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希德又听了一下午的天书课。

    他的同学在前排疯狂地誊抄笔记。他也有点想抄,但圣院长老禁止他抄书。在他们眼中,如果希德沦落到和学生们一同做笔记,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卑贱的穷酸学生,而非高高在上的光明圣子。

    希德只能努力地把导师用闪光魔法划出的三千行板书全部记下来,要是有不懂的地方……

    回去问一问,他在书里夹了二十多封情书的室友?

    多亏卡尼亚斯的教辅资料,最近他在圣子眼中的形象与情书画上了等号。

    下课后,希德正打算回公寓,听到一个怯懦的声音。

    “大人——”

    他回头一看,一名少女撞见他的目光,吓得后退好多步,瑟瑟发抖地扒着身后的栅栏。

    她惊恐地说:“感、感谢您、救了我的哥哥……”

    可怜的孩子只是来送个信。求求伟大的睁眼瞎普鲁维尔显灵一次,不要让他虔诚的信女伴随着圣子的指风就此消失。

    “你哥哥?”希德看着她眼生。

    少女愣了半会儿,在圣子的注视之下,战战兢兢地答:“在蒂亚戈山岭的时候,我兄长受了重伤,差点为亡灵族所杀害……多亏您净化了亡灵,他才能幸免于难。”

    她哆嗦着取出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这束花是我们在北方庄园特供的修女百合,我哥哥托我把它送给您,据说对生病的人很有好处。”

    希德垂头看向她手中的花束,花瓣在日照下有些萎靡。

    修女百合是十分名贵的魔植药材,颇受维拉的青睐。人类帝国的北方靠近蒂亚戈,那里光照充足,维拉花房里许多树种花种从那里采购。他是花房的常客,见过不少名花瑶草。

    希德心想,如果他拒绝了,少女也许会哭鼻子,就接过花束。

    少女在他手伸过来时抖了抖,差点把花掉下去。

    她打了个颤,瞥见那道冰冷的视线正向自己扫过来,吓得落荒而逃。

    “我没有要诅咒您的意思!”

    “——等一下。”

    光明圣子的话将她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转过头,发现空中有一个红点,仿佛她被捏死的时候留下的蚊子血。

    哦……那个好像是本来在她腕子上的鸽子血挂链。

    希德努力用昨天才学会的浮空魔咒把宝石链定住,然后操纵着它落在少女的手心里。

    刚刚她走得太快,把首饰丢到了地上。

    圣子被她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用花苞遮了一下脸,眸光闪烁,轻声道:“……祝你的哥哥早些好起来。”

    直到希德离开,少女仍旧呆站在原地,维持手里拿着宝石链的姿势。

    她脑中仍留存着方才小圣子捏着花枝望她的景象,那让她想起曾年少不懂事时读过的描述鲜花、爱情与远方的吟游诗词选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圣女的百合,

    不胜凉风的娇羞。

    少女不禁陷入了长久的对自我对人生的怀疑。

    七岁以前,她的妈妈为了防止她和她哥哥溜出家门上树掏鸟蛋,每天给他们讲鬼故事。

    嗯,没错。

    一向青面獠牙尖嘴猴腮标配的主角,就是刚刚那个,会替她捡首饰,会难为情,还会小声感谢她的,大宝贝?

    希德发现公寓的门是半掩着的。

    今天卡尼亚斯在屋里,但他记得同年级艾伯特周四的课表满满当当。

    卡尼亚斯又逃学了!

    难怪他借到的书里没有一个字的笔记。

    只有情书……

    希德悄悄腹诽着,将百合插在门口的玻璃瓶里,打算过一会儿用跟维拉学的咒语将它移植到后花园。

    卡尼亚斯站在休息室里。他在墙上钉了一个帝都正流行的油画挂钟,再往柜子里摆一些瓷瓶、画框以及装饰用的银壶,让只放着简单家具的大厅显得不是那么空旷。

    希德走进来时,青年恰巧走到木几旁边,将一瓶海盐糖摆到桌子上,余光睨向一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纸卷、墨水和鹅毛笔。

    那是一年级生的功课。

    圣子大人将轮椅推过来,伸出爪子把符文纸从卡尼亚斯的眼皮底子下一股子掏走。

    卡尼亚斯看着他慌乱的神态,心下好笑,问:“这是根系之墙?”

    希德把符文纸合起来,半晌,才赌气似的回道:“对。”

    根系之墙是魔植课上教授的基础法阵,他班里的人都学会了。

    他不会。

    圣院仅仅让希德学习了最基础的魔法公式,难度再高一些的基础通用魔法都未提过,在这一块领域,他比不上帝都的魔法学徒。

    圣院长老不许他在公众场合向导师和同学求助,那样有损圣院威严。

    他的室友一向早出晚归,有时根本不回来。所以希德经常把作业放在休息室里,要是到晚上写不完,第二天也不用收拾,可以顺着思路继续写下去。

    卡尼亚斯盯着少年的脑袋,慢慢说:“您的符文似乎有个错误。”

    希德默了好久,重新将被捏皱的符文纸展开来:“……哪里?”

    卡尼亚斯失笑:“您这样问我,自己可看不着。”

    小圣子用符文纸挡住了脸。

    希德抿了抿嘴,才慢吞吞把纸放下来:“我有点不明白。”

    他对着这张纸苦思冥想了两个晚上,但由于基础缺失,一直不知道为何会不成功。

    青年走到他背后,俯下身来,将鹅毛笔沾上了清除墨水,让小圣子捏了笔,自己覆住他的手。

    少年的手和瞧起来一样冰凉柔腻。

    希德轻轻一颤,又感觉那股灼热的气息像是大蟒似的裹紧了自己。他不敢让自己的心思又被搅乱,努力定下神,如临大敌地盯着鹅毛笔的笔尖。

    青年只是瞥了一眼,便帮助他消除了一个符文,用笔沾了普通墨水,画上另一个符文。

    很熟练的绘制功夫,不像是逃学的劣等生。

    一道微光盖住了符文法阵,几条根须从中央冒出来,像只八爪鱼似的扒住法阵边缘。

    成功了。

    尽管这个法阵完成得并不是很漂亮。

    希德把根系缠绕的方纸从桌子上提起来,仔细观察卡尼亚斯给他改的错误,眼睛里不时冒出恍然的亮光。

    卡尼亚斯笑吟吟地瞧着少年。

    骤然之间,一股诡谲的涌流吹拂过他的心头,令他眼眸附上一层寒冰。

    空气里的光元素敏锐察觉到光明圣子所面临的危机,在他跟前拦成一堵墙,与迎面而来的黑暗涌流相撞散开。

    直觉促使希德回过了头,对上青年沉郁的眼神。

    冻彻骨肉的阴寒,并非人类的眼神,而属于黑暗丛林的野兽。

    那是一支伺伏在阴影里的冷箭。

    希德感觉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他愣了一下,想凑过去看,青年却先一步远离了他。

    希德问:“奥尔德,你身体不舒服?”

    卡尼亚斯不再望向他。

    青年一言不发地放下笔,站起身来,与希德保持了一段距离。退到和圣子两三米开外的地方,他体内躁动的涌流方才缓缓停歇。

    “我出门一趟。”卡尼亚斯的语气里卷杂着微不可查的冷漠,“尽早休息,殿下。”

    在希德疑惑的眼神下,卡尼亚斯披上大衣,打开了门,料峭晚风拍在他肩上。

    外面是乌云密布的阴天。远处是雷声。

    和往日一样,卡尼亚斯离开了帝国学院,来到一条偏僻的街巷。

    商贩、舞女与游客的嘈杂声跃过废弃房屋,在这里回荡不绝。

    好像某个晴朗午后,贵族在他的庄园散着步。阴影如裹尸布覆住他的脸庞,浓郁的暗魔素从他挺拔的肩胛似蝠翼般喷薄而出,放肆地掠过墙角与落灰的窗栏,将从洞口钻出的花草腐蚀殆尽。

    自从去过蒂亚戈山岭,那片海域的呼唤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使他几近癫狂。

    保持理智已经是极限。卡尼亚斯忍了好久,才没在圣子面前露出本性,将少年连皮带骨地吃下去。

    光明之种,对于任何自黑暗诞生的生物,都是难得一遇的美味佳肴。

    他想把那只熊再多留一会儿。

    希德目送青年的身影离开视野,回过头,看到大门旁边的围栏里插着昨天的校报。

    他将报纸取下来,通红硕大的首页标题映入眼帘。

    ——《帝都一街巷出现黑暗教徒行踪,圣骑士已介入调查》

    据希德所知,切尔特公爵是帝都黑暗势力的领头羊,他说最近公会并没有大动作。

    哪儿来的黑暗教徒?

    希德回到公寓的阶前,却发现不知何时,他摆在窗口的修女百合竟然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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