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林府比往年显得更热闹了。
拜年跟到寺庙拜佛一个道理:愈早愈为敬。当门房打开大门的时候,便见到一条从门口排到胡同口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携带着拜帖和礼品。
这里除了户部十三司的属官外,还有顺天府衙和礼部旧属,以及一帮在京的门生,另外是一大帮纯粹刷存在感的低级**。
不过都是懂分寸的**,绝大多数的拜年者向管家表态了拜年之意则留下礼物便离开,只有一些身份和关系到位的**才到里面用茶,进去谒见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林晧然。
林晧然比平日还要起得更早,穿着一套新衣来到客厅,接受着登门的拜年者。
第一批进来的则是他的门生,既有广东乡试结下师生缘的王弘海、蒙诏和**等人,亦有去年会试结下师生关系的陈经邦、范应期和王时举等人。
不管在**有着何种阵营,**通常都会首重师生关系,而位高权重的林晧然已然成为朝堂中的一面旗帜般。
在后续的拜年者中,则有从隔壁槐树胡同过来的同年等,亦有昔日顺天府衙和礼部的旧属,但更多还是一些交情并不深的**。
而这一天,似乎彼此都没有太过明确的派系,哪怕很多徐党和晋党的**前来林府拜年,双方亦是相谈甚欢。
在**便是如此,很多**都是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是否真的存在革命友谊,往往要到最后才能见分晓。
都说徐阶擅于隐忍,倒不如说他是装面具的高手,令到严嵩父子在失去提防之时,却是给他狠狠地摆了一道。
却不仅是林府,朝堂各个高官的府邸都是如此,一帮帮**携礼前来拜年,同时给某些大佬的子女送去了利是钱。
大年初二,林晧然携带妻子吴秋雨前去拜访吴山。
按照习俗,亲戚都会选择这一天登上吴山的门,吴华寿携带着妻子前来吴府拜年,而吴母那边的亲戚亦是有人前来。
“姑爷,小姐,这边请!老爷在见客,夫人在屋里头等着你们呢!”管家显得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并说明情况地道。
二人到了里面的暖阁,这里摆着好几张桌子,客人都安排在这里就座。
吴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正跟着吴华寿的妻子眉飞色舞地说着事情,见到吴秋雨还不忘伸手招呼着过去。
林晧然跟着吴秋起一起过去给岳母见了礼,然后则是随着管家的安排,直接跟着大舅哥等几人坐到了一起。
虽然他算是晚辈,但吴秋寿亦是不可能以长辈自居,反倒是处处透露着生意人的精明,对林晧然是恭敬有加。
吴康是吴山的继子,在北镇抚司担任锦衣卫佥事职,是一个很沉稳的性子,对着林晧然亦是友好地点头打招呼。
“林大人,有一事藏在我心里很久了,说错了还请莫怪!”吴华寿的口齿利索,亲自给林晧然倒茶地道。
林晧然知道吴华寿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亦是温和地回应道:“我岂能责怪,但说无妨!”
“好,那我便说了!林大人,咱们的米这么低卖给倭人,当真没有问题吗?”吴华寿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林晧然对联合商团插手的事情并不多,用低价粮交换**的姜、生丝和棉花是他所定的策略,而联合商团亦是一直在执行。
他却没想到吴华寿会谈及此事,亦是微微地压着声音道:“咱们不是低价卖粮,而是低价换生姜等物,而这个生意不至于赔钱吧?”
“肯定没有啊!倭人的生姜能高价卖给葡萄牙人,而生丝和棉花运回来进行纺织,咱们又能以高价卖给倭人!”吴华寿将账算得很是清楚,当即连连摇头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微笑着回应道:“既然这笔生意不赔本,那么还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倒是辛苦你在宁波那边多筹集一些粮运到济州岛!”
“林大人,我自然不辛苦,但我们完全可以赚得更多!”吴华寿轻轻地摇头,却是抛出困惑在他心头的问题道。
林晧然知道吴华寿这是担心自己的筹粮活动没能给联合商团带来太多的利润,便是透露口风地道:“现在情况我还无法跟你说明,但此举关乎整个大局,粮食的事情**重要,此事不容有失!”
“呵呵......竟然林大人如此说的话,那我便放心了,在东南筹粮的事交给我即可!”吴华寿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道。
以前他辛辛苦苦都没有赚到几个钱,但跟林晧然搭上关系后,加入了联合商团这个大家庭,却是令到他知道什么才是日进斗金。
正是见识了联合商团赚钱的疯狂速度,在看到自己负责的筹粮没能给联合商团创造太多利润的时候,亦是对自己的价值感到了怀疑。
现在听着林晧然的语气,虽然不知道他在下着什么样的大棋盘,但却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比想象中要重要。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跟着吴华寿聊了几句,又跟大舅哥吴康谈起北镇抚司的事情,亦算是他的一份关心。
正是这时,管家突然走过来轻声地道:“姑爷,郭尚书刚刚造访,老爷想让你过去一趟!”
“好!”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跟着吴华寿等人告辞,便是跟随管家朝着客厅而去。
客厅,茶香袅袅而起。
吴山坐在主人座之上,虽然又老上一岁,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很足,眼睛亦是透露着自信,已然再干十年亦是没有问题。
郭朴经过三年的守孝期,整个人显得多了一份内敛,眼睛不复当年的咄咄逼人,明显在气度上有所缺失。
三年的时间不长亦不短,郭朴从昔日意气风发的吏部尚书变成礼部尚书,虽然职位没有相差太远,但已然是错失了很多的东西。
吴山的性子比较谦和,跟郭朴是多年的同年好友。虽然郭朴当年出尔反尔,但还没有达到割袍断交的地步,特别郭朴今日已然是主动登门拜年了。
二人正说话间,林晧然来到了客厅之中,便是对着主人座上的吴山恭敬地施礼地道:“小婿给岳父大人拜年了!”
不管他身居何职,对着这一位始终都得乖乖地低头。
吴山轻轻地点头,然后给林晧然递了一个眼色。
要说双方最大的矛盾点,还是林晧然和郭朴间的恩怨。郭朴当年是借着京察之名,已然是对他们这边动手,令到林晧然当时大为愤怒。而后,林晧然却是完成了“反败为胜”,却是给郭朴抹上了一生都擦不干净的“匿丧不举”的污点。
正是因为这个污点,嘉靖去年有意将郭朴召回之时,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而今再度召回,亦是给他礼部尚书,而没有让胡松让出位置。
虽然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但双方必然有着一根刺。
林晧然知道岳父的心意,便是转过身子微微一笑,对着坐在客座上的郭朴施礼道:“祝郭尚书新年大吉!”
他对郭朴已经没有太深的仇怨,毕竟这个朝堂讲究更多的是利益。如果自己在他的位置上,恐怕亦是选择跟徐阶联盟,而非所谓的友情。
当然,对于郭朴当初的出尔反尔,他心里还是不耻的,毕竟这种行为过于小人行径了。
“林尚书,新年同乐!”郭朴亦是目光复杂地望向林晧然,却是微笑着回应道。
林晧然看着郭朴的眼睛,却是清楚对方心里的根还是无法消除,如果有机会恐怕还会报这“泼脏水”之仇。
不过心里倒没有多少忌惮,毕竟现在的局势大大的不相同了。岳父、严讷和李春芳都站到了郭朴的前面,已然是跟首辅无缘,而下一朝郭朴没有什么政治资本,最大的依仗反而是他的河南后辈高拱。
吴山洞若观火般地看着二人,却是突然扭头对着郭朴微笑着询问道:“质夫,不知你可听闻‘刁民册’呢?”
“这是林尚书所提的方略,我早有所耳闻!”郭朴则是目光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是老实地点头道。
虽然他在河南,但亦是一直关注着朝堂的事情,却不仅知道林晧然抛出了这个治国良策,而且还知道数次推行未果。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是微笑着询问道:“你以为此策如何呢?”
“曰静兄,此策......甚好!”郭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作为词臣出身的**对治国都有着各自的理解,但不管是保守派还是进取派,已然都是知道这刁民册的价值。
吴山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望着郭朴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我开年再度推动此策,你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咦?
林晧然端起茶盏正想喝茶,突然听到这个问题,眉头不由得微微上扬,显得惊喜地望向了岳父。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才明白岳父将自己叫来并不是想要自己跟郭朴修复关系这么简单,而是在默默地相帮于他。
郭朴的前程虽然暗淡,但却仍然得到嘉靖的恩宠。若是他肯相助于他们,那么今年再度推动“刁民册”,通过的机会必定会大大地增加。
且不说徐阶离当年严嵩的权势有所差距,哪怕他真的是严嵩,这个朝堂终究还是嘉靖做主。
虽然是他给郭朴抹了黑,但当初却是郭朴不厚道在先,今日想要修复双方的关系,已然是要出一定的诚意。
一时之间,压力已然是全部转到了郭朴的身上,毅然是面临着一个站队的问题。
“既然曰静兄开口,那我自当尽一点绵薄之力!”郭朴知道当下的吴山不再像当年那般好忽悠,便是一咬牙应承下来道。
吴山轻轻放下茶盏,则是意有所指地说道:“呵呵......那咱们便一言为定,可别到时再三心两意了!”
“这个自然!”郭朴知道吴山指的是当年之事,亦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林晧然笑着拱手道:“幸得郭尚书相助,我在此先行道谢了!”
“林尚书,客气了!”林晧然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本来是打算给吴山拜年拉近一下关系,结果吴山直接给他施压,逼得他在“刁民册”一事上做出选择。
这个事既是诚意,亦是一次正当的试探。如果在接下来推动刁民册中,他再度出尔反尔,那么双方便是形同陌路了。
新年假期是平常百姓的快乐时光,但对于身处高位的**而言,已然是政治的外交时刻。不仅是要拉关系,而且还在默默地做着事情。
现如今,吴山悄然地为着“刁民册”增加了一个有力的筹码,已经是为着开年要做的事情做了准备。
林晧然亦是明白这个假期不是真的给他休息的,亦是做了一些安排。在跟着吴山吃过午饭后,下午则是携带妻子拜访了昔日的上司李春芳。
李春芳的正妻宗氏去世后,又娶了仲氏为妻,今育得八个儿子。大儿子李茂年官荫入仕,今为中书舍人,二儿子李思诚则在国子监读书。
见到林晧然到访,李春芳自然是热情相待。虽然双方所处的阵营不同,但亦是有着不错的私交,可谓是相谈甚欢。
到了年初三、年初四这两天,林晧然则是一直呆在家里接受**的拜会,这个时候前来的**多是一些有身份的高级**了。
这一天下午,林晧然送走了工部左侍郎李登云,便是想要回到书房休息。这才走到垂花门,阿朵却匆匆跑过来告知:裕王妃刚刚前来探望吴秋雨,而今指名想要见他一面。
裕王妃终究还不是皇宫的宫妃,却是没有达到无法踏出宫门的地步,现在过年前来林府呆上片刻,亦不算是什么出格的事情。
“裕王妃要见我?”林晧然不由得微微一愣,却是不明白陈妃为何会亲自前来造访,更不明白这位素不谋面的陈妃为何要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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