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耕心来到京城一座僻静陋巷的宅子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院门两进小院满地尘土落叶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腐败气息久无人住的宅子老得就是快一些。
这还是曹耕心第一次跨入院子之前几次都是过门不入因为某人在一封密信上嘱咐过当时的曹督造将来等到谁继任大骊国师了就来这边打开院子召开一场议事但是议什么事召集谁信上都没交代对方只是给了曹耕心一个不领朝廷俸禄、不被朝廷录入职官志的头衔院内竟然就有一口小水井曹耕心蹲在井口往里边瞧了一会儿黑黢黢的不像有尸体也不像是通往某座陆地龙宫的入口既不晦气也无财运更无艳遇了曹耕心便丢了颗石子进去咚一声还好可以汲水打了水曹耕心去杂物间拿来扫帚簸箕开始打扫庭院正屋和两边厢房都空落落的一穷二白不过如此。
曹耕心忙完这些坐在井口那边摘下腰间那只包浆油亮的紫色小葫芦酒壶拔去酒塞仰头喝了一口宫内御赐的长春酿。
正屋门口那边贴了一副春联只是年月一久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烈日曝晒原本红纸材质的春联早已泛白字迹如石碑漫漶不明而且失掉了上联的前半段。
下笔无神人云亦云。
天将丧斯文也道之显者在吾开卷有益斯文在兹。
曹耕心喝过约莫三两酒都没想好如何补全对联内容悻悻然作罢别好酒葫芦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篆文“地支”。
按照信上的繁琐方式往玉牌之内浇灌灵气就像用不同的笔画顺序书写“地支”二字。
片刻之后便有两拨人先后赶来小院曹耕心神色自若这是他在准备喊人之前就想好的必须装出几分山上的神仙气派不能怯场只是等到曹侍郎睁眼发现那周海潮也在其中就有点神色不自然只因为他的叔叔曹枰在去往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之前曾经把曹耕心喊到书房那边其中一件事就是让老大不小的曹耕心娶亲生子如果等曹枰返回大骊还是八字没一撇相信曹枰肯定就会抽出腰间玉带让曹侍郎吃一顿类似竹鞭炒肉的饱饭了当时曹耕心就拿这位女子大宗师当挡箭牌不曾想曹枰就当真了。
院内无官身。
所以曹耕心瞧见了皇子宋续也没起身打招呼。
袁化境问道:“曹耕心你怎么拥有这块玉牌?”
因为按照地支一脉的规矩见此玉牌如见崔瀺。
余瑜笑道:“过过手而已很快就会交给陈先生的这算不算是物归原主?”
曹耕心笑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一个吏部侍郎就可以管你们十二人诸位好像是有点掉价了。”
人才济济一院子的神异高人仙气缥缈。
上柱国袁氏子弟袁化境元婴境剑修。大骊皇子宋续金丹境剑修。神诰宗清潭福地出身的女子阵师韩昼锦。上柱国余氏出身的兵家修士余瑜。京师道录句容人氏葛岭。译经局沙弥后觉。阴阳家练气士隋霖。儒生陆翚。鬼修改艳。精怪出身的少年苟存。苦手。唯一一位纯粹武夫海边渔民出身山巅境宗师的周海镜。
大骊地支十二人曹耕心只认识大半。
片刻之后一袭青衫出现在小巷双指弯曲轻轻敲响院门然后带着小陌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小陌轻轻关上院门。
曹耕心起身笑道:“陈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身上的酒气随风飘散笑道:“没有与曹侍郎客气刚带着柳勖他们去了一趟菖蒲河酒楼不曾想那边说报曹侍郎的名号喝酒非但不打折还要翻倍不让我们走了我说不记账行不行酒楼说不行我们想走都不成拽着我们不让走说是能帮曹侍郎还一笔酒债是一笔。”
便是袁化境都忍不住瞥了眼曹耕心。
陆翚、苦手几个曾经在陈先生这边吃过大苦头他们更是差点没曹侍郎竖大拇指。
这位胆大包天的曹侍郎真心作死啊。
你说你坑谁不好敢坑这位陈先生?
只说陆翚就曾被陈平安一手既如拳法又似剑术的“花开”瞬间被几十把长剑钉穿。还有女鬼改艳当时也没见“那个陈平安”如何怜香惜玉以一手据说是自创的剑招“片月”给当场剁碎了。
唯有周海潮属于入行晚她暂时还不知道轻重利害并不清楚招惹陈平安的后果。所以她察觉到院内气氛不太对劲就比较好奇这帮天才中的天才在我这边不挺横嘛怎么今儿见着陈平安就跟老鼠见着猫一样至于吗?
曹耕心满脸尴尬道:“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陈平安与他们解释道:“小陌说你们突然往一个地方凑我就有点好奇既然是曹侍郎在这边召集你们就没我什么事了。”
曹耕心赶忙说道:“有关系陈先生休想置身事外崔国师有话让我当着你们双方的面公开说上一说。”
苟存是个眼里有活的去屋内搬了条长凳过来想要让陈先生有个坐的地方。
结果被改艳一把夺过放在陈平安身边。
就凭陈先生之前在兵部衙门里的那番金玉良言改艳这个客栈掌柜别说搬条板凳只要陈先生愿意坐她都行!
改艳放长凳的时候就见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朝自己微笑致意她就还以微笑。
改艳只知道他是陈先生的贴身扈从曾经一起入宫觐见太后娘娘。
陈平安与改艳道了一声谢坐在长凳上笑道:“说说看我听着。”
曹耕心说道:“就两句话一句话是给袁剑仙他们的今天院内拥有腰牌的以后归我管辖不归大骊新任国师调配但是新任国师可以提出建议仅此而已。第二句话是说给陈先生的其实崔国师的信上没有提及名字……我复述一遍好了信上怎么写我就怎么说了‘你心不够黑出手不够狠根本用不好这拨人如剑在鞘长久消磨剑意而已只会锐气尽无连累他们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陈平安点点头双手笼袖面带微笑然后问道:“崔师兄觉得我不行倒是你能够胜任?”
曹耕心一时语噎。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余瑜眼神熠熠光彩以心声说道:“来了来了押注押注。我赌陈先生会砍曹耕心至少递出一剑或打赏一拳。”
改艳立即附和道:“这次我们别赌钱了赌长春宫酒酿好了。”
陈平安伸出手“把那封信拿过来看看。去菖蒲河喝酒之前当然信得过在我家乡为官、有口皆碑的曹督造现在不好说。”
曹耕心无奈道:“崔国师在信的末尾专门提醒我阅后即毁委实是给不了陈先生什么证据。”
陈平安问道:“那就换个更简单的证明方式你怎么证明自己心够黑手更狠?”
曹耕心看了眼地支十二人再望向那一袭青衫长褂坐长凳的男人摘下酒葫芦提了提笑呵呵道:“说几句真心话之前陈先生容我喝点酒壮壮胆?”
陈平安拎了拎青色长褂换成翘腿而坐的坐姿伸出手掌微笑道:“大可随意。”
曹耕心灌了一口酒低下头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眯眼而笑“如果我早点进入这座院子袁化境他们十二人估计现在已经身在宝瓶洲以南的某些京城、祖师堂门口了某国皇帝的头颅某山掌门的尸体翻一倍好了总计有二十四。”
“返回大骊之前再给那些朝廷、仙府留下一句提醒如果之后在任何一封山水邸报上看到有提及这些意外的噩耗或是讣告又或是妄自猜测、栽赃嫁祸给北边的某个王朝那么作为回报他们所在朝廷的那张龙椅山上的掌门座椅就会一直空着坐一个没一个。”
等到曹耕心言语落定院内开始寂静无声。
曹耕心瞥了眼长凳那边的一双千层底布鞋一只在地一只悬空。
“以不义猎义则易以义猎不义则难。”
曹耕心说完这句话又喝了一大口酒咕咚咕咚作响别好酒葫芦“天下诸国庙算以不义猎不义就是天经地义。陈国师以为然?”
余瑜张大嘴巴她一手握拳使劲一挥。
曹耕心倒数第二句话真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陈平安点点头“撇开孤例不谈都是这么个理。”
曹耕心叹了口气似乎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很有道理的这句话根本就不讲道理嘛。
陈平安站起身笑问道:“曹耕心以后你们地支一脉行事我有无事先知情权和一言否决权?”曹耕心道:“崔国师在信上没有说这个。”
陈平安说道:“那就是有了。”
曹耕心无言以对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他突然问道:“陈先生真带着朋友去过菖蒲河了?”
陈平安笑道:“幸好喝酒壮胆才来这边你们聊你们的我就不继续留在这边碍事了。”
陈平安带着那位扈从离开院子渐渐走出了小巷弄。
侧耳聆听脚步声的曹耕心确定他们走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井口上扯开衣领扇风开始自顾自喝酒压惊。
苟存走到长凳那边想要搬回原位却被改艳阻止苟存一脸疑惑改艳理直气壮说了句她要搬去客栈当镇店之宝。
余瑜坐在正屋门外的台阶那边称赞道:“曹翻倍可以啊很可以!”
余瑜年纪不大家族辈分不低在豪门世族扎堆的意迟巷、篪儿街那边她早就听说过曹耕心、袁正定和刘洵美这些属于上一辈的传奇事迹余瑜跟赵端明这些更年轻一辈的都知道以前曹耕心是靠贩卖艳本小说和春宫图“发家”的当年等到曹耕心去地方上当官老人们都松了口气这个祸害终于走了。
曹耕心无奈道:“这个绰号不太好听。”
余瑜笑道:“总比曹贼好听吧。”
原来在意迟巷和篪儿街的两代人中间都习惯称呼曹耕心为曹贼挣钱拱火骗年纪更小的孩子喝酒勾搭比他大的姐姐们都是一把好手。
周海潮双臂环胸斜靠一处厢房门柱笑眯眯问道:“曹侍郎方才所说都是真心话?”
曹耕心瞥了眼女子的胳膊那边都不敢多看苦笑道:“酒都有假酒何况是说出口的话。”
宋续说道:“你的做法后遗症太大了。就算我们做事再隐秘如今的观湖书院又不是傻子。”
曹耕心笑了笑“就是为了在陈国师那边蒙混过关不得已言之我自己都不信你们信个什么。”
周海潮打趣道:“曹耕心你就是一个侍郎怎么跟皇子殿下说话呢。”
曹耕心一笑置之只是狗改不了吃屎借机又剐了一眼她那边的浑圆风景。
上次他拉着赵端明去屋顶上看那场擂台比武到底是距离太远看得不够真切。
袁化境问道:“曹侍郎还有什么吩咐?”
曹耕心笑道:“各回各家有事再聚。既然今日无事那就打道回府。”
改艳一拨人返回那座客栈各自在一座螺蛳壳道场内炼剑或炼气。
听从陈先生的建议改艳主动与周海潮聊了合伙做买卖、一起把客栈生意做大的想法。
周海潮眼睛一亮都不说行不行直接跟改艳谈如何分账的事了她狮子大开口要跟改艳五五分账。
要是先前听周海潮这么不上道改艳直接就让她滚蛋了今天改艳心里有底半点不慌便聊了些自己的一些“心得”与周海潮说了客栈接下来会如何运作的“一本生意经”听得周海潮惊疑不定改艳这傻子莫不是被鬼上身了?不对啊她本身就是女鬼。那改艳就是……突然开窍了有如神助?!
就跟擂台问拳差不多气势一弱就再难砍价了周海潮只得退让一步她跟改艳三七开。
然后就有一位刚刚被从门口“裁撤”掉的年轻女修跑来与掌柜商量一事说来了几个来自北俱芦洲的外乡贵客一个少年模样的冤大头询问能不能直接在客栈这边购买那两栋邻水的宅子“庐州月”和“彩云间”只要客栈这边点头卖给他们这两栋宅子他们保证一年之内至多一个月入住剩余十一个月或是更长客栈都可以对外开放至于其他客人下榻打尖照收不误所有收入全归客栈。
改艳听得一愣碰到钱多到没地方花的那种大傻子了?
周海镜问道:“他们几个的关牒录档了是什么身份?”
年轻女修说道:“三郎庙袁宣樊钰刘武定。骡马河柳勖。”
周海镜咧嘴笑道:“好家伙三郎庙袁家骡马河柳氏都是他们北俱芦洲排得上号的大财主!必须按照原价翻倍再翻一番才行!”
改艳却对那位年轻女修说道:“你跟管事说一声就按成本价卖给他们好了。”
周海镜怒道:“改艳有钱不赚你脑子进水了?!”
改艳说道:“柳勖去过剑气长城樊钰来过我们大骊陪都战场。”
周海镜直勾勾看着改艳。
改艳说道:“看我作甚才搭伙就拆伙了呗各回各家以后我只挣我的小钱就是了。”
周海镜却蓦然而笑“行了行了你是掌柜我只是二掌柜你说了算。以前是觉得你是傻才不知道如何挣钱。”
改艳笑问道:“现在呢?”
周海镜说道:“是真傻。”
改艳柳眉倒竖“再说一遍!”
周海镜让那位女修去跟客栈管事聊那一茬然后朝改艳挤眉弄眼嬉笑道:“那条从小院搬来的长凳借我坐一坐如何我是纯粹武夫好沾沾文运和仙气。”
改艳瞪眼道:“你这婆娘好不正经!”
周海镜笑道:“当初是谁在家门口瞧见了陈先生就饿虎扑羊一般拼了命往对方身上凑。”
改艳脸红道:“那不是跟陈先生闹着玩嘛。”
周海镜压低嗓音说道:“我觉得陈平安还是个雏儿。”
改艳一挥袖子关上房门这不得好好聊聊啊。
离开那条小巷陈平安带着小陌在京城闲逛。
小陌说道:“周首席让魏山君帮忙已经返回落魄山了。”
在查探练气士气机涟漪和天地灵气脉络流转一道小陌其实要比白景胜出一筹也正是凭借这门看家本事万年之前他跟白景才会只有三场问剑不然别说三场被迫领剑三十场都有可能。
陈平安笑问道:“是在长春宫那边被包了饺子?周首席碍于脸面只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跑了之?”
记得当年第一次游历北俱芦洲就听说姜尚真在那边的很多事迹臭名昭著比如有那什么一座山头只招惹一位女修、一个江湖门派只骗一个女侠的讲究都是什么臭毛病。
如果当年姜尚真没用使用化名担任首席供奉陈平安无法想象如今落魄山在宝瓶、桐叶、北俱芦三洲山上的名声。
小陌笑了笑“不太清楚具体的内幕。”
他对周首席还是很敬重的公子的落魄山尚未显山露水之际都是周首席在那边砸钱不停都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难时给予一颗钱胜过显贵一锭金。何况那会儿周首席砸钱砸的都是谷雨钱。
所以小陌觉得除非是公子有了决定否则将来谁敢与周首席争首席他小陌第一个不答应。
谢狗还没从火神庙返回小陌疑惑道:“不知道谢狗跟那个封姨她们有什么好聊的记得以前关系很一般。”
陈平安笑道:“女人跟女人聊起男人来很百无禁忌的。男人提及女子说些荤话与之相比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吧。”
小陌由衷赞叹道:“公子连这个都懂?”
陈平安赶紧摇头澄清道:“我当然不懂是听老厨子跟周首席、米大剑仙他们说的他们才是个顶个的行家里手我偶尔听一耳朵就会走人。”
陈平安转为以心声言语问道:“小陌真想好了要加入落魄山祖师堂谱牒从此成为一位霁色峰的记名供奉?”
小陌笑问道:“公子此问的对象不该是谢狗才对吗?”
陈平安说道:“谢狗从来就只是白景一个浩然天下的谱牒身份根本拘不住她身份和道心都是如此。她想当个次席供奉就像闹着玩一样当然我们落魄山也确实需要多出一位飞升境纯粹剑修准确说来是浩然天下留得住谢狗蛮荒天下就可以少去一个白景这件事我知道谢狗也心知肚明只是因为有你在我跟她都不说破而已。”
小陌疑惑道:“公子是信不过我?”
陈平安气笑道:“怎么小陌先生是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说混账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小陌哑然失笑。
“你加不加入祖师堂金玉谱牒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下场霁色峰议事有无录名你都是小陌。”
陈平安说道:“但是对你而言多多少少都是一层束缚。”
恰好附近有稚童放飞纸鸢陈平安指了指远处天上的那些纸鸢。
“你们纯粹剑修天高地阔本该逍遥其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那么我们的每一种怀旧仇恨顾虑眷念缅怀就如纸鸢有线轻轻一扯就起念。”
“念头一起道心如水起涟漪起念容易止住念头就难了。”
小陌仔细想了想“曾在树下听佛祖与一位无名氏言说佛法后者说他人即是人间炼狱佛祖却说人间因此开了一朵莲花。”
陈平安长久无言。
忘了是谁说过犯错与遗忘都是天公作美是一种带着怜悯的温柔属于法外开恩。
小陌轻声道:“公子?”
陈平安满脸笑意语气无奈道:“你都搬出佛祖了我还能怎么说。”
谢狗出现在道路前边递给他们几个油纸包裹的桶饼“好吃。”
陈平安接过桶饼问道:“给钱没?”
谢狗啊了一声一拍貂帽“给忘了。”
她还以为在咱们大骊京城地界喝酒吃饭报山主或是国师的名号就不用掏钱哩。误会了哈。
以前在北俱芦洲她可不这样赶山采药到了山市摆地摊价格公道都是一分钱一分货。
谢狗立即转身飞奔离去。
生意极好的桶饼摊那边汉子骂骂咧咧瞧着蛮老实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是个骗子。
貂帽少女从袖中摸一粒碎银子汉子接过手顿时笑逐颜开忙不迭说欢迎客官再来。
回到陈平安他们身边谢狗啃着手上仅剩的那张梅干菜肉桶饼含糊不清道:“山主封姨让你早些去百花福地说再不去她就不用你帮忙了要收回啦。”
陈平安听出封姨的言外之意开口说道:“知道了一定早点去。”
反正只要不是心声言语封姨肯定都听得见。
谢狗说道:“再就是封姨让我与山主报个喜文庙那边商议山主成为儒家君子一事没有任何异议。”
陈平安有些奇怪封姨再胆大她也不可能偷听中土文庙的议事才对。
说到这里谢狗伸出手。
陈平安便摸出随身携带的一颗碎银子放在貂帽少女的手掌上边。
小陌一脸茫然。
谢狗咧嘴笑道:“好些才子佳人小说上边不都写了嘛读书人京城赶考中了进士敲锣打鼓登门报喜的人都有赏钱哩。”
小陌有些无奈。
你也真有脸收公子还真给……
谢狗得了钱笑容灿烂道:“封姨方才说了是礼记学宫的那位茅司业嫌弃飞剑传信太慢所以等到议事结束走出文庙后茅司业就喊了她的神号请她帮忙报信。”
陈平安眼睛一亮。
谢狗笑哈哈帮忙说出自家山主的心声“是条天底下独一份的新鲜财路嘞。”
陈平安唉了一声“胡说八道岂敢劳烦封姨。”
小陌其实越来越觉得谢狗在落魄山有没有他小陌都一样她很入乡随俗她每天都把日子过得很开心。
谢狗小声说道:“小陌小陌封姨说啦皇帝陛下拿一坛长春宫酒酿钓着曹侍郎去禁中当值就跟落魄山拿你钓着我一样呢。”
其实在火神庙葡萄架那边她跟封姨聊的可比这带劲多了就是她们“无意间”听见了小陌跟自家山主的“闲聊”封姨就白送了她这道锦囊妙计。
小陌问道:“你听了也不生气?”
谢狗歪着貂帽“为嘛生气?我觉得是一句好话啊。长春宫仙酿是人见人喜的好酒好到喝过了酒酒坛都会留着呢。”
陈平安笑道:“我还在呢你们差不多点。”
谢狗咧嘴笑道:“封姨还说了茅司业说文庙那边连给你的那句赠语都敲定了。”
陈平安好奇道:“是哪一句?”
儒家弟子只要成为书院贤人或是君子都可以得到一句书院山长或是陪祀圣贤的某句赠言。
若是担任学宫祭酒、司业或是儒家七十二书院的山长就能够得到礼圣、亚圣和文圣的赠言。
如果担任一正三副的文庙教主据说是至圣先师亲自从某本书上“裁剪删减”出一句寓意美好的言语。
谢狗神色玩味看了眼陈山主问道:“山主那么擅长猜心思需要我说吗?”
陈平安笑道:“何必明知故问。”
小陌一头雾水。
谢狗点头说道:“茅司业一并解释过了好像是文圣老爷从人云亦云楼那边某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因为书上那句话旁有朱笔一划而下。”
陈平安点点头已经猜出了答案。
果然谢狗所说如陈平安心中所料。
内心微动随之动心起念只是陈平安就打散了那份道心涟漪。
陈平安转移话题以心声与他们道:“小陌我跟陆掌教商量好了他帮我跟君倩师兄传一句话君倩师兄很快就会赶回浩然天下我已经书信一封寄给文庙让你走一趟青冥天下的明月皓彩好跟老观主叙旧你在那边可以多待一段时日不着急返回落魄山我反正近期准备闭关一次。”
谢狗试探性问道:“山主我可以陪着小陌一起吗?”
陈平安笑道:“我在信上一并写了但是会不会被文庙那边驳回不好说。”
小陌说道:“谢狗你最好留在山中否则我不放心离开。我不在公子身边的时候你得帮着护关。”
他与落宝滩碧霄洞洞主确是相互视为知己的挚友说一句关系莫逆没有任何水分。
陈平安刚想说话谢狗已经一个骤然停步站定学自家右护法挺直胸膛沉声道:“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小陌!”
小陌轻声笑道:“都好好的。公子肯定可以破境顺利你只需陪着小米粒嗑瓜子就是了。”
谢狗刚想说话。
陈平安开口道:“谢姑娘听到这种不是情话胜似情话的暖心言语不得挤出点泪花来?”
你们俩这一路只管卿卿我我当我这个山主不存在是吧恶心不了你们。
谢狗唉了一声善解人意道:“看来山主是想山主夫人了。”
小陌满眼笑意点点头难得附和谢狗一次“人之常情没什么难为情的。”
“都闭嘴。”
走在他们中间的陈平安好像恼羞成怒了伸手探臂环住小陌的脖子一手按住谢狗头顶的貂帽。
这幅画面看得火神庙葡萄架下的封姨只觉得大开眼界。
道路上小陌满脸微笑谢狗抿嘴绷着脸陈平安很不暮气沉沉一如少年。
坐在石磴上边的封姨合上书籍她有些羡慕他们。
不管是谁先跻身了十四境其余两位不管在何处哪座天下若有难关要过肯定是剑光先至稍等片刻剑修随后就到。
陈平安没有让魏山君帮忙而是选择乘坐一条渡船返回牛角渡毕竟魏神君当下肯定在忙着举办一场夜游宴呢。
晚上陈平安拉上小陌一起坐在渡船屋顶喝酒谢狗去买了几份下酒菜坐在小陌身边她埋怨不已价格也太坑人点。
谢狗喝酒最为豪迈劝酒本事又不行她很快就后仰倒去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她笑哈哈望着小陌。
明月皎皎又团圆月光长长照离人。
云过掩月朦朦胧胧。
小陌捻起一粒花生米细细嚼着以心声问道:“公子最近经常忘记什么与人对话才重新想起是为了闭关做准备?”
陈平安笑着点头“念头生念头一路自然生发如百花绽放很难但是要想一念不起也很难。你随便问我个问题比如我们在大骊京城的所见所闻。”
小陌笑问道:“公子这会儿还记得那句赠言吗?”
心湖内如钓鱼。
鱼钩鱼饵是“赠言”一词。
一收竿如起鱼。
陈平安便记起了关于这句话的一长串记忆。
陈平安笑着点点头。
文庙的这句赠言出自自家先生的《天论篇》。
是那句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
但是很快陈平安就忘了是当真忘得干干净净了陈平安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小陌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举起酒杯陈平安与之轻轻磕碰笑道:“喝酒一事杯不如碗。”
天边云开月更明。
陈平安道心之中。
一双金色眼眸的自己他在那些名为“遗忘”的关隘之上蹦蹦跳跳好似稚童玩着跳方格的游戏。
在那青冥天下的一座小道观之内。
陈丛原来是我陈平安。常伯原来是你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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