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凉,沈知意的病不见好。
班曦无奈,只好与沈石生玩。
这日,茶青方送茶点时,班曦说:“这几天你也看了,你认为,他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前些日子,班曦特地教沈知意给茶青方道了歉,茶青方也应了,瞧起来有冰释前嫌的意思。这令班曦十分满意。
茶青方道:“是比从前规矩些,不过,听朱砂说,似乎因为连天服药的缘故,他好像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过往之事,看起来要比前几天沉闷些。”
班曦脸色不悦,连摸猫的手都停滞了。
她害怕,但与此同时,她又隐隐期盼,期盼沈知意想起曾经后,还能像如今这般规矩省心。
“朕听闻,无名山神寺近日开门洒扫还办了祭坛会,你说,是不是禅师云游罢,要回了?”班曦不放弃,却不明说,“崖州的云顶茶新进了些,朕想把禅师请进宫,一同品茶赏雪。”
茶青方道:“属下回京后,就去问了,寺里的小童说还未收到禅师回京的消息。”
班曦皱眉。
茶青方突然挑明了:“陛下,是在想沈知行吧。我这次回来,见宫里这位举止神情与知行一般无二,遂想起,关于双生子,稷山神巫曾有一种还魂说法,陛下可知前朝神宗的哥哥代王楼和?”
沈知行病逝后,班曦翻阅了许许多多的古籍,自是知道楼和这人。
前朝神宗的兄长萧宴清因皇后和离,随母姓楼,受封代王。本人由萧姓皇子自请从母姓放弃储君之位已是传奇,但最传奇的,是他爱上了云州昭王的一对双生女。
相同的是,还未等他承诺,双生女中的一个,病逝了。
从此以后,代王楼和一直致力于找稷山的还魂巫术,企图让他爱的那位借身还魂。
当时班曦看完这前朝旧事,泪眼朦胧,心里一半叹他如自己一般苦,一半又提醒自己,为君者,不能与这代王一样痴。
茶青方见班曦在发呆,顿了一顿,继续说:“恰巧昨日祖母提起,三伯母是云州鹤城人,认识几个有些神通的苍巫,正是为代王楼和献上还魂术的巫族一脉。这月三伯父生辰,家里请了这些苍巫进京为伯父庆生祈福,若是陛下想见……不妨召进宫来,让他们看一看。外行人看不出,我想,若是这些苍巫,许是能看出现在的沈知意是否换了魂。”
班曦思忖片刻,道:“你来安排。”
茶青方点了点头。
说话时,长沁匆匆入殿,行至座前,低声道:“陛下,二公子又昏过去了。”
班曦站起身来,把猫塞给茶青方,随着长沁移驾华清宫。
茶青方缓缓跟随,见班曦脚步匆忙,微微冷哼一声。
班曦道:“今天这都第几回了?怎么回事?”
从她下早朝起,华清宫的人就时不时来报沈知意昏过去了,半天功夫不到,怕是昏了有七八回了。
“醒了就吐药,接着就直挺挺昏过去,来回不下七次了。”长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班曦气道:“太医呢?太医院今日谁当值?把他们给朕叫来!”
“常太医一直在……”长沁说道,“但药灌不进去,喝多少吐多少……”
他就跟和药有仇一样。
班曦:“那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班曦加快脚步,直入华清宫内殿,先问一旁的常太医:“怎么回事?人交给你,你却是这般给朕照顾的?”
殿内诸人不敢喘息。
班曦一把拿起药方,将将看懂一半,锁眉道:“给朕叫那个傅……傅什么来着!给太医院姓傅的给朕叫来!”
她记不起傅邈的名字。
长沁打马似的奔向太医院。
班曦坐在塌边,见沈知意跟个纸片似的,窝在被中,发丝凌乱铺在周身,脸白如纸,薄薄一层冰笼着,睫毛垂着,眼下一圈阴影。
班曦伸手拂过他面颊旁的发丝,沈知意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
班曦心中起疑,收回手,对他说:“起来把药喝了,不许吐!”
“小小一风寒,你却给朕装可怜。”班曦一边说,一边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他嘴里。
沈知意咬着勺子,索性从她手里拿过药碗,闭上眼睛,一口气喝干。
他睫毛颤着,表情放空,班曦看见了,也跟着皱眉,说道:“不知道的以为朕在逼你喝毒药……”
茶青方慢慢走过来,朱砂进来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只是茶青方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把猫给了朱砂:“看紧了。”
朱砂抱猫退下。
沈知意咽了药,忍着反胃,对班曦说:“你让常太医给我喝的什么药?”
班曦:“治风寒的。”
“你骗我。”沈知意低声道。
班曦瞪眼:“你胆子真不小!敢说朕骗你?”
沈知意拉着她的手,垂下眼,缓缓说道:“我这几日……喝了药,就有好多好多从前的事,乱糟糟地挤来……陛下,是想让我想起来吗?”
班曦沉默了许久,一歪头对茶青方说:“你去问常太医,那药是治什么的。”
茶青方答:“臣看过方子了,是风寒。”
班曦:“听见了吧?天天想那么多,沈知意,你心有几窍?”
沈知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长沁带着一个青衫医士来了。
青衫,未挂牌的医士。
“臣,太医院下院医士傅吹愁,见过陛下,君上……茶大人。”
许是他最后跟着一句太突兀,连茶青方都转头看向他。
班曦烦躁道:“长沁!不是他。”
茶青方瞪了长沁一眼,可怜长沁来回奔波办差,都要哭了:“太医院只有这位大人姓傅。”
“陛下要找的是傅邈。”傅吹愁一板一眼,认真说道,“他府中有喜,傅家添丁,依律,假三日,返家陪妻。”
“哦,有孩子了啊……”班曦愣了愣,说道,“头一个?”
“对。”傅吹愁说道,“臣名傅吹愁,傅邈是臣的母族舅舅。”
“是这样,没错。”班曦想了起来,她道,“既然是傅家人,医术应该都不错,你来,你就在这儿待着,想个法子让他好好喝药,三天之内若是还不好,你可是要给朕个说法。”
傅吹愁抬头看了眼正满脸微笑打量他的沈知意,愁死了。
医者最怕的就是他这种病人,久病还不肯好好喝药。
班曦原本要留在这里陪他,但宫人来报,说河阳公主来了。
河阳公主是她亲姑姑,因腿天生不便,无缘帝位。
班曦只好交待了傅吹愁几句,离开了华清宫。
茶青方紧紧跟随。
河阳公主来,怕不是闲聊,再过几日,就是班曦的生辰,宫宴不好说话,因而此时前来拜见。
果然,河阳公主是带着儿子一起来的,这就“来者不善”了。
河阳公主的儿子今年满三岁了,据说还未断奶。
她坐在轮椅中,抱着儿子,一见班曦,先夸了几句。
班曦早就听腻了,保持微笑敷衍着。
紧接着,陪下棋,陪品茶,终于,时候差不多了,河阳公主才进入话题。
无外乎关心她的后宫,关心她的储君。
河阳不管她立谁,他们大延人,比起帝君,更关心未来的储君。
班曦头疼。
虽不明说,但作为皇帝,大婚三年内,就必须有皇嗣。
三年无嗣换帝君皇后。
五年无嗣则按照继位顺序,让贤。
班曦看着河阳公主和她长在她怀里的孩子,目光阴郁。
来刺激她?
先帝在世时,是先帝“提醒”。
先帝驾崩后,是河阳公主承担“警醒”一职。
河阳公主笑道:“我在外头,听人说什么替身什么孽缘……姑姑倒是认为,你既然能把他抬进宫里,有与他大婚昭告天下,那不管是真身还是替身,都是一样的。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他们身边可是躺谁都成,女人的枕边,可是容不下她厌恶之人。陛下既能睡下,那就证明他合陛下的心意。”
班曦笑了一下,拿着棋子去逗她这个未断奶的宗室弟弟。
“双生子是一样的。”河阳公主笑着说,“陛下给他看作谁,是陛下自己的事,将来叫储君喊谁做父君,也是陛下自己的事。”
“朕知道了。”班曦撂了棋子,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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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吹愁看了他的药方,说道:“这药有些烈,看你反应这么大……我们换个温和一点的。”
沈知意有气无力点了点头。
傅吹愁说:“你可要争口气,听到皇上离开前怎么威胁我的吧?三天之内你若还是躺在床上,我怕这辈子都别想升上院了。”
“傅大人,不是不在乎这些吗?”
“我傻啊!我不在乎的是名利,但我为了精进医术,也为了上院的那些名贵药草,怎么着也要考入上院吧?这世上谁不想往上走呢?”
沈知意微怔,须臾,含笑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这华清宫的一口热气,也得好起来。”
傅吹愁拿起药碗,嗅了嗅,疑惑道:“怎么跟药方上的不一样?多了味药。沈知意,之前给你开药的,可是常太医?”
“是……”沈知意点头。
傅吹愁拇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会儿,对沈知意说道:“喝了我的药快些好起来,然后去跟陛下说,以后华清宫就让我负责。常太医是关将军门下收养的孩子,论关系,人家是茶青方的二伯。算起来,茶青方与你有仇,给你添些苦头吃也说不定呢……”
沈知意愣了许久,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小傅大人了。”
傍晚,茶青方带侍卫到华清宫换防。
朱砂慢慢走来,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茶青方也不避人,温声问:“嬷嬷找我,可有什么事?”
“茶大人……”朱砂吞吞吐吐半晌,恨恨道,“茶大人,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坐稳大公子的帝君之位吗?”
茶青方轻轻笑了一声:“他如果一直如此良善,那我非但不会为难他,还也会替陛下感谢他。”
朱砂哽住。
沈石生逛完了隔壁,从宫墙外跳进来,慢悠悠打他二人中间走过,朝着那亮着灯火的内殿走去。
茶青方道:“这猫,皇上很喜欢。沈知意病着,近来能陪皇上的只有这只猫了。”
朱砂转头看了眼,目光闪烁。
茶青方道:“还是有劳嬷嬷看紧他,毕竟我听常太医说,沈知意有找回记忆的可能。他若找回记忆,那便不是现在的沈知意了,皇上最近甚是烦忧此事……哦,对了,嬷嬷还要照顾那只猫,万一那人找回记忆,猫就……”
茶青方话未说完,与朱砂告别。
朱砂站在原地愣神,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打在地上的猫影。
火烛跳动着,猫的影子也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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