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光明圣子的及时支援,在这场亡灵动乱之中,帝都学院的伤亡率出奇的低。
然而学院的老师赶往现场,却仍发现三名男孩无声地躺在树荫底下,永远停止了呼吸。
“在抵御亡灵族的侵袭时,伊萨克·班吉克斯、查理·迪伦以及汉森·布朗虽拼尽全力,但不敌邪恶的对手,当学生会赶到事发之处,惨剧已然发生。这是我的失职,我必将永远铭记这洗不去的罪过。”
艾伯特向校长做了这样的陈述。
他用他沾染过鲜血的手抚上心头,语气沉重、悲哀:“愿他们纯净的灵魂在到往父主的神殿以后,能获得永久的平静与安宁。”
班吉克斯子爵、迪伦男爵与布朗男爵夫妇乘着马车连夜赶来,在帝国学院校长与学生会长艾伯特的面前,木讷地取走儿子的遗体。
校长叹了口气,把他们的失常归结为哀伤过度。
却不知三家早已被黑暗公会的术士种下摄魂咒,成为一群行尸走肉。
在切尔特的府邸里,希德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被恐惧吞没。
希德又梦见了黑暗神殿神使在他膝盖上刻下诅咒的那一晚。
黑暗的咒符正侵蚀神经,暗点遮住了他的视野。剧痛超出阈值。圣子在刻着黑暗五芒星的地面上虚弱地蜷紧,失焦的瞳仁震颤着。
在他混乱的眼前,神使神色冰冷,居高临下——
“父主被你惹怒了。”他说。
希德是被隔壁凯莲娜的哭声吵醒的。她还在和二皇子因为感情纠葛而闹别扭。
少年喘着气,迷蒙地看向天花板,感觉到锁骨上有个冰凉的物件,伸手取下。
……蔷薇书签。
抱熊不在他身边。他握紧书签,那上边有一些友好的气息,帮助他驱散梦魇。
他默了一会儿,扶着床沿坐起来,松乱的软发抚过眼角。
梦醒了?
梦醒了。
女仆长一直候在希德床前,见他苏醒,召唤家庭医生为他检查身体,然后退出了门。等医生离开后,她又走进来,给他披了件手打毛衣,脸上有些难看。
“公爵、夫人和大少爷都在会议厅。”
面色苍白的希德握了握她的手,对她安抚一笑。
“奥尔德在当地的影响力正在走弱,将他纳入麾下,对于家族一定是强大的助力。”
希德进入天蓝穹顶的大厅时,听见艾伯特正如此与公爵和夫人汇报。
公爵看到少年默不作响地来到圆桌边,问:“医生说怎么样?”
圣子轻道:“好些了,大人。”
“艾伯特提议,让你去接近卡尼亚斯·奥尔德。”
“……”希德目光扫过艾伯特,没有接话。
“我听说,你还没有室友。维拉为你推荐的那位被你吓跑了。”艾伯特笑起来,“你可以选择卡尼亚斯作为你的室友。我知道,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对吗?”
公爵告诉艾伯特,近日圣院察觉到切尔特对圣子态度微妙,让他们注意与希德说话的口吻。
因此这时艾伯特笑容温和,与前几日那个盛气凌人的学生会长判若两人。
圣子殿下抬起眼来,他的脸变得倨傲、冷漠而且臭屁,与前几天那个盛气凌人的切尔特大公子别无二致。
在切尔特家和圣院,这都是比较符合上位者审美的表情。圣院需要高贵冷艳的光明圣子,切尔特需要一个没有威胁的木头脑袋。
从前,他还因多和仆人说了话被夫人罚三天禁闭,从那以后,希德尽可能在切尔特一家面前少说话。
比如省略号战术对艾伯特很管用。
希德知道艾伯特打的鬼主意。
艾伯特认为来自地方的乡绅低人一等。但这不妨碍他壮大自身。
卡尼亚斯的天赋远在他之上,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在蒂亚戈没有解决掉卡尼亚斯,以后就更不可能。
在未来,整个切尔特都会是他的财富。他必须从长考虑。人才是各方势力抢夺的焦点,在其他人没发现这颗璞玉之前,他希望利用希德收拢卡尼亚斯。
见希德没有应答,一个温柔的声音降了下来。
“希德,你会照做吗?”
希德抬起头,夫人正温和地注视他。
那种久违的、慈爱的目光,却令他不寒而栗。
在切尔特的府邸,希德最害怕的就是夫人。
艾伯特和凯莲娜的手段局限于阅历的短浅,公爵日程繁忙。可是切尔特夫人既通晓阴私,又有的是时间来折磨这个落入掌中的小孩。
比如……把圣子先前收养的乌龟、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在他眼前剁成血沫。
希德低估了卡尼亚斯在切尔特眼中的重要性。成为法师已是百里挑一;亲和力强大到能让魔素叛逃其他法师之手,万名法师里面也难找到一个。
十几年前,黑暗公会发现被光元素团成团的某婴儿的那一天,不少声震八方的死灵法师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
这些沉着老练的恶徒捧起发光的团子,手抖得几乎要将小灯泡掉下去。
——这可是献给父主的、至高无上的祭品!
望着夫人的眼睛,希德方才积攒起来的气势荡然无存,勉强点了下脑袋。
切尔特夫人温婉一笑:“乖孩子。”
在她说第二句话之前,凯莲娜从房间里冲出来,身后跟着惊慌的女仆们。
凯莲娜刚哭完,还打着哭嗝,她瞧了瞧议厅里的众人,扑倒在夫人的怀里,然后将目光放在了希德身上。
“切尔特将军保佑!你怎么还这儿!”迁怒的火焰使她尖叫起来。
她抬手向希德的轮椅甩了个翻倒咒,却被公爵的法盾打散了。
公爵皱眉:“凯莲娜,现在是会议时间。”
希德懒得理她,靠在椅背上,一副冷漠脸。
见惯不怪。
凯莲娜一向把他当发泄对象,突然发作也属常事。
“爸爸!”凯莲娜转头瞪向希德,咬牙切齿,“他不是我哥哥,不过是个不知底细的贱民!瞧瞧他那张盛气凌人的脸!您难道不知道,在蒂亚戈、他对艾伯特——”
公爵喝止住她:“安静。凯莲娜,你应当是一位淑女。”
凯莲娜见公爵脸色难看,瑟缩了一阵,把脖子埋进母亲怀里。夫人抚着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凯莲娜才安分下来。
希德一直低着头,直到散会。
夫人对凯莲娜的低语,他听到了。
——安静,凯莲娜。
——你生什么气,他只是一颗不久就要报废的棋子。
切尔特夫人没说错。
公会在噤声之渊的附近捕捉到了黑暗神出没的踪迹。
黑暗共主马上便会归位。
而他的成年礼就在下一年的春天。
希德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待女仆长来敲门,才缓过劲来。
艾伯特说要亲自去向卡尼亚斯道歉,让希德先去找维拉,维拉与后勤主任是闺中密友,想得到许可必须让她松口。
——鬼知道他的哥哥想和卡尼亚斯推销什么切尔特的荣耀。
希德在心底腹诽着,来到植物花房,推开门。
轮椅差点又被豪爽的满月藤掀翻。
“您想让奥尔德那家的小混混做室友?”维拉听了希德的话,几乎形象全无地大喊,“不行!我不同意!”
她还以为卡尼亚斯是绣花枕头的事在学院已经俾众周知了。圣子殿下怎么会被那个混蛋勾了魂去的?
天知道卡尼亚斯上学期在她课上表现得是有多蠢!
上学期维拉阵亡了五个陶艺花盆,其中四个是被卡尼亚斯砸碎的。
希德眼睛一动,半垂了眸帘,睫毛颤动的轨迹显得有些委屈。
“可他很好。”
“那只是他惯用来勾引小姑娘的手段……也难怪您会上当。”维拉揉了把小孩的头发,咬牙切齿,“可您想想,除了父母,谁会无条件地关照一个人?他是有目的的,大人——”
公爵和夫人才没有那么关心他。
希德默默想着,说:“您比他好。”
维拉被他这句话戳得一噎。
“那是个意外!”
眼睛亮亮的圣子又让了一步:“我可以看着他,不让他祸害别人。”
维拉的态度仍旧很坚决。
希德想了想,取出金色铃铛,举到她眼前:“这是他送给您的礼物。把粉末研碎做成护身符,薇奥拉会护佑您一生康健的。”
维拉的眼神被这道光芒一晃。
她接过铃铛花,仔细看了一会儿,笑骂道:“这又是他从哪儿编出来的诱骗女孩子的言论?”
倒是好材料,居然连她都未曾见过这种花,做成护身符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是真的。”希德看着维拉,目光闪烁,“他保护了我。”
那道灰色的法术是卡尼亚斯的手笔。蝴蝶也是。
他知道的。
维拉紧锁的眉头松开一些。
小圣子难得会如此坚持地跟她软磨硬泡,从前他听到什么,素来都是默默点头,能少说话则少说话。
她希望希德有主见,但不是在卡尼亚斯的事上,可她毕竟是局外人。
没准托光明神的福,卡尼亚斯从良变成乖宝宝了?这个长假来她花房务工的时候倒挺老实。
“您很想和他一起住?”
希德点头。
维拉泄气般地拧一下他的脸蛋:“行!”
少年温温软软的脸颊被捏住,笑容带了点俏皮。
痛丧圣院之威。
黄昏,希德返回公寓的路上,恰巧撞到正交谈的艾伯特与卡尼亚斯。
俊美的黑发青年远远瞧见了他。注意到那缕熟悉的目光,希德下意识别过头。
这是他回学院后与卡尼亚斯的第一次见面。
卡尼亚斯眼神在圣子身上停留片刻,淡然道:“真巧,我也在寻找室友。”
他的前室友碰巧是班尼迪克——死于艾伯特手下的叛徒之一。
“奥尔德果然是西方贵族们几百年来从不易帜的榜样。”艾伯特语调轻快,充满对于同学的关心与友爱,“能够与您这样的强者冰释前嫌,切尔特家族三生有幸。希望您能对希德多多关照,他有些娇生惯养,不爱搭理别人,是我们家最为疼爱的弟弟。”
卡尼亚斯仍只是笑。他的举止透露对周围人类若有若无的冷淡和疏离,但他隐藏得很好,甚至让别人误以为那是一种美感。
学生会长得到答复,愉快地走了。
留下了他的弟弟。
卡尼亚斯正要走过去,希德直接拦住他的道。
卡尼亚斯问:“大人有话嘱咐我?”
希德盯着他,目不转睛。
青年失笑,俯下身来。
圣子轻轻地说:“蒂亚戈山岭的事,请你不要说出去。”
“我答应过您。”
“但是……也请你不要当作没发生过。”
小圣子面色有些拘涩,向他张开五指,手掌上是一叶银书签。
卡尼亚斯接过书签,发现书签上的图腾并非银蔷薇,而是一只红猫熊。
希德琢磨了很久才学会这个魔法。
“是回礼。”
少年脸颊掠过绯光。他垂着颈子,声音唯有夕照下的两人才能听得见。
“他的话不作数。是我想跟你分享一间公寓,奥尔德。”
卡尼亚斯安静地听着,瞧见希德未将五指收回去,握住他的手。
小圣子的掌心软得不可思议,像是晒久了太阳的大猫咪摊开的肚子,肉乎乎的,很好捏。
黄昏在青年的眉宇间染开一层晕光,使他的面容更为温和。
“好,我听您的话。”他低声道,“日后多有叨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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