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纭的心底淌过一股暖流。
一直以来,端木纭觉得故去的双亲有她们姐妹俩就够了,绝不绝嗣什么的,也不过是外人的看法,她们姐妹知道父母的血脉通过她们流传了下去,那就够了。
但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撇开其它因素,端木宪决定把端木珩过继到长房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们姐妹俩。
他担心她们姐妹俩将来无依无靠,无人撑腰。
端木纭拉着妹妹站起身来,也对着端木珩郑重地福身行了礼。
端木宪看着这三个出色的孩子,眼眶微微一酸,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平静,连疲惫都散去了些许。
他捋了捋胡须,道:“你们都坐下吧。”
如同端木纭所猜测的,端木宪决心把端木珩过继到长房有一半原因是考虑到这姐妹俩的夫家都有些麻烦。
将来他死了以后,她们无依无靠,没有娘家的父兄为依靠,日子多少会有些艰难,毕竟这夫妻年少时再恩爱,也不一定能恩爱一辈子,尤其小的这个,若是真的登上凤位,以后恐怕还有数之不尽的勾心斗角等着她……
他选择过继端木珩,也是有诸多考量。
一方面是因为端木珩和姐妹俩都处得不错,他也有出息,走上仕途是迟早的事,以后可以给姐妹俩撑腰,另一方面也有教训一下老二夫妇的意思,不想让这对不知所谓的夫妻俩耽误了端木珩的前程,毕竟端木珩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端木珩是二房嫡长子,但二房也有别的嫡子和庶子,并不是只有阿珩一个人。
端木宪又对着三个孩子叮咛了几句,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夕阳西沉,今日的端木府比往日里还要宁静,分家的事早就在府中上下传开了,这件事不仅是对各房的主子们有影响,对下人们也是亦然,这一分家代表着大半的下人也会随各房被分出去……
对于这府中的下人而言,端木府就是天,此刻颇有一种改朝换代的惶惶与茫然。
这一夜,似乎尤为漫长,不少人辗转难眠。
旭日在嘹亮的鸡鸣声中再次升起,又是一天开始了。
一早,端木宪就上了一道折子请了八天假,说是要分家,回老家通平镇开祠堂。
当日,他的折子就被允了。
慕炎还贴心地主动提出派了几个人护送他们回老家去。
本来慕炎其实是想亲自跟端木绯走一趟的,可是,他刚去端木家,还没提,就让洞悉他心思的端木宪二话不说地拒绝了。
他们端木家回老家开祠堂关他慕炎什么事!
然而,慕炎还是给端木宪准备了一个“惊喜”。
六月初七,当端木宪的马车出府时,他才注意到慕炎给他们准备的哪里是几个护卫,足足一百人,而且个个都配着火铳,显然是从慕炎这次从南境带来的精锐中调的人。
再加上端木家的二十几辆马车以及随行的丫鬟婆子小厮,这支车队一下子变得浩浩荡荡。
从南城门出城时,这支偌大的车队引来不少百姓的围观,四处打听这到底是哪家出行。
端木宪干脆就躲在马车里,眼不见心不烦。
赶路的日子无聊得紧,不能看书,不能绣花,端木绯闲着无聊也只能跟端木纭一起在马车里下下五子棋解解闷,连下了三天的五子棋,她难得思念起那只聒噪的小八哥来,它要是在,好歹还热闹些。
六月初十下午,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老家通平镇。
端木宪发迹后,不仅照顾族里,连同乡也因此受惠,他时常给银子回来,修私塾,筑桥造路,舍药施茶,资助贫困的学子等等,端木家在通平镇一带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了,人人提起端木家都是赞不绝口。
当端木家的车队来到通平镇外时,自是引来不少当地百姓的围观,尤其端木宪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老家了,不少人都抱着瞻仰首辅的念头,想沾一沾喜气。
随行护卫的火铳队有一百人,也无处安置,大部分人都暂时驻扎在镇外,只有十来人随着车队进了镇。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不禁感慨端木宪不愧是首辅,出行有这般的派头,一些百姓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了位于镇北的端木家老宅外。
说是老宅,其实这宅子也是端木宪发迹后在镇子买的宅子,过去这三十几年,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只留了一些老仆看守宅子。
直到小贺氏被送回老家,这宅子才算是有了那么一点人气。
族长端木宁早就提前派人回老家递消息,说端木宪一家人要回来祭祖,因此小贺氏两天前就已经得知他们要回来的事。
小贺氏从一大早就派人在镇子口守着,因此端木宪一行人还没进镇,小贺氏就已经闻讯,早早地守在了大门口,望眼欲穿。
众人进府后,在仪门外下了马车,这老宅可没京城的府邸大,仪门处一下子就显得十分拥挤。
这宅子显然重新打扫过,还挂起了一个个大红灯笼,老宅的下人们也都穿上了新衣,诚惶诚恐地随小贺氏迎接端木宪等主子们的到来。
“父亲,大伯父。”
小贺氏恭恭敬敬地先给端木宪和端木宁行了礼。
端木宪看见小贺氏就来气,也懒得与她多说,直接道:“进去吧。”
端木宪和端木宁率先往里走去。
小贺氏又匆匆地木朝等人见了礼,虽然感觉到众人神情有异,却也只以为他们是这一路奔波,疲惫不堪,没在意。
她本来也没心思与众人寒暄,心思全都在儿子身上。
“阿珩,你瘦了!”小贺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端木珩跟前,亲昵地拉着他的手,心疼地说道,“你是不是又读书读得忘了吃饭?哎,你媳妇也不知道多关……”
说着,小贺氏往端木珩后方看了看,问道:“你媳妇这次没来?”
端木珩摇了摇头,答道:“母亲,兰舟的胎相虽然稳了一些,但是太医说不宜旅途劳顿。”
小贺氏微微蹙眉,想起季兰舟那副柔柔弱弱的病西施样,心里就觉得膈应,嘀咕道:“体弱多病,怎么照顾得好你!也难怪你瘦了。”
她越说越是不满,“哎,也不知道你祖父是怎么给你挑的媳妇,挑了挑去,居然挑了这么个病歪歪的!”
照她看,这季兰舟除了嫁妆丰厚,又有个县主的头衔,其他方面实在是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小贺氏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她的嘀咕声也难免隐隐约约地传入周围其他人耳中,气氛变得更为微妙。
四夫人与五夫人暗暗地交换着眼神,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嘲讽来,可想到分家的事,她们又是心一沉,连幸灾乐祸的功夫也没有了。
众人都跟着端木宪和端木宁往前走去,多是默不作声。
小贺氏对于周围那种微妙的气氛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和端木珩说着话:“阿珩,你媳妇啊,太善妒了。我好心送了丫鬟过去伺候你,她居然把人赶回来,实在不孝。”
本来,小贺氏还琢磨着,想着季兰舟这次来老家,她一定要好好训训她,给她做做规矩,让她知道什么是为人媳妇的本分,没想到人竟然没来。
说到这件事,小贺氏就来气。
宋嬷嬷被送回老家后,就跟她告了一通状,把季兰舟如何怠慢自己,又如何容不下人,把她们强送回来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原来这个季兰舟不止善妒,还体弱多病!
小贺氏心中对季兰舟更加不喜,眸色幽深。
端木珩与季兰舟的亲事是她来老家后,公公擅自定下的,也就是两人交换庚帖后派人知会了自己一声,甚至没询问过自己的意见。
端木珩与季兰舟成亲后,为了上族谱,曾经一起回过老家一趟,当时小贺氏就对这个县主儿媳有几分不喜,可木已成舟,也没办法了。
这时,端木珩停下了脚步,小贺氏便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了儿子。
端木珩直视着小贺氏的眼睛,眼神清澈明亮,正色道:“母亲,把人送回来是我的意思,我不需要妾。”
不需要妾?!小贺氏又皱了皱眉。
她只以为端木珩是在顾及儿媳季兰舟县主的身份,抚了抚衣袖,道:“阿珩,你媳妇是县主,又不是公主,还不能纳妾了?”
“好,就算你暂时不纳妾,那总得有通房吧?等你媳妇生了孩子再抬妾好了,我知道你一心读书,但是子嗣也不可耽误了,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阿珩,你都快十九岁了,你看别人家,你这个年龄孩子都有三四个了……”
小贺氏越说越替端木珩觉得委屈,以前是公爹说长子要读书要考进士,婚事不急,她也依公爹的意思了。现在长子这都成家了,那也该开枝散叶,好绵延子嗣了。
“母亲,”端木珩打断了小贺氏,再次道,“我不需要妾,也不需要通房。”他的神情与语气十分坚定,又带着一分严厉。
什么意思?!小贺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解地看着端木珩。儿子总不至于要一辈子不纳妾,就和季兰舟两个人过吧?这也太荒谬了吧。
“阿……”
小贺氏还要再说什么,端木珩已经又迈开了步子,道:“母亲,我们走吧。”他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小贺氏看着端木珩颀长的背影,紧紧地攥紧了帕子,眼角一跳一跳的,眸光闪烁。
没想到到这季兰舟这么厉害,倒是自己以前低估她了。
季兰舟和儿子成亲才不满一年,就已经把儿子的心都勾走了,什么病西施,根本就是个狐狸精!
俗话说,丧妇长女不可娶。
诚不欺我也!
也就这种无教戒的女人才会想巴着男人不放,不让纳妾,还挑唆儿子与自己这生母离心。
小贺氏暗暗咬牙,昂首挺胸地继续往前走去,对自己说,她是婆母,她给儿子送几个通房丫头,那是天经地义的,无论说到哪里去,她也在理。
虽然她现在待在老家回不了京,可也不能由着季兰舟在京城作威作福,管着自己的儿子。她养了十九年的儿子可不是让儿媳来拿捏的!
对了!
小贺氏突然灵光一闪,双眸微张,有了一个主意:干脆等季兰舟生下孩子后,把她叫来老家服侍自己,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谁敢说不行!
等季兰舟来了老家,那儿子的身旁自然也不能缺了人服侍,那么,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儿子再送两个服侍的人。
他们少年夫妻自是有几分甜蜜,她把季兰舟在她身边留个两三年,他们夫妻之间自然也就淡了……
等祭过祖后,她再找机会好好跟儿子说说这件事。
小贺氏打定了主意,步履也从容起来。
她再往前看去时,突然发现端木宪带着众人直接来到了祠堂外。
小贺氏惊讶地动了动眉梢,步子又下意识地缓了下来。
她知道端木宪一行人是为了祭祖才特意回老家的,可是,这一路旅途劳顿的,他们难道不是该先去休息一下吗,怎么直接就来祠堂祭祖了呢?
再说了,祭祖的准备工作都没做好呢!
“老爷。”小贺氏看向了端木朝,想对他使个眼色,可是目光一对上端木朝的侧脸,这才注意到端木朝板着脸,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小贺氏此刻才意识迟钝地到似乎有些不对,又往端木朝身旁的端木期看去,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太对。
小贺氏飞快地环视了周围的其他人一圈,见众人神情各异,有惶恐,有忐忑,有焦虑,有烦躁……
小贺氏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太妙了。
是了,公爹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着要回老家祭祖呢?!
小贺氏再次抬眼往祠堂的方向望去,前方几丈外,祠堂静静地矗立在蓝天白云下,坐西朝东,黑瓦青墙,飞檐翘角,
进了祠堂后,前方是宽大的天井,两旁各有庑廊,随处可见雕刻精美的石雕栏板,还在两边栽着两排松柏,显得庄重威仪。
这间祠堂也是端木宪出银子重新修的,就修在这宅子与隔壁端木宁的府邸之间,从宅子的西侧门就可以直接来到祠堂。
一行人随着端木宪和端木宁进了祠堂的前厅,端木宪和端木宁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其他人都坐在两侧。
丫鬟们给上了茶后,厅堂内就静了下来,静得似乎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时间过得特别缓慢。
小贺氏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她很想问问端木朝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点声音都像是鹤立鸡群般太醒目了。
端木宪喝了半盅热茶,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他这趟回来也就请了八天假,时间有些赶,得赶紧料理完分家的事回京城去,再者,他也担心夜长梦多。
丫鬟刚给端木宪添上了新茶,就有一个婆子来报,说是几位族老来了。
小贺氏越发觉得不安了,到底是什么事让公爹特意火急火燎地把族中的几位族老爷请来了呢。
须臾,六位头发花白的族老就慢悠悠地进来了,端木宪、端木宁客客气气地跟几位族老见了礼。
待几位族老坐下后,端木宁环视众人,郑重地宣布道:“今日特意请几位族叔、族弟过来,是因为二弟这一房今天要给儿孙们分家……”
端木家的其他人都知道分家的事,多是面无表情。
几位族老和小贺氏却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消息,难掩讶色。
此刻再回想端木宪抵达后种种不合理的地方,小贺氏方才恍然大悟。
惊讶只是一瞬而已,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在心里分析着利害。
仔细想想,长房绝嗣,公爹又一向疼爱她的长子端木珩,分家也就是把其他几房都分出去,对二房而言,根本没什么损失。
而且,她说不定也能借此回京了!
想到这里,小贺氏的心跳就砰砰加快。
她在通平镇这鬼地方已经待了一年了,这一年她度日如年,才一年就添了不少白头发。
现在,终于快要熬到头了!
小贺氏目露异彩地看着端木宁,心里觉得端木朝真是想不明白: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是对二房而言,这是件好事,他何必垂头丧气得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
端木宁继续说道:“还有,长房过继嗣子的事。”
听到这里,小贺氏差点没笑出来,心中嘲讽地想道:之前长房两个丫头不是坚决说不过继嗣子,端木纭不是嘴硬得很,口口声声地说是要招赘,又说什么要立女户吗?
哼,一个丫头片子而已,终于撑不住了吧!现在知道一个姑娘家想要撑起门户没那么容易了吧?
小贺氏漫不经心地端起了一旁的茶盅,等着看好戏。
前方的端木宁还在往下说:“按照大盛律,公中产业长房得五成,其他几房平分剩余家产。二房嫡子端木珩过继到长房。”
连着两个消息炸得小贺氏差点没晕厥过去。
“啪!”
她手一滑,手里的茶盅从手上滑了下去,茶盅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声异响朝小贺氏看去。
小贺氏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叫嚣道:“我不同意!”
凭什么长房可以分得五成的产业,凭什么长房要抢走她的儿子!
端木宁以及几位族老都皱了皱眉,面露不虞。
端木宁蹙眉斥道:“侄媳,注意身份,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说话间,端木宁心里又是一阵唏嘘,再次感慨端木宪不容易。
在场这么多长辈族老在,哪里有小贺氏一个晚辈侄媳说话的份,小贺氏如此没规矩,不知轻重,不知礼数,也难怪会被送回老家来。
顿了一下后,端木宁不紧不慢地接着道:“今天我和族中几位族老,就是来此做个见证,以及主持分家事宜的。”
小贺氏只觉得心口、脑子里都像是有火在灼烧似的,再次喊道:“大伯父,我不同意!”
说着,小贺氏连忙看向身旁的端木朝,想让他也表态,可是当她的目光对上端木朝的眼睛时,她突然心头一亮,此刻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端木朝从抵达老宅后就一直面有异色,原来他不是因为分家的事,而是因为长房要过继他们的长子!
小贺氏的心火更旺,烧得她理智全无,她歇斯底里地又道:“阿珩是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生的,我不同意过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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