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地铁,人多到窒息。
忙碌了一天的人就这么站在地铁里,随着列车的运行而轻微摆动。每个人都带着一脸疲惫,或站或坐,在拥挤的车厢里麻木前行。
郝恬也站在人群中,低头死死看着手机,跟每一个路人一样。
但她看的不是电视剧、小说也不是抖音,而是一个很陌生的软件,许多人根本就不会去接触的弈谈围棋。
直播下面的评论刷到飞起,可郝恬已经没有心思看了。
这个时候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有多久没听到过陆青森输棋了?这样大的比赛,陆青森居然输了?
她仔细回忆许久,还是没回忆起来。从进入暑假开始,陆青森就仿佛开了挂,胜率一路猛升,两个月连胜十五局棋,创下了棋院的段时间连胜最好记录。
这是两个月以来,他输的第一局棋,还输在了CNR十段决赛圈。
这一下不仅铁杆棋迷们炸了锅,就连网上的那些“颜粉”也都惊了,纷纷在微博下面问:老公怎么了?
若是以往,郝恬看了一定会截图取笑陆青森,可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
陆青森输了,她比任何人都难受,也比任何人都纠结。
在她心里,陆青森是不能输的。
郝恬叹了口气,低头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崩了。
这个时候,地铁到站了。
正巧赶上周末,郝恬也没回学校,直接回了家里。
她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
因为摔伤了腿,她行走不便,短时间只能在家里养着,不过老太太心态好,倒是一点沮丧都没有。
郝恬捧着楼下刚买的山楂冰,冲王素芬笑着说:“奶奶,看我买了什么呀?”
王素芬一看她脸上挂着笑,就高兴了:“今天赢棋啦?”
这是郝恬的习惯,每次赢了棋,都会给王素芬带点小礼物回来。经常就是楼下卖的小零食,冬天会有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夏天则有草莓沙冰和酸梅汤,都是王素芬喜欢吃的零嘴。
所以一看见她手里的小盒子,王素芬就猜到了。
郝恬笑着凑到她身边,让她自己先吃起来,自己则洗手进了厨房。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香浓的八宝粥味道。
郝恬闪身出来,跟王素芬拌嘴:“奶奶,不是让您好好休息吗?”
医院给租了个轮椅,王素芬的腿也不算严重,自己在家也能活动自如,不过郝恬很不放心,早起还叮嘱她不让她乱做家务。
王素芬不高兴了:“我又不是残废瘫痪,做个粥又有什么难的?好啦,小丫头家家的,还要管我老太太不可。”
郝恬这才笑了。
跟奶奶说了几句话,郝恬心情平静下来。
她炒了个上海青,取出冰箱里常吃的榨菜肉丝,又切了一个流油的高邮咸鸭蛋,一老一少就着吃八宝粥。
王奶奶毕竟把她从小养到大,看她虽然脸上有笑,眼睛却是黯然的,就知道有什么事。
不过她倒是不急着问,只跟她说了些明日买菜的安排,等安安静静吃完晚饭,两个人才去阳台上喝茶聊天。
王素芬看了看郝恬,说:“怎么了?今天出了什么事?”
她不懂现在那些各种名头的围棋比赛,却为了孙女知道许多行业内的事,明白那许许多多不同的比赛规则。
今天的比赛算是近期比较大的商业比赛,郝恬能进八强相当不容易,按理说应该开心的。
她自己没事,有事的大概就是陆青森了。
“是不是森森输了?”王素芬问。
郝恬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奶奶,见她一双慈祥的眼眸正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渐渐安稳下来。
“嗯,奶奶好聪明,陆哥哥今天输了,输给了陈嘉宴。”
王素芬若有所思点点头:“哦,你说的那个孩子,也很厉害的,输给他不冤枉。”
郝恬倒是不知道王素芬还认识陈嘉宴,有些诧异地问:“奶奶你也知道陈九段?”
王素芬就笑了。
“平时没有节目,我就看看棋牌频道,他跟森森一样,世界排名很高呢。”
毕竟是孙女的职业,她当然要关心一下的,在棋牌频道里,出镜率最高的自然是高居榜首的陆青森,紧随其后的就是陈嘉宴了。
这两个孩子,横扫国内外各大比赛,撑起了国内棋坛的半壁江山。
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的。
郝恬看奶奶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好了许多,不如刚才难么烦躁。
王素芬看了看她,让她喝口茶。
“以前你自己比赛输了,也没见你这么沮丧啊?”王素芬好奇问。
其实陆青森自己都不是常胜将军,竞技比赛,有输有赢很正常,围棋又是脑力竞技项目,这个的意外就更多了。
郝恬自己输了,不过就是熬一夜反复复盘,倒是从来不会多纠结。而陆青森输了,也没看她特别着急过。
今天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奶奶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因为比赛很重要?”
郝恬看奶奶跟着自己着急,也渐渐冷静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CNR杯是循环赛,就算担着一个国际十段头衔,也不至于输了就活不起。”郝恬叹了口气,“我只是看陆哥哥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他似乎在寻找另一条路,一条我也看不透彻的路。”
王素芬品了品她的话,大概明白过来:“你是说,森森想转型?”
对于一个棋手来说,棋风大多都是天生的,说白了,跟他的棋力水平成正比。
大局观强计算力出众的棋手,大多棋风稳健,而年轻人精力旺盛,脑力尤其活跃,所以每一批新上位的顶尖棋手们,在短时间内棋风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毕竟比赛强度放在那,他们没有时间好好去转变自己。
再说,转变也不一定成功。
陆青森就属于近期棋力最强的棋手,他的大局观和计算力都是顶尖,因此看他的比赛,一直都是非常舒服而畅快的。
一局棋下来就如行云流水,舒畅而自然。
可今天这一局棋,却不是这么回事。
倒不是因为陆青森今天输了,而是因为他今天出了好几个险着,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十分难熬。
郝恬自己也是职业棋手,最担心的就是他在转型的路上,把自己给丢了。
明明现在是他成绩最好也是最能往上走的阶段,这时候转型太不明智,但郝恬却知道不能那么去说陆青森。
就像了解自己一样,郝恬也同样了解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陆哥哥。
他一旦做了决定,任由谁都拉不回来。
王素芬看她为了陆青森发愁,一张小圆脸都皱起来,就忍不住想笑:“好了,一会儿你们视频的时候,你别去说他,听到没?”
郝恬喝了口茶,没作声。
王素芬看着她稍显稚嫩的面容,心里却想,到底是大姑娘了。
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需要人哄的小丫头,倒是知道心疼别人了。
王素芬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老人斑,倒是微微放下心来。
这样也挺好的。
此时,远在高丽的陆青森,正走在宾馆的走廊里。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楼下会议室复盘,他推说自己有些累了,早早回了房间。
走到自己住的套房前,陆青森打开房门,安静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他脸上的表情就松懈下来,少了在外面时的严肃,多了几分轻松写意。
若是有人看到现在的他,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此刻陆青森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输了国际大赛的样子。
此时的陆棋圣看起来真的很放松,从他英俊的脸上,一丁点沮丧都看不见,有的只有舒适和笃定。输了这局棋,他早有心理准备,并且从这一局棋里他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这么一想真的不亏。
输了就输了,反正是输给陈嘉宴,倒是没给国家队丢脸。
他伸手扯下领带,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走到阳台上,悠然自得坐了下来。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天际晚霞瑰丽,云彩飘摇,自是美不胜收。
比赛的宾馆位于海边,从他所住的房间往外看去,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落日在海平面上露出半个橘红身姿,映红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陆青森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将去,他才摸出手机,准备跟郝恬视频。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陆青森嘴唇微微上挑,大概以为是郝恬打来了,他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不过,当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他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
陆青森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沉的天色,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陆青森脸上所有的笑意就都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开口,等着对方先说话,而对方似乎也不着急,一直没出声。
于是,陆青森就只能听到手机里微不可查得电流声。
斯拉、斯拉。
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定定看着眼前的深夜,看得格外认真,似乎想要在漆黑夜空中寻找皎月的影子。
这个时候,对方沉不住气了。
“输了?”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陆青森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反正无论他说什么,对面都没有好话。
“都说了不让你去做这个,回家继承家业不好吗?”对方的声音其实跟陆青森很像,但是却又深沉许多,隔着电话,听起来却又是那么相似。
这话听了太多次,陆青森都麻木了。
“不好。”他第一百次拒绝。
可能他的回答太过冷硬,直接气到了对方,就听对面仿佛点着的爆竹,一下子就炸了。
“我跟你妈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这么大个家业,不能就这么断送在你手里!”
“你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职业棋手,竞技比赛是那么简单的吗?任凭你再聪明,总有输的那一天,这不今天就来了?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体育新闻都报道了这场比赛。”
“输棋输到高丽,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陆青森面无表情,似乎对于这种伤人的话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紧紧捏着保温杯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陆青森深吸口气,缓缓开口:“爸,如果你嫌我丢人,就不要再管我了。”
陆锦书就仿佛被掐住嗓子的鸟,一下子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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