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下了场大雪

小说:剑来 作者:烽火戏诸侯
    山间百花白衣酿酒后出现的青衫陈平安便拿起桌上的那碗秫酒反客为主站着喝了一口笑望向那个心神魂魄皆被拘押在此的蛮荒女修不料也是一个吃百家饭偷百家拳的真是捡到宝了称呼一声道友很恰当问道:「道友报上名来说说看你的精彩故事我们好拿来当作佐酒菜。」

    由不得女修隐瞒也遮拦不住什么被那一站一坐的青白两人一览心相景象无遗漏洞若观火只因为山顶已经出现了一幅与她身世经历有关的走马观灯图记忆深刻的往事是那一幅幅宛如真人实物的彩绘图案记忆模糊的便是些灰白画像记忆与真实混沌不明的呈现出来的画面便杂乱无章原来她化名许娇切妖族真名萧形道号幽人被师尊昵称小羹她的真身是一种不见记载的古禽喜好衔火飞掠人间故而她早期主修火法身披一件塑出人形后由仙蜕炼制而成的翠绿羽衣法袍被传道人赐名为「大貌」。

    白衣心魔幸灾乐祸道:「真是一只鬊鸟。这场用心险恶、铺垫多年的无妄之灾差点就被萧姑娘得逞了。」

    头别玉簪金色眼眸的陈平安微笑道:「一位被重塑记忆后可以对落魄山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元婴境死士附带一件半仙兵品秩的法袍再加上描眉客和缝衣人的手段还能学到一门蛮荒奉祀郎的秘传学问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大赚盆满钵盈。」

    白衣心魔嗤之以鼻「这种见不得光的阴损手段只能对付低自己一境的练气士算不得什么上乘手段。」

    青衫陈平安喝了一口酒神色玩味盯着那个脸色惨淡如丧考妣蛮荒女修「大貌法袍配合描眉客的表皮、缝衣人的内里再加上我们对细节的严密掌控和精心拼凑岂是不是飞升境之下她学谁像谁就是谁?很巧打瞌睡想睡觉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万瑶宗韩玉树失踪已久再拖下去仅凭姜尚真手上的那副韩宗主遗蜕相信瞒不了多久的毕竟纸包不住火三山福地那边恐怕很快就要察觉到不对劲了可如果让演技不错的萧姑娘去一趟天目山书院配合副山长温煜演一场戏估计暂时就可以打消万瑶宗祖师堂的疑虑了?不如再心狠一点直接让萧姑娘去三山福地来个……鸠占鹊巢?死士嘛在哪里不是死士。」

    萧形修道天资出众自从她记事起好像学什么都快而且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学什么都没有大门槛没有贪多嚼不烂的担忧不到甲子光阴一座宗门就学无可学了她开始下山历练喜好常年在外游历天下收集各地稗官野史各色典故尤其钻研精通周密创造的蛮荒水云文只因为她立志于编写出一部蛮荒天下的说文解字。等到战事一起尚未百岁就身为元婴境瓶颈的萧形就被托月山点名征调逃无可逃宗门试图花钱消灾都不顶事自视甚高的萧形参加的第一场战事就是在战场上被宁姚剑气殃及差点跌境估计宁姚至今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妖族地仙。

    白衣心魔双手笼袖微笑道:「萧姑娘真是个苦命人处心积虑想要报仇舍了性命大道不要结果仇家根本不知道自己谁连被记住的资格都没有啊。就只好迁怒旁人了毕竟萧姑娘还没有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心里边多多少少还是有数的深知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跟宁姚报仇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人绝非一般的飞升境剑修可以媲美。」

    青衣饮酒者露出一抹赞叹神色「萧姑娘走了一条很正确很省心省力的捷径一举两得如果不是今天被揪出来再有元婴境瓶颈时的闭关就不用面对必然是无敌之姿的心魔宁姚了。」

    白衣心魔微笑道:「百岁元婴一般天才?」

    青衣饮酒者唉了一声「说什么混账话必须是天才。」

    人生画卷之外的萧形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子在

    被旁人随意评头论足。

    之后的画面就是萧形跟随癸酉帐一起登岸桐叶洲她一边养伤心中大恨宁姚一边穿梭于桐叶洲各国殿阁书库大肆搜集浩然古本善本。与那个佩刀、实则是剑修的「少女豆蔻」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好友剑修豆蔻的本命飞剑是「厉鬼」在桐叶洲大开杀戒在异乡凭此跻身元婴。桐叶洲彻底山河陆沉之前双方就已经分道扬镳好友豆蔻不知所踪。萧形则用了一门师门秘传能够隐藏境界修为伪装为凡俗得以跟随流民进入藕花福地避难凭借类似钦天监望气士身份的奉祀郎神通被她推衍出了藕花福地与落魄山某些藕断丝连的大道渊源便在此伺机而动既然陈平安是宁姚的道侣她又无法去往飞升城所在的五彩天下那就穷尽所学、术法手段必须要让陈平安元气大伤大道中断萧形觉得这比什么损失兴许都更能够让宁姚道心不稳。先前陈平安说她是死士可谓一语中的萧形根本就没想着活着返回家乡用自己付出一条命的代价断了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登顶之路让宁姚一辈子都在后悔当年递出那一剑要让她一辈子都记住萧形这个名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报仇雪恨的美事?!

    白衣心魔叹了口气「果然是运势跌到谷底就会否极泰来随便扯出个线头而已这都可以有一桩意外之喜啊。」

    青衣饮酒客好似一尊无垢无瑕无漏的远古神灵者「剑修豆蔻好记住你了。」

    言语之际萧形的人生画卷就好像光阴长河倒流如书页哗啦啦作响被倒翻回去青衣饮酒者再一伸手将那少女佩刀模样的

    剑修豆蔻给摹拓成一幅人物挂像被他收入袖中。如果她就是桐叶洲幕后捣乱者之一那可就有点意思了一锅端可以省去不少事连那个鬼鬼祟祟、实在难找的金丹符箓修士都可以一并揪出。

    最后的画卷内容就是她在这座莲藕福地如何布局了在城内开设书铺雇佣工人昼夜版刻书籍多是无比香艳的志怪、才子再以完全亏本的低价出售耗费了她不少家底不曾想萧形竟然随身携带几具瘟神干尸而且她还是一位精通炼丹、草药的山上医家。

    「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难怪托月山要点名请一位元婴境出山离乡做客浩然。」

    青衣饮酒者放下空碗赞叹不已「现在我只好奇一件事是谁最早怂恿萧姑娘进入藕花福地的我不相信你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机会了肯定是有高人指点你只是通过奉祀郎的手段确定他所言不虚才下定决心当这个死士。」

    萧形神色茫然。

    显然不是伪装。

    青衣饮酒者轻轻一拍手掌「斐然?周清高?还是俩鬊鸟一起见的萧形?」

    当他说出这两个名字后萧形霎时间嗡嗡作响心神和魂魄如同被瞬间反复拉扯千万下整个人就像只筛子在从一大堆人心记忆最深处的河沙中试图淘出一两粒金子只不过这个过程萧形可就遭罪了白衣心魔笑眯眯提醒一句再这么筛选下去她可就要成为白痴了。青衣饮酒者嗤笑一句齐老剑仙有句话说得好年轻人下辈子注意点。

    无论公仇私怨不管是要与谁较劲报仇这都没什么只管手段尽出各凭本事分胜负就是了。

    只是谁给你胆敢骂宁姚?

    果不其然从萧形某处不起眼窍穴气府被剥离、再封禁起来的记忆最深处筛出了两粒「金子」幕后作祟者正是当得起阴魂不散一说的斐然和周清高。

    斐然以飞剑和秘法斩断道痕看着那个双眼朦胧趋于真实和梦寐之间的女子好让她误以为是自己想到了进入藕花福地、借助陈平安与宁姚来一场曲线复仇的点子斐然自顾自说道:「幽人道友不得不抹掉这些痕迹

    多有得罪你是肯定记不住见我们了也无需记住这场相逢但是以后就未必了只希望道友没有机会记起今日事的那天。」

    周清高在旁嘴唇微动并不出声只看口型就是在以大骊官话说一句陈隐官可我还是希望萧姑娘哪天可以记起此事期待下次我们在蛮荒见面作一场复盘。

    白衣心魔笑道:「这俩家伙真是比痴心女子更挂念你了。我估计只要你肯叛出浩然斐兄都愿意让出天下共主的位置周老弟更乐意给你充当马前卒。」

    青衣饮酒者置若罔闻伸出手指轻轻转动白碗「看过了萧姑娘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碗中酒也喝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我待客了回赠你一碗酒水给你编写个精彩纷呈的山水故事。」

    萧形尖声叫道:「不要!」

    下一刻青楼内姜尚真就看到了差点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一幕双眸失去光彩、怔怔失神只是片刻的蛮荒女修便「清醒」过来睡觉睡了个饱大梦初醒一般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望向那个一双眼眸粹然金色的白衣陈平安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山主就由我来搜寻那头妖族畜生的踪迹?」

    姜尚真目瞪口呆。

    怎么做到的?

    以元婴境操控元婴境?

    修道之士本就心性坚韧异于俗子更何谈一位修道有成的地仙?要说山巅大修士篡改一位境界相差颇多的练气士记忆已非易事没有相差个两三境界休想得逞何况大修士还得有好些秘传手段才有机会成事才敢下这个狠手只说如何「剐去」修士的记忆扯断那些繁芜脉络、枝叶才是第一道关隘随后如何填充记忆填补空白与旧有心境天衣无缝水到渠成必须让所有思路脉络都合乎情理又是一道更高的关隘否则稍有不慎被修士生发于天性的一颗道心稍微察觉到不对劲的苗头人身小天地内就会出现一种天地崩塌的惨烈后果练气士要么沦为心神化作灰烬飘散的痴呆汉要么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这就是一种本能的反抗玉石俱焚在所不惜而眼前这位手段不差的蛮荒女修一个敢进入藕花福地作祟布局的元婴境道心坚牢的程度可想而知。

    姜尚真自认做不到这种壮举飞升境的荀老儿恐怕也还是做不到这一步。

    陈平安抬头望向二楼栏杆那边笑道:「周首席那我就功成身退了。」

    姜尚真无言以对。

    女子顺着陈山主的视线转头望向那位双鬓霜白的青衫文士转身抱拳眉眼飞扬的娇艳女子以心声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许娇切是剑气长城老聋儿的不记名弟子当年得到隐官授意率先离开家乡秘密潜入桐叶洲其实我是与周首席第二次见面了但是当年碍于谍子身份防止有蛮荒死士在此兴风作浪故而当时不宜与周首席主动打招呼。」

    姜尚真神色尴尬「好的好的辛苦辛苦。」

    临别之际陈平安以心声笑道:「周首席很快就会有个我的分身来找你到时候他会带你和许娇切去一趟井口水井是老观主留下的伏线不出意外你们可以通过这条道路进入大泉王朝的蜃景城如果是归墟一般的互通之路就可以重返福地如果是单向的就有劳周首席顺便走一趟云岩国鱼鳞渡在那边帮忙主持大局了再将一封书信亲手转交给温煜我有一事相求如果温煜答应下来到时候许娇切就可能需要使用韩玉树的那副仙蜕如果温煜觉得不妥当就算了不必强求。」

    若是平常这种与美人携手游历江湖的香艳事姜尚真肯定来者不拒皱一下眉头就算周首席怠工不识趣。

    只是这会儿姜尚真怎么看那许娇切怎么渗人红什么袖添什么香眼前女子可比山野艳鬼吓人多了不

    过毕竟是首席供奉的分内事姜尚真没理由不跑一趟蜃景城和鱼鳞渡。等到那个白衣陈平安凭空消失许娇切显然也得到了山主授意与周首席抱拳气质端庄的丰腴女子身材修长眉眼温柔如见情郎一般的似水柔情姜尚真却是一辈子都在花丛摸爬滚打的老江湖晓得她是用上了某种蛊惑人心的旁门秘术故而落在旁人眼中宛如初嫁新妇烟视媚行逢人便会欲语还休。

    作为观道者的分身之一在离开萧形符箓傀儡所在门派又走了莲藕福地的天地四方先后找到了刚刚诞生的四位本土剑修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最终成功说服了其中两人他们都愿意去「天外」看看外界的风光陈平安跟他们有了一场君子之约将来落脚何地是否返回家乡都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但是在作出决定之前必须走一趟落魄山或是狐国打声招呼。

    一个是南苑国京畿大县某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痴迷于边塞诗词和书中剑仙心想事成美梦成真先前她从掌心中摔出一把鲜红短剑。

    一个是骑驴背剑走山河的大髯豪侠先前在驴背上大口喝酒摇摇晃晃给颠簸出一口酒气便是一枚漆黑如墨的剑丸。

    女子名为麦青原本正在忧心一桩爹娘安排的联姻乐得外出散心她留下一封书信就偷溜出去了。

    豪侠叫哥舒陇上家族世代将种他曾是北晋国前朝的边关武将与新帝唐铁意关系不和就干脆辞官远游。

    先前一人骑驴一人在旁御风相谈投机一路聊到了如何改变当下诸国学绝道丧的现象。

    来时路上有问有答。

    白碗木盆瓷瓶陶瓮当真可以造设天地以方寸容纳万里河山?

    可以。

    龟甲蓍草片瓦块石果然皆能告知吉凶福祸以筹筭定人命运?

    未必。

    满肚子问题的女子可能是脸皮薄的缘故只问了一个问题。

    像陈剑仙这样的得道之士外边有多少屈指可数?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陆地神仙之流数量不多也不少。

    至于塞外草原的妇人与松籁国越州境内那座千秋观的少年道士却是婉拒了那位「陈剑仙」的好意他们选择继续留在家乡。

    一人询问公子可有婚配。一人询问是否道门中人。

    这就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平安分之一的福地观道者施展了一门壶里日月的仙家手段将女子和豪侠都送来这边交付给姜尚真然后就重返天幕。

    敢情这趟游历姜某人真得在脂粉阵仗里偎红倚翠山主是懂我的。

    结果等到麦青一听说对方名为周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春潮宫周肥?!那位陈剑仙与拐骗女子的黑心商贾有何不同?

    姜尚真早有腹稿神色自若笑着解释自己只是与周肥同名事实上自己与春潮宫周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故意化名周肥就是想要将其钓出才好与之拼命厮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看着那个面容悲苦却眼神坚毅的青衫男人涉世不深的女子便信了。一旁大髯豪侠却是微微皱眉碰到仙人跳了?

    姜尚真祭出一条符舟载着他们一起去往陈平安指出的水井地址麦青趴着伸手揉碎舟边白云看似漫不经心询问一句外界像陈剑仙那样的修道之人多不多?姜尚真像我这样的山上半桶水别说天才地材都算不上外边茫茫多但是像陈剑仙这样的风流人物极少极少。麦青不动声色却是心中腹诽不已看看男人的话骗人的鬼唉。

    许娇切坐姿端正以心声说道:「晚辈能否冒昧问一句姜剑仙是怎么进入落魄山当首席供奉的?」

    姜尚真头皮发麻很想

    反问一句姑娘你是怎么变成这副德行的嘴上给了个敷衍答案「我与陈山主属于一见如故。」

    到了那座不起眼的乡野枯井旁井口上边悬停有一片苍翠欲滴的梧桐叶。

    哥舒陇上摘下酒壶喝了一口酒身世飘零确有落叶飘若坠楼人之感。

    姜尚真收起符舟率先跳入井内无需姜尚真提醒许娇切便眯起眼屏气凝神明摆着是她来殿后了。

    哥舒陇上别好酒壶毫不犹豫便纵身一跃目眩神摇如坠一处太虚境地视野所及皆是风驰电掣的七彩流萤只是多看了片刻身体底子其实不差的剑修就开始呕吐只觉得呕出了苦胆汁水等到双脚落地汉子身形摇摇欲坠却看到那个满脸憋屈的周肥已经解开了发髻正在擦拭头上的污渍哥舒陇上尴尬一笑周肥笑了笑然后大髯豪侠就被当头一击被砸得两眼冒金星当场趴地不起坐在他身上的女子慌忙站起身刚想要道歉几句才开口便是一个弯腰哥舒陇上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一个娴熟翻滚就躲掉了那些「暗器」姜尚真便觉得有些遗憾。许娇切飘然落地伸手轻轻拍打麦青的后背。

    大泉京师蜃景城到了。

    在此守着小院水井的是个有家室的火居道士曾经是去往藕花福地历练的谪仙人被老观主摔出观道观后得了一道法旨在此看门老观主让他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在此候着但如果被从井口跑出来的人随手做掉也别怨天尤人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至于哪天可以恢复自由身且等着时机一到便会知道。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这位面如冠玉的青年道士就在这边娶妻生子了顺道还纳了几房妾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们关系融洽姐妹相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雨天打架雪天也打架不愧是专修房中术的道士没输过既然床笫和睦雨露均沾家宅妻妾们自然就不用争宠了。

    青年道士手把拂尘小心翼翼站在檐下那边不敢靠近水井疑惑道:「可是姜老宗主?」

    姜尚真笑道:「怎么认得我的?」

    驻颜有术的道士欲言又止师门内曾有一位长辈女冠就遭了姜贼的毒手当年返回山门后情伤极重传闻她经常画一幅负心人的画像丢入火盆将那姜贼烧成灰烬犹不解气就再画一幅让婢女将画卷丢入共用的茅厕粪坑道士年轻那会儿某次蹲茅厕无意间低头那么一看差点被吓出心理阴影。

    道士不敢实话实说悻悻然道:「晚辈刘愻道号玉山出身野鹤山的玉篓观对姜老宗主很是仰慕。」

    姜尚真赶忙护在两位女子身前故作惊讶道:「你就是刘玉山那你是个大色胚啊?」

    被恶人先告状的刘愻倍感无奈道:「晚辈只是修行黄老赤篆的旁门左道这般上乘房中术床笫之上即是道场并无邪yin-心男女合气阴阳互补相信姜老宗主是可以理解的。」

    姜尚真冷哼几声一本正经道:「怎么就可以理解了不太理解更不接受!」

    刘愻便转移话题「姜老宗主接下来是怎么个安排晚辈有无略尽绵薄之力的机会?」

    除了让自己带路偷偷潜入皇宫去皇帝陛下的那张龙床之外诸事皆宜都是好说的。

    毕竟一位出身正统的元婴境道士在如今的大泉王朝和桐叶洲说话还算有些分量。

    姜尚真问道:「通过这口水井能不能重返藕花福地?」

    刘愻摇头道:「我试过了肯定不能。」

    姜尚真环顾四周大雨小歇再抬头看了眼天幕雨过天青碧空如洗。

    姜尚真也怕这个声名狼藉的下流胚子吓坏了两位黄花大闺女重新祭出了符舟直奔云

    岩国鱼鳞渡去找温煜转交书信。

    等到那艘符舟穿过云海远去再远去刘愻始终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轻轻呸了一声什么东西狗姜贼还有脸倒打一耙说我是色胚。

    就在刘愻就要转身之际一片柳叶出现在庭院内跟醉鬼似的晃悠悠来到刘愻跟前最终就那么停在他的眉心处。

    「野鹤无粮天地宽道友何必学那文人惺惺作态同行相轻?」

    姜贼的嗓音回荡在刘愻耳畔「你伤我的心我可就要伤你的大道了。」

    刘愻赶忙稽首赔罪不已。

    去往云岩国的路途中又是一场大雨好似如约而至姜尚真估摸着就是连下三天休歇一天的意思了循环三次就算结束?

    姜尚真对于这场三教祖师的散道是没有任何奢望的事不关己看看就行了。毕竟姜尚真对三教学问根祇谈不上认可。

    天雨虽宽与我无缘。

    错过这桩天大的机缘悔恨谈不上不符合姜尚真的心性可要说全无遗憾那叫自欺欺人早知道就多读几本道教典籍了。

    姜尚真现在比较好奇陈平安能否在这桩雨下过程中得到些什么总不好当面询问山主怕画蛇添足就在崔东山那边问了一嘴结果崔东山的反应很古怪说先生为了闭关破境走了极端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融会贯通熔铸一炉能够获利极大要么相互抵消消磨殆尽一无所有断没有中间结果的第三种可能性了。

    无云自雨天地晦暗符舟就像一条悬空游鱼哥舒陇上和麦青都开了眼界符舟就像撑开了一把无形的大油纸伞。

    悠悠千载之下人间多少惆怅客。

    天若有情风动心动落雨落泪。

    姜尚真拿出一壶酒水和几只瓷杯许娇切说自己从不饮酒怕误事哥舒陇上是一天不喝酒就像丢了半条命的酒鬼当然不会跟这个跟春潮宫周yin贼有生死大仇的周肥兄弟客气接过了那只仿花神杯姜尚真帮忙倒满了一杯仙酿大髯汉子仰头一饮而尽嫌弃不过瘾就与周肥干脆讨要了一坛酒自饮自酌大声叫好将那酒坛放在脚边一手持杯一手击栏高歌。麦青这辈子还没喝过酒呢她只是觉得既然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了若是酒都不喝就有点不像话了结果她不知轻重灌了一大口把女子给呛得不行瞬间满脸煞红第二次就只敢小小抿了口酒结果就喝出滋味来了姜尚真笑着赞叹一句青青姑娘真是天生的江湖儿女。

    姜尚真从袖中摸出一摞造假关牒发给哥舒陇上和麦青各两本解释道:「在这边游历山河同样需要通关文牒。以往练气士在外不必如此讲究走南闯北百无禁忌不过如今桐叶洲管得很严修士若无个正经身份很容易去书院喝茶读书的。你们关牒上边的名字我就自作主张帮你们写上真名了余下那本你们以后想好了化名再自行填补放心两本关牒上边这些各国官府、关隘的钤印货真价实。」

    麦青翻开那本关牒摊开就是一长串折页她欣赏着那些不同字体、风格的官印赞叹道:「琳琅满目好看极了。」

    女子下定决心她以后要集齐一百枚通关钤印。

    哥舒陇上笑道:「姜老宗主真是老江湖。」

    姜尚真闻弦知雅意笑道:「我真名姜尚真曾经在一个门派里坐过头把交椅在桐叶洲还算有点名气没奈何当家三年讨狗嫌始终无法服众我就识趣卸任了让给了更合适的人当家做主所以才会被那个看守水井的火居道士称呼为「老宗主」玉山道友这是拐弯抹角在骂人呢。同舟共济便是缘分你们以后喊我姜道友姜兄姜大哥都可以随意。」

    姜尚真转移视线

    笑问道:「许姑娘这趟桐叶洲之行还是用许娇切这个本名?」

    许娇切嫣然笑道:「要学隐官大人行走天下常换化名就用罗纨好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钟情于「罗纨」这个名字念头生发自然而然宛如岸边散步赏景人蓦然瞧见一尾鱼跃出水面。

    每每提起隐官大人女修眼中都是仰慕。

    姜尚真递过去一本关牒微笑道:「罗纨是个很熨帖的好名字。」材质精美经纬纵横。罗纨之盛艳冶极矣。编织者的手艺堪称巧夺天工。

    姜尚真以心声问道:「许姑娘陈山主跟你说过这趟云岩国之行的内幕了?」

    韩玉树的仙蜕就在姜尚真手上在蛮荒天下那边用过两次落在旁人眼中就是惊鸿一瞥。

    罗纨点头道:「隐官大人让我伪装成那个姓韩的仙人走一趟天目书院自证清白必须跟温山长演好一场戏争取给三山福地吃一颗定心丸。」

    姜尚真意态慵懒斜靠船栏双指捏住酒壶脖处轻轻摇晃没来由感叹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大泉王朝的蜃景城除了琉璃境界的大雪胜景是桐叶洲山上山下公认的绝美景象还有牡丹十万株繁丽天下无。

    刘愻住处又有客来。

    白衣少年郎眉心有痣头别一枚青玉发簪身边一个儒衫青年则头别一根白玉簪。

    两支玉簪都是他们先生所赠精心雕琢而成。各有八字蝇头小楷的铭文。

    崔东山这边是「朱栏玉楮新若未触」。

    曹晴朗那边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既然已经被先生亲自揪出了那个隐藏极深的萧形福地那边就算真正太平了崔东山已经跟福地内的那些练气士谈妥了价格。

    十之八九都愿意带着同门弟子、家眷仙裔们重返故乡桐叶洲至于选择留下的一二倒不是说他们不想返回故土而是崔东山打开了一部分阵法禁制让他们亲身领教了一下何谓上等福地的灵气充沛。结果就是离开的留下的都得给钱。

    手头钱不够的先欠着以后慢慢还就是了到了桐叶洲的青萍剑宗保证在百年之内不催债利息又不高不必着急还清。

    价格按照人头算有一个算一个当下境界高的与门派话事人血缘亲近的价格就高还有那些大道可期、根骨好的嫡传弟子若是钱收得少了价格定得低了岂不是等于看不起你们的未来成就?你们这拨天之骄子能忍受这种侮辱?

    至于那拨凡俗夫子的逃难流民就不谈钱了。崔东山要是敢昧着良心开这个口都要担心被先生打断腿。

    崔东山做事情还是雷厉风行既然莲藕福地和大泉王朝之间凭空多出了这条通道那就别浪费了在这件事上他跟先生都是一般想法老观主绝对不会长久留下这条道路指不定什么就会收走。趁着小陌如今就在老观主身边叙旧赶紧让莲藕福地内的外乡练气士都尽早离开如此一来搬伞一事就轻松一分。

    否则下次谢狗携带一把藏着整座福地的桐叶伞跨洲远游至此就需要消耗谢狗极大的储备灵气她可以无所谓落魄山不行。

    若非如此以陈平安的一贯作风早就让小陌或是姜尚真再加上崔东山合力带着雨伞返回桐叶洲了毕竟搬迁整座福地尤其是如今拥有了大小五岳和一条完整大道的天地这可比寻常意义上的仙家搬山之举更吃力。此外在远游途中这把注定无法以仙家手段搁置本命气府内的油纸伞一旦出现任何「风波颠簸」都不说破损只是剧烈摇晃几下恐怕对福地有灵众生而言都是一场难以预料后果大小的天灾。

    所以由不

    得陈平安不慎之又慎小心再小心。

    等到小陌从青冥天下返回落魄山估计谢狗也可以从十万大山重返浩然天下了刚好让他们有独处的机会。

    至于小陌能不能守身如玉谢狗能不能生米煮成熟饭呵呵就让他们各凭本事了。

    刘愻察觉到井口庭院这边的动静匆匆赶来要么不来害得他在此枯守一年又一年要么就一窝蜂赶来这边你们约好了的?

    虽然碍于职责所在被身份所拘不得离开京城外出片刻可刘愻毕竟是位元婴境老神仙还算消息灵通对外界形势的风云变幻通过购买山水和官府邸报还是知道不少所以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份青萍剑宗首任宗主崔东山剑气长城年轻隐官的高徒。

    刘愻不敢掉以轻心再次与两位不速之客自报身份。

    崔东山笑道:「晴朗你去皇宫那边跟姚近之打声招呼解释一下为何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如果皇帝陛下愿意收拾烂摊子就来这边碰运气淘金招徕几个凑数的末等供奉大泉姚氏缺打手这帮人兜里缺钱这就叫天定良缘一拍即合。」

    曹晴朗笑着点点头与刘愻问路过后在那雕栏玉栋间弯来绕去徒步走出宅子去找姚近之商议此事。

    刘愻心中小有讶异不曾想还是个正经读书人。

    福地井口那边一起帮着落魄山「领路护道」的还有一拨受邀前来此地搭把手的福地练气士孙琬琰是来凑热闹的她翘起手指护甲莹莹。作为本土修士孙琬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炼气士她幽幽叹息一声原来在外边炼气士真是不值钱啊。

    狐国沛湘的嫡传弟子罗敷媚她负责带领一群莺莺燕燕的狐国女修难得跑出来透口气再加上是落魄山陈隐官亲自下达的一道旨意她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个精心打扮过的狐魅女修如同宫中的抄录女官详细记录那数千人的档案名字道号籍贯师门山水谱牒。

    唯一奇怪之处就是国主沛湘给她们定了个规矩除了她们动笔抄录那些桐叶洲炼气士也得排着队坐下来由自己口述言说再让他们提笔书写。

    如此一来狐国这边就留有两份档案了。

    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罗敷媚好像一个巡视官员盯着那些神色各异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除了刚刚跻身金身境的剑客曹逆还有两个天资不俗的年轻武夫袁黄和乌江。他们都是准备去外边长长见识的。

    袁黄也坐在脂粉堆里帮忙录写通关行文。乌江双手捧刀端坐在桌后边看似无事可做实则大饱眼福。

    还有一个来自松籁国绛州的女子宗师贺蕲州以及一个据说师父是磨刀人刘宗的年老武夫年近花甲的老人是位六境武夫先前其实拿到了湖山派高君的请帖却没有参加那场大木观议事除了高手切磋的砥砺武道打打杀杀之外老人对这些动嘴皮子吵架或是争权夺利的活计根本不感兴趣。这次老人得到消息二话不说就赶来这边要走出这座天地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

    修道之人的心相天地。

    奇奇怪怪才不奇不怪。

    在那百花姹紫嫣红、翠翠青竹万竿的山巅青衣饮酒者屈指轻敲白碗叮叮咚咚清脆悦耳「怎么说?」

    白衣心魔笑道:「这是什么问题我能说什么?又由得我说什么?」

    修士与心魔互为仇寇冤家相对。

    道人清除心魔如校书校书如扫心地落叶旋扫旋生落叶飘拂又起尘旋拂旋有。

    「那就打个商量不如各退一步你我相安无事?」

    白衣心魔闻言重重叹息一声

    双手插袖抬头看天「你我心知肚明陈平安又不是吴霜降如何能够剥离出心魔。」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没有办法的办法总是想出来的。」

    「我想不出来。代价是什么?」

    「你想不出来没关系只要你对某个办法诚心认可就行。至于代价嘛就是你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身类似修士阴神。」

    「听上去毫无诚意。」

    「其实极有诚意了。」

    白衣心魔微笑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何必自欺欺人。我其实信得过你们的那个办法可能换成我之外的心魔都会觉得不错估计也就顺水推舟点头答应了可惜。」

    青衫饮酒者感叹道:「我们曾经的我真犟啊。也对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们我们不会走到今天的高度。」

    陈平安真正的心魔就是曾经的陈平安。

    准确说来就是那个喜欢自我否定的孩子。

    就在此时山顶又出现一粒陈平安心神某种意义上他才是真身撤掉了障眼法身穿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剑以剑驻地。

    陈平安席地而坐长剑横膝面容和身形俱模糊的他转头望向他们一个是曾经的自己一个是纯粹的自己他笑着与他们招招手。

    拥有一双粹然金色眼眸的青衫客率先走到陈平安身边蹲在地上伸手抓起一捧泥土攥在手心轻轻搓动。

    而那个好似纤尘不染的白衣无瑕者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桌边站起身走向那边走着走着变成了少年再变成了孩子。

    无需任何言语象征复杂人性的真实陈平安与寓意神性的陈平安双方就都让出了些位置让那个胆怯的、用怀疑、畏惧、憧憬眼神看着世界的孩子让孩子好坐在中间他们就像在无声保护着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坐在地上背后多出一只箩筐箩筐只有一层薄薄的草药孩子轻轻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法袍鲜红的陈平安沙哑开口道:「因为知道了长大以后会变得更辛苦所以才不愿意长大、不想变成现在的我吗?」

    青衫别玉簪的陈平安嘿了一声微笑道:「原来我们当年也是个吃不得半点苦的小懒虫啊过去太多年都差点忘了。」

    伸手按住剑鞘的陈平安喃喃道:「有什么办法呢终究是回不到五岁之前了。」

    孩子听到这里终于怯生生开口说道:「可以的退着走就可以了可以看到爹娘清清楚楚看到他们再也不用记不得他们的脸了还可以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话。」

    说到这里孩子双脚穿上了一双符合年纪的鞋子是泥瓶巷孤儿唯一一件没有拿去跟同龄人换食物的旧物件了可能是实在不舍得可能是别人不愿意要不管是什么原因终究是留在了祖宅的那个家里。

    孩子委屈道:「你不是没有办法走回去你只是舍不得现在你拥有的一切。你连爹娘都不要了我不想变成你这种人。」

    青衫神性陈平安右手摘下别在发髻间的那支玉簪子好像在轻轻吹拂上边的铭文伸出左手轻轻摸着孩子的脑袋伤感道:「小傻子么假的终究是假的。原来曾经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善解人意、懂得体谅别人的好像也不对是最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

    孩子怔怔看着前边的山外景象风雨茫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真实的陈平安抬起一只手从剑鞘上边移开轻轻捶打心口如敲门。

    脸庞稚嫩的孩子竖耳聆听。

    原来他们位于一座心相天地中的倒悬之山山尖朝下对着那座心相大地之上的尸骨累累。

    满脸泪水的孩子站起身背起那只箩筐擦了擦眼泪攥紧身前的绳子转头望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孩子略带着抽泣声咧嘴一笑好像在给自己壮胆「我可不怕鬼。」

    神性陈平安手腕拧转递给孩子一串糖葫芦微笑道:「小的更好吃。」

    真实的陈平安好像在皱着脸不敢看那个孩子。

    孩子犹豫了一下起身背起箩筐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像在给他道歉又好像在安慰他也好像是在无声告别。

    与此同时。

    数以百万计的「陈平安」白骨尸骸纷纷落下就像下了一场大雪。

    孩子穿着小小的温暖鞋子背着大大的沉重箩筐就这么走入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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