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

    自从前往雁门关的行程定下来后,  叶夫人每天折腾着给叶建南看亲事,  十天里有八天,准有贵妇上门来做客。

    叶建南索性躲军营里去了。

    一直到叶卿生下太子,叶夫人有外孙了,  她进宫看了一趟,  回来喜极而泣,忙带着丫鬟仆从往寺庙里捐香油钱礼佛还愿。叶建南这边可算是得了几天清闲。

    军营里刚打了胜仗,平日操练也没那么严苛。

    这发军饷的日子赶上皇后生下太子,  皇帝一高兴,  又下令给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每人多发二两纹银。

    当将军的自然不会把这二两纹银放在眼里,可普通士兵全都乐开了花。

    西山大营算是大翰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不打仗时,每个月的军饷六百文,打仗时一个月的军饷是一千文,  换算下来也差不多才一两银子。凭白多出两个月的军饷,  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好几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军营里每个月都有几天的探亲假,家就在京城附近的将士,  就借着这几天功夫回去看看老父老母和妻儿。更多是则是吆五喝六去皇城下馆子,  大吃大喝。

    叶建南受了封赏,  又颇得郭大将军赏识,  在军营里也算得上号人物了,几个小头目有意无意的想同他打成一片,  特地挑了今日请他去醉月楼喝一杯。

    在军营混迹了快一年,  叶建南身上那股子军痞子味儿越重了些,  哪些人是哪些尿性他心中清楚得很。

    因此只叼着半根狗尾巴草,懒散耷拉着眼皮道“今儿就不了,家中有事。”

    一个身形高瘦跟竹竿似的小头目道“叶将军,您这升了官,饭都不肯跟我们同桌吃了”

    这就有几分拿话压人的意思了。

    叶建南抬起眼皮,瞥了那小头目一眼,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扯了扯嘴角,原本清俊的五官因为晒黑了些,看着反倒给人一种逼人的锐气“哪天咱们若还上战场,咸菜馒头窝窝头,我跟你们一起围着吃。”

    战场上没个吃饭的地儿,通常都是在火头营前领了馒头粥水,几个相熟的士兵寻块地儿围在一起吃。

    说完这句他就扬长而去,留几个小头目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小头目半晌才道“他这都升做从三品将军,到时候都有自己的营房了,还会跟咱们蹲一起啃窝窝头,唬弄谁呢”

    一个资历较老的鄙夷看了懵头懵脑的一群人一眼,被人训了还不自知,他道“人家是说,咱们想上赶着套近乎就不必了,但若只讲同袍之谊,还是可以坐下来围一桌席的。”

    这话叫几个小头目更加不忿。

    有些东西,彼此明白就好了,哪怕他们真是那个意思,可被叶建南一番打脸,眼下又被人这么直白说出来,面子上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

    这群人如何编排他,叶建南自是不知,他也不想知道,人越往高处走,恭维的人多,私底下说尽腌臜话的也有。只要不被他听到,就算是他们走运了。

    出了军营,路过那间茶棚时,叶建南发现茶棚店门紧闭,茅屋前后青蒿都长得老高了,显然是这一年里都没什么人再来管过这茶棚。

    砚台见叶建南勒住缰绳望着这茶棚发愣,当即道“诶,这说来也奇怪,在关外的时候,都还瞧见茶棚这东家,怎回京了,她倒不做这茶棚生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小心翼翼瞄叶建南的脸色,话落果然被叶建南赏了一鞭子“人家茶棚生意不做便不做了,干你何事”

    说完这句,叶建南又狠狠一甩马鞭,驾马冲向前方的官道。

    叶建南一个亲随在马背上探过头低声对砚台道了句“没事提那位祖宗干嘛,触霉头了吧”

    他们原先也不知这茶楼东家有多大势力,顶了天是个富商之女。可在关外,大军为粮草发愁,饿得只能杀马时,黎家雇镖师押送来的粮草,愣是让整个大军多撑了小半个月。

    叶建南双目失明那段时间留在城内养伤,衣食起居、煎药喂药也是黎婉婉一手包办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姑娘是个什么心思,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也以为这二人成婚基本上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群大老粗也不知怎么称呼黎婉婉,因着又一次叶建南撵黎婉婉走的时候叫了她一声祖宗,他们也就跟着叫黎婉婉祖宗。

    可不知怎的,这一回京了,黎婉婉反而不来叶建南跟前晃悠了。

    砚台揉了揉挨鞭子的肩膀,叶建南那一鞭子下得有分寸,也就疼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他龇牙咧嘴道“你们有谁知道那祖宗的消息没”

    砚台毕竟是伺候叶建南多年的,叶建南情绪上的变化他还是明显能感觉到。他一提这茶楼东家,叶建南就大动肝火,明显是上心了。

    几个亲随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大胡子他们去酒楼喝酒,听说码头那边在装运货物,好像是黎家的,要走水路回西陵了。”

    这二人还真桥归桥,路归路了

    砚台薅了一把头发,道“不成,这事得让将军知道。”

    只不过一路上,砚台都没能找着机会跟叶建南说这事。

    回了叶家,叶建南先去叶老太君院子里给她请安。

    一年不见,叶老太君似乎更苍老了些,一双眼较从前倒像是清明了不少。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叶建南立了战功,叶卿又生下太子,老太君心里高兴,气色也不错,还留叶建南说了会子话。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婆子如今算是信了这句老话。你们如今都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老婆子也不想嘴碎讨人嫌。听你母亲说,你再过两月就得去驻守雁门关,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多加小心。”叶老太君叮嘱道。

    叶建南给她磕了个头“谢祖母教诲,孙儿省得。”

    叶老太君叹了口气“你莫烦你母亲,她性子是糊涂,可做这些都是为你好。换做从前,祖母自然也盼着你成家立业,早些生个孙子给我抱。如今唉,一切都随缘罢。”

    “孙儿不肖,叫祖母担心了。”叶建南垂着头道。

    叶老太君蹒跚着脚步上前扶起他“你比你父亲出息,你祖父在九泉之下,也是知足的。以后叶家的大梁,就全落在你一人身上了,南哥儿,你得把它好好的扛起来。”

    “祖母”叶建南喉间有些发哽,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去松鹤楼看看你父亲吧,虽说是有汤药吊着,可他这辈子,约莫也就这样了。”提起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叶老太君心中也是百味陈杂,她唤了自己身边的伺候的陈妈妈送叶建南出去。

    陈妈妈把叶建南外院门口,抹了一把眼泪花道“少爷,老太君近日身体欠佳,说句不好听的,她她老人家还能再等几年您也老大不小了,早些娶亲,让老太君抱抱嫡孙吧”

    见叶建南不答,她又道“从前是寻不着合适的亲家,可如今,这大半个京城的贵女都任您挑,您迟迟不肯成亲,到底是在拧什么”

    叶建南只道“我自有分寸。”

    他如今的气势比以往更足,一句话落下,哪怕陈妈妈还有满腹的话,也再不敢开口。她身为下人,因在老太君身边伺候多年,才得了这份敬重,但那些话已经是以下犯上。

    他道“下去吧。”

    陈妈妈没再多言,屈膝退下。

    叶建迈着散漫的步子走进松鹤楼的时候,就发现楼里一个下人也没有,估摸是知道这边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又偷懒去了。

    他上了楼,发现叶尚书正躺在地上,地上是打碎了的茶壶和一地水渍。

    他瘦骨嶙峋,嘴唇干得发白,也顾不得脏不脏,直接伸出舌头舔地上的水渍解渴。

    发现有人进来的时候,叶尚书就抬头往大门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叶建南的时候,明显瞳孔一颤。

    他似乎觉得难堪,把头扭做一边,只余一个头发灰白的后脑勺对着叶建南。

    他中风后,苍老得格外厉害,不到一年,以前难得见到一根白发的头顶,也已经花白了。

    叶建南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才上前把叶尚书抱回了床上。

    “砚台。”他沉唤一声。

    “将军有何吩咐”守在外边的砚台拱手问。

    这是他们在军中的礼仪,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有些改不过来。

    叶建南道“烧一壶茶水过来。”

    砚台弄茶水去的这段时间,父子两谁都没有说话,叶尚书一直把头扭做一边,不肯看叶建南。

    一直到砚台送了茶水过来,叶建南倒出一杯,放凉了,才端至叶尚书嘴边。

    叶尚书干裂的嘴唇贴着茶杯,他嘴唇哆嗦着,许久才张嘴,就着叶建南的手喝了一口茶。

    有水泽大片大片从他眼眶滑落。

    一直到这杯茶喝完了,叶建南才问了一句“还要吗”

    叶尚书努力掩盖自己的哽咽声,狼狈点了一下头。

    叶建南就又倒了一杯茶喂给叶尚书喝。

    三杯茶下肚,叶尚书才没再要水喝。

    他始终扭着头不肯说话。

    叶建南道“阿卿前几天刚诞下皇子,次日朝会上圣上就封了阿卿的孩子为太子。我入秋后就起程前往雁门关守关。”

    叶尚书是何反应,叶建南并不关心,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该告诉他罢了。

    他和叶尚书,从来就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快离开时,想起刑部传来的另一则消息,他顿住脚步“对了,刑部传出消息,赵姨娘死了。听说是染上疟急病死的,人还活着的时候,身上的肉就快烂完了,长了一堆蛆虫。官府用一卷烂草席裹了尸体,扔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说完这句,他才转身大步离去。

    叶尚书转过头,望着叶建南离开的方向,头抵着床柱,老泪纵横。嘴唇翕动良久,才唤出一声“儿啊”

    叶建南没走出多远,叶尚书那一声“儿啊”,他听见了,只是这些年,他渐渐也学会了喜怒不表于形色,就连砚台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不在乎那一声。

    走出松鹤楼的时候,叶建南才吩咐了一声“给松鹤楼换一批下人。”

    砚台应声下去了,叶建南抬头望了一眼天。

    刚好有乌云遮住了太阳,整片天都是云霭的白色,像是心头被蒙上了一层幕布,窒息得难受,又像是一下子苍茫了起来。

    从前他恨叶尚书,恨周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

    可是现在,该死的都已经死了,生不如死的依然在生不如死的熬着。

    还恨吗

    叶建南问自己,其实他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突然觉得,就这样吧。

    他不可能跟叶尚书上演一出父慈子孝,但是他也不会看着那个老家伙死在自己跟前。

    转过这个回廊,便见叶夫人步履匆匆朝这边走来,看样子是刚礼佛回来。

    望着这个糊里糊涂度过半辈子,把自己拉扯大的妇人,叶建南心中一时间也有些复杂。

    “母亲。”他唤了一声。

    叶夫人一瞧见叶建南,忙道“你今儿个别想跑,跟我看看人家姑娘去”

    叶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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