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碧波万顷客眼青

小说:剑来 作者:烽火戏诸侯
    秋气湖岸边棉衣草鞋的矮小汉子不喜欢佩刀在腰侧习惯怀捧刀鞘汉子微挑视线迎面走来一个头别玉簪的青衫男子。

    看对方的呼吸快慢脚步轻重以及气态貌似是个不高不低的练家子也正常能够进入秋气湖地界的就没有泛泛之辈。

    男人面带微笑双手笼袖问道:“你叫乌江?”

    年轻一辈的江湖翘楚虽然不在高君邀请议事之列但是乌江现身此地一点都不奇怪。

    乌江点点头。

    江湖名气太大也烦人。

    总有人主动凑近套近乎偏偏就没几个肯给点实惠的请吃饭喝酒都不会?

    眼前这家伙行走之时双手始终藏在袖内莫非是熟稔暗器一道的偏门高手?

    那人笑问道:“教你刀法的人是不是叫陆台?”

    乌江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他算是我的半个师公。”

    从师父到几个师伯师叔再加上那位半个师公的魔教教主好像一夜之间就都消失无踪了。

    他花了好几年功夫走遍四国江湖都未能找到其中任何一人的蛛丝马迹。

    不过眼前这厮胆子不小竟敢对这位魔教教主直呼其名虽说陆台失踪多年但是在江湖上不是一般的积威深重哪怕如今世道变得很怪了不管是谁只要是提起陆台连名字都不喊的不是“那人”就是依旧敬称一声陆教主。

    至于昔年风光无限的魔教因为群龙无首早就四分五裂了乌江若非打铁自身硬出门才敢不忌讳与魔教的师承关系。

    那人自顾自说道:“当南苑国护国真人的黄尚一直是道士至于桓荫的性格就不太像是个愿意收徒的人如此说来你的半个师父是陶斜阳?”

    乌江点点头这厮对自家师门倒是门儿清。

    难道也是个踩了狗屎修了仙法就可以让容貌不变老的炼气士?跟自家师公是一个辈分的江湖前辈?吃过大亏打不过老的好不容易等到老的不见了就来欺负自己这个小辈的?无妨按照师父的说法这种心性的窝囊废练武修仙都不成事。

    青衫男子笑问道:“听说陆台收了个关门弟子跟你差不多年纪?他好像连姓氏都没有就叫‘近知’用一把竹剑是一名剑客?”

    乌江黑着脸。

    这家伙当自己是村塾先生当老子是蒙童吗?

    男人手腕一拧凭空多出一壶酒也不知是江湖变戏法还是山上的神仙手段轻轻抛给乌江。

    乌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一掌推出打出一道浑厚的武夫罡气将酒壶送回去。

    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多了去用毒的高手手段尤其防不胜防有次乌江就在一个娘们手上着了道差点就要童子身不保。

    男人伸手出袖接住那只原路返回的酒壶刹那之间乌江就欺身而近手持刀鞘搁放在对方肩头拍了拍疑惑道:“哥们就这点道行也敢出来跑江湖?”

    男人依旧纹丝不动笑问道:“陆台在这边消失之前有没有跻身元婴境?”

    乌江一脸茫然“啥?”

    言语之际矮小刀客身形后掠重新恢复捧刀姿态。

    如果不是对方一直聊着与师公有关的事乌江可没兴致陪他瞎扯。

    乌江跟那个按辈分算、得喊一声小师叔的家伙只见过一面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货色。

    但是曾经听师父说师公对这个关门弟子宠爱得有点过分了不但亲自传授仙法还教拳光是剑谱就送出去一大堆。

    师公还送了那个同龄人一把竹剑听师父喝高了提过一嘴竹剑上边刻有“夏堆”二字。

    男人笑道:“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平安是你那半个师公的朋友好朋友。”

    乌江扯了扯嘴角“我说自己是丁婴你信不信?”

    现在的江湖骗子新鲜花样不少啊。

    陈平安抬起手中的酒壶晃了晃说道:“信不信我是陈平安并不重要。这壶仙家酒酿是真的就行敢不敢喝?”

    钟倩身份不明的江神子眼前这位属于魔教“余孽”的乌江还有如雨后春笋冒出头的一大拨年轻武学宗师虽说金身境武夫暂时只有钟倩一位但是六境武夫的数量要远远多于陈平安当初进入藕花福地几乎都快翻倍了。关键是六境武夫的人数在接下来二三十年间还会增多大概是在三十年后才趋于稳定。

    开山大弟子故意在此破境裴钱的那几场武运馈赠当然至为重要可如果再往前推几步究其根本似乎还是老观主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边早就培育好了一大拨好苗子?

    否则莲藕福地的武运再浓郁还是会逐渐集中到一小撮纯粹武夫身上而不是现在这种百花齐放的“江湖大年份”了。

    乌江死死盯住那个神神道道的男人沉默片刻说道:“无功不受禄说吧仇家是谁要我砍谁。事先说好砍人可以杀人不成。如今几个朝廷管得严风声紧。你既然是山上的那种炼气士跟你不对付的仇家肯定身份不差偷摸上去砍他几刀不难可真要闹出人命来就不是什么小事了我犯不着为了一坛所谓的仙家酒酿被迫当个四处流窜的通缉犯。”

    陈平安哑然失笑不愧是陶斜阳教出来的弟子也亏得陶斜阳没有悉心传授提起手臂“一见投缘送你喝的无需报酬。”

    乌江怎么说都算是陆台的徒孙辈自己这个水涨船高就当了长辈的总得给点见面礼。

    乌江冷笑道:“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想要跟我结拜兄弟一来二去混熟了好替你卖命?”

    好些江湖演义、公案小说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看似正人君子道貌岸然实则心黑得很杀人双手不沾血的。

    亏得自己暂时还没有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不然更得悠着点。乌江一想到这个再打量了对方一眼还挺人模狗样得离远点。

    师父说得对江湖险恶在高处飞来飞去的就没几只好鸟。

    种地的说种地苦读书的说读书苦。互换一下再看看如何。

    习武的说习武好修道的说修道好。打一架就分出高下了。

    湖边有一男一女都在垂钓。

    不管有没有先放下鱼篓。

    秋气湖的鲈鱼极负盛名是北晋、松籁两国老饕清馋们的心头好。

    真正喜欢钓鱼的往往也喜欢看人钓鱼。

    柳条垂若帘坐在树荫里只见那位少年模样的练气士骤然提竿一尺鲈鱼新钓得少年将鲈鱼取下鱼钩丢入鱼篓内。

    一旁女子明明生得体态丰腴偏又气质端庄面容妩媚眉间却有一股凛然气。

    她是山野精怪出身不过炼形成功观其气多半已是某地淫祠神灵尚未获得朝廷封正故而她的祠庙金身还不够稳固本相偶尔摇曳如风过后的树荫。

    陈平安坐在岸边揭了泥封喝着酒乌江犹豫一番还是来到此人身边蹲着。

    乌江并不担心对方暴起行凶况且对方看着也不像是那种多厉害的货色用某部刀谱上边玄之又玄的话说就是“气轻”。

    唯一一种例外就是那种返璞归真的武学宗师比如师公陆台。

    秋气湖地界如今严禁私斗一经发现不问缘由斗殴双方甭管是问拳还是斗法全部一律拿下。

    这些天就已经有几个家伙被抓去大木观吃斋饭了。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乌大侠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乌江点头道:“他们都来自松籁国最南边的蛮夷之地男的叫袁黄是个你们这些山上炼气士所谓的修道天才但是精通枪术好像是家学武技相当不俗都说他枪法直追臂圣程元山前几年拒绝了湖山派的招徕。女的是叠叶山神庙的山神娘娘真名不清楚当地百姓都喊她绿腰娘娘祠庙名字文绉绉的叫什么乞花场。”

    袁黄是少年游侠出身家破人亡曾经手刃仇寇雪片大如掌的深夜中少年拖枪潜行夜袭进入一处军镇官邸内戳中仇家的头颅再将其跺下袁黄最后找来一条长达数丈的长绳一端拴仇家头颅一端系发髻拖枪狂奔在雪夜中身形快过箭矢马驰不及。

    好个解冤雪耻取人头。

    乌江继续说道:“袁黄有个名气更大的朋友矮个子最喜欢多管闲事专管那种跟他无关的不平事就是每次出手极狠辣不是拦腰斩断就是剁掉双腿吴阙知道吧与我一样用刀的好几个徒子徒孙就被此人宰了吴阙也没敢放个屁倒不是打不过估摸着还是不愿意招惹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亡命徒吧师父说过有了名气和门派的江户前辈大多如此年纪越大就胆子越小今天的年轻人以后成了江湖名宿也是一样的师父教了我刀法没什么要求更不求回报只是让我以后别变成这样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一直没想着开设武馆或是投靠哪个朝廷不跟人要权要钱要地盘要女人才可以天不管地不管更自由。”

    说了这么多的乌江转头问道:“哥们咱们都是走江湖的出门在外首要宗旨是啥?”

    我都这么坦诚了你就不能透个底?给句准话再请喝酒?

    陈平安笑答道:“以诚待人。”

    乌江默然。

    这个用刀的年轻高手额头霎时间都是细密汗水。

    只因为唯一一次跟着师父觐见那位当教主的师公。

    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在那弯来绕去的魔教总坛与印象中的戒备森严、白骨累累、哀嚎遍地……都不沾边一路山清水秀亭台阁楼多是莺莺燕燕的漂亮女子当初少年都误以为自己走入一处仙境脂粉堆。等到少年瞧见那位“师公”更是别扭只见对方既不是鹤发童颜的老人也不是身材魁梧的男子更像个出身优越的世家子弟而且比那些先前路上瞧见的女子更……好看。

    年轻男子头别一枚金簪穿着一件宽松的雪白长袍脱了靴子盘腿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龙椅之上。

    看着那个站在门口跪地磕头的拘谨少年。

    陆台笑眯眯问道:“少年郎长得跟一块黑炭似的不错不错这就很讨喜了。我问你一个问题要是答错了我就让陶斜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答得还凑合就别喊师公了不过好歹能够全须全尾从哪里来走哪里去答得好我就传你几手你师父都要流哈喇子的绝学七境武夫指日可待。”

    “你觉得一个人行走江湖要秉持个什么宗旨?”

    少年早就被吓傻了。

    陶斜阳咳嗽一声以此提醒跪地不起的少年教主问你话呢。

    少年这才回过神颤声道:“活下去。”

    陆台揉着下巴“勉勉强强凑合吧。”

    “记住了行走江湖以诚待人。”

    “记住了?”

    黝黑少年牙齿打颤“回禀教主大人记下了。”

    他抬了抬下巴一位捧匣侍女从袖中摸出一本武学秘籍随手丢给门口的少年。

    正是有了这部刀谱乌江才可以武艺精进功力暴涨。当然师父拿去抄录了一部。

    乌江使用聚音成线的手段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上仙名讳。”

    陈平安以心声笑道:“我说自己是陈平安你又不信随便换个说法你就信了?”

    乌江小声嘀咕道:“这种事情怎么敢信。”

    同样是在南苑国京城丁婴做掉了朱敛你又做掉了丁婴。

    据说还曾让御剑飞行的俞真意都不敢入城。

    尤其是乌江-曾经从师父那边听说一个骇人消息师公与那位姓陈的剑仙是挚友有过命的交情曾经一起走过外界的江湖。

    陈平安抛过去一壶酒水问道:“乌江你对如今世道是什么观感?”

    乌江这次没有矫情伸手接住了酒壶揭了泥封使劲嗅了嗅好酒!尚未开喝年轻人就有几分醺醺然了。

    乌江仰头灌了一大口所谓的仙家酒酿一口下肚整个人窍穴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酒气在体内蒸腾牵动气血一路经脉随之震颤如响金石声乌江顿时打了个激灵满脸涨红闷哼一声感叹道:“难怪人人要当神仙。”

    消化掉那股子酒劲乌江回过神宛如重回少年时第一次觐见教主陆台小心翼翼斟酌一番沉声道:“现在的世道多是古怪神异处处是不可能变得可能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美梦成真了。学武练拳的有希望超过那些曾经看似无敌的传奇人物再不用熬到七老八十年轻如钟倩就已经是种秋、程元山那样的大宗师了修习仙法的更是都可以想着长生了好像一夜之间天下所有名山大川就都有了主人各国境内都是祭祀当官的忙着修建祠庙老百姓烧香的时候特别虔诚……”

    说到这里乌江抬头看天神色复杂道:“曾经碰到一个误打误撞半路修行仙法的朋友说这是天公作美。”

    晃了晃脑袋又闷了一口酒这次不敢多喝乌江望向水光淋漓的秋气湖喃喃道:“只是神仙涌现鬼魅丛生我这种有武艺傍身的会觉得是好事老百姓可能就不会觉得如何有趣了更多还是心慌吧。”

    陈平安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很不错。不用想着如何省着喝酒喝完了再来一壶。只管放心喝你的酒量肯定敌不过我的这一手搬酒神通。”

    若论劝酒功夫二掌柜至少是与武学境界持平的。

    乌江满脸震惊道:“陈剑仙还会搬酒这门仙法?”

    陈平安笑道:“不能教也教不了。”

    因为这门神通别称“有钱”。

    毕竟陈平安没有陆掌教的境界和脸皮当真可以从人间四处搬运仙酿不告自取。

    陈平安又拿出一壶酒递给乌江微笑问道:“既然你是这么看待世道的这些年是如何走的江湖?”

    乌江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将那些漂亮话咽回肚子老老实实回答道:“光棍一条单凭喜好走江湖至少不害人。”

    陈平安笑着点头“单凭这身出门行头就知道你没说假话。”

    六境武夫已经有一份武运在身在哪里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哪怕去朝廷捞个官身不低的武将都是轻易而举的小事。

    乌江满脸窘态天桥的说书先生不都是这么讲的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浪荡江湖不是豪杰就是好汉。

    一艘开往螺黛岛的楼船已经摘去幂篱的狐国之主沛湘身边带着三位“扈从狐仙”坐在顶楼品茶赏景。

    专门在此等候“国主”沛湘大驾的楼船临时管事是一位出身大木观的年轻女冠是观主宫花的嫡传弟子之一赐名薄幸道号“柔日”此次盛事她专门负责待人接物此刻跪坐在洁白如玉的象牙席子上边亲自煮茶待客。

    薄幸为几位贵客递过去茶盏笑语嫣然道:“我家观主为了迎接国主专程在螺黛岛上新建了一座府邸取名古月轩只等国主登岛入住若是不嫌弃地偏以后古月轩就是国主的私人府邸了将来狐国炼气士来秋气湖游玩都可以住在那边。”

    对于女子练气士、山水神灵大木观好像都愿意格外优待。

    沛湘笑着点头“回头见着了宫湖君必须与她当面致谢。”

    一番闲聊提及薄幸的出身她微笑道:“祖上世代居住在那条澉江距离秋气湖不远我家祖辈都是江上的放排人。”

    郭竹酒身体后仰伸手掀起帘子望向杨柳依依的湖岸边佩服不已师父这个大反派当得真惬意。

    ————

    浩然有九洲青冥天下则有十四州其中只有汝州是唯一一个公认“武运压过道气”的地方。

    只因为汝州的赤金王朝有一位坐镇鸦山的“林师”。

    加上汝州境内多水乡泽国故而也是白玉京望气一脉道官最感头疼的一块版图。

    汝州境内有一条澶江水运冠绝一州位列青冥六渎之一。

    一男一女并肩走在大水之畔强劲江风扑面衣袖猎猎作响。

    男子微笑道:“是‘州’而不是‘洲’足可看出两座天下的山、水两运的悬殊。”

    林江仙历次出门从来都是孑然一身这次却是破例了身边带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是前不久找上门来的苏店她来自宝瓶洲旧骊珠洞天的槐黄县小镇按照真实辈分可算他的师妹不过如今苏店在鸦山改名为苏惦拜师于一位林江仙的再传弟子辈分一下子就拉开了。

    一开始林江仙还担心苏店会不乐意都打好了腹稿说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权宜之计白玉京不比浩然文庙很容易被那些精通算卦的道官顺藤摸瓜……不曾想当时苏店不等林江仙把话说完她就简单回答一句只要自己在这边能够学到“真拳”她当个每天需要给人端茶送水的杂役弟子都没关系。

    苏店习惯性敬称对方为林师“林师距离下一届武评还有很长时间?”

    不单单是入乡随俗如今她又属于寄人篱下主要是以林江仙的武学造诣好像喊一声林宗师都是一种不敬。

    按照青冥天下的山上习俗由仙杖派编订的百年一评天下十人兵解山给出的甲子一评武夫十人看热闹的其实都不满意埋怨前者太短时隔百年而已榜上都是些毫无悬念的老面孔至多就是位次出现小的调整同时嫌弃后者年限太长除了林师是毫无悬念的第一人身后九人每次换榜几乎全是新人毕竟纯粹武夫往往百岁就是高龄了。

    林江仙笑道:“新榜才出没几年按规矩说是该如此不过先前托白藕的福甲子之内一座江湖才有没有那么死气沉沉她喜欢跟人问拳出手又重几个手下败将非死即伤他们等于才上榜没几天就跌出去了。当年上榜的尚未被白藕找上门的老前辈难免内心惴惴生怕自己学艺不精输拳又丢脸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当时不在榜上却觉得自己有希望跻身下一届武评十人的年轻人也开始忧心忡忡难不成真要为了一点虚名就把命搭上?相信上届榜单颁布之前身为兵解山祖师爷的龙新浦他一定事先去过青神王朝与白藕打过招呼通过气了我猜雅相也会叮嘱白藕几句让她别再这么锋芒毕露。”

    两人走入支流马颊河旧称潴龙江河汇流处的山坡上立有一座香火平平的祠庙。

    一路行来河边偶有游客但是都未能认出这位青衫中年人的身份这跟林江仙不喜欢抛头露面有关系鸦山位于赤金王朝但是王朝举办任何典礼至多就是林江仙的某位嫡传弟子出面林江仙每次外出游历几乎都是在市井江湖行走既不入山访仙结交道官也从无闹出过山上风波。

    就像上次破例出席那场大潮宗婚宴林江仙也只是挑选个角落默默落座用了个化名。

    “纯粹武夫登高总是心气先到拳后到。不比动辄活上几百数千年的修道之人武夫练拳就这么几十年的光阴若是连想都不敢想走不到心中高处那个位置的。”

    林江仙说道:“你在这边拿白藕当作参照物没有什么问题。双方有差距现如今差距还不小但是努努力加把劲总能看到个背影。”

    “总好过在家乡那边总拿自己跟‘双裴’作对比。”

    “作为你的假想敌将来注定绕不过去的两位问拳对象。她们一个位置过高裴杯是当之无愧的浩然武道第一人别说与她问拳你估计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一个距离太近就在家乡落魄山况且裴钱比你还年轻明显她习武资质更好你输拳一次两次没什么总输终究不是个事尤其怕裴钱故意出拳收力对方是出于好心只因为你自己心性不够坚韧那么就会有大-麻烦。所以你来这边换个新环境是对的。”

    苏店说道:“白藕终究是天下第三林师我将她作为追赶对象会不会太过不自量力了?”

    毕竟有无心气是一回事事实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江仙微笑道:“怕什么有我这个师兄在一切就皆有可能了。我来帮忙教拳喂拳你就再不是痴人梦呓。”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我帮你罗列出了一份名单上边差不多有五六位武学宗师你在三十年内与他们先后问拳。”

    “事先说好你只要输掉一场这辈子就都没资格与白藕问拳了。”

    苏店深呼吸一口气“我绝对不会让林师失望的!”

    林江仙摇头道:“我只是尽师兄的责任而已对你又不曾寄予什么厚望还清一笔旧债而已没什么可失望的。你只需要做到让自己不失望就可以了。”

    苏店虽然在鸦山辈分很低但是真正的“师父”还是他林江仙。

    未来二三十年内林江仙会亲自指点苏店学武练拳可能比那几个名义上的亲传弟子还要亲传。

    青冥天下的白藕大致可以视为浩然天下的女子武神裴杯。

    某种程度上说雅相姚清可能就是按照裴杯的这个“范式”和“真迹”来精心栽培、临摹的白藕。

    白藕青神王朝的女子国师腰别一枝短戟名为“铁室”是被白玉京记录在册的一件神兵利器。

    止境武夫屹立武道之巅百余年如今是青冥天下武夫第三人仅次于林江仙和辛苦。

    先后两次登榜武评十人白藕第一次登榜当时排名垫底。

    哪怕如此还是非议不小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不过是刚刚跻身止境武学天资再好可她毕竟从无与止境宗师问拳的事例甚至在成为十境宗师之前白藕在远游境和山巅境之时她更大名气还是那个女子国师的煊赫身份至于问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战绩结果一州境内人人都说她是武学天才外界是个人都会怀疑她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难不成就为了让榜单上边有个女子武夫才故意放水让她登评?

    事实证明绝非如此因为白藕在这之后每隔十年就会按照这份榜单的顺序去找武评第九、第八……与这些名次在她之前的止境武夫各自问拳一场。结果天下侧目的那四场问拳白藕全胜三人死一个活唯一活下来的止境老宗师还跌境了。

    之所以没有第五场和第六场还是担任青神国师的白藕一口气跳过数个名次主动走了一趟汝州鸦山她选择直接与那位林师问拳!

    当然输了。

    于是等到第二次武评她跻身前三甲就只剩下“小有非议”了唯一能挑出的瑕疵就是她拥有那支名为“铁室”的手戟了。

    只不过再不是什么跻身十人、名次还这么高而是她凭此神兵利器跻身的武道前三甲可能有点……小问题?

    以至于早就憋屈不已的兵解山在给出那份榜单后在十几条附注当中其中第二条就是“谁对名次再有异议自己去与白藕问拳”。

    苏店问道:“林师名单之上是不是有兵解山于勍?”

    林江仙点头道:“如果有没有意外比如于勍某天突然跌境那么你的第三场问拳对象就是她。”

    苏店问道:“我来这边会不会给林师惹来一些额外的麻烦?”

    林江仙摇头道:“先前让你改名认个辈分不高的鸦山武夫作师父不是鸦山怕惹麻烦而是为了让你更好武学专心练拳不必分神。有个不扎眼的身份可以省去很多琐碎事。”

    “当然也是我与你初次见面的一种试探主要担心你年轻气盛认了师兄在汝州这边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管是纯粹武夫还是修道之人心一偏或是有所依成就往往就低了。”

    林江仙笑道:“其实白玉京是有一份内部名单的名字不多不到双手之数据说三位掌教各自都可以往上边添加、或是勾掉几个名字只要是留在名单上的就作为完全不受白玉京约束、监察的例外存在我凑巧就是其一。”

    当然这种密事林江仙也是听说来的他总不可能去白玉京最高处翻阅这本“账簿”。

    大掌教寇名在上边写了两个名字玄都观孙怀中闰月峰辛苦。

    二掌教余斗只写了一个名字宝鳞。

    陆沉则写了一长串结果绝大部分都被师兄余斗当场划掉了。

    最后保留下来的名字不足五人其中有华阳宫高孤白骨真人最新一人是如今刚刚叛出白玉京的张风海。

    而“鸦山林师”却不是三位掌教写下的名字而是道祖亲笔所写。

    距离道祖上一次亲自动笔已经时隔三千余年道祖那次写下的名字就是陆沉。

    这些当然是陆掌教这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某年跑来汝州鸦山蹭酒喝的时候主动泄露给林师。

    因为此事太过涉及机密林江仙就没有跟苏店细说内容。

    苏店好奇问道:“林师如你这般的武夫递出倾力一拳威力能有多大?”

    林江仙想了想好像还真被这么个简单问题给难住了沉默片刻洒然笑道:“武学同道之中好像确实没有参照。大致相当于一位飞升境剑修的全力一击?鸦山就是个建造才百余年的江湖门派家底不够没有那种与世隔绝的洞天道场不然我倒是可以演练几拳让你好有个比较直观的印象。在这汝州地界我不宜全力施展拳脚动静可能会比较大各国钦天监肯定会上报白玉京今时不同往日宜静不宜动需要隔山观火。”

    苏店问道:“林师兵解山崛起会不会分走汝州鸦山的一部分武运?”

    林江仙哑然失笑。

    苏店就知道自己问了个不合时宜的白痴问题。

    原来永州的兵解山最近百年之内武运大盛有要与汝州鸦山一争高下的……苗头。

    因为门派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武学宗师同时登榜齐观道号“骑鲸”。于勍道号“玉磬”。

    一座山头同时拥有两位跻身天下武评之一的武夫武运之大可想而知。

    鸦山虽说有林师坐镇山头可即便是作为林师首徒的赵鹤冲一个原本被视为稳稳当当登榜的武学大家此次竟然也未入榜。

    而兵解山也是青冥天下为数不多道官能够兼修道法、武学的山头之所以无法跻身最顶尖道门之列就在于历代祖师爷都差点意思历史上始终没有谁能够跻身天下十人、候补十人。

    如果说兵解山“另辟蹊径”既然武运压过仙气那就干脆转为全心全意栽培宗门内的武学宗师

    就完全可以做到将永州周边数州武学奇才来一场“掐尖”只要大开山门对外招收道官之外的武夫相信愿意主动赶赴兵解山拜师学艺的少年少女一定络绎不绝数州朝廷、一流仙府也极为愿意将各自辖境内的武学奇才送到兵解山将来作为自家嫡传、年轻道官下山历练时的最佳护道人。

    不像如今青冥十四州武夫只认鸦山一座宗师只认林师一人。

    时日一久比如百年之后再久一点三五百年呢?

    鸦山林师毕竟只是一位阳寿有限的纯粹武夫。

    兵解山的武夫却是得天独厚只需登堂入室阳寿就是动辄三五百年起步。

    林江仙笑着解释道:“武学术法兼修一道其实就是个筛子最尴尬的地方在于筛掉的反而是大才兵解山属于有苦自知。至于寥寥几个特例孤例又能证明什么?这类人在裴杯手底下能够是曹慈在别的地方也会是曹慈差别只在成名早晚个几年。”

    简而言之兵解山可以凭借对武夫的掐尖让道场越来越壮大底蕴越来越深厚但是它永远无法成为第二座鸦山。

    除非兵解山能够找到一两个类似曹慈、陈平安的纯粹武夫由他们来收取弟子开枝散叶。

    苏店说道:“听说兵解山道官有那‘千年一劫数’的传统偶有道士能够活过千年跟这个有关系?”

    林江仙点头道:“若非如此搜集几十本武学秘籍而已栽培一拨专心教拳的传道人又有何难天下顶尖道场岂会不占这个天大的便宜?”

    苏店说道:“就像一场山水相冲?”

    林江仙笑道:“这个比喻相当不差。”

    林江仙曾经去过一趟兵解山地界远远见过齐观和于勍前者其实资质极好不输首徒赵鹤冲但是此人在内心深处依旧是以幽居山中、向往长生的道人自居生平最是仰慕掌教陆沉的学问后者倒是更像一个纯粹武夫可惜苦于没有明师指点除了与师兄齐观问拳切磋她根本不清楚何谓归真一层之上的神到而且她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太怕自己输拳。

    在林江仙看来已经是元婴境的于勍将来想要跻身上五境武学登顶过于顺遂的她一定会有大问题。

    只因为她的心魔注定会是一位位无敌之姿的“于勍”心魔会将道官于勍的一颗道心、武夫于勍的所有心气一并碾成粉碎。

    “天下武夫前十吾山独占其二”的盛况恐怕持续不了几年。

    所以就在前不久同样已经预料到此事的兵解山祖师山主秘密传信至鸦山就是希望请林师出手帮忙一次。

    如果不是刚好苏店赶来“认亲”于勍可以作为与师妹苏店相互砥砺武道的对象之一林江仙是不予理会的。

    故而等到鸦山回信一封兵解山算是答应下此事后者反而大出意外再寄给鸦山一封措辞诚恳的道谢信承诺近期兵解山祖师堂的主要成员都会赶来汝州赤金王朝一同参加皇帝陛下的寿辰庆典届时再来叨扰林师……

    事实上如果鸦山林师都懒得回信一封兵解山祖师就只好拗着心性去与白玉京某位“同乡”楼主求助了。但是如此一来老山主就要做好准备了肯定会被自己那位太上“青零”祖师在自家祖师堂内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道号“青零”的道士是兵解山硕果仅存能与孙怀中、高孤同辈道龄的老人那个偷偷跑去蕲州玄都观找王孙的龙新浦。

    永州境内确实出了几个修道大才。

    除了跌境一事如同吃饭的龙新浦还有玄都观的王孙以及紫气楼姜照磨的前身都是永州籍。

    如今兵解山还有一名才半百岁数的年轻道官名气甚至要比登榜武评的齐观和于勍更大。

    符泉道号“玄蝉”。

    如今尚未五十岁是当代山主的关门弟子。

    上山修道三十余载就已经被外界誉为白玉京张风海第二永州姚清。

    兵解山那边从山长到祖师堂成员反而邸报不断死命澄清一事说我们家符泉资质只是尚可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有谁信呐。

    只说玄都观就曾经与兵解山为了争夺这个修道胚子双方在永州境内大打出手了一场总之闹得很不愉快。

    最后还是符泉自己选择了本州家乡门派的兵解山当年这个孩子给出的理由很有趣离家近。

    亏得当时玄都观的孙观主出门远游消失了多年。

    否则兵解山也不敢这么不惜与玄都观撕破脸也要争抢符箓归山。

    毕竟是玄都观更早找到的少年兵解山多多少少有点理亏。

    即便如此还是龙新浦硬着头皮暗中出力才挡下玄都观剑仙一脉气势汹汹的问剑兵解山。

    传闻当年还是少年的符泉只用一句话便无形中消弭了一观一山间的芥蒂让双方不至于因此而心生间隙。

    “若是孙道长亲自带我去玄都观修行我就不用犹豫了马上动身跟他走稍微犹豫一下都是对孙道长的不敬。”

    这就很……灵性了。

    等到孙道长远游回家听闻此语抚须大笑称赞符泉一句好小子以诚待人很有陈小道友的风采嘛。

    很快就传出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说法说玄都观孙道长亲口说了一句。

    “尽瞎扯一个个胡说八道太不靠谱什么张风海第二、小姚清分明张风海是符泉第二姚清得自称一声老符泉。”

    既然孙道长都这么开口澄清了别州山上邸报也就都识趣不继续给符泉扬名了。

    毕竟孙道长最记仇。

    你反驳贫道贫道口拙吵不过你就只好请你来自家道观扫地了。

    还真别不信如果有谁去玄都观那边做客当然是字面意思上的真正做客只要瞧见那些道袍不是玄都观样式的别家道士走在路上又瞧见他们拿扫帚、提马桶的最好礼敬几分因为他们境界肯定不低。

    而白玉京紫气楼的姜照磨此生修道武学两不误却一直不入武评每一次兵解山放出榜单都将姜照磨故意放在第十一的位置上边故而又被某人“誉为”“替天下武道之山看门的道童”。故而简称……门童。

    至于敢这么调侃一位白玉京楼主的“某人”是谁用屁股想都知道。

    都猜测兵解山胆子这么大极有可能都是“某人”怂恿撺掇的结果。

    此外更早仙杖山每次评选天下十人都习惯性有个“第十一”的人选而此人与玄都观孙道长一个号称雷打不动第五人一个是板上钉钉第十一。

    这位连续十几次排名第十一的修士便是汝州的山上第一人他与孙道长关系极好姓朱自号“某人”。

    所以当初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成为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陈十一”得知此事的青冥天下都觉得他们仨可以凑一桌喝酒。

    可惜这次朱某人没能守住“天下第十一”的名号。

    如今榜单上白藕除外的两位女子大宗师除了兵解山于勍还有来自幽州一个名叫琵琶峰的地方女子叫古艳歌。

    无门无派横空出世她的家学、师传如何皆不得而知。

    这两位女子宗师跟白藕当年首次登榜是差不多的境遇都是入选了却有非议而且不小。

    玄都观孙道长就又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被她们把耳光摔在你们脸上才晓得痛。

    朱某人也是差不多的看法只是说得更文雅些这也符合朱某人的一贯作风。

    女子怎么了这就叫莫说娥眉无英气在山下不向君王媚颜色山上可教仙真俯首。

    苏店问了一个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林师山上修道之人的兵解转世几乎都会魂魄不全即便开窍了再被师门重新带回山中继续修道但是就这个人自己而言还能算作当年的那个人吗?”

    林江仙会心笑道:“你觉得人之所以为人最根本所在是什么?”

    苏店摇摇头。

    林江仙伸手指了指心口再抬升手臂点了点太阳穴“我觉得是这两处人心与记忆交汇即为人。”

    林江仙停下脚步笑问道:“你能想象我这一路行来每一步都有个林江仙站着的光景吗?果真如此与我问拳还怎么赢?”

    苏店目瞪口呆。

    林江仙笑道:“我只是一个纯粹武夫当然达不到这种境界但是世间有人可以做到。苏店天地很大登高才能望远。”

    佛陀走过人间的足迹就都是一尊尊佛陀矗立在人间佛法无量。

    道祖离开道场走出门去天作法衣地作靴。

    又比如人间书声琅琅就是至圣先师的道力。

    林江仙一抬手雪白剑光倏忽一闪接到一封飞剑传信他打开一看内容笑道:“我得返回鸦山一趟有客登门。”

    苏店抱拳送别。

    林江仙脚尖轻轻一点一道青色虹光划破长空。

    造访骊珠洞天的外乡剑仙谢新恩青冥天下的武学第一人林江仙。

    他的真实身份正是将剑气长城所有武运“截留”的祭官。

    加上已经身在白玉京的刑官豪素就是不知道那位作为“同僚”的末代隐官陈平安他会何时现身青冥天下?

    ————

    秋气湖楼船中掌律长命眯起眼低头喝茶她那一双金色眼眸光彩涟涟。

    自古奇怪不分家一奇引来数怪。

    先是白也捷足先登成功观道人间第一位剑修的诞生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此天地恍如开了一道大门异象四起。

    一座福地的天地四方同时出现了四位剑修。

    南苑国京畿之地一位向往江湖却碍于身份不得远游的柔弱女子她正在闺阁内犯着困单手托腮打着哈欠随手翻看着一本她亲手搜集编订的册子上边都是边塞诗和咏剑诗。刹那之间女子只觉得百窍清凉这位天生体弱多病的大家闺秀瞬间心神通明身轻如一片鸿毛紧接着她就倍感恶心头晕目眩腹部绞痛不已肠胃开始翻江倒海她转过头就开始朝地上呕吐起来一时间屋内皆是污秽腥臭气味本以为就是书上所谓红颜薄命、香消玉殒下场的女子呼吸不畅的她感觉都快要将心肝肺都一并呕出了好不容易停下干呕大汗淋漓的女子伸手捂住心口恍惚间从心窍处如有一条滚烫火龙游走在经脉直冲掌心她低头看了眼肉眼可见有一线如蜿蜒的胳膊赶忙摊开手掌使劲摇晃最终被她“摔”出一柄鲜红色袖珍短剑寸余长悬在空中然后如传说中剑丸一般的神异之物围绕她开始旋转起来宛如小鸟依人。

    闻声赶来的婢女见到这一幕白日见鬼了被吓得当场晕厥过去了。

    北晋国与草原接壤的荒凉之地一个骑驴背剑的大髯游侠面容是半百岁数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喝完最后一口粗劣烧酒随手将酒壶丢远打了一个酒嗝蓦然瞪大眼睛只见随着一口自己酒气吐出视线中悬停着一抹光亮纤细如手指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汉子揉了揉眼睛依稀可见是一把被宝光包裹的奇异短剑剑身狭窄漆黑如墨。

    草原上一个肌肤微黑、身材健硕的少妇虽然她的容貌算不得什么美人但是异常饱满的胸脯充满弹性的滚圆臀部都让她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旺盛的生气。

    帐篷内妇人在给孩子喂奶青色经脉衬托得高耸胸脯愈发雪白就跟她从河床摸来、随便堆积在桌上的羊脂美玉一般。

    她在少女时捡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古剑悬挂在墙壁上此刻妇人伸出双指捏动鼓鼓囊囊的胸脯她突然抬起头满脸茫然似闻墙上剑鸣声响。

    松籁国一处香火鼎盛的道观内一个少年道童怀捧扫帚蹲在台阶上看着香火烟雾的袅袅升起怔怔出神恍惚间瞧见一缕香火凝为一线仿佛一直蔓延到天际少年道童抬起头就这么呆呆看着这条香火长线。

    长命以心声与山主言语此事。

    陈平安以心声答道:“看到了不用理会先记录在册就是。”

    叠叶山神庙的那位山神娘娘将一尾刚刚钓起的鲈鱼丢入鱼篓转头与那位青衫男子说道:“你这人好生古怪与我又非同道怎么没有半点人气。”

    盘腿而坐的乌江停下喝酒一拍刀鞘怒道:“放肆好端端怎么骂人呢?!”

    不远处的袁黄也转头望向乌江身边的青衫客。

    其实他早就认出乌江了只是没必要刻意寒暄。

    将祠庙名为乞花场的女子山神绿腰娘娘犹豫了一下问道:“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是靠着什么修炼之法才能够达成如此姿态?”

    如今世道千奇百怪什么最值钱?当然是一门道法。若能拿来借鉴一二真是价值连城的大道裨益了。

    鸟有鸟道蛇有蛇路炼气士有呼吸吐纳的心法道诀神灵有汲取人间香火塑造、淬炼金身之法精怪鬼物也各有其道可走。

    只说如今人间便多出一种雪白的山上“铜钱”能够凝聚天地灵气山水神灵之外的练气士竟然可以拿来就吃。

    湖山派拥有数量最多的这种神仙钱此外各国朝廷密库皆有储备只是有多有少然后就是那座云遮雾绕、难以寻找的敬仰楼好像也极有家底。

    作为一座祠庙的山神娘娘总归是要招兵买马、收拢辖境内所有山鬼水仙的如果能够多出几个练气士当乞花场山神庙的供奉那是最好不过了。

    瞧见那位青衫男子一脸“傻子你当我是傻子好骗吗”的戏谑表情这位绿腰娘娘有些赧颜天底下何处不是无利不起早的行情她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枚金色铜钱笑道:“当然不会没有报酬非是自夸此物稀罕是叠叶山独有只因为我家乞花场有个年老庙祝是鬼物身份不明去年投靠于我只知道他生前是工匠出身最是擅长寻龙点穴拣选美水良壤鼓风扇火冶炼铸造。”

    更多内幕不宜泄露。比如手上这颗她自己也不知道价值高低的铜钱最出奇之处还是在于将祠庙香火炼虚为实。

    陈平安看似脸色如常实则吃惊不小竟然是一颗金精铜钱的雏形?就是不知道山神娘娘手上这颗铜钱是不是“第一颗”的雕母钱了。只是就像当包袱斋摆地摊做买卖一样要是买家一惊一乍就别怪卖家杀猪了。

    所以陈平安只是瞥了眼金色铜钱脸色淡然说道:“符箓。我修行的是符箓之道。”

    “但是这条道脉修行不易门槛极高成与不成全看命。与寻常炼气士还不太一样任你有千百本阐述此道的秘籍灵书没有天赋任你已经是一位餐霞饮露、腾云驾雾的炼气士依旧是在鬼画符。”

    乌江跟着小鸡啄米使劲点头实则一头雾水身边这位陈剑仙什么时候转去修行符箓了。

    “当然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学道贵在得其法而其妙终究在人。”

    陈平安本想摆出一个抚须而笑的姿态才想起不是摆摊算命的道士吴镝便顺势抖了抖袖子从中摸出一张黄纸符箓笑道:“符箓一道炼气士难以登堂入室极难画成但是符箓我这边还是小有库存的除了跋山涉水慕道访仙的自用符箓好用来震慑邪祟、压胜厉鬼大大方方行走人间能够百无禁忌。此外我辈修道之人讲究一个法不轻传宝不外露若非有缘便要秘不示人今天在这秋气湖与山神娘娘偶遇攀谈几句想必便是一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缘法了我这边现成的多余符箓不多就三张绝非敝帚自珍实在是耗费天材地宝颇多竭尽自身精神和偌大一座道场的山水灵气想来要比你那位庙祝占据山水灵脉开炉铸钱难度总是要略高一筹的此符材质贵重所在、神通玄妙之所藏且容我与山神娘娘慢慢道来买与不买听过了再下决断……”

    听着陈平安的娓娓道来环环相扣合情合理……一旁的乌江神色古怪心情复杂至极。

    什么陈剑仙与那仙家酒水可别都是假的吧?

    晓得陈平安身份的乌江尚且这般将信将疑那位见多识广的绿腰娘娘自然更是疑神疑鬼了。

    不曾想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袁黄收起鱼竿说道:“三张符箓我买了恳请仙师出个价。”

    这就是陈平安有意为之的先抑后扬了因为真正识货的其实还是于炼气一道初窥门径的袁黄。

    由不得你袁黄不当个托。

    陈平安笑道:“既然有缘何必谈钱。送你这张芥子符就是了。”

    手腕轻轻拧转将那张符箓丢给袁黄快若箭矢不稀奇稀奇的是符箓一线悠悠飘荡如人蹈虚慢行。

    袁黄轻轻呼出一口气并不以手接符只是将那张符箓悬在身前空中再取出一只黄花梨小画匣符箓轻轻飘落其中。

    袁黄连符箓带木匣一并收入袖中与那位青衫仙师道了一声谢转过身去重新持竿垂钓起来竟是半句话也不提买卖一事了。

    陈平安咦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讲武德了吗?

    山神娘娘见此情景掩嘴娇笑不已。

    乌江腹诽不已偷鸡不成蚀把米貌似陈剑仙也算不得什么老江湖。

    陈平安以心声笑道:“乌江啊你不懂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乌江立即正色沉声道:“必须的。”

    陈平安拍了拍年轻少侠的肩膀用江湖前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有机会就介绍我的开山大弟子给你认识认识学了拳总得找人切磋切磋练练手才知本事真不真到底是金是铜铁。”

    乌江暂时还不知道这里边的学问毕竟年轻满口答应下来。

    乌江以心声问道:“陈剑仙这次来这边是得了高掌门的邀请要参加大木观的那场议事?”

    陈平安点点头“争取把一个道理说清楚人间还是你们的人间至于信不信敬酒罚酒自饮自酌。”

    碧波浩渺客眼青湖上青山花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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