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还记得很早以前,他就听肖镖头说过,有的人只能共苦,不能共富。
那时候,他还很天真,觉得这句话不对既然都能共苦,携手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怎么会不能共富贵呢?!
可现在,现实给他上了最沉重的一课。
这两年,泰初寨在晋州站稳了脚跟,地盘扩张得越来越快,看着渐入佳境,声势浩大,但是肖天反而觉得不安,人多了,人心也就相对复杂,更容易出乱子。
有一次,他也跟徐大坚几人提出过他的忧虑,但是,徐大坚很乐观,他还提出让自己称王,说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就都是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但是,肖天却觉得不妥。
开国立王哪有这么简单,他们不过是一伙被逼无奈才占山为王的粗人而已。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
自古以来,一个王朝进入衰败的末期,就难免会走到群雄四起的局面。
要是大盛的朝政继续乱下去,民怨四起,他们说不定能够趁乱抢夺到一块地盘,甚至有趁乱争一争的可能的,曾经,肖天也是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的,可现在形势又变了。
眼看着朝堂的局势越来越好了,朝廷不仅拿下了原南怀,还逼得北燕人节节败退,打退北燕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他们再来搞什么称王称霸,那就是犯傻了,那是自寻死路。
他是一寨之主,他的决定会影响寨子里数以万计的人的将来,他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搏所谓的前程。
所以,他反对了,也直言了他心里的顾忌。
彼时,徐大坚没有再反对……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也以为他们都达成了共识。
就在这时,右前方传来董应凄厉的惨叫声:“你们别做梦了,老子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的!有种杀了老子!”
肖天回过神来,朝董应的方向望了一眼,董应的右肩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去,他的右肩被人卸了关节。
肖天的眼神微微恍惚,收回了视线。
徐大坚与董应之流一样,都是被荣华富贵迷了心,自己给不了他要的封侯拜相,所以,他就去投靠了那个能给他这些的人。
肖天其实也知道,徐大坚曾在私下里跟其他人抱怨过,说自己是妇人之仁。
那个时候,肖天也只是听过就算,并没有气恼,他们是那么多年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在他看来,他们已经近乎亲人了,他也只当对方不过是随口发发牢骚。
原来已经到了不惜让他去死的地步了吗?
多年的兄弟、多年的交情在荣华富贵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往事如走马灯般飞快地在眼前闪过,肖天想起了小时候他刚到振远镖局时,是比他年长四岁的徐大坚教他扎马步,练基本功……
几曾何时,他们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肖天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似的,闷得慌,拿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唇角微弯,似乎漫不经意的样子。
君凌汐凝神倾听着,即便肖天说得不多,但是她还是听明白了,也看出来他心里不好过。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被相交多年、深信不疑的友人背叛,又有谁能轻描淡写地放下呢!
君凌汐拍了拍肖天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一些糟心事。”
她的话起初还十分正经,可是没正经一句,就开始有走歪的趋势:“我父王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条疯狗咬了你一口,你该怎么办?”
“当时父王说,总不能我们也趴下去反咬它一口吧。”
君凌汐把脸凑过去,卖关子地眨了眨眼,“你猜,我怎么跟父王说的?”她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漂亮的杏眼忽闪忽闪的。
肖天很配合地问道:“君姑娘,你是怎么答的?”
君凌汐得意洋洋地昂了昂下巴,拎着拳头道:“我说,我们还可以打回去的!”
肖天怔了怔,忽然就想起之前在东偏殿中君凌汐提着剑砍人的彪悍样,“噗嗤”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
“说得好!”
肖天抚掌笑道。
董应那杀猪似的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尖锐,似乎要掀翻屋顶似的。
对此,蒲姓小将毫不动容。他们对于山匪可不会有什么妇人之仁。
蒲姓小将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又卸了董应右肩、右膝盖、左膝盖……
他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快。
被卸了四肢数个关节的董应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态倒在地上,口角因为咬破唇舌溢出鲜红的血液。
蒲姓小将也不着急,冷笑道:“倒是条汉子,不妨事,我们有十八种酷刑,一样样来就是了。”
说话间,就有一人蹲下身,笑呵呵地把一枚钉子钉入董应的指甲缝。
殿内再次响起董应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紧接着,第二枚钉子也瞄准了他的食指……
董应真的怕了,终于还是熬不住了,惊恐地大喊起来:“我招!我招!”他的脸色如白纸般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蒲姓小将耸了耸肩,笑了笑道:“早点听话不就行了,还能少吃点苦头。”
他利落地弹了下手指,两个手下就把烂泥一般的董应拖到了慕炎的跟前。
慕炎甚至懒得看董应一眼,直接问道:“你这次从金家寨来建宁寺一带,一共带了多少人?”
董应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着,被卸了关节的他此刻是跪也跪不稳,姿态诡异,冷汗涔涔地自额角滑落。
他艰难地回答道:“就这些人手,为了拿住肖天,统统都来了。”董应看了肖天一眼,心底有愤恨,也有恐惧,更多的是不解。
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看着不像是肖天的属下,也不是泰初寨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慕炎抓着扶手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紧接着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接下来的部署是什么?”
“……”董应眸光微闪,一时语结。
这一次,晋王为了拿下肖天和泰初寨,下了血本,派了三千人出寨。
方才他回答说他这次带来的人统统在这里的,就是想保留一下实力,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另一队人马可以来救自己。
可是慕炎一针见血地问起金家寨接下来的部署,让董应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对付不乖、不听话的战俘,蒲姓小将很有经验,皮笑肉不笑地从属下手里接过一枚钉子,朝董应的右手刺了过来。
“我说!我说!”董应慌张地大喊起来,老老实实地答了,“这次一共派了三千人。”
三千人?!
肖天闻言也是一惊,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价好像还挺高的。
董应好似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说道:“这次,晋王让我们兵分两路,剩下的那两千人现在就在清风山脚扎营。”
“我和穆老七带队来建宁寺的任务就是杀死肖天,然后砍下肖天的头颅,把它挂在清风山下。”
“等到泰初寨的士气大跌,三千人就趁乱拿下清风山。”
“我说的都是实话!”董应神色惶惶,与之前的交横跋扈判若两人,此刻的他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豺狼罢了。
肖天嘴唇紧抿,娃娃脸变得凝重起来。
清风山位于晋州、冀州与豫州交界的地方,是泰初寨经营了很久的一块地盘,因为其天然的地形易守难攻,要是让金家寨控制了那里,就是进可攻退可守,要是再趁势进攻,说不得能一举拿下晋州近一半的地盘。
这一点慕炎也清楚,唇角微翘。
这金家寨的寨主倒是野心不小啊。
只可惜,他遇上了自己。
慕炎也没什么其他问题了,就看向了肖天,微微挑眉,意思是,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肖天随意地用右手摩挲着手边的茶盅,问道:“董应,你们和徐大坚是何时搭上线的?平时又是怎么联系的?”
董应心里恨不得和肖天拼命,一对上他,一股怨气就从心底汹涌而起,然而,形势比人强,他身上那钻心的痛在提醒他,他此刻是阶下囚。
董应压下心头的情绪,对自己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徐大坚的事,他都已经说漏嘴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董应哑着嗓子道:“徐大坚是去年十一月主动联系了晋王,以泰初寨押送的三十车粮草作为投诚的献礼。之后,晋王在泰初寨附近的漳县的一家绸缎庄子里安排了暗桩,作为联络人,徐大坚有什么事,就去那个绸缎庄子找那个暗桩送信。”
肖天心头越发苦涩。
董应的回答不过是验证了他的猜测,徐大坚就是在去岁十一月初与他提起了自立为王的事。
苦涩之余,更多的是失望。
当初押送那三十车粮草的兄弟足足死了六十人,彼时,徐大坚还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地说要为兄弟们报仇。
从哪个时候起,徐大坚就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徐大坚了。
肖天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明。
多想无益,人变了就是变了,无须在留恋。
肖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炎大哥,我没别的问题了。”
慕炎正要挥手示意人把董应拖下去,这时,又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方脸小将带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小将步履匆匆地进了偏殿。
“公子恕罪,末将来迟了。”那小胡子小将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郑重地对着慕炎抱拳行礼。
慕炎留在大宁县的两百多精锐终于赶到了。
听来人自称末将,董应怔了怔,第一个反应就是慕炎这伙人也跟他们金家寨一样自封为王,可是,晋州还有哪个山寨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来得正好。”慕炎随意地弹了下手指,“在清风山脚有一伙金家寨的山匪,约莫两千人。郑校尉,你带人去拿下吧!”
顿了一下后,慕炎语调冰冷地吐出四个字:“死活不论!”
郑校尉闻言,眼睛登时就亮了,如那出鞘利剑般锐气四射。
他本来以为这次来晋州只是松松筋骨,没想到能有仗打,兄弟们也该练练兵了!
“是,公子。”郑校尉立刻抱拳应命,跃跃欲试。
“你即刻去吧。”慕炎随意地挥了挥手,让郑校尉下去吧。
清风山脚的那伙山匪虽然有两千人,但是不过是乌合之众,还不用慕炎亲自出面,要是三百人的火铳队精英,还收拾不了这些土匪,那他们还是找块豆腐撞死得好。
“公子放心。”郑校尉再次行礼,转身从董应的身旁走过,从头到尾,他看也没看董应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董应忽然注意到了郑校尉脚下穿的那双靴子。
这……这是皂靴。
唯有官府的人才穿皂靴!
董应的眼眸瞬间张到极致,原本觉得古怪的地方似乎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这群人训练有素,这群人持有大量的火铳,这群人来历不明,还有这自称末将的郑校尉……
原来如此!
这伙人竟然是朝廷的人!
仿佛当头被倒了一通热油般,原本萎靡不堪的董应霎时就是爆发了,恶狠狠地瞪着肖天,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肖天,你……你居然投靠了朝廷,成了朝廷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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