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A市，热。
成英中学高中部礼堂里坐满了人。
开学典礼刚刚开始，室内人声嘈杂，沈隐斜靠在礼堂外长廊的墙上，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烟。
是沈译随手扔在客厅桌上的，一包她常抽的女士烟。
他睹物思人，抽出一根点上了。
他对着小池塘里的残荷发了一会儿呆，满腹心事，指尖的烟还没抽两口就快燃尽了。
沈隐微微低头深深吸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吐出烟雾，不远处一个颇为客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演讲没问题，临时加这么个环节，也是对你能力的一种锻炼……”
“对，没关系，你看着发挥就行……老师相信你……”
沈隐缓缓吐出那团烟雾，不紧不慢地往垃圾桶弹了弹烟灰——没办法，沈译只剩了半包，他舍不得浪费。
已经走近的老师穿着合身得体的衬衫西裤，保养得不错的脸上看不出年龄，他闻到烟味时就变了脸色，皱着眉看向靠墙站着的沈隐，呵斥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顿住。
沈隐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老师，又将目光移到一旁的男生，长眉一挑，礼貌地笑了笑。
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示意一下，道：“介意吗？”
被他问的人似乎觉得有些意思，淡笑一下，并没回答。
“时归你先进去吧，主持人报幕你就上去，不用紧张。”男老师终于作出反应。
时归点点头，目光扫过光明正大抽烟的男生，露出一点友善的笑意，从侧门进了礼堂后台。
男老师目送时归进去，脸瞬间拉了下来。
“沈隐，你也太不收敛了吧？开学第一天，你就给我在校园里抽烟？！装什么非主流！”他压低声音对男生说。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严厉，这番带着新鲜话的斥责没换来男生半分惭愧。
烟终于燃尽了，沈隐扔了烟蒂，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许老师。”
许平脸色稍缓，仿佛他要的本来就不是学生承认错误，而是象征性的一句道歉给他一个面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昨天才知道你要来这边读书，临时给你安排了班级，B市待得好好的，回来干什么！”
沈隐站直了些，从他挺拔的站姿中可以看出男生优越的外形条件。
许平又叹了口气，微微抬头才能与沈隐对视了。
沈隐忽然乐了，“许叔，干嘛呢，我抽根烟的，你至于唉声叹气？”
看许平的表情，简直想锤他一顿，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无奈地忍下了。
“回来也好，许叔也能照顾你……你姐还好吗？”
沈隐放松的表情一凝，继而又恢复了原先的懒散样子。
他从兜里摸出那半包烟，朝许平挥了挥：“她的。你快去骂她吧。”
许平原本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心痛，又夹杂了一点心疼。沈隐在这微妙之间寻出了一丝踪迹，心想，他怕是在心里想可怜那丫头了。
“唉，你姐压力这么大吗？”
……
瞧这双标狗。
沈隐脸上没什么表情，懒洋洋地把烟放回口袋，没大没小地先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行了，我人都来了，你准备怎么安排我？”
许平在他身边坐下：“学校新来一个年轻老师，刚毕业，跟你姐差不多大，实验班给她带，你就去她班上吧——阿隐，你将来想高考还是出国都行，许叔知道你的实力，只要别惹事……你初中那事儿我是真不同意那么处理……”
沈隐皱了皱眉：“别说那事儿了，就那样吧。”
许平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端起长辈的威严：“过去的我也管不着了，但你到我这儿我就得对你负责。行了，典礼都快结束了，先这么说吧。”
沈隐点了点头，站起身往里走。
“阿隐啊，你是许叔看着长大的孩子，坏不了。”许平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走上了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你班上。”
沈隐跟许平进礼堂时，台上的主持人正说到“请新生代表上台演讲” 。
沈隐侧头看了眼许平，开玩笑问：“这谁？怎么不让我去讲？”
许平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旁盯着舞台的学生已经开始不满：“同学，这是时归，你连他都不认——许校长好！”
“……”沈隐丝毫没有要跟陌生人说话的想法，但还是觉得这个逻辑清奇，重复了一句，“时归？”
许平笑了笑：“对，时归，以后你就知道了，看着比你顺眼些。”
沈隐：双标狗还颜控……没救了。
沈隐的班级坐在礼堂那头，许平尽量低调地带着他绕着外围走了一圈，奈何老师们看到他都得叫声“许校长”，一路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妈呀！！！时归的声音太好听了吧！！！”
“我晕，我馊了，主持人这是什么绝世好待遇！”
“卧槽……许校长身边那人谁啊……”
“你怎么还有心思看别——卧槽……这人好帅……”
“这人我可，我可可可可可可诶！”
“完了糟了死了！心动的感觉来了！你说这俩我选哪个？”
……
“……”沈隐犹豫再三，没忍住，“你们学校校风不行吧？这选秀呢？”
许平也听到学生压低声音的议论了，不由得慈祥地看了他大侄子一眼：“你们这个年纪，不就是这么可爱吗！叔搞教育的，都懂！”
许平看着明显心里mmp的沈隐，道：“你别这副表情，台上那个比你好看多了，人家像你这么小气吗！”
沈隐匪夷所思：“校长？你们学校上梁从你这儿开始歪的吧？再说我跟他比什么好看？比点学生该比的不行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压抑不住的爆笑从旁边传了过来，沈隐和许平同时看过去。
只见一个手上捧着手机正在看直播的男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老师哈哈哈哈哈不是校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隐：“……”
许平：“……”
沈隐怜悯地看了许校长一眼，往前走了。
突然觉得他许叔确实不容易，学生这个样子还能看得开，是得挨过多少社会的毒打才能觉得这群东西可爱啊。
然而在许平眼里，这些孩子就是一水的智障儿童和叛逆少年，一个赛一个脑残，还个个都以为别人是变态…他心怀慈悲，一想青春就这么几年，便不忍心惊扰他们的痴梦。
许平把目前他眼里的头号问题儿童在高一1班的座位边放下，摇着头走了。
沈隐靠坐在椅子上，左臂支起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搭在侧脸，懒散的目光直视舞台，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旁边细碎的低语不断，全是“好他/妈帅”之类的感叹。
沈隐心里先是冷笑，后是嘲讽，听多了就逐渐开始疑惑，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他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时归，倒是挺温柔的。
……
沈隐低下头摸出手机，刚解锁，旁边一个细弱的声音：“同学你好，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沈隐左右看了看，确认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不。”
“啊……这样，那QQ可以吗？”女生不放弃。
沈隐道：“不。”
“游戏好友加一个？”
“不玩游戏。”
女生最后放手一搏：“手机号给一个也行！”
沈隐按上了锁屏键，叹气：“有机会一起搞学习好吗？”
“……啊，那算了吧。”女生悻悻地收起自己的手机。
“……”
不是，为什么一起搞学习就算了？
老子看起来很垃圾？
沈隐满腹疑惑，咬了咬唇。
女生盯着他咬唇的动作几乎要疯，手指噼里啪啦一顿狂按。
【沃日！姐妹们猜的不错！贼他妈高冷，拒绝人理由都不编的！但是他咬嘴唇的样子好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大波回复很快来了。
【是那种床下有多正经，床上就有多下/流的类型吗？】
【姐妹描述一下！！！咬谁嘴唇了？！怎么咬的？！这么快就搞上了？】
……
沈隐左边坐了个狠人，手机也不能玩，右边……右边这个班主任专心致志听着新生发言。
他只能目不斜视，盯着台上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手动给自己代入了鸡窝模式，感觉身边没一个正常人，以至于台上的那位看起来格外顺眼。
头发挺多，看起来也很软。
皮肤挺白，干净。
眉目如画，水墨那种。
桃花眼可以，满含笑意。
鼻梁高挺，迎面的光投出一段阴影。
嘴唇……
沈隐测评的思路忽然断了。
嘴唇……
？？？
日，他嘴唇颜色怎么回事？
这么带感的浅红色？
为什么他有？
……
会产生这种怪异的想法，实在怪不到沈隐头上。
他从小被逼学书法学国画，在小男孩最淘的年纪里，整天整天被锁在墨香里修身养性——也不怪爹妈灭绝人性，是他熊得不行，父母只好抓住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这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
书法也就罢了，他挥舞着毛笔五分钟能写十张字，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嘲讽身边半天憋不出一个笔画的小朋友——常常因此被老师请出去。
但国画不同。
教国画的老师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常来往的学生多是些不知情识趣的成年人，沈隐又淘气得让这老顽童几乎年轻了十岁，久而久之就当亲孙子对待了。
半分不耐烦也没有，画室里的物件任沈隐糟践。
兴致来了，一连几天就拉着沈隐醉心在一幅画上。
老人最擅画梅，这倒霉孙子也跟着天天画梅。
童年沈隐滴溜着一双鹿眼，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些红色有个什么区别。
偏偏老人宠他宠得不行，认为这么有灵性的孩子不可能画不好梅花。
梗着脖子说沈隐现在画不好，只是因为没找到自己最爱的那朵梅花，让他随便玩，玩到自己喜欢为止。
天知道沈隐小小年纪，却已经有过怎样万念俱灰的创作心路了。
许多年过去了，逢年过节时国画老头儿还在问，你找到自己最喜欢的梅花了吗。
沈隐被问得疯魔，渐渐就对颜色有些敏感。
如今这不经意的一眼让他多年的夙愿有了一朝得偿的希望，或许就是这朵梅花，这个红色。
可以。
很可以。
沈隐心底有些期待。
有机会可以去请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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