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极清脆的一声响。

    原本一直朦朦胧胧缠绕在耳边的嘈杂声,在这声脆响后,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缠绵的睡意被尖锐的痛感驱逐,宁安本能地抬手捂住了火辣辣的面颊,蓦地张开了眼睛。

    一双眼里满溢的疑惑,戒备,愤怒,不解……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全都化成了迷惘。

    这是一间老房子,狭小*逼仄的客厅里或坐或站着五六个人,透着一股压抑。

    宁安怔住了,他明明在宿舍里休息,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的大脑因这突变乱了起来,那一巴掌亦打的他耳朵嗡嗡作响,让他一时分不清真假。

    可脸颊的刺痛那么真实,一再提醒着他这并不像是梦境

    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怒容满面地瞪视着他,像是对他恨极了。

    脸上的那一巴掌也正是他打的。

    宁安强忍着心底的忐忑不安以及愤怒情绪,勉强放平了声音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把声音清冷凌冽,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句话也彻底激怒了中年男人。

    他挣脱了旁边拉着他的中年女子,反手又是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

    变故太多,宁安心里又慌又乱,怔愣间一时忘记躲闪,被这丝毫没留情面的一掌打的偏过了头。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几乎站不稳,双颊也如着了火般,刺痛中透着麻麻的木,应该是肿了起来。

    一个微微垂首而立的年轻人,在这清脆的掌声中抬起头来,漂亮的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

    他上前一步,拉住了中年人,着急地劝道:“爸,哥他知道错了,您消消气好不好?”

    紧贴年轻人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见年轻人着急,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柔软,安抚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附和道:“叔叔,您听宁好的,先坐下来消消气。宁安只是一时糊涂,他应该知道错了。”

    他说着劝解的话,眼睛却淡淡地扫过宁安,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和嘲笑讽刺。

    果然,如烈火浇油般,他的话让中年男人更加生气了。

    他冷笑:“他知道错了?你们没听到他刚刚还在问我为什么打他吗?他这是知道错了?!”

    他尾音上扬,显是气急,脚下一动又要上前。

    一直拉着他的中年女子急红了双眼,闪身挡在了宁安身前:“老头子,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怎么样?”

    中年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把满腔怒火转到她的身上:“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平日里惯着,他能走到这一步?”

    女人的脸涨的通红,她忍耐着放低了声音:“你看,今天修典也在,别让人笑话了。”

    “宁安,宁好,修典……罗修典?”

    宁安的心如浸入了冰水般,寒意从内脏蔓延到骨髓,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直。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他穿书了!

    宁安原是某知名高校服表专业的大二学生,因中途喜欢上了服装设计,正在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出国的手续尚未办妥,他便在学校里,和往常一样,一边学习一边自学一些服装方面的知识。

    宁安最后的记忆仍停留在昨天,那时他刚走完校方合作的一场时装秀。

    秀场上精神的高度集中让他有些疲累,回宿舍后他冲了个澡,便放松身体半靠在床上休息。

    室友丁鼎出门吃饭前扔了一本书到他身上,不乏打趣地说:“安安,这本书里也有个角色叫宁安,要不要看看?”

    他带着些暧昧不明的笑声走了,倒真的激起了宁安的一点好奇心。

    宿舍里很安静,宁安无可无不可地翻开了那本书。

    那是一本耽美小说,书名叫《战胜白月光手札》。

    讲述了主角受宁好与主角攻罗修典相爱后,罗修典的白月光回国,介入二人感情的故事。

    宁安翻了一小半,便将书放在胸腹间,疲倦地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他就在这里了。

    书中的确有一个炮灰角色,名字叫宁安,和他同名,是主角受宁好的哥哥。

    作者对宁安这个人物的描写其实非常少,毕竟这是一个出场次数十分有限且很不光彩的炮灰角色。

    用作者的话来说,这个人不仅自私自利,而且虚荣浮躁……

    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悲的角色,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为了推动主角之间的感情发展,衬托主角受的美好品质。

    书中交代,宁安和宁好的父亲宁士渠,是一位中学教师。

    而母亲孙兰芯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靠日常做些零碎的手工活赚点外快。

    这样一个家庭,养着两个孩子,可想而知,经济条件会有多么拮据。

    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精力方面也完全不够,所以宁安作为长子,从小就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影响,宁安对金钱和面子有着超越常人的渴望。

    大一时就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毅然辍学迈入了模特行业。

    从那时候起,他与父母的矛盾就再难调和。

    宁安长得很漂亮,但因为家庭原因,他并不自信,相反内心深处其实十分自卑。

    而自卑的内在又让他变得十分敏感,虚荣且自私。

    初入此行,一向手头拮据的宁安,只看到了表面的浮华,以为这会是一条通衢大道……

    但很快他就发现,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一行的收入根本无法支撑起他日渐庞大的开销。

    为了攀比和面子,他赚的钱用的飞快,手头也再次拮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零零碎碎欠下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债务。

    相对于宁安的落魄与狼狈,此时刚入大学不久的宁好却顺利的让人嫉妒。

    他不仅听话上进好学,还有了心仪的交往对象,也就是书中的主角攻罗修典。

    罗修典不仅外貌出众,且家庭背景显赫,宁安在见过他一次后,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这份爱里面掺杂的东西很多,并没有那么纯粹,但却疯狂火热。

    宁安嫉妒弟弟宁好。

    认为他不仅得到父母的偏爱,还轻轻松松就遇到了这么优秀的爱人。

    而他呢?千辛万苦却一无所得!凭什么他就一帆风顺而自己却一路荆棘呢?

    他不服气!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便如烈火烹油,再难遏制。

    他开始挖空心思想把罗修典从宁好那里抢过来,就算自己得不到,也想要把他们毁掉。

    这份疯狂下,他做了许许多多的蠢事。

    不要说日常的勾引,话里的暗钉,背后对弟弟的构陷……

    他甚至还联手罗修典的白月光,想借刀杀人。

    更设计宁好和他的娃娃亲对象封允,欲使他们二人发生关系,幸好封允机警,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他的家人在一次次失望后,终于对他绝望,最终将他逐出家门不再往来。

    而罗修典也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在他被逐出家门后对他展开了报复,以至于他最后的的结局十分悲惨。

    宁安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不安。

    现在他成了书中的宁安!

    悲剧如一条早已铺好的路,正等着他踏上去,走向宿命的终点。

    但他不能!因为他不是他!

    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还只是处在书的开端,他还有机会尝试去改变这一切。

    他定了定神,再抬眸时,眼里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静静地把目光投向房间里一直没有发声的那一个人,那人站的稍远,中等身材,微微发福。

    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在他心里造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压力,以至于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与犹豫,此刻对上宁安的目光,便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他低着头上前一步,搀住了孙兰芯的手臂:“姑妈,对不起!我没想这样的!要不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日子实在艰难,这点钱我就当送表弟玩玩,可我……”

    他叹了口气,搓了搓手:“早知道让你们那么生气,我怎么也不会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当我没说。”

    孙兰芯还未来得及说话,宁士渠已双眼一瞪:“不能算!这小畜生再不教训,早晚会给我闯出大祸来!”

    这是书中刚开始不久的一幕,宁安记得很清楚。

    中等身材的男人是宁安和宁好的表哥,叫孙平。

    书中设定了一种投资货币,叫各艮币,宁安之前买过一些,赚了点钱。

    宁安这人爱面子,实际上他并没赚多少,但说出去的金额就翻了好几倍。

    酒桌上的话,别人都没当真,偏偏孙平动了心思,他悄摸地跟着投了两万块进去,结果跌的一塌糊涂。

    此刻他正是为这事找上门来。

    各艮币为了鼓励投资者推荐其他人购买,规定表示,如果后面的投资者在第一次购买时填写介绍人的名字和账号,那么投资者和介绍者都可以获得千分之一的赠币。

    孙平为了获得赠币,填了宁安的资料。

    宁安当时吹牛的时候并没想怂恿孙平,一切都是孙平自己的选择,这件事他问心无愧。

    可也不知道孙平是怎么给二老说的,宁士渠听了之后立刻就气炸了。

    总之锅从天上来,将他扣了个准。

    在宁士渠眼中,这种投资无异于赌博,更不要说,宁安还怂恿别人一起赌。

    作为一个刻板保守的中学教师,他生平最恨的就是黄赌毒这类毒害人们心灵和身体的东西!

    当下一个电话便把宁安叫了回来,连声问他是不是为了拿提成哄骗表哥赌博。

    投资有风险,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孙平是一个成年人,他本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况且宁安虽然人不着调,但这次的确不是他的问题。

    没做过的事情,他自然也不肯认,更不要说他心里对父母还有着些怨恨,当时便吵了起来。

    偏偏这时宁好和罗修典回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书里宁安宁死不认,但无奈他以往的黑历史太多,以致于并没有人肯相信他。

    他们全都站在孙平那边,将他当做十恶不赦的恶人,让他彻底心寒。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成为了他后来心理失衡的一个诱因。

    连自己最亲的家人都不相信自己,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此刻宁安在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取支持的情况下,做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硬扛只会加剧他与家人的矛盾,算不得明智。

    他抬起头来,冷笑着看向孙平:“的确是不能算,事情的真相怎样,表哥心里清楚,现在我无法自证清白,那我就认着。这样吧,我用原价把你手上的那些各艮币买过来,总行了吧?”

    孙平只是一个物流公司的小职员,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本就拮据。

    本来咬牙投资就是为了赚一笔,谁想,钱没赚到,本金却赔了进去。

    不说他自己心疼的滴血,只他老婆就为这事跟他闹了个没完,本就没什么家庭地位的他,在家里更是抬不起头。

    他越想越气,不由地责怪宁安在他面前提这项投资。

    此刻听说钱能拿回来,他不由松口气,嘴上却还客气着:“你要是为难就先等等再说,我不急。”

    宁安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不必。”

    宁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来到这里?

    也不知道书里原本的宁安去了哪里,是否和他互换了灵魂,还是其他?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细想,这样的场景里他无疑要先示弱,过了这一关再说。

    于是他诚恳地认错:“爸,妈,对不起,我错了。”

    他平时像刺猬一样,近不得摸不得,此刻这样诚恳的认错态度反而将宁士渠惊在了原地,一腔怒火被凝在心窝里发不出来。

    宁安心里堵得厉害,他想出门透透气,刚转了个身,腿还没抬起来,就被宁士渠一声大喝:“混账东西,你去哪?回你房间静静心,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这个家门。”

    宁安的脸颊泛着麻发着涨,刺刺地痛,他想,真出了门大约也不太好看。

    于是便乖顺地点了点头,走进了宁士渠手指的那间房,轻轻合上门。

    直到此刻他才放松了紧绷的背脊,靠在门上轻轻吁了口气。

    身体失了强撑的那口气,不由地轻轻颤抖起来。

    他被他的世界抛弃了,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的心又慌又乱,没有安全感,像被抛进了虚空。

    唯有一遍遍深呼吸,不停地劝自己,既然来了,就必须先冷静下来,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房间很小,摆着一张双层床,应该是宁安和宁好共同的房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

    书桌上放着一台笔电,他坐在桌前,慢慢地回忆着书中所涉及的人物以及细节。

    把那些细节仔仔细细记清楚后,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用指纹解了锁。

    他先查看了聊天记录,大体弄清楚了经常联系的几个人,以及他们的身份。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宁安现在的工作和他在原世界中的专业一致,这让他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点。

    然后他又去查银行的账目往来信息。

    手机信息栏有不少不同银行的催债信息。

    宁安在钱包中找出银行卡,登上银行网站,输入他的生日,但却弹出了密码错误的提示。

    捏着卡沉默了半晌,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他坐直身体,抿着唇把罗修典的生日输了进去,竟顺利登入了。

    查询结果令他沮丧,唯一一张没欠债的银行卡里也只有几百元的余额,大约是留下的饭钱。

    这还没完,手机中还有一张表格,里面全是之前的欠债信息,密密麻麻零零碎碎的。

    他苦笑了一下,另起一行,输入宁好的名字,然后认认真真录入20000.

    买孙平各艮币的两万,是向宁好临时借的。

    宁安灰心地把身体靠进座椅里,又点开手机备忘,里面列着一长串的工作提醒。

    还好有秀可以走,有拍摄可以救急,他第一次感觉到工作是这么的让人踏实和安心。

    他叹了口气,有些痛苦地合上眼睛,别人穿越要么有金龟婿,要么有金手指……

    可他,除了坏了的名声,对自己失望的家人,还背负着一笔不算小的债务。

    此刻,他还被关了禁闭。

    老天不公啊!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老天不仅不公,还为他准备了一个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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