微张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教内那些炸毛的波斯猫,若是再撩拨一下,不知道会不会伸爪子……

    有点遗憾地放下这个念头,男人神态自若地一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躲躲藏藏肥胖的人影,懒懒地道:“严掌柜今儿醒的倒是早,莫非是这苑中姑娘怠慢了您?”

    被叫破了踪迹,那胖胖的中年人索性没再躲,他从树荫下走出来,一手扯着自己的领子扇乎着,面上也不见尴尬,反而露出揶揄的表情:“可不是,秦煌秦五郎到了,这花苑的娘子们哪还能看得见别人?”

    他瞥了那小丫头一眼,摇着头,装模作样地重重叹息一声:“可怜那胡家大郎,为了捧馨玉娘子的场子也不知砸了多少银子进去,倒是郎君,仅是一声赞便令馨玉娘子念念不忘了大半年,若不是前些日子惹了病……”

    后面的话严掌柜没说,挤眉弄眼之间已经妥妥地将深意表达了出来。

    “馨玉姑娘啊。”男人态度平平地应和着,那漫不经心地的口吻让严掌柜恨不得抓着他的领子猛摇一通,正待再多说两句,却见对方忽然一转头,竟是对着那不知所措的小丫头调笑起来:“这馨玉又是哪个?可有小娘子你好看?”

    小丫头讷讷地,不知该如何作答,严掌柜见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终于忍不住伸出大手重重地在对方身上拍了几巴掌,没好气地道:“秦郎君,秦五少爷,别再奚落老严了行吗!”

    被称为秦五少爷的男人摊了摊手,一脸戏谑:“是严掌柜不实在,一个女人,何至于此。”

    “少贫嘴!”

    被一个小了自己二十余岁的青年当面调侃,饶是严掌柜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由得面上泛红,粗着嗓子道:“老严认识秦大善人也有些年头了,就属你最不省心!”

    提到家里,男人的表情柔和了些,知道玩笑过犹不及,也顺势转移了话题:“严掌柜自洛阳来,可曾见过我义父?近来教中琐事多了些,来往的商队也没个熟识的,算起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得过义父的消息了。”

    听到他问,严掌柜也不卖关子,干咳一声照实说道:“不大好,听说秦家生意上亏了两笔,到不至于伤筋动骨,我离去时没见着秦大善人,据说是往南边查账去了。你那两个义兄着实不是东西,出门一趟不仅赔了货,还得罪了扬州秀坊的主事,这篓子可捅得大了。”

    男人慢慢皱眉,随即冷笑了一声,“什么义兄,我可不认。义父于我有活命之恩,平日里又多加照拂,那两个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认我做兄弟。”

    严掌柜跟着叹息一声,两只眼睛却忍不住上下打量着面前人。走南闯北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青年俊杰,若论品行能力,能与秦煌媲美的着实不多。

    秦大善人当年远赴西域做生意,在歌兰朵沙漠中遇上个半死不活的幼儿,一时心软救了下来,又是治伤又是耐心教导,甚至还收了那孩子做义子,取名秦煌。原本想着走完生意就带回中原抚养,没想到却被当地明教中人见着,还引来一位教中法王,认了血亲收为亲传,此后有大半时间都留在了西域。

    严掌柜不懂江湖人的功夫,但也听说秦煌的武功是得了那位法王的真传,除此之外,两人样貌更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名为师徒,实则更像父子。如今秦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是明教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近年来在西域为明教做了不少事,很得上层器重。

    这样的青年才俊却不是自己家的,严掌柜为此不知捶胸顿足了多少次,只恨家里没有个年岁相当的女儿。可这世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秦大善人这一房共记了五位郎君,两个本家侄儿和一个义子俱能独当一面,两个亲子却都是只会吃喝嫖赌的败家玩意,令秦大善人伤透了脑筋。随着年纪渐长,几位郎君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特别是秦煌,因样貌特殊,少时没少受欺侮,待年岁大了见的多了,性子愈发狠烈。因顾忌着秦大善人,和义兄几次冲突之后索性不再回家,只在西域照看着秦家的财路,有了明教这个地头蛇护持,秦家的生意也愈发蒸蒸日上,让来往的商人甚是眼红心热。

    秦煌一向干脆,想到义父一把年纪还在四处奔波,两人又多年未见,当即便动了前往江南的念头。他朝着严掌柜一拱手,正色道:“我与义父久未见面,甚是想念。我欲往江南一行,但其间路途遥远,严掌柜可有多余的人手能分一两个与我?”

    严掌柜闻言顿时笑开了花,他欲拉近两人的关系,正希望对方有求于自己。“当然,当然,我带的人多,好几个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你尽管使唤。要我说,你这么一个风流人物居然没去过江南,实在是……”

    严掌柜边说边伸出手想拍拍对方以示亲近,岂料胳膊才伸到一半,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后一推,仰面砸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等到大腿处的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他发蒙的头脑才逐渐清醒,随后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

    秦煌人在半空,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便直接反手一记煌日照朝着身后劈了出去,同时整个人前冲一步,借着撞开严掌柜的力道向侧方跃出。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内劲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身后闪烁着幽幽蓝芒的细针尽数拦下。

    在假山上猛踏一脚,拉开了与严掌柜之间的距离,秦煌转身一望,不禁怒极反笑:“想跑?”

    在他身后,原本娇娇怯怯的小丫头一反之前的柔弱,左手携一架样式奇特的机匣,右手掷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桶状物,“噗”地一声卡入远处一间屋子的斗拱上,那物体后方拖着一条极细的钢索,连在她的手腕之处。一击失手,小丫头没有露出半分沮丧惊慌的表情,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脚尖轻轻点地,身体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眨眼间便在钢索的牵引下掠到了十丈之外的屋檐下。

    秦煌微微眯眼,脚踏幻光步,几息之间便穿过院子,一条包含着浑厚气劲的金色锁链从袖中飞射而出,恍若盯上了猎物的毒蛇,眼看着就要缠上对方。那小丫头身手也惊人,矮身一避闪了开去,再看时那机匣已挂上腰间,空出的手自背后一拉,一个跃步瞬间腾空而起,她背部的衣裳撕裂开来,露出紧包着娇躯的浅蓝色劲装,两杆金属支架紧缚在双臂上,伴随着清脆的铿锵声,她身后竟展开一幅制作精巧的机关翼,借着钢索崩开的力道瞬间拉起了高度。

    这样的变故令秦煌心中一惊,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对方显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这一瞬的间隙抓得极准,手自腰间一抹,一波幽亮的飞针再次袭来,逼着秦煌不得不再次后退。

    “有意思!真有意思!”

    秦煌高声大笑,颜色浅淡的赤眸中流露出一种见猎心喜的光彩,他直接无视了还在原地哀嚎的严掌柜,提气轻身,金锁弹出,幻光步接上,整个人同飞鹰一般地跃上半空,朝着前方那道身影紧追过去。

    悬在空中的机关翼在滑翔途中连变了几个方向,企图甩掉身后的追踪者。只可惜今日无风,机关翼的起飞高度又太低,使得速度和灵活性都下降了不少,加上身后那人的轻功着实令人赞叹,双方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拉开,反而在逐渐缩小。

    秦煌越追越起劲,他在西域纵横数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灵巧诡异的对手,心里稀罕得紧,当下卯足了劲咬着对方的身影不放。见甩不掉他,机关翼在经过一个街角之时,突然整体一歪直直地扎了下去,那样子不似降落,反而像是失控了一般。在机关翼栽下去的瞬间,这附近也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和一个女人的刺耳尖叫。

    秦煌心里一突,连忙加快了步伐,转过围墙后,眼前的场景顿时令他瞳孔一缩,小小地吸了口气——

    前方地上躺着一辆翻倒的推车,几袋粮食散落在地,一个中年汉子仰面躺在地上,喉头插着一只□□,伤口处肌肉紧缩,血迹几不可见,由此可见□□射出的力道多么惊人。而在他旁边跌坐着一个农家打扮的妇人,此时正呆呆地望着前方,全身颤抖泪涕俱下,捏着臂上的篮子一个劲的重复着“杀人了杀人了……”

    除此之外,这街上竟空无一物,那杀手连带着复杂的机关翼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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