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我说话算话。”她退出一步安全距离,“真的,今晚我就去试试。”
说罢,生怕临川反悔,她带着木盒跑了出去。
想要得到推荐资格之重大立功的表现——若是捉到潜入天玑门的奸细,这就算一个。
回都回来了,她索性又到了三四五几位师兄那里,搜罗了一些他们不要的衣服拿回去,顺便吃了个饭,三师兄的烤鹅糊了一半,正好额外多带回半只给那黑狗。
然后将这些衣服随便在山边冷溪里过了水简单洗洗,趁着下午的阳光晒起来,黑狗吃吃吃饱喝足在旁边哼唧,跟着她脚步来来回回跑献殷勤。
终于忙完景宝络也有些累了,想起漱玉雪这两天青春期情绪胃口不佳,便将存的两个烤翅带上,结果到了才知道漱玉雪并不在,问过几个外门弟子,只说她大早上就出去了,说是找人去,还没回来。
景宝络叹口气,将鹅翅放下,想是去找那顾师兄去了。
想着也等不到,她再回来。
一来一回折腾了两趟,格外累些,便决定睡个午觉,谁知一睡就睡过了头,等她一觉睡醒外面已经日暮沉沉,怎么现在这么能睡?景宝络兜头爬起来,一揉眼睛,要完,她快速跳下床,毛手毛脚迅速去打水洗脸。
那黑狗吃吃见她拿那样大一个盆,以为又要给它弄吃的,舔~着脸兴奋的在她脚下窜来窜去,景宝络没留意,被狗一绊,普通摔了个狗啃泥,那黑狗见她摔倒,更加高兴扑过去,等她给了狗两巴掌爬起来,才发现一身泥。
“死狗。”她骂了两句,黑狗还在拱盆,听见叫它扭着屁~股又过来,她甩着袖子回去,一身脏兮兮。
这样脏肯定不行。
她想了想,干脆收起衣物,之前那竹林的凝雲池温泉,她洗过一次很喜欢,偶尔也偷偷过去,因有封印缘故,反而很安全。
几天没去,这一次去,景宝络惊讶发现,这泉池旁边竟然长出了一圈慕喃花,淡蓝的花瓣饱满香甜。
这一个澡泡得极舒服,哼着小歌,吃着小花,看夕阳渐渐西下,颇有些度假的感觉,心情极好,味道极好。
花瓣软糯香甜,像打~泡的鲜奶加了少许盐,少许蜜。
她将一圈花吃的七七八八,实在吃不下了,这才起身,慢条斯理擦了水,穿好衣服,淡淡的月光落在身上,如同一层薄纱,泉池旁的石阶因着地热的缘故也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景宝络只觉此处无处不顺心,无处不合适,简直鬼斧神工。
她拎起裙摆,收好那从临川处得来的盒子,然后一身轻松出了竹林。
刚刚出了竹林,就先看到那只黑狗吃吃。
看见她,狗开始摇尾巴。
“没吃的。”她呵它,那狗却不走,只是绕着圈,她懒得理它,先走了几步,看见那狗站在后面,还是摇着尾巴。
景宝络看了它两眼。
又想造反了?
她哼一声,走过去,准备拖它脖子上的狗圈回去。
那狗突然一转,昏暗的竹林里,景宝络猝不及防撞上一根大楠竹。
她疼的捂住头。
“死狗。”
“小师姐。”
旁边昏暗的竹林畔突然走出一个人,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而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馊臭味,最好的就是脚上的鞋子,偏偏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合脚。
景宝络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前日那个绝欲殿捡柴捡狗的小师弟。
这人两天不见,感觉更邋遢了,景宝络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
“小师弟在这里拾柴吗?”
昏暗的光线下,他走出来一步。
那原本青白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有一种非人的妖异,景宝络看着那张脸,不知为何生出了某种恐惧。
小师弟看着她,那双眼睛,漆黑一片,他微微弯了弯嘴角:“嗯。”他的手指上有新鲜的泥土,背篓里还有一抹暗红的植物。
黑狗哼哼唧唧的叫。
想来是在偷偷采什么草药。绝欲殿的殿主陆费章曾经在药炉待过,下面的弟子一般会炼丹,只是现在质量差强人意卖不到几个钱。
看起来很久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小师弟吃过晚饭了吗?”
小师弟视线慢慢转向她身后,微微一顿,然后又转了回来。
他摇了摇头。
景宝络顺着他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方才凝雲池温泉的地方,一片竹林在禁制下安静沉默,什么也没有。
她问:“那小师弟,如果没有吃晚饭,那正好,我那里还有烤鹅——新鲜的。我师兄们有些旧衣,身高也挺适合你的。”
小师弟似乎笑了一下:“好啊。”
景宝络走在前面,黑狗走在中间,小师弟跟在后面,走得很慢。
一路上,她试着和这个内向的小师弟说话。
知道了他叫度恒,祖籍蓟州,因为家乡大旱,他姐姐带着他出来求生,后来侥幸进了绝欲殿作为外门弟子。
说话间就到了栖霜阁,她下午晾晒的衣服都干了。
景宝络先去将烤好的鹅肉和两个玉米取出来,放在桌上,等度恒坐下,就开始去收衣服。
黑狗坐在桌子下,大概有外人,现在装乖卖巧,一声不吭。
景宝络将衣服收好,放在长椅上,开始一件件叠。
她本不擅长这些家务,做起来颇有种可爱的笨拙。
度恒安安静静的吃,他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指,在烤好的鹅肉上面一撕,一块肉落下,然后再一撕,一块完整的肉就出来了,他再将肉放进嘴里。
一大块鹅胸肉很快吃完了,然后是玉米。
景宝络叠好了衣服,全部放在一块布里,裹好。
看他吃得差不多,她这才装作很随意一问:“小师弟,听说绝欲殿的师兄有些炼丹很好啊。”
度恒嗯了一声。
景宝络又道:“那是什么丹药都能炼得出来吗?”
“小师姐想要什么丹药吗?”
景宝络抱着衣服走过来,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
度恒的鼻尖轻动,嗅着那吃干净的玉米棒子。
“我不要,我就是想问问,有点好奇。”
度恒道:“我师父说,只要有配方或实物作参考,一般都是可以的。”
景宝络点头:“哦,那定情丹也可以?”
度恒抬头看景宝络,苍白的脸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可以。”
桌旁的黑狗站了起来,尖着耳朵不知道听什么。
“那日那高大被尊上惩治之后,他的骨灰中留下半颗赤色丹药,我觉得和书里描述的定情丹很像,你说,他们是不是吃错了丹药,被人诬陷,才会失去心智?要是这丹药能查一查,说不定会有别的可能?”
度恒听到这番内幕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胆怯,没说话。
景宝络摸了摸下巴,下定决心般:“小师弟,我只认识你一个绝欲殿的弟子,这件事你可以帮我吗?”
昏暗的烛火下,他漆黑的眼眸好像又深了一点,不答反问。
“那药在你这里?”
景宝络一顿,立刻摆手:“当然不在。这么关键的东西,我怎么会带着?不过我将它放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了?”
黑狗突然叫起来,汪汪向外跑。
景宝络探头向外看,暮色中什么也没有。
“非常安全的地方?”度恒问。
景宝络左右一看,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总之,很安全。”
“小师姐是信不过我吗?”度恒有些不安的局促。
景宝络微微一笑:“哪里?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她探过头去,在他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两句。
狗突然在外面哼哧了一声,然后夹着尾巴跑回来,躲在桌子下不出来了,哀哀叫了两声,叫也不敢叫了。
景宝络一看它这怂样立马站起来:“谁打我的狗?”
她抹了袖子出门看了一圈,薄雾中空无一人,哪里有谁。
回到屋子里,度恒已收好了桌上的东西似想离开,反正想要他知道和传播的话都告诉他了,景宝络忙递上那包衣物:“那事情就麻烦小师弟了?”
度恒这回应了下来。
等到小师弟离开,景宝络按了按胸前的木盒,看了看更漏,伸个懒腰,准备开始下半场活动和确认。
每日戌时三刻到还情殿,那便戌时就要出发,忙完这场再去见韩息夫布置下一步也来得及。
一切熟门熟路,她到了天玑峰顶,走过满地月光,推开藏书阁一楼的门。
里面正有一个人席地而坐面朝大门等着她。
她心情甚好走过去,宽阔恢弘的阁楼中间是一方旋转而上的楼梯,最上面是广袤无垠的星空。
茹斯兰江的小桌几旁边还在熬着羹汤。
小小一锅。
这回景宝络先表明态度:“尊上,你忙着,不必客气,我吃过了。那我现在立刻开始整理吧。”
茹斯兰江推过来一碗汤。
景宝络再笑推过去。
茹斯兰江再推过来。
景宝络接过来:“好吧。尊上盛情难却。”
她喝了一口,这羹汤着实美味,忍不住又是一口,两三口下来,一碗就喝完了。
喝完之后,不知为何,身体丹田之内隐隐便有些发热,景宝络体察身体的情况阻塞之处竟隐隐有松动迹象,惊异抬头。
“我在羹汤中加了些许调理身体的药物,对你的经脉淤塞应该会有效果。”
景宝络立刻放下碗:“尊上,真是费心了,我来帮您盛汤。”然后顺便给自己再盛了满满一碗,心中只暗悔那鹅肉吃得太多。
茹斯兰江道:“举手之劳,便是当阿宝为我整理丹药的答谢。”
“尊上,客气客气。”景宝络立刻道,“现在我便去整理。”
她一口气走到最里面的木架旁,藏书楼和丹房因为禁制,并不能随意使用术法,只要茹斯兰江不走过来,也看不到她在干什么。
她从最里面的书架开始,按照之前设想的方式,用带着的竹片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天秤,将所有的定情丹药瓶一一分成两堆,根据重量来查看药丸是否缺失,如此很快所有的查看完了,最后单独的一瓶也是十颗,库存的全部都在,并没有缺失的定情丹。
看来并无人进来这里,也没人能有能力从茹斯兰江身上不动声色取走药。
她想,问题还是出在大师兄临川那半颗上。
她将药瓶放好,心生一念,不如顺便帮大师兄取一颗,又有些为难,这些丹药正好都是整数,突然取走一颗太过明显,况她现在身份,第一天就监守自盗……这时忽看坚硬的地上竟有一细裂缝,微光中里面正好卡着一颗赤红丹药,她左右一看无人,便蹲下来掏出竹片在裂缝中抠了抠,费了些力气,竟真被她抠了出来。
这丹药赤红,正是那定情丹模样,她端详片刻便预备收起来,那丹药却渐渐晕开,如血迹融在指尖,就在这时,只觉心口一震,嗓子一甜,她扶住木架,一张嘴,竟一口喷出一口血来,但心中仍然恶痛难忍,她再一张口,又是一口血,头跟着疼得厉害,脚下自那裂缝处陡然而出炙热的地火气息,锁状胎记处随之滚热,如被灼烧,她刚要张口,又是一口血。
妈的,中毒了?这丹药有毒?还是刚刚那汤有毒?
她跌跌撞撞用尽全力向前走了一步,眼前已出现幻觉,自她脚下,地上的温度陡升,仿佛有无形的基质自地底涌~出,困住她的脚踝,这感觉……是封印!她刚刚意识到,封印处骤然刺痛,她伸手按住胸口,咬牙强撑,嘴唇一下咬破,而以她为核心,整个丹药房亮起了朦朦胧胧的淡黄色光芒。
她用尽全力扶住身前的木架,然后光环中一个木架接着一个木架,如齑粉一般突然散落在地。
噼里啪啦全是药瓶跌落的声音。
完了完了。
她还剩一点精神环顾一圈。
所有的丹药全数散落在地,滴滴叮叮响个不停。
木架散去,她也随之失去了依靠,身不由己半跪下去,触及地面之前,一双手突然扶住了她。
“阿宝。”她听见茹斯兰江的声音很远,又像很近。
“你怎么了?”
四周一片狼籍。
她虚弱的声音快要哭出来:“我不是故意啊。”
茹斯兰江伸手按住她封印处。
这回景宝络真的要哭了。
疼。
封印之间炽~热如山火,一缕冰凉的气息涌~入。
痛憷减弱了一点。
“你刚刚做了什么?”他目光扫过四周,晦暗不明,她漆黑的双眸有极淡的蓝色,那是神思缭绕的痕迹。
景宝络可怜兮兮艰难摊开手:“我真的,我什么都没做,就拿了一颗药。”
茹斯兰江看了她一眼。
景宝络吃力道:“我下回不敢了,尊上饶我这回。”
他伸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
“尊上,我……”她看了看地上那些碎瓷瓶,一地的碎片,算了,“谢谢尊上。”
茹斯兰江赤足踏在锋利的瓷片上,所经之处,瓷片尽数化为齑粉。
一声声碎裂声,仿佛不甘的沉闷的咆哮。
将她在软座上放下,他伸出手指搭在她脉搏上,他的眉头渐渐紧蹙,景宝络的心越收越紧,她的脚踝和手几乎失去了知觉,按说,闯了这么大的祸,应该一昏以糊弄过关的,但想起刚刚那几口血,她现在哪里管那些。
“尊上,我是不是要死了。”
茹斯兰江沉默看她,他英俊的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总是有一丝睥睨的冰冷,而现在上面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怒意。
“我是不是中了毒?还是得了绝症?我刚刚吐了好多血……”她虚弱用手夸张一比,企图唤醒他一丝同情,“这么多。”
他松开手,她的手腕软软垂在他身旁。他的衣襟上带着温泉和慕喃花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靠在他身旁时,那胎记处的封印灼烧感也随之减弱,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男主光环。
“你的身体有点问题。”
景宝络点点头,老实道:“我的身体……好像有封印。”
她再无力进行一次小心翼翼的暗示:“可能我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嘶”
那许久未见的系统毫不留情再次进行了一次处罚。
茹斯兰江伸手端过来一碗汤:“喝了它,对你的伤有好处。”
景宝络现在手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于是取过调羹,然后将汤药一口一口喂给她。
清香,微甜,是身体记忆的味道。
等她睡了过去,他放下碗,然后伸手抚上她咬伤的唇,指尖微动,一层淡淡的白雾氤氲,伤口渐渐结痂。
空荡荡的丹房里,那碎裂的一方禁制中有低低的夹杂着痛苦的嘶哑笑声。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成功?她不会喜欢你,就像十八年前一样,她是我天玑门的供奉,她一生都是天玑门的,不会为了你这样的畜生,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
“畜生?到底谁才是畜生?”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生气,只是一挥手,然后那地下突然传来沉闷的嘶哑的惨叫和几乎听不出的笑意。
四下再度安静。
他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已经熟睡的女子,如果有一天,温柔顺从和忠诚真相都不能转圜她的固执,将她留在他身旁。
那么……他看了看丹房最右墙上那根细长的银鞭。
鞭子最上面有两条长长的锁链,像一对华丽的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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