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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姑娘,请。”耶律辂伸手做请状,彬彬有礼。
端木绯也就不客气,率先朝临窗的棋盘走去,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耶律辂也是撩袍在对面坐下。
梳着鬏鬏头的少女与异族青年面向而坐,当面对棋盘时,两人原本闲适的脸庞上多了一分凝重,只不过看在君然眼里,这画风委实有些不一致。
就像是一幅画里,左半边还是轻柔温婉、精雕细琢的工笔画,右半边就变成了浓墨重彩、豪迈奔放的写意画,怎么看都有些不和谐!
只是这么看着,君然忍不住又闷笑了起来。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出声道:“耶律二王子,你以大欺小,这要是输了,总该给些彩头?……以本世子看,不如就以五百匹大宛马作为彩头如何?!”
君然一边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一边以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耶律辂,仿佛在说,你可敢赌一赌?
大宛马乃是北燕的一种良马,素有“其先天马子也”之美誉,北燕视其为珍宝,他国得一匹都难。倘若大盛能得这五百匹大宛马,就能拿来繁育,改善马种,增强骑兵的战斗力。
这个机会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耶律辂怔了怔,似乎有些迟疑,跟着他淡淡地瞥了坐在他对面的端木绯一眼,眸光一闪,还是应下了:“本王就应世子所言,只不过,敢问大盛又拿何下注?”
闻言,皇帝顿时面色一沉。
君然似是不觉,笑眯眯地收起了折扇,摇了摇扇柄道:“耶律二王子,你这就不对了。你和一个九岁的孩子比棋,还要彩头?!这也太没风度了吧!”
耶律辂的脸色不太好看,又看了看呆呆地坐在那里端木绯,冷笑道:“君世子提醒的是。本王的年纪都可以当这位端木姑娘的父亲了,是不该‘以大欺小’。”反正这小丫头输定了,大盛输定了!
端木绯从头到尾只是抿嘴浅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懵懂的样子。
得逞的君然看着端木绯笑容更浓,心道:咱们北境骑兵日后的马崽子可就靠这只小团子了!
接下来,二人就开始猜子,结果是由耶律辂执黑子先行。
“啪!”
黑子礼貌地落在了棋盘右上角的星位上,气定神闲,这是最常见的下法,也算是棋手给对手的一个招呼。
端木绯挑了下眉,两根白嫩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粒剔透的白子,从善如流地落下了,动作不紧不慢,以最常见的定式回礼。
接下来,第三手、第四手、第五手……
两个人都是从容镇定,下得不疾不徐。
快棋的规则是要在十息内落下一子,一旦超出时间,就是违反规则,自然算输了,可是也不代表棋手就要一味求快,如同他们此刻般,每六七息落下一子,就显得从容不迫。
二人的开局都下得极为稳健,旁观的众人皆是心里暗暗点头。
耶律辂的嘴角却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眸光一闪。
过了最初的十手后,耶律辂忽然一改棋风,落子的速度一步步地变得凌厉迅猛,五息落一子,四息落一子,三息落一子……
随着他的节奏加快,端木绯似乎也受其影响,越下越快。
观棋的众人不由皱眉,暗道不妙:端木四姑娘毕竟年纪太小,这如果是下正常的棋,慢慢下,也许还有赢棋的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她显然已经被带入到对手的节奏中。
落子无悔,快棋考验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棋力,更考验一个人临场的应变能力,以及处事的心态。
这位北燕二王子赢一局快棋也许是巧合,但是能连赢三场,那就是毋庸置疑的实力了,端木绯决不能傻得与耶律辂比快啊!稳扎稳打方为致胜之道。
咳、咳!就有人在一旁努力地干咳清着嗓子,希望提醒端木绯不要被耶律辂所干扰。
然而,端木绯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摆在了棋盘上,全神贯注。
“啪、啪、啪……”
黑白子的落子声交迭响起,不绝于耳,回荡在这偌大的水阁中,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只能听到窗外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偶尔响起。
那落子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清脆响亮,就如同那急促的琵琶声,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也同时提心吊胆。
一步错,步步错。
这要是下错了一步,被对方拿捏住了弱点或者陷入对方的陷阱,那可就是满盘皆输啊!
像此刻这般一息就落一子,几乎就没有思考的余地,又如何能总览全局?!
这一次,大盛怕是又要输……
不少人皆是眉宇紧锁,心里暗暗叹息。
时间在落子声中飞快流逝,仿佛只是弹指间,一粒粒黑白子就交错纵横地占据了近半的棋盘,各自的布局渐渐成形,进行着一场没有血腥、没有硝烟的战争……
耶律辂看似镇定,心底早已经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故意下快棋,是因为他善快棋,棋场如战场,连师尊东瀛棋圣都曾赞他的快棋有战将的狠辣决断。
他也一度以为端木绯受他影响,落入了他的陷阱,但此刻他却不太确定这一点了……
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施展了必杀技,端木绯一次次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的攻势,到现在,乍一眼看去,黑白子双方不分上下,然而唯有耶律辂知道自己隐隐处于下风。
才到中盘,他必须设法改变劣势才行。
耶律辂沉吟了一瞬,两息后方才落子。
“啪。”
端木绯仍然是毫不犹豫地落子,似乎全然不需要思考。
那一下清脆的落子声仿佛一击重锤般敲击在耶律辂的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停了三息方才落子。
“啪。”端木绯继续维持一息落子的速度。
看着白子落下的位置,耶律辂的额头隐隐浮现一根青筋……
眼看耶律辂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就算是那些棋力平平的人此时也瞅出了端倪,耶律辂迟疑了,他的迟疑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示弱,端木绯把他一步步地逼到了绝境!
这怎么可能呢?!
当四周观棋之人再细观棋盘上那杀机四伏的棋局时,皆是心惊不已,目光不由看向了端木绯的脸庞。
小姑娘家半垂眼帘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小嘴微微抿着,云淡风清,似在浅笑,又似在沉吟……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若非众人此刻在这里亲眼目睹,又如何能相信就是这么个小姑娘下得这么一手杀气腾腾、杀伐果敢的棋!
唏嘘间,就不免有几道目光望向了皇帝身旁好似闲云野鹤般的端木宪,心想:有道是,棋品如人品。莫不是有其祖必有其孙,端木四姑娘看着绵软可欺,指不定似端木宪般,骨子里就是头小狐狸!
君然摇了摇折扇,目光从端木宪身上收回,眼角正好瞟到一道颀长的身形快步走入阁内,少年剑眉凤目,面如冠玉,着一身玄色骑装,鸦羽般的乌发间还落了几片芙蓉花瓣,形色匆匆。
急了吧!君然又是一阵闷笑,待封炎走近后,就用口型轻声调侃道:“放心吧。还不算太晚。”
见棋局还没有结束,封炎松了一口气,根本看也没看君然,就径自朝端木绯的方向看去,目光专注,仿佛在看着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阿炎这家伙啊……以后一定是个妻奴!君然心里暗暗叹道,眼中却是熠熠生辉,等到以后孔雀娶到了团子,肯定很有趣!
就在这时,清脆的落子声倏然停止。
君然愣了一下,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难道说棋局结束了……
他急忙看了过去,落子声果然停下了。
应该已经过了三息吧?
君然在心中默默数着,四、五、六……目光则是饶有兴味地落在了那耶律辂身上。
可怜的耶律辂早就不如开局前那般意气风发,此刻的他身形僵硬地坐在棋盘前,额头、颊畔的冷汗汩汩流下,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中瞳孔微缩,写满了不敢置信。
八、九……
君然还在继续默默数数,四周的其他人亦然。
正当众人要数到“十”的时候,耶律辂出手了,从棋盒中捻起两粒黑子放在了棋盘的右下角。
这是投子认负。
代表他认输了。
耶律辂直愣愣地看着棋盘,口中吐出一口不甘的浊气。
“承让。”端木绯对着对方微微一笑,一双白嫩的小手开始熟练地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如平日里般。
四周一时静默,众人都觉得恍然如梦,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这北燕二王子认输了?!
是啊,他再不认输还能怎么办?
此时此刻,这棋盘上黑子白棋之间已经是胜负分明。
无论是端木绯,还是耶律辂,又或是其他几位棋道高手都心知肚明其实早在五六手之前耶律辂应该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他自己输了,但是耶律辂还不死心,试图从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硬是又多下了好几手……当棋局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耶律辂还不认输,就显得没有棋士风范了。
对于一个棋手而言,这比输棋还要为人诟病!
“赢了!……皇上,端木四姑娘赢了。”内侍呆若木鸡地站了几息,方才反应过来,朝皇帝的方向跑去,禀告这个喜讯。
因双方越下越快,内侍们连摆盘都来不及,因而皇帝只听到落子声停,却不知战况如何。
皇帝闻言喜形于色,差点没站起身,但总算还记得他身为皇帝的风范,含笑地看向了右手边的端木宪,“端木爱卿,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孙女!”
今日在这些个番邦蛮夷跟前,不仅替大盛扳回一局,更好生替他们大盛长了脸!
一个区区九岁的小姑娘就可以战胜他们北燕第一棋手,谁还敢再说“大盛的棋力不过尔尔”!
端木宪也是松了一口气,他难掩喜色,起身对着皇帝拱了拱手,“承蒙皇上夸奖,臣替孙女谢过皇上。”
皇帝心情大好,发出爽朗的笑声,连带这四周的空气也随之变得轻快愉悦起来。
在场的一众大盛臣子公子姑娘皆是喜笑颜开,与有荣焉,周遭一片语笑喧阗,唯有耶律辂兄妹俩和几个北燕使臣脸色不太好看。
人群后方的君然悄悄地用右手肘撞了撞炎,压低声音戏谑地悄悄道:“阿炎,没想到你家小丫头的棋力不错啊!给咱们赢了足足五百匹大宛马!”
自家的小丫头……封炎对君然这么识趣的称呼还颇为满意,目光灼灼地看着正在亲自收拾棋子的端木绯,唇角轻扬。
自打四五年前起,就连楚老太爷都下不过他家的蓁蓁,又何况这区区北燕王子呢!
“端木姑娘……”随着白子归回棋盒,耶律辂也渐渐冷静下来,回想着刚才的棋局,端木绯的布局相当稳健,暗藏杀机,不知不觉中自己被卷入了她的节奏中,身在局中而不自知,一着错棋,就步步错。
是他太急躁了!
想着,耶律辂看着端木绯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神色中带着几分冷冽。
这个看似单纯的丫头片子竟然害得他输了五百匹大宛马,这大宛马的价值重之又重,若是平白让大盛得去,父王会怪罪不说,他的那些兄弟也定会落井下石!
“你……真的是那个傻子吗?看起来不傻啊!”耶律辂盯着端木绯的小脸,一双比汉人要深邃的眼眸冰冷犀利,似要把她看透似的。
端木绯不疾不徐地仔细收着白子,看也没看耶律辂一眼。
耶律辂似笑非笑地又道:“本王曾听说过有一种傻子,不通世理,专精某一项技艺,或是画,或是棋弈,或是射箭……莫非端木姑娘你就是这一种?!”
左一个傻子,右一个傻子,这个耶律辂还有完没完!封炎的俊脸刹那间好像是墨染似的瞬间全黑了,忽然就上前了一步,出声道:“二王子殿下,素闻贵国尚武,人人精通骑射,殿下更是其中翘楚,不知今日我可有幸见识一下!”
少年的声音清亮干净,仿佛平地一声旱雷响,四周再次陷入了无声的沉寂。
一道道心思各异的目光凌厉地朝封炎射去,不少大臣的神色间都是露出一抹不以为然,心道:这十四五岁少年郎就是血气方刚,太冲动了!
北燕的男儿可谓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其铁骑之威名,天下皆知,封炎要是输了,大盛靠什么再来扳回颜面?!
众人之中,大概也只有君然知道这与什么少年意气根本就没什么干系。谁让这北燕二王子眼神不好,一口一个傻子,不收拾他收拾谁去?!
耶律辂循声看向了封炎,不由眯了眯眼,原本笑吟吟的眸子瞬间就变得锐利起来,似是藏着刀锋般。
他记得这个少年,他应该是叫封炎。
大盛与北燕交战数年,直到二月开春时方才停战。
耶律辂身为北燕王子自然要随父兄叔辈征战沙场,去冬他所在的一支先锋营奉命从一侧城门进攻北境立川城,彼时封炎带兵从后方突袭,从百步外一箭击毙先锋营主将,导致军中一时乱了阵脚,那一战北燕军败了,只能暂时撤退……
但是……
耶律辂与封炎四目直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但是,两军交战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并非个人的战斗力,他并不觉得自己就比封炎逊色,那一次,封炎也不过胜在突袭罢了!
耶律辂霍地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仿佛一瞬间就从一个优雅的棋士变成了一个杀气凛然的将士,锐气四射。
“封公子,我们燕人,可从不呆站着对着靶子比骑射。”耶律辂说话的同时,嘴角翘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封炎微微一笑,怡然自得,“二王子殿下想怎么比?”
“奔射。”
耶律辂也笑了,吐出两个字。
所谓奔射,就是要在骑马时当下拉弓射箭,难度自然要比普通的立射大多了。
“至于靶子嘛,”耶律辂嘴角的笑意更浓,伸出右手先指了指封炎,然后又指了指自己,“你我如何?”
这耶律辂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让二人骑马彼此对射!
一时四周哗然,众人皆是交投接耳地窃窃私语,心里觉得这北燕蛮夷真是拿人命如儿戏,居然提出如此血腥的对决方式!
耶律辂深深地看着封炎,目露挑衅,仿佛在说,封炎可敢与他以命搏命?!
“如此甚是有趣!”封炎笑着抚掌应下了。
这封炎莫不是不要命了?!众人的眼神更加震惊,他竟然真要拿命与北燕人赌气不成?
水阁内变得更为喧哗,如同沸水般喧嚣沸腾起来。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出声道:“既然是比试,就须遵从比试之道,点到为止。”
皇帝既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反对,但细思又似乎透着几分深意。
耶律辂转身,朝皇帝拱了拱手,附和道:“比试之道,当点到为止。大盛如此,我们北燕也是如此。”
说话间,耶律辂又变得彬彬有礼,“在我们北燕,会以厚布包住箭头以免误伤了对手,又可分出胜负,大盛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众人心里都是暗道这北燕人狡诈,故意在这时才说出这番话,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待皇帝应下后,封炎和耶律辂之间的比试就算是成了定局。
要比试奔射自然不能在这小小的水阁内,众人簇拥着皇帝离开了临水阁,往猎宫西北的演武场去了。
与此同时,封炎要与耶律辂比试奔射的消息迅速地在猎宫中传播开去,越来越多的人闻讯也朝演武场的方向而去……
一炷香后,至少有上百人聚集在了演武场的四周,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皇帝与简亲王等勋贵近臣,还有几位北燕使臣坐在了演武场一角的凉棚下,其他人就只能顶着正午的大太阳翘首以待。
就在那数百道灼热的视线中,封炎和耶律辂骑着各自的马匹慢悠悠地出现在演武场的两头,面对面地策马而立。
阳光下,封炎颀长的身形挺拔如松柏,衣袍被秋风卷起,猎猎作响。
空气中,似乎陡然多了几分冷意,那瑟瑟秋风冷如刀锋,众人下意识地屏息以待。
一旁的小內侍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后,就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铛!”
锣声震天,如一声晴天霹雳在演武场上炸响,一瞬间,四周原本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仿佛声音倏然被收走似的,寂静无声。
两匹骏马打了个响鼻,如同奔赴战场的将士般朝彼此冲了过去,马蹄飞扬,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那“得得得”的铁蹄声回荡在空气中……
随着马儿飞驰而出,两人的气息变了,仿佛那出鞘的利剑般凌厉冷冽,杀气腾腾。
两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忽然,耶律辂动了,取箭、搭箭、勾弦、开弓……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漂亮,眨眼间,拉得弓弦如满月。
众人皆是一惊,整个演武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已经相距不足二十丈远的二人。
“咻!”
耶律辂已是率先出手,羽箭离弦,朝封炎激射而出,如闪电划破空气……
封炎一个俯身,敏捷地趴在马背上,羽箭险之又险地从他背上擦过,几乎下一瞬,两匹骏马已经彼此擦身而过。
耶律辂暗道可惜。
紧接着,演武场上再起喧嚣,仿佛一阵狂风暴雨骤然降临似的。
耶律辂下意识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三道羽箭“刷刷刷”地朝他直冲而来,猛烈地撞在了他背上。
“咚咚咚!”
三声撞击声如擂鼓般回荡在他耳边,而他的身子也因为那三支羽箭的冲击力往右前摔了下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耶律辂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接着,周围再次静了下来,众人回想着方才封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反身搭上三箭,勾弦射箭的那一幕,还觉得恍然如梦。
封炎赢了!
刚才那一人一马配合得太默契了,倘若这马儿受了惊或者稍快稍慢点,封炎就会失去平衡!
“二王兄!你没事吧?”
一道红影飞奔而过,耶律琛紧张地冲到了耶律辂的身旁,把他搀扶了起来。
耶律辂的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鬓发微微凌乱,掩不住的狼狈之色。
“我没事。”耶律辂沉声道。
他们燕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自小也没少摔马,刚才在落地前,他已经调整了身体的姿态,以背落地,又顺势滚了两圈,卸去力道,虽然看着狼狈,却根本没有受伤。
说话间,耶律辂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封炎,二人再次四目相对。
“承让。”封炎学着端木绯的口吻对着狼狈的耶律辂随意地拱了拱手,俊美的脸庞上波澜不惊,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围观的众人在短暂的静谧后,皆回过神来,四周又骚动了起来,赞誉声此起彼伏:
“封炎这手是连珠箭吧!?”
“这一人一马宛如一体,实在是妙!”
“三箭无虚发,还将那北燕二王子射落在地,这准头和力度无人能及啊!”
全场的气氛更为热烈了,众人交头接耳地说着封炎和耶律辂刚才的表现,投向封炎的目光中除了惊讶也多了几分赞叹。
即便是那些平日里与封炎没什么往来的人这一刻也是精神振奋,毕竟此时的胜利不仅是属于封炎,也代表着大盛子弟在骑射上胜了北燕人一筹!
皇帝的脸上容光焕发,心情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畅快过,口中却是对着封炎朗声斥道:“阿炎,来者是客,你怎么可以对客人这般无礼!”
今日大盛无论是文,还是武,都胜了这北燕来客,这下马威是极好极妙的,待到这北燕使臣回国,才可让北燕王以及北燕上下知道他们中原大盛乃天朝大国,可不是他们这等区区蛮夷小族可以侵犯的!
封炎拉了拉马绳,胯下的奔霄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得得”地踱着马蹄。
耶律辂在妹妹耶律琛的搀扶下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凉棚下,微微一笑,道:“大盛皇帝陛下,比试切磋难免有些碰撞,陛下不必介怀。大盛乃中原大国,果然是人才济济,今日是封公子赢了,本王认输。”他豁达地说道,一副心胸开阔的样子。
皇帝和耶律辂客套地彼此寒暄着,而马上的封炎完全没在意他俩,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端木绯身上,见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情大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心跳不由砰砰加快了两拍。
哎,早知道今天要来见蓁蓁,还要在她跟前露一手,他就不该穿这么暗沉的玄色,应该换一身鲜亮的靛蓝色,再用紫金发箍把头发束高点,肯定比现在看着要精神多了……
封炎一时心中有些懊恼,下意识地又拉了拉马绳。
奔霄不耐烦地微微甩了甩尾巴,乌溜溜的马尾在阳光下油光发亮,似是闪着水晶般的碎光。
奔霄真是太厉害了!端木绯一霎不霎地看着那矫健的黑马,想着它刚才四蹄飞腾的样子,双目熠熠生辉,若非这里人太多,她真想冲上前去,给它喂一颗糖吃,再好好地夸上几句。
“耶律二王子。”君然摇着折扇走到了耶律辂的身旁,相比较耶律辂的狼狈,君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可别忘了你还欠我大盛五百匹大宛马呢!”他不客气地为刚才端木绯胜的那局棋讨起彩头来。
想到来年就会有小马驹出生,君然的心情大好。
耶律辂嘴角的笑意又瞬间僵住了,眼眸阴沉晦暗。
这时,皇帝已经笑着出声,随意地挥了挥手道:“阿然,好了,这彩头什么的也不过是玩笑而已!”他们大盛乃天朝大国,怎么会如此没有风度找这等蛮夷小国追讨那么点彩头呢!
耶律辂又是面色一喜,急忙抱拳恭维了皇帝一番:“多谢大盛皇帝陛下,慷慨仁义。”
君然还是笑吟吟地摇着折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然而他的眼眸却是如一汪深不可见底的幽潭般,深邃幽黯。
演武场上,阳光灿烂,人声鼎沸,场中众人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说着,一片欣欣向荣,热闹非凡。
皇帝的御驾没有久留,与耶律辂以及使臣说了一会儿话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演武场,顺便把封炎、舞阳他们也一起叫走了,说是让舞阳与耶律琛好好认识一下,言下之意就是让舞阳作陪耶律琛。
端木绯独自回了瑶华宫的住处,一进屋子,就听“呱呱”两声,一只拳头大的黑鸟拍着翅膀飞了过来,仿佛在说,你可终于回来了!
看着这只自来熟的小八哥,端木绯有些头疼。
这只小八哥翅膀上的伤早就全好了,它本来是山里的野鸟,在端木绯看来,最适合它的生活还是回归山林,可是这是封炎给的鸟,端木绯又怎么敢随便“放生”?
所以她干脆就采取了散养的方式,也不用鸟链什么的拘着它,由它自己在瑶华宫里随便乱飞。
端木绯心里其实是希望这小八哥能自己飞走,那她对封炎也就有了交代。
谁知道这个小家伙才这么短短几天就像是被养熟了,赖在瑶华宫不走了,还会自己找吃的,这瑶华宫上下都知道这是端木四姑娘的八哥,也都不敢为难它,时常喂它些小米、野菜、果子,把这小八哥生生地养肥了一圈。
“呱呱!”
小八哥扑棱着翅膀,绕着端木绯飞了一圈,瞧它那圆润的身子一颠一颠的,端木绯真担心它会胖得飞不起来。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碧蝉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
端木绯循声看去,一眼就看到那只小八哥长长的尖嘴一把叼住了碧蝉篮子里的那只毽子,毽子被它叼飞了起来,那长长的彩羽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就像是一只羽毛绚丽的小鸟……
“小八,快放下!”碧蝉紧张地脱口而出,试图伸手夺回那只毽子。
小八哥似乎觉得碧蝉在跟它玩耍,用尖尖的鸟喙把那毽子往上一丢,然后又接住,再抛出……
“小八,别闹了!”
碧蝉在下面追着小八哥跑来又跑去,忙忙碌碌,后来连绿萝也跑来帮着她一起抓那只小八哥。
看着这二人一鸟“玩”得欢乐,端木绯心里隐约有种直觉,她们怕是摆脱不了这只不怕生的小黑鸟儿了。
哎,这名字都取好了,还能怎么办?!……等等,这毽子可是封炎送的,要是被小八玩坏了,那她该怎么跟封炎交代?!
端木绯也着急了,赶紧使唤绿萝去取些小米,打算来个食诱……
瑶华宫里,虽然舞阳不在,但还是热热闹闹。
主仆几人一边逗鸟,一边说笑,时间过得飞快,随着夕阳落下,夜幕再次降临大地。
等端木绯用过晚膳后,舞阳就怏怏然地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端木绯正在左次间里喝茶消食,立刻笑吟吟地招呼舞阳坐下,又让绿萝给舞阳上了她亲手制的花茶……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却安抚不了舞阳烦躁的心绪。
她喝了两口热茶后,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绯妹妹,这帮北燕人真是无礼得很,刚刚还说什么听闻大盛闺秀琴棋画无一不通,想让本宫一展琴艺,以为本宫堂堂公主是歌女吗?”
“绯妹妹,你知道吗?北燕王特意派那二王子和五公主来大盛,其实是想与大盛和亲的。”
“听说北燕男人可以娶两个正妻,那耶律辂都二十五了,早就有了正妻嫡子,就连侧妃、侍妾都有一大堆,竟然还敢妄想娶大盛公主?!”
“……”
在二人的细语声中,夜渐渐深了,又是一天看似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从次日起,舞阳就很少待在瑶华宫,时常被皇帝叫去与北燕公主作伴。
舞阳虽然不在,但是端木绯却丝毫不觉寂寞,甚至于这瑶华宫内还喧闹得很,一大早就有不速之客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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