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高两境

小说:剑来 作者:烽火戏诸侯
    大骊禺州律宗寺庙拂晓时分中年文士吃过斋饭用小火炉给自己煮了一大碗八宝粥吃过粥就去桌旁落座看书。

    浮生又一日开卷就窗光。

    小沙弥又来叩窗提醒“陈先生山中云起了要不要去看看?”

    文士放下手中书籍笑道:“好的稍等。我换双靴子。”

    因为接连下了三天大雨的缘故山中尤其春寒料峭中年文士穿着一身用来保暖的粗布棉衣踩着一双麂皮靴子手持登山杖。

    先前给经常陪自己一起登高看云的小沙弥也打造了一条葛藤手杖就地取材。山道上休歇时停杖如住锡。

    寺内云雾缭绕一大一小各持手杖路过大殿附近的放生池水波粼粼鲫鲤纷纷聚拢桥边水裔如故旧识君拄杖声。

    小沙弥在闲暇时自己也曾爬过几趟山去山上独自看云不知为何过了半山腰就会觉得累气喘吁吁需要停步休歇很多次。

    但是每次跟着这个穷酸却起居素净的中年文士一起登山就会轻松很多这让小沙弥百思不得其解今晨一起走出寺庙侧门他们沿着那条熟悉的山道渐次登高小沙弥方才听说文士近期就要离开寺庙了下次再来抄经何时是何时暂时也没想好小沙弥就赶紧问出口了这个问题再不问可就没机会了。

    文士笑容温醇手中青竹杖咄咄点地嗓音轻缓给出了答案“体力还是你的体力不增一丝不减一毫。我只是帮着你在登高途中调整了呼吸分配了气力你的脚力就显得更好了。我只是进山次数多熟能生巧所以其实此举不涉神通你不用想得太玄乎了。”

    文士离去住处后书桌上的宣纸笔墨未干中年文士今天所抄内容却是两句出自达生篇的道家语。

    “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旁白处有朱批一句“何谓道法自然”。

    “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但是那个“不”字不知为何却被文士用朱笔单独圈画起来。

    ————

    玉宣国京城长宁县。

    一栋旧宅内院内有架秋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鬼也不例外薛如意今天又换了一身前朝宫装身着锦绣衣璎珞缀明珠。

    佳人荡秋千此画宜玉轴悬之崿崿碧萝中。

    薛如意坐在飘荡不已的秋千上一双绣鞋高高低低她看着院内某些不用搬去屋内躲雨的花草盆栽没来由想起道士吴镝一句无心言语小草就是不开花的花。

    前不久摆摊道士还是搬出了那座闹鬼的凶宅京城居不易让他白白多出一大笔租金。

    闹鬼是不假凶宅是真心算不上若是看惯了才子佳人艳本小说的读书人凶宅?那叫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道士在长宁县别处街巷租了栋老旧的小宅子院内那些花花草草就都留给女鬼薛如意打理了她觉得顺眼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低价售出就当是支付租金了。那道士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贫道行走江湖秉持一个宗旨从不在钱字上边跌份儿。

    作为临别赠礼道士吴镝在屋内留下了一方藏书印五字篆文春风扇微和。

    印章材质普通是道士去河上打短工帮富人凿冰赚钱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石头印章大是真的大巴掌大小方方正正故而边款内容极多刻了一整首靖节先生的拟古诗底款“春风扇微和”一语就节选自诗中。印章的金石气什么的薛如意没有看出来倒是铭文诗中有一句“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别有用心的夫子自道么?让她觉得有些好笑你一个花钱买身份的私箓道士真当自己是背桃木剑斩妖除魔的龙虎山天师了还抚剑远游呢。

    若是早知道士要送给自己一方附庸风雅的藏书印薛如意可能还是更喜欢吴镝某次早上喝粥时念叨的一句话。

    我有宛丘平易法可食白粥致神仙。

    薛如意不得不承认道士吴镝确实读过很多书不然他也无法精通训诂句读但是学问高不高她表示存疑。

    在这大雨停歇的暮色时分薛如意独自荡着秋千实在是百无聊赖先前这种天气道士冒雨出去摆摊是绝对不可能了她便有些开心让你搬出宅子去挣着几个钱了?只是开心过后她便又有些担心道士出门在外奔波劳碌总归是不容易的薛如意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去道士那边看看需不需要她接济几分若说家底她还是有一些的只要他愿意开口那她能帮就帮毕竟是朋友。

    薛如意毕竟境界不低中五境修为若非鬼物身份观海境修士都能找个地方开山立派了再当个宝瓶洲小国君主的座上宾。

    她施展神通遮蔽身形一路飘晃到道士吴镝最近落脚的宅子因为与前任洪判官和阴阳司主官纪小蘋都是旧识故而京师城隍庙那边对她一向是宽待几分的。到了这座寒酸小宅她没有立即现身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送给她那么一大方藏书印却住在这么小的地方这让薛如意有些愧疚该挽留的。

    道士自称年轻时走江湖曾经用了个“陈好人”的化名。

    起先薛如意觉得这个说法比较有趣比起一口一个吴道长更好玩。道士脸皮再厚听多了不得心虚几分?

    可事实证明薛姑娘还是小觑了那位吴道长的脸皮。

    毕竟按照某个公道说法二掌柜是这么一号人物他只需要登上城头往地上一趴把脸贴地上就能守住城头。

    之前她与道士购买了一摞鬼画符作为这桩买卖的报酬道士传授给隔壁少年两桩术法张侯如今已是柳筋境。

    如此一来科场失利的少年张侯心中的那股郁郁不平之气就随之淡了许多。

    不过按照双方约定道士吴镝让薛如意别泄露此事。一桩薛姑娘重金购买符箓、我随缘而走传授仙法的公道买卖而已何必让隔壁那么个读书种子觉得欠了自己人情。

    他又不会在此长久定居害得少年想还又还不上就是个心里的疙瘩了没必要。

    此外女鬼到底是听了劝终于还是没有涉险行事冒冒然越级烧符投牒鸾山的纠察司。

    尤其是当薛如意得知一个天大消息后更是暗自庆幸只因为西岳甘州山那尊高不可攀的山君佟文畅刚刚得到中土文庙赐予的神号“大纛”。薛如意是宫娥出身当初还是女帝身边的提及人对官场规矩还是熟悉的在这种整个大岳辖境都被喜庆氛围笼罩的关头一头女鬼的投牒告状像话?

    薛如意继续隐匿身形坐在小宅墙头上发现厨房门外蹲着一个不起眼的老汉庄稼人模样。

    她有些惊讶吴道长摆摊算卦都摆到宅子里边来了?

    可问题是眼前老人的装束也不像是个有钱的啊麻衣草鞋苦着张脸。

    奇了怪了你吴镝如今赚钱都这么昧良心了连这种老实人的辛苦钱也骗?

    看得出来老汉不是什么练气士就是个穷酸老翁。

    吃饭的点道士吴镝好像在灶房那边忙碌。

    薛如意犹豫了一下担心自己吓着这个凡俗老人便飘向小宅外推门而入装模作样说上一句吴道长祝贺乔迁之喜。

    吴镝在灶房内扯开嗓门喊了一句是薛姑娘啊稀客稀客在堂屋随便坐容贫道再忙碌片刻。

    瞧见了那头女鬼老人点头致意。

    薛如意施了个万福老人腰别一支碧玉材质的旱烟杆。兴许是唯一值钱的物件了。

    道士吴镝打得就是它的主意?真是心黑啊。难道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连玉制烟杆这种东西连下得去手?

    薛如意想了想就用一种拐弯抹角的含蓄方式提醒老人“老人家这旱烟杆是祖传的吧?”

    老人点点头“算是。”

    薛如意便愈发于心不忍了轻声说道:“既然是祖传的就更别随便往外送了。若是与吴道长求签算卦我帮你垫钱就是了他还欠我些碎银子……”

    老人笑了笑没说话。

    屋内道士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气呼呼道:“薛姑娘你怎么回事断人钱财可是江湖大忌。再说了咱们俩好歹是朋友吧哪有你这么拆台的道理。”

    薛如意用上心声没好气道:“老娘这是帮理不帮亲吴道长你掉钱眼里了吧连这种憨厚老人的祖传之物也骗?如今这天气你就不怕挨雷劈啊?”

    陈平安端了两只大碗走出灶房热气腾腾香味弥漫碗上各自搁放着一双筷子笑道:“骗什么骗就是喊朋友登门老佟尝尝我的手艺。”

    薛如意问道:“这是啥?”

    陈平安笑道:“叫米羹是我家乡那边的特色穷地方才会有的美食。”

    陈平安递给老人一碗老人接过碗筷低头划拉一口点头道:“不错。此物颇能让人忆苦思甜。”

    陈平安抬头笑了笑听听这是村野老农能说出的话?

    薛如意翻了个白眼估计真是自己冤枉了道士可别好心当作驴肝肺被老人误会什么。

    老人端着碗朝米羹呵了一口气笑道:“姑娘如此心善岂会白费。”

    薛如意心中一惊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山上玄之又玄的读心术?

    她忍不住看了眼那个棉袍道士。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吃着大杂烩一般的米羹含糊不清笑道:“薛姑娘你先前不是问贫道认不认得鸾山那位铁面无私的娘娘吗?当时贫道说不认得她却认得佟山君你不信觉得贫道是在说笑我这不就把佟山君从甘州山请来此地既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吹牛皮不打草稿也可以让薛姑娘省去诸多麻烦程序何必烧符投牒山君府西岳佟神君这尊正主都来了薛姑娘有什么就说什么只管有冤说冤有理说理。”

    薛如意先是愣了愣随即唉声叹气“吴镝都穷到这个份上了需要请外人闹这么一出仙人跳好骗我的钱?吴镝你要真缺钱了咱们虽非什么要好朋友可是接济一番有何难何必整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犯不着。”

    你吴镝要说认识几个山上朋友求爷爷告奶奶才请得动甘州山的山君府官帽子最小的那种胥吏她薛如意可能还会信上几分还是那种将信将疑。

    骗鬼呢。

    倒也没错是骗鬼。

    她便有些伤感这才几天没见吴镝就混得这么落魄了?

    陈平安问道:“锅里还有很多米羹薛姑娘不来一碗?”

    薛如意摇摇头忙着伤心呢。

    老人下筷子极快抬了抬空碗“我再来一碗。”

    陈平安不起身笑道:“佟山君自己盛去不用见外。”

    老人还真就不客气了起身去厨房盛满一碗米羹约莫是下手狠了一大碗米羹都快溢出碗沿了老人赶忙低头嗦了几口。

    瞧见这一幕薛如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真要合伙坑人钱财你吴镝都不舍得多花几个钱例如在那戏班子里待过的老人?

    演。

    你们俩继续演。

    这么拙劣的演技能够从姑奶奶这边骗走一颗铜板都算你们的本事。

    西岳甘州山与风雪庙是近邻拥有两座储君山头其中鸾山主峰高过甘州山数倍那位山神娘娘是极负盛名的她叫怀箓在西岳地界说一不二都说身为顶头上司的佟山君都听她的。而管理玉宣国在内山水地界的山神府则是鹿角山。先前薛如意想要去文武庙烧符投牒鸾山而不是鹿角山的山君府也是这么个原因她担心玉宣国权贵胆敢如此操-弄文衡官官相护不光是京师城隍庙涉案了还会一路牵扯到鹿角山这还告什么状。

    上次大骊京城御书房小朝会作为西岳储君之山的两位山神鸾山怀箓鹿角山常凤翰都未列席议事。

    据说一个是因为实在太惫懒了反正当了储君之山的山神娘娘在宝瓶洲山水官场已经官无可升了一个是太过心高气傲再加上常凤翰与鸾山常有抵牾相看相厌以至于两座山神府都没有什么往来。

    薛如意望向那个越看越可怜兮兮的老人再看看那个老神在在的摆摊道士她思来想去还是说不出什么感觉就问道:“碰到什么难事了?”

    陈平安摇摇头笑道:“佟山君?”

    佟文畅嗯了一声“她说什么就可以信什么不必喊常凤翰过来这边对峙了。回头我亲自走一趟鹿角山看看玉宣国最近百年之内的文运流转。”

    老人然后补了一句“下次豆腐和猪肠可以多放点。”

    陈平安笑道:“豆腐可以多放几块猪肠放多了就不对味了一下子就没有了那种吃到猪肠的意外之喜。”

    佟文畅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陈平安打趣道:“老佟你这趟玉宣国京城之行有点类似微服私访的意思了。你这个西岳地界的头号青天大老爷可不能让薛姑娘失望一定要铁了心为民请命啊。”

    佟文畅笑了笑“好说。”

    陈平安调侃道:“薛姑娘这算不算是戏曲小说里边手持尚方宝剑的八案巡抚到了地方上然后就被你拦路告状了?”

    薛如意笑呵呵道:“那怎么没有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再来个威风八面的鸣锣喝道?”

    陈平安笑道:“说了是微服私访嘛。”

    佟文畅问道:“薛姑娘如果我没有记错此地前任文判官是叫洪钟毓?”

    薛如意点点头“刚刚被排挤到了大骊王朝陪都洛京附近的泠州担任州城隍爷升官了。”

    佟文畅嗯了一声“记得鸾山怀箓提起过洪钟毓两次一直想要提拔他到鸾山担任纠察司主官来着好像洪钟毓提了个附带要求必须带上给他当佐官的城隍庙阴阳司纪小蘋一起调动才行只因为鸾山那边暂时没有合适的位置安排给纪小蘋此事就一直拖了下来。如今洪钟毓转迁荣升大骊一州城隍爷还带着纪小蘋一起赴任官场前程相当不坏比起进入鸾山住持纠察司、一年到头遭人记恨确实好多了。”

    薛如意无言以对。这就像一个乡野老翁坐在村头嘴上随便点评着一国朝廷六部九卿官老爷们的官场起伏。

    不过这种内幕老人若非胡编乱造岂能获悉?

    薛如意好心提醒道:“老人家天黑了凡夫俗子妄言编排山水官场内幕很容易招惹是非的咱们京师内各级城隍的那几尊夜游神可不是吃素的。”

    “有事鬼不敲门都心慌心底无私不怕那鬼敲门。”

    佟文畅笑道:“薛姑娘既然陈……道长都亲自过问此事了你就尽管放心鹿角山和玉宣国都会给你一个满意交待的。”

    等到老人跟道士都吃完了米羹薛如意叹了口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便主动伸手接过两只空碗和两双筷子去灶房那边拿起葫芦瓢从缸里勺水清洗碗筷。等到她抖了抖手上的水渍走出门发现台阶那边的光景好家伙真是俩大爷竟然开始吞云吐雾了饭后一杆旱烟快活似神仙嘛。

    佟文畅眯眼说道:“能不能问一句老大剑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陈平安忍住笑说道:“话痨言语风趣和蔼可亲。”

    佟文畅说道:“不敢信。”

    陈平安说道:“也得看跟老大剑仙熟不熟了。”

    佟文畅点点头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如果你今天没有喊过来处置这桩家丑是不是就要让刑部赵繇住持的那个新设衙署秘密走一趟西岳地界了?”

    陈平安说道:“一开始是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我在这边有点私事两者不宜搅和在一起所以还是决定让佟老哥走这一遭既然都是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谁来解决并不重要刚好近期大骊京城那边就被赵繇找到了一条线。佟老哥我也需要与你事先打声招呼过几天我会去隔壁县找同乡叙旧不过相信闹出的动静不会太大。”

    佟文畅点点头“你随意就是了佟某人老眼昏花。何况就算捅破天去最后收拾残局的人不还是大骊国师。”

    陈平安蓦然笑道:“咱们这算不算官官相护?”

    佟文畅咧嘴一笑“人生在世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也曾年轻过吃香火的泥塑神像不还有几分火气。”

    由于双方言语都没有遮掩薛如意听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问道:“老人家你真是佟山君?”

    佟文畅点点头。

    薛如意转头望向道士吴镝后者点点头示意是真的。

    薛如意再偏移视线颤声道:“佟山君那么他是?”

    “薛姑娘你这是什么问题猜也猜出来了这座天下山上练气士有谁能够拐弯抹角说自己与剑气长城的那位老大剑仙……混得熟我们宝瓶洲还有几个人能够随便调动一位大骊刑部侍郎让佟文畅屁颠屁颠跑来玉宣国喝碗米羹。还是说姑娘心中其实有了答案不敢相信非要我一个外人来说才肯信?”

    佟文畅拿起烟杆指了指身边的同道中人笑道:“这位就是大骊新任国师落魄山陈平安。”

    陈平安笑道:“必须纠正一下是两大碗米羹。”

    “一碗两碗收钱啊?”

    “当然不收。”

    “薛姑娘劳烦你再帮我盛一碗米羹剑气长城末代隐官亲手熬制的米羹可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

    薛如意浑浑噩噩走向灶房那边一团浆糊。

    佟文畅疑惑道:“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由着我泄露你的真实身份?”

    要帮助薛如意讨回一个公道以陈平安如今的身份只需与甘州山知会一声即可没必要让自己亲自跑一趟玉宣国京城。

    陈平安说道:“就是这次闭关再出关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佟文畅说道:“洗耳恭听。”

    陈平安笑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鱼获是希望日头是希望渔网也是希望。”

    佟文畅笑道:“新鲜说法。”

    陈平安问道:“佟老哥就没有察觉到宅院这方天地哪里不对劲?”

    佟文畅点点头“等到你这么问了我才可以确定一事薛如意是假的。”

    “看来还是火候不够无法完全骗过一位山岳神君。”

    陈平安起身笑道:“米羹可是真的。而且接下来的耳闻目见就都是真人真事了。”

    佟文畅说道:“拭目以待。”

    当陈平安走向厨房的时候薛如意这才敲门而入依旧是那句吴道长祝贺乔迁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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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穷酸游侠的背剑少年看过了一场庙会集市上草台戏班的热热闹闹记下了那些切末的具体形制、各自用途再记住了生旦净末丑们的不同身段、唱腔和念白少年想着还得看几场大戏班子的演出才行。

    一双草鞋踩在御街上再散步走到了京城皇宫之外极高的朱漆大门排列着纵九横九的门钉造型威严的铺首寓意星宿值守看门。犹豫了一下少年还是没有去戏曲上所谓的金銮殿看一看皇宫外有条河其实是个垂钓的好地方。

    青杏国境内作为一国山上仙府执牛耳者的金阙派近期整座仙气缥缈、清心修道的仙府竟然比山下过年还要喜庆。

    实在是好事连连。

    合欢山一役将那藩镇割据的邪祟鬼魅一网打尽将方圆千里之地扫清瘴气。

    再就是金阙派的开山女祖师时隔多年曾经被师尊谱牒除名、驱逐出山的她终于恢复了旧白霜王朝那座灵飞观的谱牒身份得以认祖归宗。

    而连同清静峰、垂青峰金仙庵在内的几脉弟子掌门程虔和掌律刑紫召开议事毫无悬念金阙派谱牒修士就此一并迁入灵飞观道脉的金玉谱牒中去。需知刚刚晋升为灵飞宫的道观观主曹溶是白玉京陆掌教的嫡传弟子这就意味着 “沦为”灵飞宫下山的金阙派一下子就找到了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两座天大靠山。

    按照山上规矩金阙派从此就可以正大光明拜白玉京掌教陆沉为祖灵飞宫天君曹溶为宗。

    青杏国皇帝陛下身体有恙便让太子殿下和礼部尚书一起亲自上山道贺。

    柳氏皇帝这些年一直被山上讥讽为白板皇帝老皇帝为了让庶出且非长子的当今太子殿下能够站稳脚跟可谓煞费苦心。

    如今青杏国朝野山上山下都在流传着一个消息在那乌烟瘴气的合欢山地界太子殿下亲自统兵带队登山找到了那失踪已久的三方玉玺失而复得。其中就有一方皇帝专门用以册立太子的金质绞龙纽嗣天子宝玺。青杏国柳氏的总计天子十二宝如此一来终于再次补全了。

    老百姓都说这就是天命所归那位雄才伟略、文武兼备的太子殿下未来会是天定的明主。

    一个背剑少年在京城仙家客栈内飞剑传信至天曹郡张氏收信人是青蚨坊洪扬波寄信人是牛角渡包袱斋陈。

    很快老家主张筇就亲笔回信一封让陈先生稍等片刻他们马上就会赶到青杏国京城。

    当天张筇就带着张彩芹和洪扬波火速进入客栈还有意带上了有少年剑仙美誉的张雨脚。

    结果张雨脚却是看到那个穿着草鞋的少年“陈仁”当初在合欢山地界的泼墨峰双方早就打过照面了。

    此人就是……在那城头刻字的陈剑仙?!

    张雨脚有些晕乎之余更是无地自容先前在那泼墨峰下山途中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还与同伴金缕闲聊起年轻隐官。

    少年剑仙如何能够想象身后几步路外的山道上就跟着那位正主。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这趟出门闲逛而已就换了个身份容貌。”

    张彩芹恍然大悟难怪先前那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合欢山一役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玄乎。

    陈平安开门见山问道:“张老家主彩芹姑娘在你们看来青杏国太子柳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张彩芹犹豫不决一时间屋内氛围显得极其凝重起来。

    洪扬波只得帮着暖场开口道:“太子柳豫既有文学才情又想给青杏国做点实在的事情。”

    陈平安笑道:“当真是这样吗?”

    洪扬波便一时语噎不知如何作答了。

    毕竟邀请年轻隐官出山参加柳豫的及冠礼是他和小姐帮忙求情而来。陈山主却提前赶来青杏国和合欢山说是闲逛谁信?

    如果太子柳豫在陈山主心中印象不佳那么今天可就是陈山主与整个天曹郡张氏兴师问罪了而且此举合情合理毕竟是返回家乡之后首次参加庆典如果柳豫是个大草包像话?

    家主张筇却是有一说一的性子豪爽笑道:“说柳豫是志大才疏可能确实是难听了点我见过这孩子几次心性是好的但要说一个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如何体察民情和熟稔人心反正我是夸不出口的比起皇帝柳龢差了老多。至于柳豫身上的缺点我也说不上什么不过倒是可以保证一点太子柳豫比起一般的小国皇室勋贵子弟就算把他放到周边数国里边去已经算很好了。”

    陈平安微笑问道:“张老家主的意思是说柳豫属于一块璞玉还是值得雕琢的?”

    张筇点点头“陈山主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别看老家主言谈自若对答如流其实心中慌得很。

    张彩芹和洪扬波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对方的局促。

    洪扬波心中更是紧张万分不知为何眼前“少年”除了换了容貌好像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陈平安沉默片刻淡然说道:“我在京城逛荡了几处地方如果早知如此我上次绝对不会答应下山参加观礼。”

    张彩芹脸色尴尬试探性问道:“那就推掉那场观礼?”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约莫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反倒是张雨脚壮着胆子问道:“陈山主可以说说看为何如此不看好柳豫的原因吗?”

    陈平安说道:“整座东宫潜邸上梁不正下梁歪除了一位叫任湘绮的詹事府清纪郎他还算略通经济庶务其余我见着的七个东宫官员衙署各异官阶不同全是沽名钓誉之辈从詹事府的少詹事通事舍人再到左春坊的左庶子右春坊的司直郎司经局的太子洗马正字我都亲眼见过了。”

    张雨脚震惊异常心中大奇原来陈隐官真是一场“闲逛”。

    其中品秩极高的东宫六傅更多是虚衔是朝廷赏赐给某些老臣的荣贵头衔而已其实与日常的东宫教辅完全无涉了所以真正管事的还是那座清贵的詹事府领衔再加上左、右春坊两署和司经局总计四座东宫衙门为了方便相互间的文书传递便一同寄署于詹事府办公詹事府不在宫内建造在位于皇城和外城之间的玉龙河边上因为青杏国京城占地不大衙门也不算与皇帝陛下如何“疏远”。其中司经局设主官太子洗马二人官秩不高只是从五品下主要是负责东宫书籍的刊缉、编校和收藏但是官帽子不大却是人人垂涎的美职市井老话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更何况是东宫的太子属官潜邸旧人?而且这些清贵官员都可以将此作为翰林官迁转阶梯。

    陈平安补了一句“而且这里边的大多数官员他们都觉得太子柳豫是个很好骗的傻子。”

    言下之意柳豫被这群自家的东宫官员当成了傻子你们帮着青杏国和落魄山牵线做媒的天曹郡张氏更是傻子而我陈平安作为落魄山的山主无形中就成了那个最大的傻子。

    陈平安说道:“我并不介意给谁锦上添花而是介意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某些事错上加错甚至失去了纠错的可能性。”

    张雨脚似懂非懂。

    张筇好奇问道:“陈先生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陈平安笑道:“做事半途而废不是我的习惯。既然都是借住的客人那就跟天曹郡张氏合力帮着洒扫庭院。”

    张筇如释重负抱拳致谢“荣幸之至。”

    近期青杏国庙堂的确比较热闹先是左庶子作为詹事府左春坊之主官呈上一份奏疏建议朝廷禁用“流外人”补缺某些清贵官职。吏部对此不是没有异议甚至就连同为詹事府高官的右庶子都公开唱反调坚持官员品行优劣与出身高低全无关系。再就是工部侍郎请求将政务繁重的工部提升为六部“前行”衙署为此不惜跟兵部官员在朝堂上大吵特吵起来。而太子殿下的及冠礼就成了青杏国礼部官员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对于那几场各部二三品大佬纷纷下场、你来我往面红耳赤的争执你们吵你们的我们礼部只要办好了这场庆典就是大功一桩。

    青杏国柳氏皇帝确实是年纪大了不得不考虑起太子如何顺利继承大统的事情了先前为了让这场观礼显得更有分量多少达官显贵纷纷离京舍了脸皮不要或明示或暗示不惜花钱都要请人来参加典礼。此次青杏国破例请别国修士观礼的闹剧很快就停歇下来了只因为据说会有一位身份依旧云遮雾绕的大人物莅临青杏国。

    越传越夸张一开始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元婴老神仙后来是神诰宗祖师堂的某位真君接下来是云林姜氏某位家族祠堂老人最后就更夸张没边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据说柳氏请动的正是那位宝瓶洲大渎两位公侯之一的淋漓伯曹涌!

    你们青杏国怎么不干脆说自己请动了落魄山的那个陈平安?

    在陈平安喊来天曹郡张氏一行人之前。

    其中一位太子洗马的金屋藏娇之地。夜幕沉沉雨打芭蕉。

    官员是青壮岁数当打之年气喘吁吁翻身下马意犹未尽伸手揉捏躺在身边美娇娘的一团白腻怔怔想着心事。

    女子坐起身伸手挽起散乱青丝笑问一句京城都说太子殿下马上就要登基当皇帝了老爷你是不是就可以升官了?

    自家老爷可是在那潜邸为官多年的扶龙之臣等到太子殿下穿上了龙袍坐了龙椅嘿天底下有比这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吗?好像没有。她就是不知道这辈子有无那个幸运能够近距离看一眼皇帝陛下的容貌。

    官员斜瞥一眼白花花的风景约莫是不喜她提及太子柳豫时的神采奕奕他嗤笑一声“你也别觉得太子殿下如何了不起一件衣服而已脱了衣服男人不还是男人女子还是女子。”

    她笑得花枝招展晃得男人一阵眼花他叹了口气今夜已经连战两场已经有心无力了。

    等他坐起身女子便熟门熟路趴在床上玉体横放她伸手勾起地上的凌乱衣衫啪一声挨了一记打颤颤巍巍。

    她抛了一记媚眼帮着他穿上衣服男人扯了扯嘴角知道她出了屋子就不会乱嚼舌头“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官场门道詹事府和两春坊那边谁稍微丢给他一点大而空的东西他就觉得是个治国良策了。”

    与太子殿下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也就那样。

    除了投了个好胎不能说全无本事就是虚书上的圣贤道理那是懂得一大堆的只是又有什么用呢金玉其外罢了。

    只说右庶子为何跟左庶子唱反调还不是因为各自出身不同身后又各自跟着一大帮暂时功名不显的读书人?卿相王孙和文学端士也好苦无出路的草泽闲士也罢你柳豫当真知道什么叫真才实学?几篇拜谒诗棋枰手谈几局就知道对方有几斤几两的才学、能够判定对方有无治国良方了?半桶水最喜欢不懂装懂。就像他这个当太子洗马的只是为了投其所好私底下研究了多少本棋谱、印蜕对着那一摞法帖练了多少个字才写出一手太子殿下最为钟情的簪花小楷?

    墙头那边猫着一个无声无息的背剑少年。

    天未亮一辆车驾参加早朝车厢内的左庶子大人低头呵着气下了场大雨这段道路泥泞不堪颠簸得厉害到了御街那边才会变得平整。马车路过一排起早贪黑的摊子各色吃食都有都是等着上朝官老爷们的摊贩们相互间偶尔闲聊都会感叹一句原来当官也不容易。

    车夫娴熟停下马车随手丢了一把铜钱到桌上兴许是力道没有掌握好兴许是故意的几颗铜钱就那么滚落在地。

    是老主顾了摊贩赶忙小跑几步低头哈腰照着老规矩递给车夫过去一只食盒车夫接过食盒喊了一声大人再轻轻掀起帘子车厢内再接过去胡乱对付一顿早餐。摊贩搓着手等到马车过去了这才弯腰捡起泥泞里的几颗铜钱再将指尖悄悄蹭了蹭围裙这些有资格去早朝的官老爷一个比一个讲究干净得很呐。

    又一辆马车停在附近摊贩们都练出了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是那位工部侍郎老爷的车驾了。

    侍郎大人正在头疼一国武库的储备兵部几处库房那些堆积成山的兵器到底该如何清除库存。

    朝堂上的暗流涌动衙署间的明争暗斗跟老百姓都没什么关系反正是歌舞升平的好世道不用打仗就好。

    每当收起早餐摊子发现比昨天多了几钱银子今天就是好日子若是少了几文钱争取明儿多挣就是了。

    一个草鞋少年花了十几文钱没吃饱。最近接连几天都是在这边买顿早餐细嚼慢咽。

    只有一个叫任湘绮的官员好像每天都是走下马车在这边落座吃早饭心不在焉经常碎碎念叨着习惯性手指掐算好似在算账。少年一打听才知道他名气不小是正儿八经的科举传胪出身而且任湘绮竟然还是出身某个地方郡望家族却只因为年轻气盛不太会做人就被户部那边给打发到了詹事府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好些个当年成绩不如他的科场同年如今都发迹了这边的摊贩们小道消息很灵通都说如今詹事府的二把手就是这个任湘绮的同年名次靠后的二甲进士白衣寒族如今反而骑到头上去了。草鞋少年便好奇询问清纪郎这个官又不大怎么参加早朝。摊贩们大笑不已反问你就没瞧见这位清纪郎的马车方向不对?

    玉龙河边的詹事府几个值夜官员哈欠连天调侃着左右春坊或是司经局最近发生的趣事用来提神打发瞌睡虫。

    右春坊几个官员茶壶里都装着酒水各自心照不宣抿一口夸夸其谈那国是国策缺的不是才情本事只是官身。

    相对最为清闲的司经局内正在聊着某某衙门的某某大人近期降服了哪匹胭脂烈马哪位功勋后代与哪位公卿子弟在何地大打出手了谁在哪里购置了一座大宅子买了哪些孤本书籍、谁的真迹字画。

    看来青杏国太子殿下养了一大帮忧国忧民的富贵闲人就等你柳豫登基便可以大展拳脚施展抱负了?

    额头上贴着符箓的草鞋少年就这么在各座衙署间穿廊过道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偶尔轻轻吹起那张符箓起起落落。

    皇宫内老皇帝柳龢临时召见了十几位庙堂重臣太子殿下柳豫和金阙派当代掌门的护国真人程虔今夜一并参与议事。

    毕竟那么一个远在天边、高过云霄的大人物大驾光临本国由不得他们不用心所有的细节都需要反复推敲绝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爱喝什么仙家酒酿如何挑选时令蔬果和特色糕点座椅案几的形制屋内古董珍玩和字画书籍的筛选各自放在何处等等都是学问。这不礼部那边刚刚商议出一个初步方案陈山主到了青杏国以后下榻的地址礼部衙门那边暂时有三个备案鸿胪寺名下的某座会馆京城内那座名为松涛馆的仙家客栈金阙派的垂青峰三者各有优劣选择鸿胪寺会馆优点是朝廷可以全盘管控所有环节缺点是不够……仙气略显寒酸了担心那位陈山主误以为他们青杏国不够上心敷衍了事。松涛馆地理位置好而且就在京城内但是朝廷需要临时大兴土木临时营造出一座仙家府邸工部那边已经筹备好足够的山上材料几乎等于是“照搬”了一座仙家宫阙但这就需要跟松涛馆讨价还价户部那边为此专项拨款了一大笔神仙钱只等皇帝陛下这边下旨“敕建”。若说选址金阙派灵气充沛的仙府、周边戒严等诸多事务都可以省去唯一问题就是距离京城太远了而皇帝陛下显然更希望能够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宝贵机会让太子柳豫与那位出身文圣一脉的陈山主多接触接触若是双方性格投缘话语投机这对柳氏国祚而言就真是百年千年高枕无忧了。

    故而皇帝陛下内心深处还是更偏向于将陈山主的下榻地点选在松涛馆。

    刑部尚书轻声道:“陛下五城兵马司那边刚刚得到消息张筇一行人今夜匆匆赶到了松涛馆按照规矩我部供奉没有追查他们去见谁。”

    柳龢笑道:“按照谍报显示寡人听说松涛馆这些山上客栈的幕后老板都姓董?算起来董老板与陈山主还是同乡。”

    程虔点头道:“这个绰号董半洲的董水井跟陈山主都是龙州槐黄县城本地人氏。”

    柳龢感叹道:“一座骊珠洞天真是藏龙卧虎。年轻一辈更是出类拔萃。”

    当年评选出来的宝瓶洲年轻十人除了榜首马苦玄还有龙泉剑宗的谢灵。好像那个叫隋右边的女子剑仙也是落魄山的谱牒修士关于隋右边的出身至今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其实整个宝瓶洲山上练气士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某些原因再加上那位早就跻身数座天下年轻十人之一的年轻隐官以及龙泉剑宗现任宗主刘羡阳还有那个一步登天成为白帝城郑居中嫡传弟子的顾璨宝瓶洲年轻十人若是只论籍贯出身不论当下道场所在那么骊珠洞天的年轻一辈修士完全可以占据半壁江山。

    貌若稚童的护国真人微笑道:“不得不承认龙州此地气运之鼎盛冠绝浩然天下。”

    一位兵部老尚书好奇问道:“大骊洛王宋睦东海水君王朱跟陈山主还有顾璨他们当年就都住在一条巷弄里?一年到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常能碰面?”

    程虔点头道:“那条小巷名为泥瓶巷好像南婆娑洲剑仙曹曦的祖籍也在这条小巷不过曹老剑仙离乡已久。”

    老尚书憋了半天才憋出个简明扼要的两字评价“可怕。”

    换成他假设自己未卜先知早早知晓了这些人的未来成就在二三十年前骊珠洞天刚刚开门那会儿自己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就去走那条所谓的泥瓶巷还不得心肝打颤两脚打摆子?能想象一个在窑工当学徒的少年就是未来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在小巷见了面该怎么跟对方打招呼?一个可能从铁锁井那边拎着水桶汲水而归的妙龄少女就是后来的世间唯一真龙会在老龙城一役独自面对两头王座大妖最终文庙决定由她掌管着东海水运?既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是不知道那位号称“狂徒”的顾璨与那大骊王朝最具权柄的藩王宋睦他们俩早年关系如何融洽不融洽?

    约莫是临近清明的缘故接连大雨但是竹枝派的裁玉山最近的氛围谱牒修士的心境却是艳阳高照一般。

    只因为本来已经归属正阳山的裁玉山在掌门郭惠风独自走了一趟一线峰后只花了三十颗谷雨钱就买了回来。

    至于郭惠风与那位剑仙宗主竹皇具体是怎么聊的她没说。

    竹枝派修士还是通过正阳山诸峰那边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才知道竟然是竹皇亲自在祖山的山脚亲自现身接待的自家掌门。

    与此同时竹枝派与正阳山的关系维持如旧不会成为后者的下山就只是每年的“朝贡”份额照旧还是花钱买庇护的关系。

    今天担任裁玉山开采官的白泥刚进山就看到一处老坑洞口蹲着个熟面孔如今没了知客身份可进不去老坑。

    老人快步走去邻近老坑洞口那边稍稍放缓脚步与那个年轻人笑着打趣一句“你小子属狗的消息这么灵通?”

    也好省去许多找人的麻烦如今竹枝派已经渡过难关说是因祸得福都没问题那么这个前不久被自己赶出去避风头的外门知客陈旧也就可以回来恢复职务了。只是竹宗主为何愿意如此厚待竹枝派主动与她示好上次郭惠风在一线峰的山脚就没有想明白后来返回竹枝派召开祖师堂议事她就只是说了双方商讨出来的最终结果让掌律凌燮近期约束一下自家修士的言语不要得意忘形免得被正阳山某些年轻气盛的剑仙们听了去心里边不痛快又来找茬横生枝节。

    陈旧双手插袖满脸疑惑问道:“白伯啥消息?”

    见状不似装傻白伯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心声告诉了对方一个大概无非是与正阳山关系有所改善郭掌门与竹宗主将误会都解释清楚了为竹枝派赢得了与正阳山几百年相安无事的好光景所以他打算让陈旧恢复外门典客身份问陈旧愿不愿意。

    年轻人气呼呼道:“赶我走也是白伯如今邀请我返回裁玉山也是白伯敢情白伯你在这儿遛鱼呢?”

    白伯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就直说吧愿不愿意恢复知客身份如果点头也别高兴太早也有一件苦差事等着你不过不让你白出气力可以涨薪水。”

    老人眼神慈祥看着这个靴子上沾满山间泥泞的年轻人估计是在外边讨生活确实不容易吧否则这小子也不会捏着鼻子重返裁玉山设身处地搁自己年轻那会儿被人赶走还真就不伺候了。当个外门知客每个月按例是十二颗雪花钱的薪水竹枝派包吃包住几乎没什么额外的开销等于是白赚陈旧都可以将这笔神仙钱节省下来何况知客负责待人接物如果稍微心思活络一点再加上吃些回扣之类的 只要别太心黑以白伯的厚道以及老人对陈旧的喜爱和偏心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油水多让年轻人在竹枝派这边攒点媳妇本终究是可以的。可要说你陈旧心比天高相中了某位大仙府的仙子例如正阳山苏稼那般的就没辙了多睡觉多做梦才成。

    陈平安笑道:“白伯我这次返回裁玉山可是奔着享福来的先说说看啥苦差事?我得听过再做定夺可别闹个自投罗网的下场。”

    白伯笑道:“本来被搁置的裁玉山开采事项现在都开始复工了但是郭掌门和凌掌律都觉得按照以前的路数不太靠谱你小子脑子灵光好些在我这边提出来的点子我都拿到祖师堂那边提了几嘴不曾想大半祖师堂成员都觉得不错所以我就帮你讨要了一份差事让你管账务怎么样?”

    一位宗主剑仙的亲口许诺比什么烧符投牒的山盟海誓都靠谱这就意味着至少三五百年内甚至是更久的光阴竹皇只要一天还是正阳山的宗主那么曾经风雨飘摇的竹枝派就再无任何内忧外患了。

    就像上次祖师堂议事以往一向只听不说的白泥难得主动开口询问一次能不能收取典客陈旧为自己的嫡传弟子。

    明摆着是要好好栽培对方要将开采官“世袭罔替”给那个姓陈的年轻人了。

    掌门郭惠风也对时常跑去河边钓鱼的年轻人印象不错掌律凌燮特地抽调翻看了关于陈旧的档案发现这位外门知客在自家门派内口碑不错那她就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跟掌门较劲故而陈旧成为祖师堂嫡传弟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至于白泥自己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就愈发心境清闲了总觉得自己将来养一群鹅鸭弄块菜圃河边钓钓鱼放眼千山外读书有滋味。

    年轻人不能没有心气但也不能太高不宜过于锋芒毕露得让世道和人事帮着磨一磨棱角。

    所以老人就没有告诉陈旧自己的真实想法。

    哪天自己退了就让陈旧顶上去在竹枝派祖师堂有张椅子。

    先成为自己嫡传身份再熬几年资历顺势担任下任开采官老人都是在给年轻人铺路呢。

    “白伯说句心里话真不怎么样。”

    陈平安揉着脸颊“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白泥给气笑了一巴掌拍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好好好陈知客境界高口气大志向远好个大材小用!”

    陈平安说道:“白伯我晓得你的好意不过我这趟来就是跟你道别的上次是担心白伯多想故意走得匆忙。”

    白泥疑惑道:“臭小子这么快就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可别是那座正阳山吧?怎么只是喝了顿酒就攀上水龙峰夏侯剑仙的高枝了?”

    陈平安忍不住笑道:“就算我敢去正阳山那边也不敢收啊。”

    白泥想了想也没有摆老资格一定要年轻人如何如何只是说道:“那我就不多问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在外边闯一闯也好反正在外边发迹了我替你高兴若是混得一般千万也别矫情就回裁玉山白伯这边总有你一碗安稳饭吃。竹枝派不是什么大门派可门风到底是好的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和腌臜事。”

    陈平安笑眯起眼双手伸出袖子抱拳摇晃几下道:“小子在此谢过白伯。”

    白泥笑道:“可惜了郭掌门还曾在祖师堂议事中夸过你小子几句。”

    年轻人搓手惊讶道:“莫非难道?”

    白泥笑骂一句“郭掌门一位金丹地仙能瞧得上你?敢情你小子肠胃不好成天就想着吃软饭?”

    陈平安笑道:“白伯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媳妇了在一个可算第二故乡的地方我跟她感情很好的她有万般好家世好脾气好修行资质好但是在家里都是我说了算呵出门在外我那面子杠杠的也没谁敢说我吃软饭在外边喝酒随便喝想要啥时候回家就啥时候回保管有一碗醒酒汤等着我……”

    老人笑道:“就别吹这种牛了男人真能如此硬气是绝对不会放在嘴上的。我看你小子在外边跟朋友喝酒晚回家了没少被关在门外。”

    陈平安震惊道:“白伯可以啊过来人?”

    老人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陈平安朝老人竖起大拇指。

    “陈旧巧了你正好也姓陈要学人吃软饭就跟那人学落魄山那位陈隐官能够跟宁姚成为道侣吃软饭天下第一。”

    “是啊是啊陈平安这厮真不是个东西恁大人了还是个光棍废物。”

    就在此时老人发现年轻人身体紧绷僵硬转头然后有了个笑脸至于笑容灿烂还是谄媚不好说。

    白泥顺着陈旧的视线看到了一个英姿勃发的眯眼女子身材修长背着剑匣她就那么盯着年轻人。

    宁姚笑着朝老人抱拳行礼“我叫宁姚就是被吃软饭的那个。”

    白泥愣了愣抱拳还礼笑道:“姑娘说笑了。”

    陈平安跳起身快步走向宁姚以心声问道:“怎么来了?”

    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迹象宁姚是何时到来的陈平安都被蒙在鼓里后知后觉倒抽了一口冷气郭掌门一事……白伯误我!

    宁姚以心声说道:“老大剑仙曾经有过提醒让我将来在天泣之前就闭关必须躲雨等到雨歇时再出关闲来无事过来看看。”

    陈平安咧嘴一笑“我已经是仙人境大剑仙了。”

    搁在剑气长城一位仙人境剑修被称呼一声大剑仙可就不是什么骂人话了。

    宁姚点头道:“看出来了。”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什么时候到这边的?”

    宁姚扯了扯嘴角说道:“放心在你们聊到那位郭掌门和‘莫非、难道’之后。”

    陈平安打哈哈道:“白伯是老光棍了跟剑气长城酒铺那边一个德行喜欢瞎聊没话找话其实我们平时闲聊不这样的。”

    宁姚微笑道:“酒桌上的聊天打屁我很清楚。”

    只是酒呢桌呢。

    陈平安刹那间神色复杂问道:“你该不会是?”

    修行路上几乎没有怎么正经闭关的宁姚她认认真真闭关的分量陈平安曾经在剑气长城是亲身领教过的。

    宁姚神色玩味道:“比你高两境。”

    十四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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