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赞关掉知了网,看向蓝天然, 他正在手机上打字, 垂着眼睫, 和他学生时代认真看书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徐赞心情越来越轻快, 像鸟儿一样飞起来了。
一阵山风吹过,风铃叮铃作响, 传入徐赞耳中,淌进他的心里,像早春的第一声燕鸣,唤醒了冰封的大地,自此,冬雪消融绿意闹,春风得意百花开。
徐赞看了蓝天然许久, 直到他打完字,把信息发送出去,才开口“你是不是特地来看我的”
“也可以这么说。”蓝天然没有否认, 他看向徐赞,说, “你公司的人说你给自己放假了,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你对我这么好,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徐赞望着蓝天然, 往他那边靠了一些。
“对你好没有吧”蓝天然微怔, 然后认真思索, “你是说人际交往中的界限问题”
他自我反醒“突然来看你是不太合适。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他发现自己和徐赞距离很近,便往后挪了一些。
清冷的山风拂过密林,徐赞放眼望向天际,远山与天空之间浮起了一层金红霞光,像是天空红了脸。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上天如何他不知道,但蓝天然是真的缺少这根神经。
徐赞把手机还给蓝天然“同学,你敏感得不是地方。”
借着递手机的动作,他握住了蓝天然的手。
蓝天然有点懵“嗯”
“我是说,你误会我了,我非常非常高兴你来看我。”徐赞笑着松开蓝天然的手,但同时也往蓝天然那边坐了一些,“任何时候你想我了,都可以来看我,打电话给我也行,怎样都可以。”
他的话让蓝天然觉得有点怪异,但或许徐赞和熟悉的人相处时就是这种模式
“轻松自在,想说就说什么,可以随意开玩笑”的模式。
蓝天然试着进入这种模式,用带点儿玩笑的语气回应“任何时候倒不至于,我不会半夜去吵你的。”
徐赞也开玩笑般地说“那我有事没事时也随时可以找你吧当然,我也不会半夜去吵你的。”
蓝天然笑着应道“当然可以,很公平。”
“那是,你知道我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蓝天然便又笑了。
悠悠晚风中,两人离开望佛亭,继续下山。
“有人说我是画皮。”徐赞说,“我像吗”
蓝天然不确定他的意思,打量他“是说你长得好看”
“”徐赞笑问,“我长得好看”
蓝天然很真诚地说“好看的。”
“谢谢。”徐赞冲蓝天然飞了个眼风,逗笑了对方。
他继续说“不过不是的,不是说我长得好看,是说我封闭内心,戴着面具示人。”
蓝天然“你没有戴面具,你很简单,比大多数人容易看清。”
“你这么觉得”这应该是徐赞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简单来形容他。
“嗯,你很有逻辑,有些人很混乱,你无法推测他们的下一步行为。”
有逻辑等于行为可以预测,所以简单。
“你是说我很理智”
“不是,你有时”蓝天然略停了下,他在找词,“也很感性。”
徐赞失笑,摸了把山路旁边的植物,蓝天然本来应该是想说他有时很意气用事,但觉得他不会喜欢那个说话,就换了个词。
“把人比作画皮不恰当,我觉得人更像洋葱,是由很多层构成的。”蓝天然说。
“是吗我只听说过生活像洋葱,一层一层地剥下去,总有一层会让你流泪。”
“人也一样。”
“嗯。”徐赞忍俊不禁,大笑出声,“大家都不容易。”
他笑得过于开怀,蓝天然看向他,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蒙着一层泪意。
蓝天然心中莫名微动,似喜也似悲,像流水轻柔地卷起花瓣,他的目光在徐赞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才淌开。
两人走到山下,蓝天然看看天色,天边的晚霞已经黯淡了。
“你现在上山,走到半路天就黑了。”
徐赞朝天空仰了仰头“不会,有月亮。”
天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白月,等会儿天色暗下来时,它就会变亮。
附近的一个穿复古麻布衣裳的年轻人走过来“蓝先生”
他手上拿着一个帆布袋,上面印着水墨山水画,这袋子应该是山水田园出品的,而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山水田园的工作人员。
“是我,谢谢。”蓝天然伸手接过对方的一个帆布袋,打开看了看,转交给徐赞,“一些零食,你带上去吃。”
“你对我也太好了。” 徐赞接过帆布袋,随手翻了翻袋中的小零食,拣出一包肉干,戏谑地道,“然儿,你是不是忘了上面是吃素的。”
“是忘了。”蓝天然低头翻看那些小包装,“都是肉吗”
年轻人赶紧说“还有果脯,纯天然无添加。”
蓝天然和年轻人一起把肉干从帆布袋里挑出来。
徐赞笑看着蓝天然忙活,用眼睛代替录像机把眼前的情景录下来。
这是一段相当美好的回忆,一定得记下来。
分别时,蓝天然让徐赞带上他的手机“到山上后给我发个信息。”
徐赞不想带,说“你怕我出事那你明天再上山来看我,就知道我有没有事了。”
蓝天然把手机放进装果脯的帆布袋里“带着,我明天上山找你要。”
月光如水,把夜色染成了一张动态的水墨画卷,徐赞悠悠地走在月光下,走在山风中,飘飘扬扬地上了山。
走入寺院大门,踩上院中的青砖路,徐赞从布袋中摸出一袋果脯,拆开,取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吃边给蓝天然发信息我到了。
他还拍了一张月下寺院图发过去。
蓝天然回他明天要早起吧早点休息。
“你好,你是徐赞先生吗”突然有人说话。
徐赞吸了口气,嘴里的果脯差点呛进气管,他看向发声的方向,一个人从黝黑的树影中分离出来,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不是和尚,也不像是寺院中的义工。
“对,我是徐赞。”
“你有空吗岳先生想见你。”
会像这样召见别人的岳先生,徐赞只认识一位,他叫岳峙,是项往表舅。
徐赞被带到他下午曾经路过的那个别院中。
引路人问“徐先生,你的手机方便让我暂时替你保管吗”
徐赞手机放进帆布袋中,把袋子递给对方。
岳峙在房间里坐着,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台大尺寸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正在播放明城的新闻一群领导在开会,上面有岳峙本人,还有他的几位同事。
徐赞快速回忆了一下明城时事,据说现在的一把手马上就要退了,不知道岳峙有没有机会接任。
岳峙的呼声好像很高,但他的一个李姓同事也声势不小。
电脑屏幕上,岳峙和他那个同事并排坐在一起。
两人差不多年纪,在他们那个普遍德高望重的高龄群体中属于年轻有为型,也都仪表堂堂,发言讲话也都铿锵有力,充满号召力和感染力。
光看表面,很难看出他们最终谁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岳峙看完那段新闻才抬头看向徐赞“快坐。”
除了岳峙面前那张方桌旁有椅子外,没其它地方可坐。
徐赞便在桌旁坐下。
岳峙说“你的公司最近发展得不错,好好干,说不定明年能拿个全国互联网企业奖。”
徐赞微低着头,像上学时听教导主任训话一样沉默地听着,然后附和地点头。
点评完徐赞的事业后,岳峙说“项往把你当哥哥,他要是乱来,你这个当哥哥的要严格管教他。”
徐赞“他没有乱来,他知道分寸的。前阵子那事怪我,他是因为帮我的忙才会被牵连。”
他知道岳峙今天见他,为的是之前项往被请去公安局作客那事,是要敲打他表面上是说项往乱来,其实是在说他乱来。
“你和项往,还有那个学生”岳峙没有说下去,他在等徐赞自行领悟。
徐赞不是岳峙那个能解读他所有微表情的秘书,无法解读他的内心戏,只能猜测着说“我和那个学生签了保密协议,他不敢再乱来了。就算他还敢做什么,也不会再牵扯到项往。”
岳峙微皱着眉“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但他又不肯说明白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徐赞猜不到,也不想乱猜,所以就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最终,岳峙放弃了和徐赞打哑谜,只说“下次要小心,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谢谢岳叔关心。”
徐赞用的称呼让岳峙看了他一眼。
岳峙第一次见徐赞也是在环境类似的地方不是在寺庙里,而是在项往家的一个庄园中。
那是项家的一次家宴,岳峙很忙,匆匆露了个面便去赶下一趟行程,走前他跟包括徐赞在内的所有人客套了几句。
当时他和徐赞说的大概是几句关心的话语。
徐赞不卑不亢地回应他谢谢岳叔关心。
岳峙上车后,跟秘书说,项往总算是交了一个大气靠谱的朋友。
以前项往那些朋友,要么嘻嘻哈哈,一看就不靠谱;要么畏畏缩缩,畏他如虎。
不过,稍后让人一查,就发现徐赞并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么靠谱。
光是“考上了明大,却又不好好读完”这一点,就让岳峙很不满意。
“脑子聪明,却不走正道,而是做灰色生意”这一点更让岳峙忌讳。
好在徐赞也没走邪路,要不岳峙绝对无法容忍项往和他往来。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将近有五年了,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使得岳峙对徐赞有一定改观。
他仍然不算特别喜欢徐赞,但是不得不承认,和聪明人打交道很省心,他不但不会给你惹麻烦,还能替你解决问题。
例如问题“少年”项往,自从有了徐赞后,基本就是徐赞在管教他,也基本没出岔子。
岳峙换了个关心晚辈的轻松话题“你上山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一直静不下心来,今天下午就去山上走了走。”
“有什么感悟”
徐赞觉得自己像在被考教功课,而且这道题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那种。
他实话实说“据说境界不同的人,所见所感也不相同。我这个境界,没什么感悟,也不求有什么感悟,上山来只是想静静心。”
“你能这么想,已经不错了。”岳峙对徐赞的回答似乎还挺满意。
和岳峙谈完,徐赞领回了蓝天然的手机,一出院门,他立刻打开聊天软件,蓝天然没有再给他发信息,应该是因为上一条他还没有回。
他沿着石板路走向自己的房间方向,中途,路过了一个池塘,他在塘边坐下,看了会儿池中的月亮,拿出手机回复蓝天然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谢开言。
他为什么会和谢开言在一起
他看着池中月影和自己的倒影。
因为顾影自怜。
觉得自己可怜,看什么看到的都只是自己。
暴雨中的花,皮包骨的野狗,披星戴月的可怜人,全是自己。
初遇时傻白甜、单纯易受骗的项往是自己。
去年那个辛苦打工,被晒到脱皮的谢开言也是他自己。
顾影自怜,所以“自我”保护。
但别人并不需要,他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要这个。
手机一震,徐赞收到了蓝天然的回复是不错,早点睡,你明天五点就要起床。
他就知道蓝天然不会把什么月色理解为其他意思。
他笑了笑,挥开一只绕着他嗡嗡嗡的蚊子,回复你明天什么时候上山
蓝天然午饭前,我上山吃午饭。
徐赞笑容加深好,等你一起吃午饭。
次日,蓝天然来时,徐赞正在抄写佛经。
殿中放着佛乐,每人一桌一椅,大家都坐得端端正正的,低着头认真地写着字。
徐赞没有表面上那么认真,他只是机械地抄着经,魂早就游到天外了。
这个曾经能镇住他躁动灵魂的肃穆之地已经失去了那种神秘力量。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参加禅修了。
往后,只能靠他自己了。
时间到了后,徐赞从佛殿中走出来,看到蓝天然正坐在大树下看平板电脑,他站在佛殿门口望着斑驳光影中的蓝天然。
悠悠梵音中,他走向蓝天然。
“在看什么”徐赞笑问。
走近后,才发现蓝天然手上拿的原来不是平板电脑,而是一台尺寸挺大的电子书阅读器。
徐赞问完便直接探头去看屏幕,这是一种越界的行为。
蓝天然没有因为他的行为而不自在,反而把阅读器往他面前递了递,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徐赞“这是科幻小说最近得了奖的那本”
“嗯,这书现在很火,大家都在看,我就也看看,聊天时多个话题。”蓝天然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功利目的。
“那我也看看。”徐赞在蓝天然身边坐下,翻看电子书,还得寸进尺,“我有点渴,你有水吗”
蓝天然从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直筒形水杯,里面只有半杯水“只剩这些,我喝过的。”
“没关系,我没有洁癖,很好养活的。”
徐赞咕咚咕咚地把那半杯水喝了,然后把空杯子还给蓝天然“等下去斋堂替你打满。你这水是不是有点蜜桃味很好喝。”
蓝天然点头“这是山水田园自己出的一款水。”
“哦。”徐赞笑说,“我喜欢水蜜桃。”
“是喜欢这款水,还是喜欢吃水果水蜜桃”
“都喜欢。”
“山水田园都有。给我你家的地址,我让他们各寄一箱给你。”
徐赞笑看着蓝天然“你真的不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只是说句话的事。”
“其实并不是。”
不止是一句话,而是一片心意。
付出的人或许不觉得如何,但收到的人却能感受到它的份量。
不过徐赞并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话音一转,说“我没这么快回明城,我要先去南谙一趟,处理一些事情。”
蓝天然便说“那等你回来再让他们寄,不麻烦,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好,先谢了。走,我们去吃饭。”
蓝天然收拾到东西起身,徐赞看到他的斜挎包旁边还有一个帆布袋,心一动,便问“你又给我带什么零食了”
“蔬菜干,豆干,都是素的。”
“我提吧。”徐赞接过帆布袋,“你就这么担心我会饿”
“饿着对胃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其实徐赞知道蓝天然是怎么知道的他那篇匿名回答中写过他曾吃不上饱饭,饿出过胃病。
蓝天然当然不会突然把匿名回答的事说开,徐赞写那篇回答的事是个秘密,他看过回答的事也个秘密。
他拿自己举例“我以前常常忘记吃东西,敏敏因此还替我请了个营养师。”
徐赞因为听到宋敏敏的名字而微眯下眼睛“你创业时的事你也太废寝忘食了,胃没事吧”
“没事,那时太忙了,后来我没那么忙了,就没再忘过。”
“因为后来你把公司卖了”
“是的。”
徐赞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我的胃也没事,也就当初刚到雅州时饿过它一阵,后来我一直对它好着呢。”
“你去雅州时身上没带钱”
“带了,而且我还很小心地把钱分开放了,但被偷了一次,又被骗一次,就没剩多少了。当时太年轻了。”
太年轻了,虽然知道世界险恶,但不知道这么恶,所以虽然有防范心,但防得还是不够。
蓝天然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没事了。”
“嗯。”徐赞看着他,笑问,“你不安慰我一下”
蓝天然迟疑“给你发个红包”
这是他应对他的下级同事的办法。
钱能让大部分人开心起来。
“不用,抱一下就可以了。”徐赞张开双臂,把蓝天然抱住。
蓝天然的手臂被困住了,无法抬起,他也没有尝试抬起,因为那样会像是在反抗,会让双方都很尴尬。
徐赞只抱了一下,立刻便放开了,笑说“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
“没有为难”蓝天然考虑要不要主动给徐赞来个拥抱。
徐赞扫了周围,发现他们走到岳峙那个别院附近来了,院门口那个看门人可以看到他们,虽然看到也没什么,但还是大意了,应该避开这边的。
徐赞拉了下蓝天然的手腕“我们走这边。”
两人拐上另一条路,远离别院。
蓝天然还在想拥抱的事,他有点遗憾自己刚才没有回应徐赞。
这次是他反应太慢了,下次要反应快一点,配合好一点。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