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和都察院详查了吴越徽三州近三年的税赋账目,一一并询了三州知州,查了两个多月,账目上并未查出什么问题。这一结果陈继良早有预料,遂魏远来呈报审议结果时,他并不意外。
此番如此周折,旨在警告夷国公,搞权势争斗不要枉顾边境安危,扰乱国政秩序。魏远深明。魏远跟陈继良一样,既非夷国公的人,亦非安西王的人。账目底下的猫腻他并非毫无察觉,夷国公想掩盖,安西王想掀开,与他同列督察御史的顾铭屠如今成了安西王的乘龙快婿,安西王若再得势,他这都察院右都御史的位子怕是要不保了。此番查账,他什么都没做,只随着户部的李学儒将账目过完即了。
永平府的事已近尾声,白译玄得空去了白云堂在永平府的分号探访,出来时看到一辆车辇经过,车辇右侧明晃晃地挂着印有“安西王府”四个大字的车牌,此时车内一妇人恰巧掀了帘子一角,是兰锦,韩若云的贴身侍女。他忙向车内一旁的女子望去,惊鸿一瞥只看到了耳坠和下颚的弧线,心中不禁一颤。“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只是得窥你一眼,我还是这般心动不已……”忽然,一个念头升起。
几日后,韩夫人收到一封信。信中多思念之语,更提及那日在街头偶遇后自己的心境。韩夫人看的心潮翻涌,昔日情愫在心间泛起阵阵涟漪,可再激动再不舍也知道这封信留不得,遂看完即焚了。
结果这封信还是被安西王知道了。
自韩夫人进王府那日起,朱越就有项任务,注意韩夫人的一切动向。
这封信的呈递过程看似私密,实则并未刻意隐蔽,朱越未费分毫便探知。安西王心明,这是白译玄故意的,就是想让他知道。可安西王还是生气了。连着一个月出府回府都不再走经过南院那条过廊,而那条路从前是他出府进府的必经之路。
安西王等顾铭屠南下归来期间,安昭郡王闵孝礼又闯祸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位郡王与几位贵家子弟在岷山附近游玩打猎,为了玩的刺激不知从何处弄来□□,玩起了□□炸山的把戏,结果山体崩塌,导致原本被山体阻隔改道而行的河水毫无阻隔地全部倾泻到山下的村落,加上山体崩裂山石乱滚,山下的村民、房舍、田地损毁严重,搞得永平府府尹焦头烂额,民怨四起。
这起事故固然惨烈,让许多人愤恨不已,但也并非全无好处。好处之一便是前年神秘失踪的那批兵器又出现了。
前年,有批未登记的兵器进入永平府,可进府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永平府府尹安置事故后事时发现了几柄上好的刀刃兵器,以为是岷山守军将士遗留在此的,便立即转呈到了兵部。兵部尚书一看是前年神秘失踪的那批,遂又呈报了安西王。朱越和兵部尚书秘密查看了那一片林区,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发现了简易的房舍、兵器架以及饮食起居和操练的痕迹,从现场遗迹看来,是匆忙撤离的。他们一致认为此处乃豢养死士之所。
岷山位于京郊,也是永平府的安防范畴。孝煜遂协同兵部一起追查那些兵器的去向,他并不知道那些兵器是谁的,用来做什么,只是当做一般的危险隐患来对待,直到无意间听到朱越问起兵部尚书有关兵器的事情,才感到在查的这批兵器恐非一般的危险存在,很可能与在朝的某位权贵有关。
孝煜和兵部搜罗了近半月,一无所获。从那训练基地的概况来推测,有二百到三百死士,和配套的刀枪兵刃,这么多人这么多兵器短短三五日竟撤离的无影无踪,可见其组织效率有多高。一直没有进展,兵部和安防营又都各有职事要办,遂留了些将士继续在岷山附近搜寻外,大部队收兵回营。
毕竟损伤惨重,民怨四起。安昭郡王不得不罚。
侧王妃也知这次事态严重,罚是肯定躲不过了,只希望罚得能轻些。王爷斥她就是太过骄纵闵孝礼,才导致他今日这般胡作非为。侧王妃见王爷不肯轻罚,不惜搬出闵孝云来,嘴上说的是这样惩罚她的亲哥哥,她在顾府的日子本就不好过,日后更要她怎么抬得起头,实则言下之意是要王爷顾及顾铭屠,您日后还要依靠您这位女婿的。可王爷并未当回事,最后还是罚了闵孝礼去缅州,并削其封号丢进了军营,让缅州守将刘霖好好训练训练这位二公子。缅州是北境最苦寒之地,而刘霖是出了名的严苛。侧王妃听到儿子不仅被褫夺了郡王封号,还被发配到缅州,直接晕了过去。
外人皆赞赏安西王公私分明,赏罚有度,王府诸人却觉得王爷太过冷酷无情。闵孝礼所犯之事纵然是要受罚的,可尚未到褫夺封号流放的地步。但朱越懂。王爷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将二公子送到一个有心人无法利用唆使的地方。此前二公子在岷山同宁国公府四公子多有接触,伙同之事恐对王爷接下来的计划有所阻碍。那位宁国公府四公子娶了夷国公府的三小姐为妻,再容二公子与这位四公子处下去,就要大事不妙了。王爷遂借此次山体崩塌之事将二公子送到了远离永平府的缅州,褫夺其封号,丢入军营,也是为了彻底锻造锻造二公子的性子,二公子太胡来了,必须吃点真正的苦头,方能变得像样起来。
自定亲后,母亲和祖母就一直操心嫁妆之事。这几个月想了看了不少物件,筹备来筹备去总觉得不满意,母亲尤其丧气。阿沅倒不介意这些,还一嘴一个嫁的是人又不是礼,每当她说这话时,母亲都会白她几眼。祖母从前一直很洒脱的,不知为何在嫁礼这件事上变得比母亲还钻牛角尖。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被姑母一句话道出真相来:“阿沅嫁去的那是安西王府,整个永平府乃至天下除了皇宫就数安西王府最尊贵了,人家缺什么,什么都不缺。快别纠结了,准备的再多,都会觉得寒酸的,还是可着喜欢的多准备些吧。”祖母和母亲当然也清楚,只是一准备起来就似忘了,总想着准备好点儿,也好不让人家看轻他们,看轻阿沅。
何如烟这阵子也忙得很。杜绍卿的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何如烟一边忙着照料月子中的杏芝,一边小心地伺候着荣昌伯。
家里夫人生了孩子,绍卿平日里下了缺却不回府,只在芜柳居待着,荣昌伯气的骂道:“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就跟着芜柳居那骚货过去吧!”绍卿也是气结,回着:“不回就不回!”结果自孩子出生后还真就没回来过。若不是绍卿的夫人生性宽宥,多次劝解,荣昌伯都要去永平府府尹处提告他和初瑶了。
晚间临睡前,何如烟一边卸着妆面一边道:“杏芝这性子也太柔了,也难怪绍卿总不把她放在心上。”
“你少给那小子找台阶下了!杏芝性子再柔,也不是他不着家不顾妻儿的理由!”
“你看你,一说就这样气汹汹的,那是你亲弟弟,又不是旁人,怎能动不动就当着外人面呵责厌弃的。你总在杏芝面前说他这不好那不对,他一大男人,脸面上也挂不住的,更把他往外推了。”
“他脸面上挂不住?我这张脸都快被他败光了,他可有半分愧疚!”
“所以说你松个口,让芜柳居那位进门,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荣昌伯诧异道:“你说笑呢吧?”
“没说笑。”
见何如烟神色不像说笑,荣昌伯在床上坐直身子,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让那样的风尘女子进门!”
“你先别激动,小心心口又疼。”见荣昌伯情绪激烈,心口起伏过快,何如烟匆忙挪身到他身边,伸手安抚他的胸口。
“你还知道关心我。刺激我时怎么就忘了!”荣昌伯哀怨道。
何如烟粲然一笑,手继续抚在伯爵胸口,身子却已靠在他身上,神情语气娇嗔道:“我错了还不成吗?别气哈!揉揉……”
荣昌伯被何如烟揉的身子发热,刚才的怒气渐渐平息下去。何如烟见机道:“我的意思是悄悄把人带进府来,安置在绍卿院里,对外有人问起,只说绍卿置了个偏房。杏芝那孩子心宽,从前就提过接那女子进来的话,当不会阻拦。至于那女子,能入我们家的门,自是高兴还来不及,怎肯胡乱说去。这样一来,绍卿会常回府,你也不用总是跟他置气,岂不两全其美?”
荣昌伯皱着眉道:“不行!万一传出去,在这永平府我们还怎么立足!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们这样的人家,名声绝对不能受半点玷污!”
何如烟见说不通,也不再说了,转而提起日里采办时在市街巧遇安西王府侧王妃的事。
“那位侧王妃啊,目中无人,声色俱厉,不是个善茬。加上那府里人多,关系又复杂,这阿沅日后嫁过去,怕是日子也难过呢。”
“高门大户纷争多,历来如此,她选了嫁进去,必然就要面对这些,旁人担忧再多也是徒劳。”
“自古多少女子的婚姻大事能自己做主,想想,阿沅也算幸运,嫁的人好歹是自己选的,起码这心里啊是欢喜的。”
“那你呢,当初可曾犹疑?”
“你猜?”
“我猜你当时很想抓住我这条大鱼。”
何如烟闻言拿起一旁的睡枕掷向他,反驳着:“瞧把你美的,还大鱼,小虾米啊……”
房内嬉闹声不止,门外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今年雪到的早,刚入十一月就飘起了雪花。再过一月,阿沅就要嫁人了。想着嫁了人,就得守王府的规矩,恐是更不能随心出府了,母亲和祖母遂对阿沅的看管松了些,让她最后再自由自由。
先前跟着母亲去荣昌伯爵府探望绍卿那对龙凤胎时,阿沅得知绍卿跟荣昌伯置气一直都没回过府,还听到姑母同母亲讲到初瑶。很久没见初瑶了,阿沅想见见她。
原以为初雪就是隔靴搔痒地下下意思意思,没成想竟足足下了一日一夜,雪深足有一尺。阿沅将自己包裹严实带着春竹去了芜柳居。
芜柳居是翠竹搭建的馆所,白茫茫一片中,青翠的外墙凸显得挂在门口那两只小红灯格外醒目。
见阿沅来,初瑶忙迎了出来,接过阿沅解下的披风,放在一旁的椅背上。
阿沅静静地看着初瑶往壶中放茶添水,举勺净杯,摆盘置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悠闲静雅,真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女子,难怪绍卿乐不思蜀。
“听说绍卿这段日子一直在这里。”
初瑶抬眼看了眼阿沅,轻声道:“嗯。”
“初瑶……”阿沅看着她,欲言又止,“荣昌伯爵府新添了一对新生儿。”
“我知道。”
“绍卿该回去看看。”
“你也知道。他不愿意的事谁劝都没用。”
绍卿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不计小节甚好说话之人,可碰到不愿之事,真的是谁都劝不动的。
“他要是一直不回去,对你对他怕是都不好。”
初瑶明白阿沅的意思。荣昌伯一直就不满绍卿同她在一起,如今府内既添新子,再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对他对自己着实唯有伤害。
“我劝过,可他就是不回去。我有心想去看望,可……”初瑶笑的凄然,“还是不去的好。”
“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荣昌伯同意你进府,你愿意吗?”
初瑶低眉,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好一会儿道:“阿沅,你知道阮如寐吗?”
阮如寐。历史上有名的才女入侯府为妾后,抑郁而终。
这位阮如寐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可她不愿屈服命运,以出色的才艺谋生,赢得名声,后遇侯府公子,一心相许,入了侯门,却倍遭欺凌冷落,含恨抑郁而终。
“绍卿人如何,你心中当有决断。荣昌伯爵府今主母乃我姑母,是个心善慈悲之人。绍卿那位府中的夫人,我见过几次,也听姑母提起过,是个比她还宽宥的女子。你过去,当不会似阮如寐那般困苦。”
“阿沅,我这半生历经了家破人亡,人情冷暖。我自是信你口中所言,他们都是极善之人,可我已没了信心再去重新开始。这间馆所是我的全部心血,如今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有人来喝茶,我煮茶,得些收入,能维继便好。”
从前只偶尔从绍卿口中听到,今次从初瑶口中听闻她的过往,阿沅不禁心生恻隐,也多少能明白她为何不愿进荣昌伯爵府。进了府,等于将自己的后半生压在了那里,且注定要被人指摘,守着这芜柳居过日子,反倒轻松。
“这样的话,你跟绍卿就不能再在一起了……”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好几次说断都未断,如今,真的得做个了断了……”
“舍得吗?”
初瑶眼圈微红。“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几年偷来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初瑶哭,阿沅鼻子也泛酸。
“我没事,真的没事。比起从前饥寒难耐,被人卖来卖去的日子,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两人垂泪安慰了许久。
阿沅离去时在半途遇到回芜柳居的绍卿。
“你要真为初瑶着想,就该常回府去看看,安抚安抚府里众人,才是正事。”
“不想回去!怕见那两个小人。”
“怕你让人有喜?”阿沅气的在绍卿的胸口推搡了下,“那两个孩子是你的孩子,你怕什么?!”
“你不懂!”
“好!我不懂!不过我告诉你,你再不回去,受伤害的只会是初瑶。你哥哥本就对她印象不好,如今你更是不着家,你让你哥哥怎么想她!让外人如何想她!”
绍卿叹气,一脚将脚下的雪堆踢的七零八散。
“话我说到这儿!怎么办,你自个儿想吧!”
阿沅说完气嘟嘟地转身走了。独留绍卿还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让初瑶入府不可能,娶她在府外安新家初瑶又不愿,他常常不明白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反复说过,不介意她的过往,她总说她知道,却就是不愿意嫁他。他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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