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泥埂小路,走上一两公里,便到了清水河边。周鱼推船入水,纵身一跃,轻巧地上了船。
竹竿一撑,独木舟驶向河心,须臾,鱼鹰便开始入水抓鱼。
脖子被稻草系着,叼上来的鱼吞不下去,卡在喉咙,周鱼捏住鱼鹰脖子,徒手将鱼从鱼鹰嘴里抠出,扔进船上的小木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肥,渔民才有好日子。
她的捕鱼技巧传自外公。八岁那年,父亲病逝,她跟着母亲回了南宝山,投靠外公外婆。
外公打了一辈子鱼,经验悉数都教给了她。现在会用鱼鹰捕鱼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慢慢地,小木桶已经装满了一半。周鱼见差不多了,便挨个捏住鱼鹰脖子,取下稻草环,让它们撒欢觅食去。
她安静坐在船尾,也不撑桨,手上捻着根稻草,任由独木舟随波逐流。
捕鱼辛苦,要等它们吃饱了才好回去。
河岸风景缓缓滑过,靠山那侧,盘山公路在一片翠绿的山色中若隐若现,时不时有车开过;靠农田这侧,堤坝上偶有农民扛着锄头路过,远处河岸边,三个穿着内裤的光身子小男孩正在戏水。
周鱼瞧了会儿,无聊地收回视线,目光滑过右手腕时,愣了愣,又想起秦隼来。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想起一个人,心跳就莫名加速。
过了一会儿,见鱼鹰吃得差不多,周鱼从独木舟上站起来,响亮地吹了声口哨。鱼鹰认得她声音,悉数飞回来,有一只顽皮,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
拿起竹竿一撑,她朝河岸靠过去。
靠岸后,脚尖轻点,她跳下船,将独木舟拖回岸上,肩上那只鱼鹰也乖巧地落到船舷。
正要往回走,忽听得稚嫩的声音大喊:“救命!救命!”
她循声望去,发现刚才在河岸边戏水的三个小孩不见了两个,剩下那个在原地望着河心急得跳脚,一张小脸快哭出来。
顺着他视线往河心看去,两颗小脑袋在水里浮浮沉沉,无力地被河水冲着走。周鱼见状,立刻扔下船,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去,离得近了,她从河岸纵身一跃,轻盈入水。
在这清水河边长大,她水性极好,很快地游到那两个小孩附近,但她只有一个人,只能先带一个小孩上岸,等下再来救另一个,只是这样的话,剩下那个小孩就会很危险,会被冲得更远,呛进更多水,甚至会没命。
她有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该先救哪一个。
这时身边闪过一条白色影子,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朝着其中一个小孩过去了。
隔着青绿色的河水,她看见那人的侧颜,秦隼?
不及多想,她立刻朝着另一个小孩游过去,单手搂住他腋下,奋力挟着他往回游。
等她上岸时,秦隼已经在低头拧T恤上的水,头发湿漉漉地垂着。被他救起的那个小男孩坐泥地上,目光呆滞,惊魂未定。
周鱼问自己救这个:“你没事吧?”
小男孩趴在地上,嘴唇惨白,哆嗦着摇头,看来是惊吓过度。
“下次不要随便在河边玩了。”周鱼说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拍着他后背让他缓一缓。
缓过劲来以后,三个小孩向他们道了谢,一起回家,剩下两人站在岸边。
周鱼拧着头发上的水,偷偷瞄了秦隼一眼,他正烦躁地抓着湿发,一脸不爽,似乎特别厌恶身上被弄脏。
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不敢问出口,他不喜欢别人随便跟他讲话,更何况他现在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纠结片刻,她决定还是装作彼此不认识,拧干头发就转身朝独木舟走去。
其实,他跟她本来也算不得认识,他恐怕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喂!”
身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周鱼脚步顿住,回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秦隼视线往下移了些,在她胸前略微停顿,又移上来:“我车上有外套,借你。”
周鱼顺着他视线,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脸顿时火烧火辣起来。蛋壳色布衣浸湿了水,紧贴在身上,变成半透明,里面白色内衣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能地抬手挡住胸口,身子尴尬地缩成一团,试图遮住所有走光的部位。
余光瞥见秦隼往堤坝上去了,很快又折回来,手上多了件浅灰色外套,扔给她。
周鱼不得已,只好伸手接住,拿在手里,犹豫地看着。他衣服应该都挺贵的,自己湿漉漉一身,怎么好意思穿。
大概是犹豫得久了,听见他说:“难道你想就这样光着回家?”
“……”周鱼被激得抬起头:“我有穿衣服。”
秦隼戏谑地:“跟没穿也差不多。”
“……”周鱼咬了咬牙:“那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秦隼怔愣了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不用。”
“要还的。”周鱼说着侧过身子,把衣服套在身上,再拉好拉链。宽宽松松的外套,料子很软,下摆包住她臀部还有余,完美地把她整个身子都遮了起来,衬得她愈发小只。
秦隼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移开视线。
“谢谢。”周鱼小声说。
“嗯。”秦隼随意应了声,上了堤坝,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脚油门走了。
周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愣了会儿,松了口气,跟着下意识抬起左手,闻了闻袖子,干干净净的味道,像阳光下晒干的稻草。
再使劲嗅了几下,她嘴角浮出小小的笑容。
拖着独木舟回家,妈妈见她身上穿着男人的衣服,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周鱼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那赶紧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都湿了,洗干净了才好还给人家。”
“不行不行。”周鱼立刻往后一退,避开了妈妈来脱她衣服的手:“这外套还不知道能不能水洗,我先研究下再说。”
妈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衣服这么金贵,还不能拿水洗了。”
“总之我先研究下。”周鱼匆匆地跑进房间,把门关上,外套脱下来,小心地铺在床上,在衣襟内侧找到了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的其中两项是:不可机洗,水洗温度不超过40°。
洗完澡,换好干净衣服,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件外套浸在清水里,加少许皂液,不敢使劲揉搓,只能轻柔地按压,反复数次之后,再用清水漂洗干净,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她站在衣服下,仰头望着天,日头正烈。
这样的天气,应该一个晚上就能晒干,明天就可以拿到木料厂去还给他。
次日清晨.
周鱼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院子里看衣服晒干没有。
捏了捏外套的衣角,手上摸到干燥的触感,她微微一笑,把衣服收下来,抱着拿回房间,仔细抚平每一个褶皱,整齐地叠好,装进一个帆布袋子里。
吃过早饭,她骑着三轮车进城。到了木料厂以后,大门关着,她抱着帆布包站在门前,透过两扇铁门中间的缝隙朝里张望,耳朵里听见机器低沉的轰鸣声。
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矿机的声音吧……
厂区的院子看不见人,有几辆车停在里面,都不是秦隼那辆。一间厂房内似有人影走动,可惜隔着窗户,看不真切。
大门虽然关着,不过没上锁,她本想进去问一下秦隼在不在,不过门关着就意味里面的人不想让外人进去,即便没有上锁,她直接推门还是太冒失了。
想来想去,她决定在门口等。
“喂,你干嘛的?”
背后突然响起个声音,周鱼吓了一跳,赶紧回头,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站她面前,手上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好几瓶饮料。
“我,我找人……”
“找谁?”
“秦隼。”
工程师上下打量她一遍,狐疑:“你找我们老板?”
“嗯。”
“找他干嘛?”
“有点事。”
“他昨天就走了。”
周鱼愣住:“走了?”
“嗯。”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不会再来了,除非矿场出事。”
“……”周鱼抱紧那件衣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有急事?”
“不,不是……”
“要有急事就打电话吧,你在这儿等肯定是等不到的。”工程师说着推门走了进去,又将那黢黑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
周鱼在门口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开,有些恍惚地骑着车回家。
到家之后,她径直进了房间,把门关上,抱着那件衣服坐在床沿发呆。昨天他也没提要走的事,为什么不说呢?要是说了,她就不会穿他的衣服,也不会暗暗期待着今天的见面。
现在他走了,衣服要怎么还给他?
也许,昨天把衣服给她时,他就没想过要回去吧。
坐了良久,微叹口气,周鱼把那件衣服叠好,收在衣柜最里面。
几日后,她如愿收到容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暑假剩下的时间就全在打工挣学费中度过。
在小面馆里端过盘子洗过碗,在快递点搬过包裹,隔三岔五地打鱼卖钱,再加上妈妈帮攒的钱,两个月下来,学费还是凑出了一半。
不够的部分,她硬着头皮找亲戚和桂桂姐借了,说好上了大学再打工还她们。
偶尔她会想起秦隼,他于她,就像流星,毫无征兆地出现,一闪而过,遥不可及。
像一场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