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大翰朝上下都欢欢喜喜准备过年的时候, 边关战败的消息就这么突兀传了回来。
主帅顾砚山战死雪岭, 云台二十八将折损将近一半。
满朝文武的震惊程度, 远胜于去年在这时候得知顾临渊战败连丢数城。
顾砚山是谁, 当年单枪匹马闯白虎关,于万人军阵中飞箭取主将性命,救先帝于困城之中。放眼朝野, 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等惊艳绝才之辈。
顾砚山都败了, 不免叫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大翰军队的士气也是一落千丈。
关外大军丢了倒马关主城,麾下叶建南等一干将领听从顾砚山临终前的吩咐, 退守雪岭天险。
军中无统帅, 军心溃散。他们如今元气大伤, 不敢贸然进攻西羌大军, 只有死守, 等待朝廷援兵。
消息传回来的第二天, 顾家就挂起了白绸,顾夫人当夜寻梁自尽了。
顾家偌大一个门楣,如今只余顾临昭一个孤女,难免叫人唏嘘。
云台二十八将中的两名将领,带着一支残兵,运送顾砚山和战死关外的云台将领的灵柩回京。
这一路归来, 大到州府, 小到村寨, 灵柩过处, 百姓都自发的挂起白帆,为顾将军哀悼。
听说途径一处小镇时,灵柩在当地驿站停放,还有一个从山里来的年轻猎户,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在顾将军灵柩前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才离去。
对于顾砚山的死,萧珏怎么都觉得蹊跷,派了大量的暗卫前往关外查探实情。
若说去年顾临渊全军覆没,是杨相出卖了军情,那么今年这一战,萧珏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顾砚山的身体情况。
西羌大军的军防部署早在顾砚山出征之前,他就全部告知顾砚山,从顾砚山出关后的路线来看,明显也是按照他给出的计划一路打过去的,怎会在最后关头打下败仗
但事已至此,总得拿出个解决的章程来。
萧珏在朝堂上问传信使“当日战场到底是何情况”
传信使惊惶答道“小人不知,只听说那夜西羌大军突袭营寨,顾元帅率军上雪岭,走到半途不知怎的,大叫着顾少将军的名字又折了回去。云台将领都劝不住,只得跟着追西羌军至一线峡,在那里遭了埋伏。将士们都说,顾元帅莫不是中了邪”
“满口胡言”打断传信使的是李太傅。
而今这朝堂,大半官员都的尊称他一声李老。
朝中武将,曾经他只服郭大将军,而今也只有顾砚山能叫他看得上眼。
他手捧玉牌向着萧珏作揖“陛下,西羌这些年在周边列国迅速壮大,靠的就是国师厉无相在行军打仗时使的那些奇门遁甲之术。顾将军遭此不测,想来便是遭了他的旁门左道,绝非鬼怪之谈。”
萧珏也认同李太傅发说法,他跟厉无相打过交道,知晓这人在装神弄鬼上很有一套。
为了这关外军情,萧珏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他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色“众卿家认为当下该如何”
顾砚山亲自挂帅都战死,朝中武将谁还敢托大。
文臣武将一阵面面相觑后,又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
“这草原断粮,西羌蛮夷为了度过隆冬,其凶悍程度不亚于草原上的野狼,微臣认为,还是讲和为上。”
“讲和西羌贼子若是看准了这机会狮子大开口呢也只有你们这些软骨头的文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等文臣筋骨确实没有你等武夫壮实,可傲骨却不比你等少半分若战,朝中还有谁可挂帅军饷从哪里来”
“你这傲骨是拿去喂狗了罢口口声声粮草军饷不足,不如休战讲和,若是助长了这蛮夷威风,以后周边列国纷纷效仿,犯我边境,那才是后患无穷我等虽是姚大人口中的武夫,但手上只要还有一寸铁,就轮不到西羌贼子在我大翰疆土撒野”
“你倒是挂帅出征啊”
萧珏被他们吵得头疼,喝道“吵什么有何良策一个一个奏上来”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还是李太傅出列道“陛下,如今主帅战亡,军心不稳,关外短期内不宜再战。若战,朝中需派出有威望的将帅,或是陛下您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这样的话,也只有李太傅这样的三朝元老才敢说,其他大臣都缩着脖子跟只鹌鹑似的。
萧珏凤眸凌厉,一拍龙案道“朕便御驾亲征”
雁门关失地收不回来,终究是他心头大患。
谁也没有料到萧珏会这么拍案就定下了,满朝文武皆惶然下跪“望陛下三思”
萧珏一拂广袖,沉喝“朕意已决,退朝”
言罢率先离朝,留下文武百官顿足叹息。
有大臣埋怨李太傅“李老,您又不知不知陛下这离经叛道的性子,怎还提议御驾亲征”
李太傅也没想到萧珏为了这一战,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但他只叹道“张大人莫忘了,陛下登基之前,也是在雁门关军中历练出来的。”
言罢也甩袖离去,几个大臣砸吧了一下李太傅这话,还是没弄懂李太傅想说什么。
“太傅这话里到底是何意思”大臣们面面相觑。
一人思量许久,不确定道“许是说陛下一身血性,见不得大翰国土被蛮夷践踏吧。”
太后听说萧珏要御驾亲征,当晚就把一哭二闹三上吊上演了一遍。
见萧珏不为所动,太后干脆撺掇叶卿,让叶卿跟她一起劝萧珏,不许他去战场。
“你不顾及哀家,你好歹顾及皇后啊,你瞧瞧她这肚子大的,才五个月就这样了,再过几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你非要在这时候撇下她去关外你知不知,妇人生产,那是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去了”
太后拿叶卿腹中孩子说事,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萧珏面色有几分动容,却始终没打消御驾亲征的主意。
叶卿始终一言不发,太后顿时就急了,对她道“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就眼看着他这么去胡闹么”
萧珏开口带了几分无奈和苦涩“母后,边关战事,怎是胡闹”
太后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也把狠话撂下了“你要是执意去边关,你妻儿若是有个好歹,别怪哀家照料不周。”
真要出征,萧珏的确也放心不下叶卿,但如今这情形,由不得他。
上半年江南水患,江南一带粮食收成本就不好。关外这场战打了几年,国库也维持不了多久。
若是再拖下去,到时候军饷粮草都成问题。等到国库空虚,边关断粮,届时关外大军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必须得速战速决。
“儿臣出征后,宫中一切,还得劳烦母后打点。皇后也劳母后照顾一二。”萧珏跪下给太后磕了一个头。
太后跟萧珏感情本没多深厚,此时不免也红了眼眶,她狼狈转过身去,开始赶人“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成天给哀家找麻烦事”
萧珏这才牵着叶卿的手走出了太后寝宫。
长寿宫离昭阳宫不远,二人没叫步辇,便踏夜色慢慢往昭阳宫去,萧珏亲自挑了一盏灯笼,安福明白主子的心思,便示意宫人们隔了远远一段距离,不紧不慢跟着。
叶卿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萧珏偏过头看她,她畏寒,里面穿了羊绒缎袄,外边还系着一件红绒斗篷,斗篷的帽檐上缀了雪白的狐毛。
怀孕以来,她身上丰腴了不少,原本清减下来的脸,又有了原来婴儿肥的趋势。
戴上宽大的斗篷帽,倒衬得一张白玉似的脸愈发小了。
萧珏手一痒,就在她软滑白嫩的脸上捏了一把“怎不说话”
哪怕寒风凌冽,他手依然是温热的。
叶卿停下脚步,拍开他的手,还是不说话,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
萧珏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含笑劈开话题“方才捏你的脸,发现清减了,这些天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叶卿没理会他的睁眼说瞎话,盯着他看了半响,问“何时出征”
他如实回答“年后初五。”
叶卿点了一下头,没再问其他的,沉默着继续往昭阳宫走。
萧珏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个角落钝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叹息一声追上前去。
因为边关兵败,民间的年过得如何叶卿是不知晓了,但宫里过得格外简单,甚至还没之前的中秋宴热闹。
先前准备好的歌舞戏班子也都撤了。
顾家只剩一个孤女,为了安抚顾家旧部,萧珏认了顾临昭当义妹,封为嘉禾郡主。
除夕夜太后还邀请顾临昭进宫守岁。
在此之前太后跟叶卿提到的时候,叶卿还感慨“先前顾夫人为了女儿,不惜得罪叶家坏大兄名声。如今顾将军出事,她这样撒手人寰,留顾家姑娘一个孤女,倒是狠得下心。”
太后道“你看不透,顾家那婆子是活成了人精。”
叶卿不解“母后此话怎讲”
太后叹息道“她当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大抵是觉着顾砚山这辈子军功显赫,无人敢动顾家。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将来高嫁便是。顾家断了香火,家业也传不下去,自然不需皇恩了,所以才有恃无恐。如今顾砚山战死,顾家姑娘亲事还没个着落,家中没个在朝为官的,以后怕是也不好找夫婿。她又怕先前的事被记恨,才干脆随顾砚山去了。”
叶卿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继续道“顾家只剩一个孤女,顾砚山是战死,无论咱们记不记她之前的仇,为了名声上过得去,皇家都不可能袖手旁观。顾家孤女有皇室做靠山,可比靠她一个老婆子强得多。”
说到后面,太后也只是叹息“先前哀家还说他日顾家若是犯到我手上,哀家有的是法子拿捏,谁知这变故说来就来。人这一生的命数,怎么猜得透啊”
叶卿也只有无尽唏嘘。
除夕宴那天,顾临昭应邀进宫。
能在宴会上露脸的都是聪明人,妃嫔们说笑作一团,绝口不提顾砚山战败之事。
叶卿跟萧珏同桌,太后让顾临昭跟自己同桌,拉着她很是说了一番亲近话。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顾临昭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很有一股将门之女的英气。
叶卿记得自己初次见到顾临昭时,她还是大昭寺那个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小姑娘。如今突失双亲,她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起来。
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叶卿去了一趟净房,回来时路过外边回廊,听见有人压着嗓音在哭。
她偏头一望,只瞧见一个蹲在柱子后面的人影。
走进了些,才从衣裙上认出是顾临昭。
发现有人过来,顾临昭哽咽了两声,赶紧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发现是叶卿,她像是害怕,又像是顾及着什么,站起来手忙脚乱的给叶卿行礼“参见皇后娘娘,臣女臣女不是故意在皇宫哭的”
“无碍,难受就哭吧,哭出来总会好受些。”望着小姑娘红通通的一双眼,叶卿心中也有些动容。
她活了三辈子才有如今这份淡然,但顾临昭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就一中学生。
不管她在人前表现得有多老成,到底只是一个还没经历过人世大起大落的孩子。
叶卿的话让顾临昭面上有了意外的神色,她羞愧低下头“娘娘,顾家对不住您兄长,我母亲先前糊涂,坏了您兄长的名声。”
“你母亲已去,这恩怨便算了了,这事你也别放心上。”听她说起这茬,叶卿想起之前太后的话,也只能感叹一句顾夫人当真是个狠人。
顾临昭没控制住又发出几声哽咽。
可能怀孕之后母性变多了,叶卿抬手拍了拍顾临昭后背“你父亲生前为大翰朝立下汗马功劳,本宫和陛下都铭记着,你如今是陛下的义妹,便也是本宫的义妹,今后本宫和陛下万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官方,但叶卿却不是客套的意思。
顾临昭也能听出叶卿是真的在安慰她,直接扑进叶卿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哭完了,才哽咽着道“我想吃汤圆,每年除夕,母亲都会煮黑芝麻核桃杏仁馅儿的汤圆。”
顾夫人是南方人,南方除夕夜是吃汤圆的。但北方实兴吃饺子,席上摆的自然也是饺子。
叶卿看了一眼天色,吩咐墨竹“你去回禀母后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顾小姐送我回宫去了。”
叶卿身边还有紫竹和文竹,墨竹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屈膝应是。
叶卿这才看向顾临昭“国宴上本宫也没怎么吃饱,你随我去昭阳宫,一起煮汤圆罢。”
顾临昭新奇瞪大了眼,她原以为宫里的娘娘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何况是亲自下厨的。虽是拘谨,但还是好奇跟了过去。
萧珏在席上左等右等不见叶卿回来。
太后一看他这坐立难安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念着他要出征,也没打趣,只道“皇后言身子不适,嘉禾郡主送她回宫去了。”
萧珏立马拱手“儿臣还有政务”
太后不等他说完便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留在这儿,反倒叫哀家不得清净。”
萧珏一走,妃嫔们也做鸟兽散。
叶卿说是让顾临昭帮忙做汤圆,但从揉面到配调料,哪样都是她自己做的。有了之前做月饼的经验,如今她揉面的技术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
因为叶卿做饭时,萧珏都会跟过来,她使唤萧珏使唤惯了,就顺口让顾临昭帮忙看着些火候。
却没想到这姑娘压根就是个没进过厨房的,不但把自己弄得满脸烟灰,还被浓烟熏得眼泪直流,叫叶卿哭笑不得。
顾临昭怕叶卿嫌她愚笨,无措道“我我以前会烧火的。”
叶卿也没怪她的意思,怕小姑娘面上挂不住,还给了她台阶下“许是厨房的烧火太监躲懒,没把这柴禾晒干。你先去洗把脸。”
说着便示意文竹带顾临昭去洗脸。
紫竹擅长灶上的活儿,无需叶卿开口,就到灶门前把顾临昭塞得满满的柴禾取出一些来,又拉动风箱,灶里的火瞬间就燃起来了。
紫竹跟了叶卿多年,忠心自是不必说,她不机灵,更多的时候只是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都做好。
叶卿瞧着水快烧开,把汤圆下锅的时候,紫竹也不用叶卿提醒,就取出两根柴禾,让火小下来。
煮汤圆不能用大火,否则破了皮,流出的馅料会直接浑了一锅汤。
叶卿看着紫竹,想起前几天内务府送来的适龄出宫宫女的名单,紫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了。
宫里的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就得出宫,若是自己不愿离宫,主子也愿意她留下,方可从出宫名册里除名。
叶卿舍不得紫竹,但也想尊重紫竹自己的意见。
紫竹家中还有亲人,她若是想出宫,叶卿自然不会亏待她,安家的银子,以后的嫁妆,叶卿都准备好了,还从自己私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出来,确保紫竹出宫后能衣食无忧。
紫竹发现叶卿一直在打量自己,以为自己脸色沾了炭灰,还伸手抹了一把脸“娘娘一直看奴婢作甚”
叶卿找了块干净帕子擦干手,笑着开口“我这几日忙着除夕宴,倒把内务府送来的出宫名册忘了。这日子当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紫竹你也到了出宫年纪”
叶卿话还没说完,紫竹就跪下了“娘娘,紫竹自知愚笨,但求娘娘不要赶紫竹走紫竹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娘娘”
“你怎还跪上了,先起来,听我把话说完。”叶卿把紫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你跟了我也将近十年,皇宫不比外边,没到出宫年龄,哪怕本宫是皇后,也不能给你许个好人家。如今你出宫年纪到了,若是有相好的,只管给本宫说,本宫做主给你们赐婚。你出宫的银子,嫁妆,本宫都备好了的,还搭了兴和大街上一处铺子,不管你以后是拿这铺子做生意,还是变卖了,这辈子衣食都是无忧的,比在这深宫里如履薄冰强。”
紫竹哭着摇头“奴婢不走,奴婢这辈子都在宫里伺候娘娘。”
叶卿叹道“那名册我还有几日才递到内务府去,你先好生考虑两日,想清楚再回我。”
紫竹语气坚决“娘娘,奴婢不用考虑,奴婢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娘娘一辈子的”
这番话说得叶卿也心头触动,她眼眶微红“不走便不走,你先起来。”
紫竹这才破涕为笑。
她方才哭花了脸,叶卿也让她下去洗把脸。
紫竹离开后,叶卿跟房嬷嬷叹道“这丫头是个傻的,她此番若是不离宫,以后若是后悔了,便是本宫也没法放她出去。”
叶卿肚子大了,站久了就腰酸,房嬷嬷扶她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给她揉着肩道“紫竹确实不是个机灵的,但那孩子忠心,她不愿离宫,娘娘就留下她吧,左右昭阳宫还怕多了她一口饭吃么”
房嬷嬷知道叶卿是不想紫竹这辈子都在皇宫里这样蹉跎过去,为了让叶卿宽心,才故意这般说。
不管紫竹是走是留,叶卿都不会亏待她,但她这般决绝选择留下来,叶卿心中还是颇为感动。
等顾临昭洗脸回来,黑芝麻核桃杏仁馅的汤圆也起锅了。
有房嬷嬷指导,叶卿加的糖量刚刚好,甜度适中。
顾临昭许是饿了,一连吃了好几个。
许是是汤圆让她想起顾夫人,她眼眶老是红红的。
叶卿想逗她笑,便道“我也是头一回做汤圆,若不是房嬷嬷提醒,险些就把盐当糖用了。”
顾临昭果然破涕为笑,她腼腆道“娘娘做得比我母亲好吃,母亲做的汤圆糖放得多,甜腻得紧,爹爹常说,他嘴里那颗虫牙就是吃母亲做的汤圆吃出来的”
说到后面,约莫是触景生情,顾临昭眼泪又掉了下来。
叶卿还没安慰她几句,外边就有宫人禀报说是萧珏过来了。
叶卿吩咐墨竹“本宫特地为陛下留了一碗汤圆,端去给陛下尝尝。”
墨竹屈膝应是,端着叶卿先前就装进汤盅里的往大殿那边去。
顾临昭单纯,但也不傻,一听萧珏过来,便向叶卿辞行“多谢皇后娘娘的汤圆,叨扰娘娘多时已是惭愧,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要接顾临昭在宫里过年,唯有把人安排住在长寿宫才合乎规矩,内务府的人一早就给叶卿报备了的。
叶卿便道“文竹,你差人送嘉禾郡主回长寿宫。”
顾临昭离去后,叶卿正打算去前殿,才走到半路就迎面遇上萧珏。
他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往回走“月份大了还去厨房倒腾,想吃什么吩咐下面的人做便是了。”
远处传来爆竹声,除夕夜还放了烟花,宫女太监们不似平日里那般拘谨,说笑声隔着宫墙都能模糊听见。
叶卿窝在萧珏怀里,望着他线条冷硬的下巴,突然就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轻声道“顾夫人是南方人,南方除夕夜兴吃汤圆,嘉禾郡主思恋双亲,臣妾瞧着那孩子也不容易,便做了一锅汤圆。陛下也尝尝,民间的老人都说,新年吃了汤圆,这一整年都团圆吉利。”
萧珏没说话,只抱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分。
回到前殿,他打开汤盅的时候,里面的汤圆还是热气腾腾的。
叶卿知道萧珏不喜甜食,本想让他尝一个,图个吉利就行了,却没想到萧珏把一整盅都吃完了。
叶卿把自己当零嘴的酸梅干递了一颗给萧珏“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么”
萧珏就着叶卿的手把酸梅干含进嘴里“怕是得有段时日吃不上皇后做的甜食了,今夜便多吃些。”
想到他几日后御驾亲征,叶卿神色也有几分黯然,她摸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不知你何时才能归来,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说到取名字,萧珏不免调侃“阿卿,我是江郎才尽,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了。”
从孩子才三个月大的时候,叶卿就拉着他一起想名字,如今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名字还没想好。
萧珏倒是想了许多名字,但寓意好的,叶卿觉得不好听。好听的,寓意又不是特别好。
听出萧珏话里的取笑之意,叶卿抡起粉拳就锤他“跟你说正经的呢”
萧珏笑了两声,才把叶卿揽进怀里,他沉思片刻道“诗经小雅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句甚好,若为男孩,便取名景行。若为女孩,便唤挽棠罢。”
“是出自春风独笑,樱晚棠还早中的那个晚棠”叶卿问。
古语中,挽也是同晚的。
萧珏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打趣道“看来皇后近日这些诗词没白读。”
叶卿当即在他手臂上用力拧了一把,痛得他轻嘶了一声。
萧珏不知死活继续调侃“阿卿是要谋杀亲夫么”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叶卿心中就有些难受,她更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两把,故意说气话“你要是死在关外了,将来我当了太后,就养一堆面首”
萧珏惩罚性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那我估计得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叶卿又想打他,嗓音里已经带上哭腔“你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
见她真要哭了,萧珏也不再逗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道“别哭,少则两月,多则半年,我一定赶在咱们孩子出世前回来。”
叶卿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借他的衣服胡乱蹭干眼泪。
萧珏故意逗她“阿卿这是要把鼻涕全蹭我身上”
叶卿本来还难受着,听到他这欠揍的话又想锤他。
她也确实上手锤了“我才没有”
萧珏轻易就抓住了她的粉拳,还帮她揉了揉“别怕,你给我的平安符我一直都带着,你和孩子都还在京城等我,我怎敢不回来”
叶卿抿紧了唇,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好,我等你。”
前殿和后殿中间隔了一个小花园,叶卿的寝殿设在后殿。
他们回寝殿的时候,路过园子,发现夜空里竟然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一大片一大片往下坠。
叶卿伸手接下一朵雪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在掌心融化了,只留一道带着凉意的湿印。
她扬起头对萧珏道“你看,下雪了。”
萧珏解开披风把人裹进自己怀里。
叶卿只听见他呢喃一句“是啊,下雪了。”跟着就被夺去了呼吸。
只不过很快萧珏就被叶卿一爪子呼开,她扶着腰快步往寝殿走“今夜下雪肯定冷得厉害,我得给饭团和崽子们多添一床毡毯。”
陛下“”
叶卿拿着毡毯去饭团的喵窝的时候,饭团和六只花猫挤做一团睡得正香。
花猫们已经长大了,体型跟饭团相差不了多少,这个猫窝还是入冬的时候重做的。
叶卿给猫咪们盖毡毯的时候,就有好几只醒了,不过只是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又闭眼继续睡。
饭团倒是亲昵蹭了叶卿好几下。
叶卿摸了摸它的脑袋,感慨道“饭团真厉害,把崽崽们都养大了。”
“喵”饭团蹭着叶卿的手,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看到这一窝猫崽,叶卿猛然想起还被扣在太后宫里的乌丸,她惋惜道“方才从长寿宫回来忘了,应该把乌丸也带过来让你们一起过年的。”
饭团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自从萧珏住进昭阳宫,它就被无情赶下了叶卿的大床。
今夜叶卿还过来跟它玩这么久,饭团以为叶卿是让它回大床上去睡。
在叶卿起身后,饭团迈着四条毛茸茸的腿跟了上去,才绕过屏风,就瞧见叶卿被人打横抱起往珠帘后面的大床走去。
没过多久,床帐也放了下来。
饭团睁着一双碧蓝的眸子愣在原地,最后默默回喵窝,拱开毡毯和崽子们挤着睡。
这一夜风雪未停,来年或许是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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