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环彩阁

    定康三年，秋，

    大宁国沧州城内,热闹了一夜的青楼环彩阁，陷入难得的宁静。清晨的薄雾为它披上了轻柔的纱衣，却仍掩盖不了它极尽奢华的样貌。飞阁流丹，丹楹刻桷，下临无地，像极了庄重倾城的娘娘。然阁内丝绸满地，罗帏翠被，又道不尽的风流。

    这样的繁华之地，揽尽了大宁的权贵，却也网罗了天下最下层的人命。青楼女子皆贱籍。玩坏了就是命，一铺草席，葬入梅园，了却红尘。如小石子入水，连声都没有。

    那环彩阁后院，一刚被买来不久的女子，昏昏沉沉，被置于柴草间。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将她吵醒。只是头痛欲裂的感觉，又降低了她的耳力。似有似无，只觉得嘈杂。

    可惜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知她们再讲什么。眼睛半睁着，视线模糊，只觉得屋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小孩，两个大人，正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虽说李家卖她的时候，我让大茶壶打了她的脖颈，但也不至于，到现在醒不过来吧。”一妇人眼色有些焦虑。

    “一来，可能这丫头身子弱，二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闪出去个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这丫头就是个极普通的农家女，不至于有什么仇家吧？”

    “可你看她那长相，像极了那谁？”

    “你这么一说，倒还有几分像。昨日她刚来，我将她置于外院，难道是让那人看见了？”

    “也难说，不过，她那样的人，可从没到这后院里来。许就这丫头是身子弱了些，我看她鼻息还有气，我拿盆水浇醒她，毕竟是李姐二十两买回来的。”

    “好好好，这丫头没交给李姐之前，若是折在我手里，我可赔不起。”

    李妍正努力要睁开眼睛，“哗”一声，水已经浇了下来。只是却被一个小身影挡去了大半。

    “不要泼我姐姐，她会醒过来的。”一个稚嫩的童声哀求道。

    “别挡着，我这是救你姐，她再醒不过来，就要被拖去梅园了。”那妈妈推开男童，又是一盆水浇了过来。

    李妍终于清醒一些，只是脑子实在混乱，睁开眼扫了一眼周围，自己竟然就躺在柴草间，冰凉的地板上。身旁跪着一个大约五岁左右的男童。仰头一看，还有两位正低头看她的妇人。

    “我这是在哪里？”李妍声音沙哑。

    “姐姐，你醒了，你醒了。”男童声音激动。

    “终于醒了。”妇人舒了一口气，二十两银子犹如失而复得。

    李妍正要再次问自己在什么地方，就已经被两个妇人拉着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小男童紧紧跟在身后。

    “李姐，人我带来了，只是身子弱了些，还站不住。”妇人一脸讨好道。

    “不是跟你说了，好生照料吗？”李姐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抓着李妍的脸，若有所思的看了半晌道：“让她住出芽居，让简娘子好好培养。”

    那妇人惊讶的看了一眼李妍，出芽居是后院一众小院子里，最好的院子里面，最好的屋子，且简娘子，也是培养青楼才女里最好的教养娘子。一般是琴棋书画一绝，容貌倾城的女子，才可以住进去，眼前这女子明显是干农活的，皮肤黝黑，更不能有什么才艺。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李姐不耐烦道。

    “听见了，听见了，那李姐，我这便将人送过去？”妇人忙堆笑问道。

    “去吧。”李姐挥了挥手，她每日要处理这青楼一大堆的杂事。说话几乎没有耐性。

    李妍还没搞清楚状况，又被拖入一个院子。进了个叫“出芽居”的屋子。

    两妇人将李如意往床上一放，李如意再次陷入昏沉。

    昏迷中，李如意仿佛感觉自己脑海中，塞入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沧州山村的农家女，名曰李如意，因为包子爹的无能，被李家的二叔设计卖了。然后便入了这沧州第一阁的环彩阁。

    “姐姐，姐姐。”男童的抽泣声，和呼唤声，再次将李妍唤醒。

    李妍眼睛才睁开，妇人便把她拉了起来。将一碗米浆，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虽然这种方式粗鲁，甚至磕到了牙，但是一碗米浆下肚，李妍的脑子终于可以正常运转。

    “哎，看这眼睛，终于彻底活过来了。”妇人放下碗，又舒了一口气。

    李妍却没有说话，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她还不能接受。这里明显不是21世纪，塞进来的记忆虽然不多，还是让李妍明白，她魂穿了。

    “如意姑娘，你既然醒了，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人活着不容易，即便你再不愿意，但是看看你弟弟，这么小小年纪，拿菜刀，逼着李家人让他跟你走。你真舍得撂下他不管吗？”妇人叹道。

    李妍看向这个弟弟，心中本能一痛。

    脑子中浮现，李如意抱着李如辰，要冲出李家人的包围时，被硬生生的抓住，绑了起来，包子爹李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李家二老不要卖了女儿。

    可惜两老为了二十两，为了李家二叔李书秀才的前程，愣是将李如意打晕，将李木也打晕，直接抓了李木的手按了手印。

    后面的事情，李妍便没了记忆，看来身边的这个弟弟，为了跟着李如意，拿着菜刀逼着李家人放他走，就跟到环彩阁来了。

    “姐姐，姐姐。”李如辰轻声呼唤着李如意。眼神里满满的担忧和依赖。

    这具身体毕竟是李如意的，虽然李妍占据了，但是身体的本能意识仍然强烈，求生的欲望也渐强。

    “再说了，这环彩阁，也不是一般的窑子，这里的才女入豪门做妾的比比皆是。也不定将来就过得不好。”妇人再次劝道。

    李妍却没将这话听进去。脑中回想着自己为何魂穿到这少女身上。她本是服装学院大三的学生，平日有时间便去练散打。因为仗着有点身手，好打抱不平，那一日，去追一个小偷，没想到却被小偷的同伙从身后插入了刀子。

    所以如果没穿到李如意身上，那她也是魂归大地了。终归是再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从原主的记忆中，即便再得了一次性命，命运却没有多好。

    “姑娘，我的话，你可听进去了？”妇人看着李如意发呆的眼神，提醒她道。

    李如意转头看向妇人。

    “你可知道，这出芽居不是随便人能住的，李姐把你安排在这里，足见对你的重视，你好好珍惜，将来的前程说不一定呢。”妇人看李如意愿意听她讲话，忙道。

    “谢谢妈妈，我知道了。”李妍虚弱道。看了看李如辰，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子，好歹也要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

    “好，知道就好，我看你精神许多，我再给你端些吃的来。”妇人见李如意想通忙道。人没交给简娘子之前，就不能在她手里出事。

    “谢谢妈妈。”李如意看了一眼，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面前的妇人至少没有恶意。

    妇人看李如意无论是精神还是气色都在好转，心中一喜，再养个一两天，能下地，就可以交给简娘子了。毕竟李姐如此看重的人，她还是不敢马虎。

    将养了两天，李如意身子终于恢复了过来，李如意没有太多重生的欢喜，眼前有太多迷惑未解，还有一个小孩要照顾。好在这身体看着瘦弱，但是感觉力气却是不小的。养养身子底子应该不会太差。

    妇人见李如意走动，精气神，身子都不错，便迫不及待领着她去见简娘子。

    此时院中的青石砖上，已经立着3名女子，分别着蓝色，粉色，和紫色衣裳，裁剪款式皆是一样。

    蓝衣女子面容和顺，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粉衣女子嘴角淡漠，面容清秀，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紫衣女子体格风骚，眼波流转，下巴微扬，看了一眼李如意，满满不削。

    一名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妇人站在几人的前头，面目严肃，手里的鞭子已经挥向，立在最左边的紫裳女子，口气严厉道：“你还以为你还是官家小姐，进了这场子，还敢端着架子。”

    女子“啊”叫了一声，眼神满是愤怒，却不敢顶嘴。

    妇人领着李如意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说话。

    简娘子教训完女子，才向这边看来。招了招手。妇人忙领着李如意上前。

    “简娘子，这是李如意，住出芽居的，李姐吩咐了送您这边来。”妇人讨好笑道。

    简娘子看了看李如意，讶异的眼神一扫而过，脸上却清冷如水，淡淡道：“既然如此，就留下来吧。”

    “哎，哎，好的。”妇人满脸堆笑，终于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了。

    旁边3个女子是住繁华居的，忽闻得这一身破烂的农家女，竟然住的是出芽居，顿时脸上五彩斑斓。

    紫衣女子目瞪口呆中，满满是嫉妒与不解的神色。

    李如意并没注意到三人目光。走到简娘子面前行了个礼。

    “给简娘子请安。”

    简娘子看了一眼李如意见衣裳褴褛，对李姐的做法颇有些不赞同，凉声道：“走两步。”

    李如意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与简娘子朝夕相处。也知道好的青楼，最重女子行步的身姿，便挺了胸，微低头，轻走了几步。

    简娘子见李如意身姿还可，只是步伐走的略急，背向前倾，便知这是个性子急的。

    急性子的人，往往容易吃亏。即便有雄才伟略，也不得其用。便想给李如意一个教训，扬起手中的鞭子，

    朝李如意的背上挥了过去。

    李如意身子一震，火辣辣的疼，却还是忍住了，继续走。

    没想到又是一鞭子下来“走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死吗？”简娘子冷声道。

    李如意忙放慢了脚步。

    “把背挺直。”简娘子冷声，又是一鞭子。

    李如意心中被激起了愤怒，回过头去，冷看了一眼简娘子。

    简娘子看着李如意不服的眼神，冷笑了声道：“进了这里，就得听我的，往日你们是农籍，官籍，出了事情还有人管，进了这里就是贱籍，即便死了，也没人理会。”

    李如意还是被简娘子的气场和话语镇住。

    她现在命如草贱，若是不冷静自持，只怕今后何止受几鞭子的苦。稳了稳心神，步伐慢了下来，挺直了背。又走了一小段。

    简娘子见李如意还算可教，喊了一声“回来”，指了指3名女子的位置道：“站过去。”

    李如意刚站稳，便听到简娘子吩咐：“即刻起，头上顶碗，在院里走一个时辰，有摔了碗的，挨10个鞭子。”

    说着便有个丫鬟上来，把碗一一放到四人的头上。四人立刻挺直脊梁，肩膀以上皆不敢动，紫裳女走在前头，其余女子连忙依次跟上，小心翼翼的走了起来。

    四人刚才站的近，走起来，间隔便很小。

    才转了小半圈，紫衣女子忽然站住，后面几人慌忙跟着站住，怕撞了上去，蓝衣女子显然身子控制能力差，碗顷刻间摔了下来。

    走在她后面的李如意，受了连累，险些不稳，只是毕竟练过，反应快，又控制了回去。还帮她把碗接住。

    蓝衣女子忙接住递过来的碗，投了一个感谢的笑容。紫衣女子见两个都没事，瞪了一眼继续走。

    李如意却暗暗记住，以后须得小心紫衣女子才是。这一类人个性张扬，报复起人，不计后果的，于是轻声对蓝衣女子道：“走慢一些，可别靠的太近。”

    几个人距离便都拉远了些。绕着院子一圈一圈的练习身姿。

    走了半个时辰，蓝衣女子已然摇摇晃晃。终于控制不住，碗摔了下来。简妈妈一指，立刻有小丫头上来抽了蓝衣女子10个鞭子。低低的呜咽之声，并不能引来同情，只有小丫头更多的咒骂之声。

    李如意看着蓝衣女子那抽破的衣服，咬着牙，步伐愈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