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落魄山霁色峰之行老秀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没有跟陈平安说理由相信这位关门弟子猜也猜到了。
这还是因为那场至圣先师的泮水论道谈到了问天一事的相关学问老秀才比较擅长这个不管是与仿白玉京那位老先生问道还是在天外给于玄传道都显示出老秀才的学问功底这才可以与礼圣告假中途抽身半个时辰走这趟落魄山。
最终很想留下多待几天的老秀才就只是苦着脸与那些孩子们道个歉再单独拉上陈平安走了一小段山路快速言语老人问了几个紧要问题“此次闭关重返玉璞有无把握?”
陈平安有一点好极好就是不会故意说些让人放心的善意谎言。
“有一定把握先生不必担心这个退一步说学生自有兜底的手段。”
“那把夜游剑的淬炼之法就没有跟白也请教请教?”
毕竟是四把仙剑之一“太白”的剑尖部分。
当时在城头的陈平安身在蛮荒的斐然邹子身边的刘材游历五彩天下的赵繇各得其一。
“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询问此事学生内心深处总是习惯将白先生视为高不可攀的天边人。”
“那就暂时搁置此事问还是要问的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嘛白也重返青冥天下之前你一定要厚着脸皮询问此事。对了先生好不容易将于老儿拐来落魄山做客你有没有让这只铁公鸡生个蛋再走?”
“于老前辈半送半借了一千颗金精铜钱大手笔。”
“这哪里够这只是该有的题中之义罢了只说道祖曾经在此留下颇多紫气先到先得白也可以天君谢实亦可只要是个道士就都有机会最终给于老儿半道截胡了那么大一份道缘他也没点表示表示?”
说实话这份堪称磅礴的道气本就是道祖预留给道士于玄的那份别人还真就未必抢得走。
但如果不是老秀才故意起了个话头故意给了个台阶下于玄这么个人精儿哪里有脸皮来宝瓶洲这边顺势取走毕竟文庙这边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于玄还是要顾忌一二的。可既然暂时作为文庙话事人的文圣都这么说了于玄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既然于前辈没有多说此事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脸皮薄了!与他讨要几部属于桃符山不传之秘的符箓秘本也好啊只要你肯开口他一定愿意给的。”
罢了罢了回头自己去跟于老儿登门讨要一山五宗门大大小小的庆典能少了?
“先生浩然天下一座道观若是纯以‘道观’命名违不违反文庙礼制?”
这就像一座山岳就叫“青山”而非别称“翠微”来得更加招惹非议。在最讲究名正言顺的浩然天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首先就得过中土文庙这一关。
与人借钱还人情债都是难事。
老秀才捻须沉吟片刻“只能说有的谈。礼圣那边还好说亚圣未必肯点头还有那三位文庙正副教主先生估计要跟他们小吵一架才行。”
“那还是算了。犯不着为了给于前辈锦上添花就让先生在文庙那边大动干戈。”
“白帝城那位郑先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好事。”
难怪柳赤诚又开始招摇过市了。
“蛮荒那边?”
“暂时无大事只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文庙前不久确立了一个人数多达三百余人的智囊团刻意增加了年轻人的比例这座临时衙署地址位于地脉渡口那座城内。诸子百家都有份可以派遣一人参与其中再多那个人就得格外优秀了才能担任军机郎原定分出三个层级元雱那小子说太多了害大于利所以就简略为内外两层幕僚机构毕竟上下不太好听。”
说是诸子百家其实是一个泛称真正被文庙认可并且明确定义为“家”的学脉大大小小现存六十有二。
追本溯源每一“家”都曾是上古岁月里对未来世道如何走向的一种殚精竭虑穷尽智力的艰苦探索。
“在这其中许白那孩子就比较出彩了不过还有三个年轻人甚至要比许白更厉害其中一个你很熟悉就是邵元王朝的新任国师林君璧。”
说到这里老秀才叹了口气可惜自己的关门弟子只是托付夜游神君魏檗给了文庙那本册子。
陈平安问道:“大体上是不是老人比较激进想着早点打几场一锤定音的大胜仗将先手优势扩大和稳定下来反而是年轻人相对比较稳重寻求步步推进之法争取这场战事只有先手和中盘或者说中盘就是收官?宗旨就是从头到尾都契合‘可控’二字不给蛮荒天下任何翻盘、甚至一点意外都不给他们的机会?”
老秀才爽朗大笑“嘿被你猜中了!”
陈平安好奇问道:“先生其余两人?除了横渠书院山长元雱还有一个是谁?”
老秀才捻须笑道:“是个出身杂家一脉的弟子对于这场战事他用了一个比喻。”
抬起手一挥袖子老秀才微笑道:“平推!容我浩然在甲子之内以最小的战损获得最大战功平推了蛮荒半壁江山。”
陈平安一愣不由得赞叹道:“好手段好气魄!”
要知道浩然天下在那场战事的中后期在文庙的暗中调度之下以十大王朝为首开始不惜耗尽国库、不遗余力研发各种足可改变局部占据劣势的战争利器。比如大骊王朝就联手墨家打造出来了山岳渡船和那剑舟但这还只是现身战场、效果得到验证的极小部分因为蛮荒大军受阻于宝瓶洲中部、周密登天离去妖族如潮水般倒退回蛮荒故而浩然天下还有一大串杀手锏依旧藏在“水底”等到战场更换为蛮荒天下想要知道这些武器的杀伤力蛮荒本土妖族都得拿命来“看”。
老秀才欲言又止。
不愧是最善解人意的关门弟子陈平安笑道:“我已经让柳勖给玄参曹衮他们捎去消息了等柳勖一到全椒山所有剑修就可以撤出那头地下矿脉。在那之后他们几个愿不愿意进入文庙担任军机郎出谋划策我只能以朋友身份给个建议不能强求。”
让避暑行宫一脉年轻剑修赶赴扶摇洲再让那拨去过剑气长城的浩然剑仙为他们护道陈平安是要担很大风险和责任的。
一旦出现了任何问题那些年轻人身后的宗门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都会有很大的疙瘩毕竟玄参他们哪个不是各自宗门未来祖师堂前几把交椅的候补人选?要资质有资质要才智有才智要品行有品行就像曹晴朗之于落魄山。
老秀才笑着点头“不强求必须不强求。”
老秀才你那关门弟子为何不来?!难道从今往后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躺在功劳簿上享福了吗?
敢当面这么问的必然都是与老秀才关系熟稔的老朋友了。
文圣陈山主会不会进入此城担任军机郎?
这么问的数量更多多是些朝气勃勃的年轻人未必全是出于仰慕之情也有些觉得天下事终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秀才信誓旦旦道:“平安你要是愿意去地脉渡口逛一逛墨家钜子那边我来说他敢给你吃闭门羹我就堵他的门去!”
陈平安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只得与先生含糊过去。
老秀才看了眼天色说道:“得走了。”
白也以心声询问道:“我是在这边等陌生道友还是去那边找他?”
老秀才笑问道:“你是要跟小陌先生聊一聊剑术心得?”
白也说道:“见了面话赶话。不投缘打过照面就行了。”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你想要回玄都观就赶紧回吧。”
白也果然雷厉风行当真就跟君倩一起飞升去往天幕。
老秀才急得直跺脚君倩以心声笑道:“先生关于仙剑‘太白’白也留了本册子在桌上让小师弟自行翻阅。”
老秀才问道:“册子厚薄如何?”
君倩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薄也不厚。”
老秀才瞪眼道:“平安要你这师兄有何用你给先生等着!”
君倩无奈道:“先生真不能怨我我劝过白也不听总不能按着他的虎头帽要他多写几个字吧。”
老秀才放缓语气说道:“君倩到了那边少闯祸先生不在身边白玉京又是别家地盘你悠着点。”
君倩嗯了一声。到了宝瓶洲那处天幕门口白也扶了扶虎头帽向韶州泮水那边作揖作别君倩亦然。
今天霁色峰祖师堂这场议事其实比较简单除了确定山头归属一事就是确定身份比如谢狗担任落魄山次席供奉小陌担任记名供奉箜篌担任落魄山首任编谱官由外门杂役弟子转为内门谱牒修士。其实外门也好内门也罢在落魄山都是摆设。
落魄山不是供奉就是拜师于供奉们的祖师堂嫡传弟子。所以白发童子的这个内门修士身份依旧是独一份的。
而且从今天起因为编谱官身份白发童子就可以在祖师堂内有一把椅子了隐官老祖做事讲究大气大气!
再就是山主陈平安正式收取郭竹酒和宁吉为亲传弟子。依旧是掌律长命负责坐在桌旁研墨开笔录名载入祖师堂谱牒。
至于那艘剑舟到底是归上山还是下宗反正就是让崔宗主认清楚什么叫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别说是异姓亲兄弟一般的周首席就是贾老神仙这个下宗书院的讲习都不给半句公道话啊。
最后就是这条剑舟归上山但是可以租借给下宗。
事情一件一件议过陈灵均看似正襟危坐实则两眼放空。
先前于玄参加过北岳封正典礼就立即重返天外道场陈平安的那句提醒让老真人上心了。
当时陈灵均确定于老神仙真回去星河了这才敢牢骚一句先前自己作为主陪坐了半天都没喝顿早酒作为回礼老真人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差点意思。
再就是那位平时路上遇见自己都会笑着点头致意的辛先生他竟然认得那个姓陈的斩龙人!
那可是《路人集》开篇第一页的陈清流!中土白帝城郑居中的师父!
陈灵均真是稍微想一想就会心有余悸太吓人了。
以后必须得离辛先生远一点也得让好兄弟陈浊流离辛先生……算了朋友如何交朋友就别去指手画脚了你们继续当你们的朋友。至多下次重逢再喝酒必须与那穷光蛋旁敲侧击一番你的朋友辛先生可了不得认得那位传说中的斩龙之人。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算不算得自己的朋友?免了可别弄巧成拙投机取巧要不得!
忧愁不已的陈灵均转过头看着邻座的笨丫头一直看着直到她皱起眉头就差没有转头瞪眼了。他才收回视线双臂环胸唉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晓得自己的志向高远好些不为人知的壮举他都不稀罕说。
有聚就有散等着下一场相逢。
吴鸢是一州刺史赵繇是一部侍郎都是当大官的。
陈平安就拉着两位师侄一叙。
只说一事大骊朝廷接下来会专门设立一个官职负责处理某些“小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把坑给填平了。
比如山下某郡县官场出现了一场贪渎案或是山上某座仙府门派出现了违例犯禁之举一经发现朝廷就开始一路深挖下去有一个算一个牵扯到上柱国姓氏也好地仙甚至是上五境修士也好上不封顶皇后余勉所在余氏太后南簪所在家族或是神诰宗云林姜氏只要在这“一条线”上的全部需要去大骊刑部这个机构衙署内自证清白。在朝廷内部一一录档大骊官场邸报下发到刺史、诸州将军一层形成定例如果需要可以再低一层至各州郡守和与之同品秩官员、各路山水神灵手里。
吴鸢沉吟不语赵繇笑问道:“就算一窝端了过错大小怎么算?总不能都一棍子打死吧?”
陈平安说道:“你是刑部侍郎你来具体定罪和追责所有细节都由你拟定。我只负责帮你和刑部收尾。”
“在这期间所有的官官相护视为平常事的人情往来都该是你牵头这个衙署的重中之重要抓要盯的就是这些人和事。”
“能够进入这个衙署的官员年纪要轻品秩要低这就叫位卑权重。与此同时你再秘密设置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内部机构专门盯着这拨年轻官员的言行举止官场交集可以给他们一次犯错的机会你甚至可以是故意为之再对他们作小惩大诫到了那一刻你再明白无误告诉他们这件错事暂时只在你这边归档刑部和吏部所有官吏就连尚书都无法查阅。”
“所以那些‘小事’的挑选就有些讲究了切入口可以是中层官员我建议又分两种一种是仕途顺遂却是因为擅长钻营而发家的青壮派没什么功过相抵了一种是刚刚告老还乡却赚了偌大一份家当的没有什么既往不咎。案子当然是你们刑部牵头和主导的但是查案的一开始你们可以主动跟地方官府联系要的就是有人帮忙通风报信求的就是习以为常的同气连枝。故而那些刑部秘密供奉接下来有的忙了。”
赵繇点头道:“可以。”
吴鸢无奈道:“那就由我来开这个口免得赵侍郎和刑部有那嫌手中权柄不够大的嫌疑。”
一山有一山的道气一座衙门也有一座衙门的清浊官气。
赵繇问道:“还有事吗?”
陈平安说道:“跟你们有关系却关系不大朝廷近期会对山上山下重新编订鱼鳞册会纳入最新一次的京察大计京城和陪都户部联手大骊国境内的三岳山君和大渎两位公侯。再就是吏部官员和各级城隍庙定期前往大骊京城议事在不违背城隍本职、不至于让各位城隍爷逾越冥府规矩的前提下与两京吏部互通有无阳间有旧账就查旧账老黄历一直往前翻若是历史实在久远比如过去了一两百年那就不必牵连某些身世清白的后世子孙了但是有些在世时所谓的清官名流家乡那边就别想着继续立着牌坊、地方县志上的乡贤显宦篇可能就要褒贬互换改一个说法了。当然如果这些现今依旧显赫的豪族门第家风不改那你们刑部就又有事请可做了。”
吴鸢问道:“为何不干脆张榜告示直接下放到县衙一层让市井和乡野老百姓都知道这些?”
陈平安默然。
赵繇朝吴鸢摇摇头。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那就各忙各的。”
李宝瓶要返回大隋山崖书院她要整理一下读书心得裴钱说要跟着宝瓶姐姐一起去。
李槐打算去一趟蛮荒天下因为嫩道人在忙碌大渎开凿一事就需要一位新的护道人。毕竟嫩道人是被陈平安“拐骗”去的桐叶洲陈平安就犹豫让谁跟着李槐代替蛮荒桃亭担任护道人。只是小陌还在青冥天下姜尚真还需要跟崔东山盯着莲藕福地谢狗?陈平安就问了一嘴谢狗倒是无所谓她只要别随手做掉一头蛮荒大妖就不算违反自己跟白泽老爷的那个约定谢狗笑嘻嘻询问一句山主就不怕我投敌?陈平安笑言一句某些八字都有了一撇的事又不是爱而不得便一定要反目成仇的。谢狗一听这个就来劲了拍胸脯震天响说这趟走镖蛮荒李槐但凡少掉一根头发她就提头来见……
陈平安跟李槐说自己那趟远游可能会改变路线从原先的北俱芦洲、皑皑洲和中土神洲……这条游历轨迹变成桐叶洲、南婆娑洲和扶摇洲绕上一大圈最后去往中土神洲再从北俱芦洲返回宝瓶洲。而去南婆娑洲之前会去那新雨龙宗看看可能就会去剑气长城旧址再去蛮荒地脉渡口和那片十万大山尤其是十万大山一直不曾去过。
于禄和谢谢这两位身世坎坷的旧卢氏王朝遗民去国离乡多年好像因为在桐叶洲联手立国便终于解开了心结要一起故国重游了。
旧国如故人客从南方来衣上杏花雨。
陈平安在送他们下山的时候泄露了一桩天机:“北俱芦洲剑道第一人白裳刚刚跻身飞升境没多久他曾经跟正阳山茱萸峰的田婉合谋一起操控、夺取宝瓶洲千年的剑道气运。田婉还有个身份是邹子的师妹白裳其实也有我也是前不久将两个消息重叠才得出的结论原来白裳的前身是我们骊珠洞天福禄街卢氏子弟更是三山九侯先生的不记名弟子之一原名卢岳是剑修我猜测昔年大骊宋氏的宗主国也就是你们卢氏王朝可能都是改名不改姓的卢岳‘第二世’亲手创建因为掌控了某些秘法让卢岳能够生而知之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去了北俱芦洲用了白裳这个身份从此专心练剑以旁门左道寻求飞升之法。”
三山九侯先生的那拨记名和不记名弟子是封姨在京城火神庙泄露给陈平安的而白裳前身是“同乡”卢岳则是李-希圣在天外亲口说的。
谢谢嗤笑道:“难怪白老剑仙开宗立派却不开枝散叶至今只有徐铉这么一个嫡传弟子看来是担心师尊怪罪他滥收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你就这么评价有可能是你们卢氏开国皇帝的白老剑仙啊?”
谢谢眼神幽幽道:“卢氏覆灭国祚断绝也没见他出手相助啊。”
当年宝瓶洲还是个浩然天下垫底的小洲大骊宋氏也远远不是后来一国即一洲的王朝白裳若是愿意仗剑南下不说帮助卢氏子孙反过来吞并了拥有绣虎崔瀺的大骊王朝保住卢氏国祚总归是不难的。
陈平安只是笑着摇摇头就不去掰扯什么道理给她伤口上撒盐了。
其实谢谢何尝不知道类似“山上仙师断绝红尘、子孙自有子孙福”粗浅道理她确实就只是气不过、必须牢骚几句而已。
于禄神色复杂始终没有开口言语。
陈平安微笑道:“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如果白裳真是你的老祖宗你也别矫情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该哭穷哭穷该诉苦诉苦。何况我与白裳又非死敌如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凭本事找人一起谋划两洲剑道气运我误打误撞也好顺手为之也罢总之也是凭本事坏了他的一半好事有无结仇是否问剑都摆在桌面上了总之在这件事上你跟谢谢都是外人别搅合进来。”
于禄点点头笑道:“就等你这几句话呢。”
陈平安拍了拍于禄的肩膀“不愧是跟我守前后夜的人精明得像个傻子。”
于禄哈哈笑道:“我谢谢你啊。”
谢谢没好气道:“毛病!”
听着一旁啧啧声谢谢瞪眼道:“陈平安你阴阳怪气个什么?!”
陈平安板起脸道:“我是崔宗主的先生你怎么跟师公说话呢?”
结果挨了于禄一肘谢谢快步走下山去。
陈平安揉着肩头朝谢谢那边抬了抬下巴“嗯?”
于禄一脸茫然“嗯?”
陈平安撇撇嘴戏谑道:“七窍通了六窍。”
于禄忍俊不禁“你懂你最懂。”
貂帽少女祭出了一条不知名的远古宝船速度快过流霞舟带着李槐和他的贴身侍女一起去往海外。
公务在身毕竟是当次席供奉的人了她没什么可推脱的但是必须快去快回万一自己不在山中期间小陌就回了呢。
谢狗坐在栏杆上天风拂面少女伸手扶住貂帽鬓角发丝飘荡不已。
万年之前修道资质实在是太好了点总得找点事情做一做不然她就太无聊了。思来想去灵机一动那就找个道侣嘛!
小狐狸韦太真就站在栏杆旁陪着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的谢姑娘一起聊些山水趣闻。
刹那之间谢狗站起身再转过头蓦然笑道:“你咋个这般寒碜模样了?”
老瞎子身形佝偻笑呵呵道:“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
谢狗一时语噎。
老瞎子说道:“白景你就不用护道了好意心领我亲自带着徒弟回去。”
谢狗说道:“你可管不着。”
老瞎子揉了揉下巴“随你。”
他对白景印象还是不差的。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李槐从屋子那边走出憋了半天才憋出个称呼“师父。”
老瞎子皱着眉头歪着头问道:“什么?”
李槐白眼道:“得嘞喊你老瞎子才舒坦是吧。”
老瞎子这才点头道:“好徒弟。”
谢狗伸手盖住脸真是一对活宝。
一直靠胡说八道来维持师尊威严的仙尉道长在徒弟这边终于真真正正扬眉吐气了一回。
故意不说缘由带着林飞经一路徒步走到那座香火山的山脚道士仙尉润了润嗓子故作肃穆神色指向高山沉声道:“飞经啊此地名为香火山以后我们师徒两人就要在这里开辟道场可以视为自家山头了。”
林飞经大为惊讶落魄山召开祖师堂议事一事
但是师父跟他连谱牒身份都没有更别提参加议事了。
怎就“开峰”了?
仙尉老神在在微笑道:“为师不是那种喜欢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的人好汉不提当年勇故而你可能有所不知在这落魄山正经和临时的看门人在为师之前就只有两人郑大风和曹晴朗他们一个是看着陈山主长大的长辈曹晴朗除了是陈山主的得意学生如今都是桐叶洲那个下宗的峰主了。所以说啊上山下宗的谱牒修士年年有肯定是每年都越来越多的好光景了但是唯独这看门人嘛非是为师自夸一般人还真当不来!”
要说这是天地良心的大实话好像算不上。可要说仙尉道长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劲儿扯谎吧还真不是。
林飞经震惊道:“落魄山都有下宗了?!”
师父和贾老神仙可真藏得住话啊滴水不漏。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仙尉道长教训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等哪天落魄山顺势晋升为正宗祖庭了你再来惊讶不迟。”
林飞经佩服不已打了个稽首心悦诚服道:“果然还是师父修心有成是弟子心浮气躁了。”
仙尉大袖一挥说道:“登山。”
师徒俩开始合计着如何建造“道场”了。
合计来盘算去总之就是量力而行道场气派不气派关键得看兜里的银子答不答应。
比如当徒弟的林飞经准备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给师父建造一座像样的宅子尤其是书房总得稍微沾点仙气。
而当师父的却是打算在这条山路上建造几座供人歇脚的行亭命名一事非他所长也简单三里亭五里亭十里亭。
朗朗上口好记难忘!
柳赤诚携友登山做客比陈平安预期要晚几天而且这次外出穿得很素。
看来上次在牛角渡下船瞧见了那位人间最得意把我们柳阁主吓得不轻。
落魄山泉府账簿上边还躺着将近四千颗谷雨钱的一大笔盈余所以将金精铜钱折算成神仙钱的三千颗谷雨钱立即偿还白帝城那笔债务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因为陈平安跟韩俏色做了笔“无本万利”的买卖就没有着急一次性还清。
柳赤诚脱下那件粉色道袍换了一身文士装束再带着那帮跨洲渡船上边认识的新朋友拜访落魄山来见陈平安这个老朋友。
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何况这袋子钱还是师兄赠送柳赤诚猜测里边装着的神仙钱是谷雨钱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那种铭文稀少的小暑钱。
柳赤诚对这次落魄山之行要求不高能上山就行了。喝不喝得上酒不做任何奢望。
不曾想一袭青衫长褂布鞋的陈山主竟然真就站在山门口早早等候了。
编谱官又开始忙碌起了好好好终于一股脑来了拨不是上五境的哎呦竟然还有俩龙门境意外之喜!
白发童子没理由不开心啊笑容灿烂得那叫一个诚挚都快把那些客人给整懵了。
落魄山待客就这般平易近人如此热情吗?!难道说真是沾了柳阁主的光?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顾璨还要忙着给刘羡阳当伴郎龙泉剑宗那边事情多在这边没等着你这个当师叔的他就先回了。”
柳赤诚虽然将信将疑不过心情大好便是假的又如何那也是从挚友陈山主口中说出的客套话能有几人有此殊荣待遇?
一起登山客套寒暄陈山主没有冷落任何一人除了有问必答之外偶尔话锋一转穿针引线好似走门串户。
结果柳赤诚发现陈平安竟然要比自己更熟悉那些朋友的山门、师传和祖师事迹。
陈平安亲自领着一众客人到了朱敛的宅院已经备好了酒水。
他们发现门口站着一个斜挎棉布包的黑衣小姑娘院内拼了两张桌子靠在一起摆好了长凳。
“她是我们落魄山的护山供奉右护法周米粒。”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笑着介绍道:“至于桌上酒水是自家铺子酿造的哑巴湖酒。”
因为要待客就没有带上金扁担和绿竹杖原本演练了好几种自报身份路数的小米粒比如粗声粗气学那江湖好汉拱手抱拳之类的只是临了小米粒还是怯场了只是轻声道:“见过诸位仙师。”
除了柳赤诚知晓周米粒的真实身份其余别洲仙师都是忙不迭还礼生怕失了礼数将那个“小姑娘”尊称为周供奉。
至于桌上酒水听说过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可是剑气长城鼎鼎大名的哑巴湖酒!
受宠若惊的众人小心翼翼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用心那么一尝再回味一番不用说了必须名不虚传啊!
小米粒挠挠脸好大阵仗有些羞赧不过坐在好人山主身边她总是啥都不怵的。
方才看着那个不可貌相的周供奉竟然就那么自然而然落座众人又是道心一震。
不愧是落魄山的护山供奉竟然能够跟陈隐官同坐一条凳子!
不得是玉璞境起步?!
在浩然宗门护山供奉当然不是一般供奉可以媲美确实地位超然可要说在这种公开场合与一宗之主平起平坐?!
小米粒轻轻扯了扯好人山主的袖子陈平安笑着摇摇头示意不用。
这拨人又不熟只是柳赤诚的朋友还不至于让小米粒这么待客。
小米粒抬着头皱着两条疏淡的眉头挠挠脸这样好么?
陈平安笑了笑只得点点头待客一事你官最大。
小米粒这才咧嘴一笑开始给大家分发瓜子。
把一些没意义的言语聊得有意思大概也是一种修行了。
柳赤诚唏嘘不已哪里能够想象当年那么个好似闷葫芦的质朴少年都变得如此人情达练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修道岁月真是修行到狗身上去了。
陈平安到底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浪费在这边所幸不用柳赤诚开口就有人主动开口询问能不能逛一逛落魄山。
一个在大门口那边探头探脑的青衣小童起先瞧见院内好像没有《路人集》上边的老神仙只是听着里边的闲聊惊骇发现竟然躲着个白帝城柳阁主陈灵均一溜烟就跑路了柳道醇在这本册子上边其实名次比较靠前照理说柳阁主才是玉璞境不该有此荣幸可问题在于此人是那位斩龙之人的嫡传弟子那么玉璞境不得当个仙人境看待啊?
但凡是与陈清流沾边的别说嫡传弟子就是徒子徒孙陈灵均都要一见面就躲得远远的走路上多看一眼就算我不知死活。
柳赤诚当然看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青衣小童虽然行事古怪也没当回事。
可如果柳阁主知晓真相只需一部分比如那青衣小童曾经喊自己师兄为“世侄”而且师兄又没有说什么……
估计柳赤诚的一颗道心就要摇摇欲坠了。
柳赤诚单独留下给出了那袋子钱。
其实陈平安就在等这个。
因为谢狗先前提过此物说看不穿里边是什么。
谢狗都看不破的障眼法肯定是出自郑居中的手笔无疑了。
进了厢房陈平安当面打开钱袋子并非预料之中的金精铜钱而是市井流通的铜钱最普通的那种山下钱币品相好坏材质优劣都有。
分别是浩然历史上某些王朝于开国元年铸造的铜钱和王朝末年的年号钱一首一尾如同终始。
柳赤诚看着那堆锈迹斑斑的老旧铜钱信心满满的柳阁主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柳赤诚下意识就是澄清事实“陈山主确是师兄送给我的我都没有打开一次觉着礼重才送出手的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我就将琉璃阁搬出白帝城!”
这可比柳赤诚发任何歹毒誓言都诚心了。
陈平安点头道:“肯定是郑先生送给你的再故意让你转赠给我没什么好怀疑的。”
柳赤诚松了口气好奇问道:“师兄此举意在何为?”
陈平安说道:“听没听过一句老话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
柳赤诚愈发疑惑不解当然听说过只是跟师兄让我这个小师弟转赠铜钱又有什么关系?
陈平安笑道:“首先先首。”
柳赤诚依旧是一头雾水先首先手?
只是与那善、恶和孝、淫又有什么关系?
陈平安手腕一拧拿出旱烟杆娴熟放入些朱敛亲手晒制的烟草笑着解释道:“事有始终有个‘首先’才有后来。跟围棋是差不多的道理这些各朝开国元年的铸造铜钱占据半数份额就是郑先生提醒我做人不能忘本钱口如水井寓意喝水不忘挖井人后来的成就不管高与低一半功劳都要归功于曾经的不显眼处人与事。而这些王朝末年钱就是再对我敲打一番让我不要得意忘形棋局好不容易从中盘熬到了到了收官阶段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要想善始善终就要明白一个‘行百里者半九十’的粗浅道理剩余半数铜钱就是此理。”
柳赤诚使劲点头师兄果然是有深意的。
陈平安笑道:“此外还涉及一家务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柳赤诚可不跟陈平安客气立即截住话头“感兴趣怎么不感兴趣!”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以心声说道:“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曾以一叶飘落来提醒我其实福地‘井口’旧址依旧可与大泉王朝蜃景城衔接。”
柳赤诚再不言语果然是些不感兴趣的内容。
陈平安却是另有心思。
裴钱曾经说过她当年在那口水井旁亲眼见到老道士伸手从天上抓下一轮大日。
裴钱裴钱当年的小黑炭就是小财迷一个给自己取名为钱。
柳赤诚本想拉家常几句却看到陈平安眯眼沉思状就只好拗着性子坐在原地。
上山采药偶遇暴雨溪涧水面暴涨。这才有了道士吴镝与那女鬼自称一句的“年少曾学登山法”。
那是一门不见任何记载的吐纳术。说粗浅也粗浅说高明也高明。
儒家是讲究食色性也的人只需懂得节制即可。而道家有清心节欲的心斋法佛门也有用来持戒的带刀睡两教诸多法门、清规戒律终究是在心一字上下死功夫而欲治心就绕不过七情六欲而欲就绕不过男女情欲火宅炎炎情欲如火如何调伏此心此情此欲当然就是一道大关隘。之前陈平安曾与于玄话说一半说自己参考过佛家学说结果走不通就在于陈平安早就发现自己好像对于男女之事床笫之欢并非出于本能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有情而寡欲”或是“欲由有情生”的境地简单来说就是陈平安作为男人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相对常理而言属于本末倒置了。然后陈平安当年独守剑气长城反正闲来无事就开始仔细复盘一直倒推回去得出的答案就是那门吐纳法使然!
陈平安再猜测只是一种猜测极有可能从那一天起自己就本该从某张赌桌上离开了因为失去了继续押注的资格凭此换来一条活路。
而这一刻兴许恰好就是之后一切事的转折点就像家乡谚语所谓的坏事不怕早好事不怕晚。
无论天公作美不作美其实天道天心都无私。故而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只在见与不见知与不知。
先前在秋气湖大木观如果将山君怀复和练气士孙琬琰的问题加在一起就等于问了个好问题。
而陈平安的答案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明明白白给出一个答案能否上山修道修道成就高低与人心善恶皆无关。
小镇当年有过一场大考。但是出题的主考官和阅卷的总裁官只有一人就是杨家药铺后院的老人。
关于这场大考的规矩细节过程都是云遮雾绕不为外人所知晓。
事实上陈平安这个猜测是对的药铺后院的杨老头私底下曾经有过一句感慨不曾想还是命最硬的赢了那些命好的。
陈平安回过神笑道:“烦请你帮我与傅剑仙傅宗主道贺几句。”
柳赤诚点头笑道:“好说。傅噤本就对你比较顺眼他一直将不曾去过剑气长城视为憾事。”
这可是天大的实诚话了傅噤这家伙向来是眼高于顶的除了师兄就没几个能入他法眼的。
傅噤看自己这个师叔也就只是一个师叔的辈分了跟顾璨那个小兔崽子是一路货色。
柳赤诚对此心中没什么芥蒂毕竟是师兄的嫡传弟子不傲气才会教他这个当师叔的倍感失望如今就都挺好。
关起门来对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算得了什么出门在外我柳赤诚还是他们的师叔嘛。
下了一场小雨细雨朦胧陈平安只是将柳赤诚送到院子门口。
柳赤诚要去找那帮乘兴而来满载而归的朋友了不管怎么说今天陈平安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陈平安微笑道:“风雨茫茫吾友珍重。”
柳赤诚再傻此刻也心知肚明这句话不只是对自己说的。
所以柳赤诚郑重其事打了个道门稽首正色道:“陈平安各自珍重。”
陈平安趁热打铁道:“既然是可以直呼其名的朋友。”
柳赤诚哈哈笑道:“那就别谈钱了伤感情!”
读书不觉春渐深。
山中一处寂寥却不显冷清的宅邸。
闺中女子不知愁碧琼梳拥青螺髻。
在外与居家的落魄山掌律祖师判若两人。
掌律长命此刻手边放了几本小说虽然也写那花前月下和才子佳人可毕竟与郑大风、仙尉道长他们所看内容还是不一样的。
她此刻眯眼而笑意态闲适看着一场小门小派的镜花水月桌上食盒打开一格格分门别类放着各类特色糕点、果脯。
她不喜欢走出屋子跟人攀谈好像也没谁喜欢来她这边串门没什么不好的她乐得清静自在反正无需修行随便打发光阴。
先前那场霁色峰广场聚会在白发童子绘制第一幅画卷之时其实骑龙巷那边的代掌柜石柔草头铺子贾老神仙的两位弟子林飞经甚至就连白登几个竟然都有份都得到通知纷纷赶到霁色峰竟然一个都没落下好像都要被画面定格留作纪念。一开始长命还不知道自家公子的用意只是当她看到嬉皮笑脸的青衣小童和他身边板着脸的粉裙女童再视线巡游至一个最不起眼的某人身上长命才瞬间恍然。
是那个既不是练气士也不是纯粹武夫的中年男人他来自剑气长城刚到落魄山那会儿还是个少年跟同乡蒋去是同龄人。
如今却已经双鬓微白的张嘉贞。
少年难再年少。
每一次可能还有重逢的相聚都是个逗号。但是别忘了所有的相聚终究只是逗号。
如果说人生路上就是一场场聚散和告别那么越是修道之人越是修道有成就会有更多的分别与不再见。
又比如当时郑大风伸手搭在赵树下的肩膀上。某种意义上真实年龄已经古稀的朱敛就站在最旁边的位置。
董水井年少时在山中那条烧香神道旁边开了间馄饨铺子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
难得来这边呼朋唤友亲自下厨以往董水井每逢闲暇来此都是挑选夜深人静的时候关了门给自己煮一碗馄饨。
这次约了几个相熟的生意伙伴三男二女都是年轻人至少容貌都是如此是练气士的也属于山上的年轻人。
在三十年前连同董水井在内他们都还没有如今的家底。
都是当年那场大骊豪族权贵、山上一流仙府暗中外迁、离开宝瓶洲留下的空缺桌上这几个年轻人或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就趁机补缺了。
前者再想回来跟他们这拨“后起之秀”抢地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位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神色满脸讥笑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们还真有脸返回宝瓶洲。董兄你们大骊这边怎么讲可别在商言商好商量啊?”
董水井说道:“不会给谁开口子最少暂时是如此。”
一位女子伸手轻轻挥动碗口上方的热气“听说他们在南边诸国各自都找到了落脚点故伎重演在山上山下扶植傀儡试图站稳脚跟再与大骊宋氏讨价还价?”
与她坐在一条长凳上的男子大口嚼着馄饨含糊不清道:“见机不妙就跑路有利可图就回来没什么奇怪的。哪怕大骊宋氏丢掉了半壁江山哪怕暂无新任国师也不是这帮王八蛋可以掰手腕的。换成我是大骊新任国师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宝瓶洲。”
马上有人拆台“你倒是去当大骊国师啊。”
男人白眼道:“陈山主都不当我当个屁的当。”
“董大哥再来一碗有香菜吗?”
“我不要香菜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味儿董半城来一瓶老醋不唆几口就浑身不得劲。”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大骊国师之位总是空着南边诸国山上山下才敢这么蹦跶。”
“对了听说那铁符江水神庙求姻缘的香客络绎不绝董兄真有那么灵?据说就像那桐叶洲埋河水神庙香客去那边祷嗣多灵验我有俩朋友就专程跑去大泉王朝那边很灵!”
董水井从厨房那边端碗返回加了香菜还拎了一瓶陈醋过来放在桌上“没去过不知道灵不灵再说先前铁符江水神杨花已经升任大渎公侯了接任水神神职是什么谁晓得。”
林守一反倒是像个外人了。
已经是玉璞境还曾担任过大骊王朝的齐渎庙祝。
处州的州城街市鳞栉灯火如昼号称繁华富丽甲半洲。
这座山中就有山神祠庙香火鼎盛万井百祀之香火氲氲用表景想。四面八方之膜拜憧憧无不持敬。
“董水井你跟陈山主很熟吗?帮忙介绍介绍?我家族内有个姐姐她成天望眼欲穿苦等落魄山举办镜花水月呢。”
“董兄董兄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从无求人习惯的有件事真得与你求上一求了必须带我去趟落魄山带着任务来的!我那师姐失心疯了听说我来大骊王朝要路过处州见朋友非要我去与那位年轻隐官讨要墨宝那本专门写他年少风流韵事的山水游记都带来了……”
董水井听到这里没好气道:“劝你别去跟陈平安说这档子事。”
林守一会心一笑确实这不明摆着登门找打嘛。
山风阵阵百窍清凉一碗馄饨心肠滚烫。
有年轻男人喝过了酒用筷子敲碗嗓音沙哑吟唱道:“君不见壮士憔悴时山河破碎风飘絮昔年座上皆豪客。”
有女子伸手轻拍桌面与之唱和“君不见英雄落魄时马瘦如柴卖宝刀今朝得意气飞扬。”
“君不见美人倦梳妆白头如雪恨铜镜悔不嫁状元郎成了商人妇。”
“君不见老将军铁甲铮铮作龙鸣除非春梦重到少年丛愿将功名换年少。”
钟倩在那边待不住很快就回到了落魄山一到山中就去老厨子那边混了顿夜宵。
带回了一些酒桌谈资。
秋气湖大木观一场被誉为人间之巅的议事有资格列席的成员之后各回各家谁都没敢往外泄漏什么内幕。
但是一个个遵守规矩、勿伤大雅之余多出了几个无伤大雅的说法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一下子就脍炙人口。
“少侠请拔刀”“山上以仙法相斗道高者可以事后再补上一句多有得罪”。
“剑客对上剑仙曹逆虽败犹荣”“某人睡了一觉再醒来就成了那个最重江湖礼数的人”。
朱敛郑大风姜尚真。
这仨老光棍聚在一起闲聊陈平安就算走到门口了都不进去。
陈灵均琢磨着啥时候去莲藕福地游历一趟所以觉着必须要跟钟倩处好关系就屁颠屁颠来这边给“钟第一”敬酒。
姜尚真与钟倩这个福地的天下武学第一人很投缘尤其是钟倩的两句肺腑之言真是说到周首席心坎上了。
情伤难痊愈书癖不可医。
什么叫熬着过日子就是苦胆破了都不自知。
吃过了宵夜郑大风懒洋洋躺在老厨子的藤椅上朱敛和姜尚真坐在竹椅上陈灵均拎了条板凳坐在他们中间。
钟倩打着饱嗝拍着肚子走了就差没拿一根竹签剔牙。
朱敛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脑袋“小傻子你在等她她何尝不是在等你。你们都可以长大了。”
陈灵均既没有嬉皮笑脸打哈哈也没有反驳什么就是闷不吭声。
姜尚真打破沉默转移话题道:“怎么小陌还没来?”
朱敛笑了笑等他回来也要问他一句了。
“小陌你见过比她更骄傲的姑娘吗?”
陈平安返回竹楼一楼夜深人静月明星稀独自躺在竹板廊道上边昏昏欲睡睡觉参半。
整个旧骊珠洞天的群山与小镇山路与道路之上瞬间布满了一条条金色火焰如水流转不停。
唯有一条泥瓶巷依旧漆黑一片。
本该早就到了龙泉剑宗的刘羡阳和顾璨其实就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内刘羡阳睁开眼骂骂咧咧顾璨神情凝重没敢说话。
刘羡阳以心声怒喝道:“陈平安!”
做了一场梦的山中陈平安突然惊醒过来坐起身迷迷糊糊间又听到刘羡阳说道:“你小子又鬼打墙了?!”
以前当窑工学徒那会儿陈平安这家伙就经常做噩梦而不自知都是刘羡阳晃都晃不醒……那就干脆一巴掌打过去。
大汗淋漓的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缩地山脉直接来到泥瓶巷祖宅门口推开门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边?”
刘羡阳瞪眼道:“顾璨觉得你不对劲我觉得他的直觉没错就瞒着你折返回来了。说吧怎么回事?!”
陈平安关上院门苦笑道:“比较复杂了大致上就是我给很多的自己设置了一座迷宫各自去解谜题。”
之前于玄询问陈平安有无第六层当时陈平安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了。其实真正的答案是有。
若非如此青鸾国之行只说李宝箴和柳蓑这种小阵仗还不至于让陈平安带上莲花小人儿。
刘羡阳怒道:“走不出会如何?走火入魔?!”
顾璨坐在那堵黄泥墙上嗑着瓜子不掺和。
只是那些瓜子壳都被顾璨丢往宋搬柴的隔壁院子。
陈平安也不还嘴只说不至于。
去屋内搬了条长凳到门外刘羡阳就在那边追着骂觉得不解气就接连几巴掌拍在陈平安脑袋上。
顾璨嘿了一声。
陈平安无奈道:“有完没完烦不烦。”
刘羡阳站着默不作声。
陈平安笑道:“坐下再骂?”
刘羡阳闷不吭声顾璨笑着拱火道:“刘宗主嫌弃你是元婴境没资格跟他平起平坐得站着才好高人一头。”
陈平安用眼神示意顾璨别瞎起劲了再找了个蹩脚理由“你们都是玉璞境了我不得着急啊。”
顾璨撇撇嘴嗑完瓜子跳下黄泥墙拍拍手走去坐在长凳上。
刘羡阳伸手推开两颗脑袋坐在长凳中间位置双臂环胸“响屁不臭臭屁不响的其实你比鼻涕虫还不让人省心。”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姿端正笑眯眯道:“对对对骂得好。”
顾璨双手抱住后脑勺伸长双腿笑道:“骂得好对对对。”
刘羡阳绷着脸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双手搂过两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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