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碧云楼镇岳宫烟霞洞。
有个年轻容貌的修士身材消瘦面容枯槁双颊凹陷此时神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盘腿坐在山巅他低头看着一块长条泥板上边就像用一颗颗铁钉写出了一句谶语。
他双手十指血肉模糊。
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板上钉钉了。
因为刚刚得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卦象签文更是吉凶难测。
道丧三百年乃得此君。
只可惜他数次艰辛推衍“此”一字都死活无法更换成某个姓氏。
那么此人是谁?姓甚名甚?前身为谁?将会属于哪条道脉?又会何时出山?是那种乱世之初的妖人还是类似开国之初的奇人?
难道是说承平已久的青冥天下即将迎来一场万年未有的变局注定乱象横生然后此人会在五百年后现世?还是说正因为此人的出现才出现了长达五百年的天下乱世?
是个那道号山青的道祖关门弟子?所以属于陆沉未雨绸缪早有对策?
还是说那位大掌教会在五百年后重返白玉京为青冥天下平定乱局?
或者是大潮宗那个鬼修徐隽?
又或者是那永州米贼一脉的余孽并且极有希望成为这一脉驳杂道法的集大成者那个声名鹊起的晚辈王原箓?
他抬头望向天幕可惜自己出不去。
也不对要是出去了只会瞬间天机紊乱恐怕就会一切做不得准了愈发扑朔迷离。
他长呼出一口气将那些铁钉一一拔出泥板收入腰间系挂的棉布袋里本就血肉模糊的十指可见白骨只是他却面无异色。
要是在此地之外这种伤势确实不算什么可问题在于这里是镇岳宫烟霞洞管你之前是什么境界的得道之人没什么道心不道心的修为不能当饭吃肉疼却一定会真的疼。要是挨上一棍子肯定是要跳脚的前不久就有人被捅了一刀子肠子哗啦啦滑落在地那人说死就死了好像进入镇岳宫烟霞洞之前还是位精通符箓的仙人。
而这个能够独占好几个山头的人名为张风海曾是玉枢城……板上钉钉的下任城主。
他的两位师兄郭解邵象当年对此都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张风海自己也是如此认为。
事实上早年整个白玉京和青冥天下亦是如此。
九十岁的飞升境。
按照某个小道消息这还是玉枢城的老城主故意帮着关门弟子虚报了年龄其实张风海打破仙人境瓶颈之时才八十一岁。
关键是张风海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修道全才符箓炼丹阵法术算等等样样精通在那白玉京五城十二楼随便摘出一个门类张风海都是极为出类拔萃的。
此外张风海如果不是得了师尊暗中授意一直在刻意延缓破境速度可能四十岁至多五十岁就是飞升境修士了。
好像除了不是一位纯粹剑修张海峰的修道生涯堪称完美无瑕。
只可惜碰到了二掌教余斗扬言要脱离白玉京道籍的张风海结果未能凭本事走出白玉京。
被关押在了专门用来囚禁大修士的镇岳宫烟霞洞。这一禁足就快要八百年整了。
这里是一处名动天下的磨仙窟。类似浩然天下的文庙功德林西方佛国某一脉的活埋庵。
张风海在此将近八百年既然无法修行那么勉强可以称为正事的就只在一件事上既然道不可道那么自己就先来确定什么不是道持之以恒终究会离那个真正的“道”越来越接近。
此外以观想之术配合推衍之道营造出一个无中生有的虚无身外身淬炼体魄首创大符炼造 斩三尸再融合再斩……这些都是小事。
要说这是余斗用心良苦故意磨砺张风海的锋芒好让这位“小掌教”潜心修道凭此跻身十四境然后双方重见之日摒弃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那就太过小觑那位真无敌的道心了。
余斗根本不屑为之。
而张风海也由衷感激余斗的没有如此不会如此。
张风海举目眺望扯了扯嘴角也好戒酒了。看来想要戒酒也简单没酒喝就行。
除了他这位曾经被誉为“白玉京小掌教”的玉枢城道官在这里悄然而死的还有昔年白玉京十二楼中的两位副楼主他们曾经是一双道侣。同样是因为违反了白玉京的金科玉律被黄界首亲自领进此地闭门思过。听说在那赶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人当中有个出身符箓派祖庭之一的青词宫领衔修士元婴境名叫南山。与那采收山两座顶尖宗门的关系就像早年的两京山和大潮宗名为悠然的女修与那南山这对年轻地仙同年同月生就连时辰都一模一样毫厘不差。冥冥之中简直就是一种天公作美的天作之合。也对殷州那边朝歌都能与徐隽结为道侣他们在这一世怎么就不行了?
在这烟霞洞内人人都被大道压制流徙囚禁在此的修士不管在外边是什么修为境界如何高全部沦为字面意思上的无境之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自然就无法炼气修行了而且所有修士都被打回原形曾经在修行路上被天地灵气淬炼过的坚韧身躯、魂魄在这里都重新变得与凡夫俗子无异孱弱不堪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偏偏不伤原本“命中既定”的阳寿简而言之就是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与外界天地截然不同人之身躯依旧会慢慢腐朽只是速度放慢了。
肯定是道祖的手笔。
张风海站起身在这里待了将近八百年张风海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比如从山顶这边放眼望去荠麦青青一望无垠。
有个老翁这些年一直帮忙照看河边的那架水车说是帮忙其实就是依附张风海有个靠山再不至于每天被人找乐子比如踹翻在地撒尿在头上。
那个早已忘记在这里待了多少年的老人每到冬天就会满手冻疮鲜血直流苦不堪言。
前不久翻耕农田被他刨出了一截断折的剑尖就主动送给了张风海有点佃租的意思。
可惜张风海去搜寻始终未能找到那把断折长剑的其余部分。这种事得看缘分。
张风海事后听人说老头当时找到那截剑尖后指甲盖里满是泥土的干枯双手使劲攥住这件不知属于谁遗物的老旧之物最后 就坐在田垄上先是怔怔出神低声呜咽反复吟诵了一篇五言古诗之所以反复是经常念到一半就忘记了下文老人就会腾出一只手使劲捶打脑袋等到记起一句再重新来过可能是最终也没能记起诗文的全篇又或者正因为记起了整首诗篇沉默许久的老人突然就扯开沙哑嗓子使劲干嚎起来好像比被人拿绳子拴在脖子上边当狗遛更让老人伤心。
大概因为老人曾是剑修的缘故吧。
至于那篇五言古诗张风海没有跟那个转述者过问名称。
没必要看书极其驳杂的张风海猜都猜得出来。
一位脸色黝黑身材苗条的女子走到山顶这边她便是那个陪着老人登山来找张风海的人她伸手绕过头顶驱逐几只惹人烦的蝴蝶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虽然她是头别木钗麻衣草鞋寒酸至极但是彩蝶翩翩绕木钗。
如果不是常年劳作被日头曝晒得肌肤粗糙想来也是一位大美人。
是一个主动要求进入镇岳宫烟霞洞的女子一开始白玉京那边根本没理睬后来她便做了一桩犯禁之举才被丢入此地。
这位女冠名为师行辕道号摄云。
她曾是一位仙杖派的祖师好像是要来这边找人她既算遂愿了也不算如愿。因为她要找之人已经是一具枯骨。
她在亲手将那尸骸埋葬过后反正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吃就当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反正来此地不容易走出去更别想。
她完全没有要活着离开的念头就在这边落脚不过为了自保不受侮辱她就找到了张风海这些年的身份类似侍女。
在这个地方老人女子准确说来是弱者下场都会很可怜。
想要活下去尤其是想要活得体面些就得活得半点都不体面。
张风海神色木然置若罔闻。
师行辕便转移话题伸手指了指麦田笑道:“看样子今年的收成要好过往年至少三成。”
张风海跟着笑了起来。
两位曾经身份显赫的大修士为了麦田的收成由衷笑颜。
这在外边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除了她这里的奇人怪事很多。
有个浑身插满古剑的矮小老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吊命得以苟且偷生年复一年的竟然熬过了很多很多后-进“晚辈”。
经常被骂是老畜生约莫是妖族出身吧。之所以没人欺辱他好像是因为老人既扛揍还能打架曾经抽出身上一把古剑就将一个“青壮”男子砍成肉泥再将尸体卸掉胳膊大腿挂在竹竿上边晾晒晒干了当肉干嚼着吃。
还有一个年轻容貌的男子好像是米贼一脉的祖师爷之一。这么多年只喜欢烧制瓷器然后经常会被人闯入茅屋打砸一通然后委屈得直流泪又继续埋头烧造瓷器。
有人精通水性占据着一大段河水常年以垂钓、捕鱼为生拉帮结派最早是十几号男女聚在一起开始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如今已人数将近半百据说近期打算建造一座家族祠堂了。
有那狐媚女子前些年才被丢入烟霞洞她曾是翥州那边的止境武夫在青冥天下一个止境气盛一层的女子武夫不算如何出彩至多是在一州之地抖搂威风结果到了这边之后从一开始的如履薄冰再等被她亲手杀掉找上门的男子后这让她欣喜若狂虽说她的体魄如世俗女子一般无二而且聚拢不起半点纯粹真气却因为精通杀人的技击之术这就是武学境界、体魄都已不在但是某些“记忆”犹在这就让她足可自保了再找到几件被人随便丢弃的兵器她完全可以随意杀人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收徒的意思这些年喜欢养面首一直觊觎张风海当然还有师行辕。
有个白发胡须纠缠成一团的邋遢汉子曾是那喜欢兴风作浪的“一字师”又被称为“窃字者”擅长神不知鬼不觉篡改仙府道院的那些秘藏珍本经书。道官一着不慎就会误入歧途。山上有那僧不言名道不言寿的讲究就有了那破戒僧人被称为“有名僧”。
还有个成天喜欢赤身裸体四处晃荡的魁梧汉子带着一帮肩扛兵器的狗腿子见谁不顺眼了就饱以老拳。他除了极少几股势力不敢去招惹其余的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群废物都不是三招之敌”要知道在家乡他也就只是个半桶水的玉璞境被丢进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觉得自己属于“高攀”了镇岳宫烟霞洞唯一能够拿出来说道说道的就是追杀过朱某人可问题是赢过天下第十一人的朱某人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汝州朱某人在山上打架就一次没赢过都是一直在逃只是会故意逃得慢些。
毕竟在这里什么曾经的道号山头法脉境界法宝术法神通全都是虚的。
也有人喜欢收集那些遗落在地的仙家重宝往往品秩都不低法宝起步半仙兵都有十几件。
只是除了当摆设意义何在毫无意义。带的出去?
在这边要是与人起了口舌之争或是躲麻烦不过依旧被找了麻烦就只能是斗殴干架或是展开一场械斗往往是谁人多势众谁的力气大谁手脚更狠会点曾经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武把式”谁就更能占到便宜。不是没有人试图研习技击搏杀之术想要靠着没日没夜的走桩之类的下苦功夫试图练出个飞檐走壁的“大神通”事实上有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尝试但是几乎都没有什么成效想要立竿见影更是奢望。
也不是没有与白玉京不对付的“修士”来找张风海的麻烦结果所有胆敢上山找这个“小掌教”的都死了。
就连那个一直觊觎张风海“美色”的狐媚女子几次都只敢在山脚那边徘徊她这个能够“跳走如飞”的高手依旧次次放弃了登山的念头。
师行辕坐在一块石头上笑问道:“我总觉得你是唯一一个有希望活着离开这里的人。”
张风海不太喜欢说话。
她习以为常了自顾自说道:“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你的道心可能才是最契合天心的。”
张风海终于开口道:“我要不是会点武技傍身如今说不定每天都要腚眼儿疼。”
师行辕听着这种粗鄙言语也没什么怪异表情一样早就习惯了。身边男人要么不开口偶尔说话都很直接。
她双手十指交缠绕过头顶到身后手指关节嘎吱作响随口问道:“如果哪天真能出去了最想做什么跟余斗打一架?”
张风海忍了忍还是算了没有骂她是个白痴吗。
她转过头笑道:“说说看。”
张风海想了想说道:“洗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出去的时候外边最好是个大冬天找个僻静地方挖笋去因为冬笋的滋味要比春笋更厚大雪封山来个围炉煮笋大块的冬笋煮大块的咸肉大碗大碗喝那家乡土酿的杨梅烧酒酒足饭饱醉倒了事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谁都管不着老子。”
她咽了口唾沫抹了抹嘴“早知道不问了。”
张风海冷不丁冒出一句:“听老头说你馋我的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的假的。”
师行辕白了一眼“回头下山就撕烂老东西的那张臭嘴。”
张风海说道:“他又不怕这个你来这边之前他还被人喂过屎尿从鼻子里喷出来满脸都是。”
师行辕欲言又止。
张风海神色淡然。
师行辕说道:“张风海你为什么不为所有人制定规矩?”
张风海说道:“然后呢?”
师行辕默然。
更多的“修士”到了这边就像笼中困兽时日一久被折磨致死的很多但是更多的还是彻底失心疯了。
因为在这磨仙窟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所有人的自杀都是徒劳往往隔天就会自行活过来求死不得。
所以历史上就有很多人花尽心思想要借刀杀人故意寻死找人杀了自己但是依旧无一成功一样会重新活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个老天爷在论心。
真心想死死不了想活的又未必能活。
这就是磨仙窟好像要把一个人所有的尊严所谓的“道心”彻底消磨殆尽。
还有不计其数的枯骨尸骸生前都曾是名动一方的大修士。
既有白玉京的前辈道官也有天下十五州的犯禁修士。
千里之地活人如今大概还有三百七八十个其中又有大半人都属于在这边土生土长的。
原本对于修士来说就是“巴掌之地”的豆腐块几步路的事情。但是如今人人只能徒步而走地盘就不算小了。
不到四百人分散四方想要碰个头不容易的。也亏得路途遥远不易见面各占山头否则烟霞洞能不能剩下一百人都难说。
师行辕抬头看了眼天幕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再随手丢到崖外说道:“我道龄不够只是听山上前辈提起过几句说那场战役是余斗的真正成名一役只是没有任何史书记载此事你以前在玉枢城有看过相关内容的秘档吗?”
“没看到相关书籍玉枢城里边的所有藏书我不到三十岁就都看遍了。”
张风海摇摇头停顿片刻拿起泥土涂抹双手伤口缓缓道:“但是我亲眼见过是用一种类似‘走神’的远游比起阴神出窍远游要更稳当早就失传了是我自己看书琢磨出来的门道然后旁观了那场战事的全部过程。”
最早青冥天下既不是名义上的十四州也不是山下俗称的十九州曾经是十五州。
余斗领衔率领白玉京所有的道官再召集天下道官赶赴那一州战场。
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远战事之惨烈后世的永州平仓一役都远远无法与之媲美。
一州边境线上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上刚好将一州之地围起
无数道官身穿青色法袍。
如青鹤。
青鹤成群。
最终的结果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州“陆沉”造就出了如今的那座巨大湖泊。相传曾经有某句谶语早就流传开了一州丧道方有陆沉。
后来等于少去一州版图的青冥天下就真来了个名叫陆沉的外乡道士被大掌教寇名亲自带入白玉京最终成为道祖弟子担任三掌教在那之后陆沉又建造了一座南华城。
与身边女子大致说过那幅战场画卷张风海解释道:“之所以打得如此惨烈是因为一州之内皆一人了准确说来是那位据说可以视为十五境的化外天魔不知怎么从天外天成功流窜到了青冥天下一州生灵连同山根水脉境内所有死物皆是它。”
师行辕听得惊心动魄突然皱眉道:“道祖呢?”
张风海说道:“好像是去了天外道祖在道上求道。”
师行辕神色古怪道:“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张风海站起身打了个道门稽首“恭迎道祖。”
一个少年道士凭空现身笑着点头转头望向那个“师行辕”很快就有一位面容模糊、身形缥缈的“修士”飘荡而出。
道祖微笑道:“张风海你去参加本次的三教辩论赢了就准许你脱离白玉京道籍输了就吃你的冬笋炖肉就酒喝。”
张风海再次稽首“谨遵法旨。”
师行辕看着那个“少年道士”竟是嘴唇颤抖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来。
道祖笑道:“行了吕碧霞别躲了你跟着张风海还有师行辕一并离开此地即刻起恢复自由身。”
师行辕只觉得头疼欲裂片刻后眼神熠熠光彩问道:“代价呢?”
道祖说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下一刻青冥天下候补之一的散仙吕碧霞借住在“师行辕”魂魄中的飞升境巅峰修士就莫名其妙摔出了镇岳宫烟霞洞摔在了白玉京边界线上躺在道路尘土里竟是长久无法起身。
刹那之间张风海与师行辕就站在了吕碧霞身边。
原先山巅那头化外天魔唏嘘不已“还是你更厉害。”
道祖蹲下身轻轻翻过那块泥板没了钉子犹有钉痕。
道祖站起身泥板化作一团齑粉。
“可惜又晚了。”
化外天魔瞥了眼讥笑道:“上次是我这次又是被那头绣虎骗过了天下人之后我得好好推演一番看看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什么道丧三百年而得此君。
而是那句道丧五百年乃得陈君。
张风海到底还是年轻道行不够不过也算殊为不易了毕竟能够算出个七七八八。
道祖淡然道:“好笑吗?”
化外天魔立即战战兢兢然后蓦然猖狂大笑随即恢复平静最后唏嘘不已“道上求道何其难。你是打算违背你们三个的契约事到临头再出手一次还是就此散道彻底不管天下事了。”
道祖微笑道:“余斗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
那头化外天魔点点头“确实。”
与天下为敌又如何如棋局猜先时余斗坐在棋盘前只捏起了一枚黑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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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一个边境小国颍川郡境内一个僻远小县有座名为“灵境”的陈旧道观很有些年头了建造在一个小山头上边其实就是个稍微大点的土包前些年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愣是将经久失修的道观给压塌了几间屋子在道观的住持道官求爷爷告奶奶四方筹钱后除了重建屋舍发现手头还有点余钱干脆就将道观里里外外全部修缮了一遍再给道观里边供奉的两位祖师爷泥塑神像贴上金箔这让道观住持颇为自得几乎每天都要专门去山脚那边远远看着道观全貌只觉得好个气派道场古木成荫新建祠庙镌古篆小道两边种老槐。
这座灵境观并无半点出奇之处在地方县志那边翻来翻去想要找出个攀亲戚的道教老神仙都很困难。
道观实在太小以至于只有这个叫洪淼的道观住持是观内唯一拥有道士度牒的正式道官而洪老观主还是个外乡人事实上往上推个三百年历代道观住持就都是外乡道士了只要任期一到就会毫不犹豫离开此地将来这边当差坐冷板凳视为畏途实在是这地方天地灵气太过稀薄就不是个适宜修行的地方。想要成为道官以及成为了道官如何升迁说简单也简单一靠境界成为练气士二靠学问也能够授箓三靠家世只要肯花钱终究是有门路可走的。那么一座道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故而各郡道观往往是大道观越来越规模宏大香火鼎盛小道观越来越香火冷落难以为继而这灵境观就是个三不靠的。靠山倒是靠山只是在这平原地界可怜道观就杵在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包上边几十步山路就能登顶。
次一等的科举也是差不多的年景别说进士老爷了最近两三百年就连举人都没有一个。至于到底是两百年还是三百年谁还去记这个呢反正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也不晓得甭管是道官还是科举到底哪天才能破了天荒。
其实灵境观的现任观主洪淼年纪不小了虽说看着不过甲子岁数实则将近百岁高龄却还只是个候补道官只是这种事情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一般俗称为观主的住持道士是不论大小每座道观都会有的。但是方丈却不是常设职务而且有些方丈会兼任数座道观。必然都是一国之内的得道高真了那种能够瞧见皇帝陛下的高人。
按照道观老人们的某个老说法咱们道教宫观庙庵皆有唯独不称寺此外道观的方丈老爷与那西方佛国是通用的就像那十方丛林与子孙丛林的两个说法差不多僧道都有差不多的规矩。当然了方丈一说还是在僧人那边更为流传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咱们不也争来了“道士”称呼?可要说道观里边有年轻人刨根问底“道士”?咱们不是一开始就是道士了吗?那么就肯定要挨句怒斥了你知道什么这等秘事内幕以后等你家祖坟冒青烟当了道官老爷自然就晓得了。
而所谓的灵境观“老人们”其实就是两人当然都是没有道牒的一个是兼差的庙祝据说是因为祖上拿出几亩良田给了道观才来这边领份薪水毕竟蚊子肉也是肉。外加一个典客“道士”也是兼了知客的至于洪老观主更是能者多劳就连账房执事的打算盘差事一向都是老观主亲力亲为。
一国诸郡大小道观几乎都是官方建造能够比拼的其实就三件事是否“敕建”唯有帝王御赐山门匾额上边才有“敕建”二字。再就是道官数量多寡以及供养也就是香火旺不旺大香客多不多善男信女多不多。在青冥天下丛林庙要更为规模宏大道官众多因为名义上属于天下所有道众共有并无私产。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理解为全部归属白玉京就是了。
今天一大早洪观主就又去山下散步了山外积雪深重风景倒是不错的老道士双手负后身形佝偻缓缓登山满脸愁容长吁短叹。
穷乡僻壤出个正儿八经的道官老爷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呐。
道观小到只要推开大门就能瞧见主殿除了钟楼鼓楼连个两层建筑都没有啊。
实在是穷啊富人有千百种好活法穷人唯有一种苦过法。
颍川郡下辖五个县官府建造的道观总计三座照理说灵境观再不济也不该只有这么点香火问题在于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就得丢只说隔壁县的那座道观运道好祖上阔过建了一座邱祖殿据说珍藏供奉着朝廷御制刊刻的一部道藏所以本县香客宁肯走远路都要去那边烧香。
洪老观主最近几年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哪天能够帮着灵境观建造出一座财神殿。
所以道观里边的年轻人听说老观主睡觉说梦话都挂念着这么件事呢。
连同观主洪淼在内“常住道人”总共就只有六个人因为名义上顶着个庙祝身份的刘方并不住在山上。
洪淼走入道观发现只有管着灶房的典客常庚至于其余几个不去管了不日上三竿就是绝不起床的就没一个是手脚勤快的院内这个老人先前敲过了晨钟估摸着是闲着也没事做观内木炭是有定额的就在那边扫地见着了老观主怀抱扫帚打过招呼轻轻跺着脚低头搓手呵气。道观小唯一的好处就是官衔多想要随便挑。常庚年轻时候是灵境观为数不多的大香客翻账簿一算给了道观差不多三百多两银子还赠予道观不少书籍当然常庚坚持说是借给道观的最少值个七八十两银子就这么一笔前任观主留下的烂摊子糊涂账使得后来家道中落了的常庚得以带着个穷亲戚来这边混口饭吃不然捞个每月可以领薪水的“常住道人”身份也是不什么简单事一县之内想要托关系进入灵境观的人不在少数。
洪淼与常庚点头致意去主殿里边转了一圈又跨出门槛去道观大门口那边站了一会儿返回院内常庚一张皱巴巴的脸庞硬生生挤出个笑脸问道:“洪观主是在等人呢?”
洪淼笑着摇头开始在院内步斗常庚就拖着扫帚站到一旁去陆陆续续的从一边屋子里边走出三个年轻人双手都插在棉布道袍里边缩着肩膀打着哆嗦呼出大口大口的雾气看着观主在那边瞎逛看多了着实没啥兴趣就各忙各的去了。山上开辟出几块不相邻的菜园子至于属于道观的私产田地倒是有个十几亩大半都是县衙那边划拨出来的终究是辖境内的一棵独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断了香火。
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是个睡眼朦胧的少年模样只能算是端正一样是低头哈腰双手插袖大冬天的是下雪很冷化雪更冷的天气他们身上穿着的所谓道袍御寒不御寒的凑合着对付吧。少年先与常庚喊了声常伯老人笑着点头致意其实道观扫地一事还有晨钟暮鼓两份差事本该都是少年的差事老人就帮着做了但是几个年轻人轮流做的倒马桶就免了你小子也不是啥金贵少爷有钱公子哥自个儿做去。
等到洪淼步斗完毕名叫陈丛的少年这才喊了声洪观主。
洪淼还只是点点头平时对这一老一少也没什么好脸色好吃懒做谈不上但是他们俩跟其余几个一般德行能偷懒绝不主动揽活实在是让洪淼喜欢不起来。
之后就是枯燥乏味的晨课除了少年勉强还算认真有两个王八羔子就在那边摇头晃脑顺便小鸡啄米。
除了陈丛三个年轻人分别名叫马重土膏林摅。
其中马重跟庙祝刘方又是亲戚他娘的又是个走关系进来的因为私底下刘方承诺再过个几年愿意再给灵境观两亩田地至于几年到底是几年洪淼也懒得追问了反正自己卸任之前如果刘方还是没有跟道观这边交割地契就一起卷铺盖滚蛋。
马重这家伙早就想好自己的道号了。年少时上过学塾喜欢看书课业马虎总喜欢偷摸去隔壁道观的庙会那边凑就为了看那些庙会路边摊的杂书连环画志怪传奇公案小说烟粉灵怪都舍得花钱。约莫是看书把脑子给看傻了马重一直怀揣着某个痴人说梦的妄想时不时就问观主洪淼你老人家是不是那种书上说的那种世外高人?
其实洪淼确实会几手书上类似腾云驾雾的仙法。
可实在是被纠缠得不耐烦了就敷衍了事几句是啊是啊回头就传你几门神仙术法耐心等着吧去先给菜园子浇粪去。
至于林摅光是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家里有点本钱了一般穷苦人家取名不会用这么生僻的字由于摅这个字太过生僻经常被外人误会习惯性被称呼为林虑道观这边就跟着喊了。林摅也懒得计较一帮土包子有屁出息。林摅家里是在县城里边开了好几间店铺的算是一户家底殷实的人家因为爹娘嫌他总喜欢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就跟县太爷……下边的工房攒点花钱托了关系丢到这边交给洪老神仙帮着“严加管束劝导向善”了。
林摅每次下山回家再返回道观都会吹嘘自己身上的那件崭新衣衫是好几两银子的价格呢。
只有土膏是靠真本事考进灵境观的属于“正途”出身了等于是在道观这边求学。
土膏因为有个奇怪的姓氏罕见的名。就一直坚信自己是个大有来历的其实也就是个乡野村民出身。
马重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见解。
咱们观主怎么看都像个练家子懂好些武把式的。
听说老观主刚来这边是个喜欢掉书袋的如今十几年过去早就懒得与外人对牛弹琴了。
洪淼传授了一门呼吸吐纳的道家功夫被老观主说得玄乎后来是给林摅揭穿了真相原来但凡是个官建道观都可以为常住道士传授这门所谓的“仙家导引术”结果之后整个月林摅就都在菜园子和厨房里边忙活不过送出点铜钱土膏和陈丛就代劳了。
马重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林摅看似每天嘻嘻哈哈热情开朗好像与谁都喜欢称兄道弟当然也经常喜欢翻脸事后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土膏最喜欢对陈丛摆脸色而陈丛也是个焉儿坏的次次不吃亏即便这里亏了总能从别处找补回来。他们几个真正打过架的其实是马重跟林摅就在屋子里边土膏眼神游移不定谁都不敢得罪陈丛就自顾自躺在靠窗边的炕上手上翻转着一颗铜钱。
出家、入道十五年是一道极其重要的分水岭不小的门槛跨过去了或者说熬过了这道门槛哪怕依旧无法考取道士度牒或是无法找到某位道官担任自己的“度师”授箓没办法有个正式的道统法脉就可以去县衙那边领份差事比如在户房当个管着鱼鳞册户籍的攒点身份地位是要比一般胥吏高出一大截的就算是县太爷和县尉这样的官员在县衙见了面都有可能愿意停步闲聊几句。
其实马重和林摅就都在等这个。
在道观这边熬满至少十五年就有机会去衙署任职也算有个铁饭碗了。胥吏里边也分三六九等在道观“镀金”过的总能捞到一些既清闲又有油水、还可以在街坊邻居那边不讨骂的好差事。起码要比某些胥吏更像个官老爷。比如仵作还是个世代相传的“官职”呢是个好差事吗?当然算不上。虽说是个不可或缺的位置而且更加铁饭碗但是总会让老百姓们觉得不自在。
等到早课结束典客常庚也在厨房那边忙完可以吃饭了等到老观主拿起筷子再夹过一筷子菜就开始疯抢下筷如飞等到洪淼再次伸出那双筷子就都等着。
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又有课业等着了在大殿内坐在蒲团上边洪淼浪费口水其余几个就像陪着老道士一起空耗光阴。
只有土膏偶尔可以去洪淼的屋内翻看那几本老观主珍藏多年的书籍不过土膏发现不少老观主所谓的私家藏书都钤印有一枚相同的藏书印土膏用屁股想都知道是那个典客常庚的家藏旧书了很多次都想着帮老观主撕掉那些盖章的书页不就等于是销赃了嘛只是终究没敢下手。
飒飒松风一天天的就这么撞罢晨钟又暮鼓每天做完课业吃完饭睡觉醒来又是一天光阴如水悠悠过。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地如人披狐裘离着道观约莫两里路有条河水有座木桥陈丛经常一个人下山去这边闲逛。
今天桥下冰冻结路上行人绝。棉衣少年换上一双皮质旧靴走在木桥上边使劲蹦跳了几下桥上积雪如白银洒落在冰面上。
少年记性极好过目不忘能时隔多年犹记半面人。
而且灵境观里边屈指可数的那些藏书陈丛只是翻过一遍就有诸多自己的见解。
这让陈丛觉得不可思议百思不得其解玄之又玄简直就像……上辈子早就看过这些书了。
而且陈丛发现自己好像总会有些莫名的感伤或是喜悦之情。
最后少年终于得出一个道理完全讲得通的结论!
他娘的我该不会是那种书上说的修道天才吧。
陈丛咧嘴一笑蹲下身抓起一捧积雪拍在脸上冷静要冷静要克制啊。
前不久听说府城那边出现了一件怪事听说是从别处流窜过来的鬼物作祟坏了好几条性命很快就来了一拨朝廷派下来的道官。再然后老观主洪淼好像一夜之间就又老了十岁。之后就会经常在道观门口那边好像等人再之后道观里边就来了两个陌生面孔一男一女却都没有身穿道袍。
他们几个都蹲在檐下排成一排晒太阳。
那个男子好像多看了几眼土膏面容冷清的年轻女子则瞥了一下所有人最终视线稍稍在马重身上短暂逗留只是都不算太过上心。
她与一旁洪淼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老道士微微叹息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又不至于太过失落大概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委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几个孩子已经是老道士这些年力所能及在一县之地能够找到的最好道官胚子了。甭管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还是那个洪淼自己相中的土膏看来依旧没有任何惊喜否则洪淼毕竟是一观住持光凭庙祝刘方、典客常庚真能随随便便就带人进来?
如今这拨孩子其实还不清楚一事想要担任一座官府道观的住持道士除非是那种学问极深的饱学之士否则修为必须是洞府境起步。而洪淼就属于后者只是洪淼修行不错唯独在读书这边不太开窍而授箓一事许多考试是绕不过去的所以一直卡在候补道官身上但是洪淼之所以依旧能够补缺灵境观就是靠着老道士的观海境修为当然这跟灵境观与“肥缺”半点不沾边也有不小的关系。
在这件事上马重的看法其实不算大错特错误打误撞的真给那孩子蒙对了。
为了拦阻那头过境的凶悍鬼物老道士其实已经受了重伤虽然跌境了却是有功劳的会被府城衙门那边记录在册如果不出意外还会赐下一颗保命的的延寿仙丹极为珍稀花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但是却无法担任这座道观的观主了说得简单点就是可以去府城某个清水衙门那边养老去了。
对这几个孩子洪淼是有自己打算的。
马重其实资质最好被洪淼最寄予厚望当然比起那些大道观里边的修道俊彦还是差距很大了。
林摅就是个混日子的富家子不去谈了道观香火很大程度上靠他家的银子救济。洪淼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家底家当神仙钱几乎都拿来炼化为那点可怜巴巴的天地灵气了结果在道观殿内洪淼几次暗中观察那几个小王八蛋不是打瞌睡就是懵懂不觉就没一个能够察觉到那份气机涟漪其实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连同马重在内以后能否修行不好妄下定论但是最少可以肯定没有天上适宜修道的那种真正天才。
土膏筋骨强健有可能习武此外还是最有希望凭读书考取候补道官的一个。
至于那个陈丛记性不错勉强能算个读书种子在道观这边 读点书打好底子以后去参加科举就是了不奢望考中举人将来有个秀才功名成家立业总不是难事。
而这两位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是府城那边的旧友一个叫宋拓女子名为谈薮。
宋拓是位五境武夫好歹跻身炼气第二层了又是走内家拳的路数那么再打熬十几年、二十年的体魄跻身六境都是可以想一想的只要跻身了六境在任何一座府城都可以赚个不低的官身了哪怕开馆收徒开山立派都毫无问题。何况宋拓与赤金王朝的鸦山某位七境宗师都是好友这位金身境武夫听说是那位“林师”某位嫡传弟子的再传弟子。
在这汝州有没有一个或者几个鸦山的江湖朋友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山下武夫山上修士衙门道官概不能免。
而那个年轻女修谈薮则是走私箓路途的一位练气士极为年轻的洞府境毕竟她不到四十岁就是个中五境神仙了。
有些事总不能拿来跟那些高不可攀的道门天才作比较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心灰意冷了。
而且谈薮属于家学深厚是有那种私人法坛的简单说来就是有资格做那私箓买卖的郡望家族官府不会扶持却也不至于明令禁止。据说她最早名字是籔与薮同音不同字。后来不知怎么的大概是籔这个字实在是太过生僻就改成了相对简单的薮。
进了屋子关上门后洪淼苦笑道:“可惜不是春季否则不敢说拦下那头龙门境鬼物多阻拦它片刻总归不是奢望。”
老道士年轻时候学了点雷法按照巍巍白玉京那边订立的金科玉律度师唯一决定了一位道官这辈子的法统道脉极难更换但是道官修习别家术法并无拘束几乎没有什么禁忌多多益善。洪淼就掌握了一手旁门雷法是年轻时候跟一位奇人学来的压箱底本领按照道书所言元气烟煴聚而成物其中一点真灵彻底涣散者是为野鬼游魂。而天地间的春雷声对那些邪秽阴物而言好似催命鼓。只可惜洪淼受限于自身根骨学道不精只能通过年复一年在那金秋时节正午时分炼化、凝聚出三两重的吹魄风再配合那一手雷法可惜对付一头龙门境鬼物根本不够看。
洪淼从袖中摸出一串坠有黄穗的九帝钱自嘲道:“这场架打的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这是当年洪淼担任灵境观住持后朝廷那边按例赐下的一件珍贵法器。
汝州各国朝廷赏赐各有不同。降妖镜捉妖葫符箓等等种类繁多。
宋拓脸色凝重“洪老哥我可以帮你引荐给白雨帮我跟帮主刘息关系一向不错。”
洪淼摆手道:“咱哥俩谁跟谁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白雨帮作为鸦山的藩属门派门槛很高的何况整个鸦山尤其不喜欢跟别国道官往来刘宗师可能愿意白送你宋拓一个白雨帮的客卿身份但是朋友的朋友就难说了换成贫道多半是不会点这个头的你何必与刘息伤了感情这点人情世故贫道还能不懂?”
洪淼随即叹了口气“朝廷刑部那边加上府城衙门里边的供奉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来这边勘察此事的详细过程算是走个过场吧。然后贫道就要打道回府了原本心存侥幸以为在这边会有点作为道官也好进士也罢只要能够帮着颍川郡出这么一个人物就可以凭借这桩功德打破那个观海境瓶颈了结果倒好还跌境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如此。现在就只求前人栽树能够有个后人乘凉了自个儿落不着半点实惠总是还能落个心安。就是不晓得在贫道闭眼之前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了。”
这就是老道士的最大私心了。
主动要求来这边担任灵境观住持就是图这个“万一”。
万一这边冒出了个本土道官老道士那可是有一笔功德在身的。
当然不是只有洪淼看到了这一点事实上想来这边碰运气的 那些个前任道观住持十个有九个都是奔着这个来的至于最后一个不是的当然是混官场不如意被上司或是同僚排挤给打发来这边坐冷板凳了。
修士跌境之所以后患无穷除了修为大跌诸多压箱底的神通术法难以施展最大的问题还是阳寿一事。
洪淼光靠那颗丹药是不顶事的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去那些仙家渡口或是相熟的山上仙府买来几颗续命的灵丹妙药。钱不钱的还计较什么。
宋拓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好心有好报这种事还是要信上一信的。”
洪淼笑着点头“也对。”
老道士望向窗外有些惆怅也有些茫然。
洪淼也曾有过高远的志向有那道法造诣成为一个被道书誉为“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无杂念者的得道高真”又比如比如受满初真、中极、天仙三坛大戒得到朝廷敕建宫观内某位“律师”真人的传法授箓 又或者是在那汝州首屈一指的某个丛林宫观内举行升座仪式担任方丈。甚至是成为一位结金丹的地仙陆地常驻当个最名副其实的 神仙老爷。
最大的奢望是一个老道士都不太敢经常想的事情当然是那梦游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谈薮说道:“洪道长要是不觉得屈尊可以去我家那边担任清客一直缺个西席。”
洪淼即便跌境也还是个洞府境修士何况老道士的香火人脉再者一肚子学问还在。
不算是个多划算的买卖但是家族那边大体上能够保证不亏本毕竟除了俸禄肯定还要给出一两颗延寿丹药的。
老道士笑着摆手道:“何必做些双方都没啥赚头的买卖贫道要是个闲人以后去你们河间府谈家登门做客还能喝杯不花钱的好酒可要是每天大眼瞪小眼的就贫道这种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臭德行迟早要与你们处得不愉快到时候各自心生怨言何苦来哉。”
谈薮刚想说话只是很快就将到了嘴边的言语咽回肚子。
洪淼转头望向窗外那边“总算来了。”
偏屋檐下廊道那边并排蹲着的几个其中陈丛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子继续双手笼袖打了个哈欠。
至于那个马重已经摸到墙角根那边偷听三人对话了不过好像没能听见什么。
三道身形在灵境观山脚那边就落下身形选择徒步上山这不是看得起这座籍籍无名的小道观只是不敢不把白玉京规矩当回事。
马重第一个转头看着那三位走入道观大门的外乡人赶紧站起身大气都不敢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道官老爷真的神仙!
土膏拿手肘撞了一下陈丛抬了抬下巴示意赶紧瞧瞧那几位贵客。
陈丛先是转头望向身边的土膏然后茫然抬头愣了愣最后蓦然眼睛一亮充满了好奇羡慕自卑以及憧憬。
只见那三位道官神仙有年轻修士背了一把铜钱剑有老人腰悬一枚淡金色捉妖葫芦还有一位少女模样的女冠。
其实三人都很疑惑怎么一向太平无事的颍川郡内会突然冒出个流窜作祟的鬼物而且境界还不低。
所以从朝廷庙堂再到府城都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后者始终紧绷着一根心弦。事实上所谓的害了几条性命是夸大其词的小道消息只是两处县城衙署都被那胆大包天的鬼物戏耍胡闹了一通其中有两个有道官身份的一个被魇成天魔怔了傻笑不已之前每天裤裆都要湿好几回成何体统还有一个不是练气士的道官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剥光了衣服给赤条条丢到了大街上这头鬼物简直就是在挑衅一郡甚至是举国道官。
边境那边已经有道官展开严密搜索而他们三人负责将方圆数百里之内仔细搜寻了一遍担心鬼物狡诈就躲在灵境观附近他们才来道观这边除了勘验过程一事更要确定鬼物是否躲藏小山周边地界三人进了道观后不等洪淼客套寒暄一句那个背着铜钱古剑的年轻道官就手托一柄照妖镜御风而起光芒照耀四方年轻道士缓缓移动手中铜镜就连灵境观内的钟楼鼓楼都没有放过最后身形飘落回院中作为观主的洪淼隐约露出一抹怒容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在老道士屋内一番盘问过后三位道官将内容记录在册就此离去徒步下山后御风远游。
他们还带来了一份府城公文留给洪淼老道士等于即刻起就不再是观主身份了返回府城后另有任用。
之后老道士便喊来典客常庚将道观账簿交给老人洪淼让他们耐心等着下任住持的赴任财物、账簿和书籍之类的交接一事都不用他们担心反正账房那边也就只剩下几十两银子。老道士还说自己在道观几处都张贴了符箓千万别随便揭下可以驱邪避鬼的。
结果之后几天道观里边人人自危个个心惊胆战所幸也没见着啥鬼祟庙祝刘方一听说此事本来还想趁着新观主还没来
就去洪淼的屋子睡几晚本来还没啥反而愈发坚定要躲在灵境观里边不走了结果一听说洪淼在道观里边张贴符箓了被吓得掉头就走飞奔下山打定主意几个月内坚决不上山反正有无庙祝道观都没差。
道观后边邻近一块菜园子有口早已干涸多年的水井除了落叶和积雪什么都没有。
早年林摅经常吓唬其余几个故意说那里边其实有那投井自尽的女鬼。结果被洪淼无意间听了去把林摅骂了个狗血淋头。
土膏发现马重这家伙最近就像转性了变了个人原先几个人分工明确谁都不乐意多做半点但是马重却主动包揽下了菜园子所有活计而且经常起夜经常很久才返回屋子久而久之就连林摅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乐见其成拦着别人勤快做事做什么。陈丛被土膏提醒过后也觉得确实奇怪想了想就与土膏约好晚上不睡觉去看看马重到底做什么结果陈丛睡得像头猪土膏强撑着眼皮子明明听到了马重开门关门的细微动静可土膏终究是胆子小也怕冷想了想睡觉睡觉。
那口水井内内壁如挂画是个身穿鲜红嫁妆的美艳女子真是名副其实的美人如画了。
这也是她之前能够躲过照妖镜的原因当时光线如火流入水井确实让这头鬼物觉得焦灼难忍只能咬牙忍住不然总不能跑出去大杀一场那不是找死嘛。只是奇了怪哉。她最近总觉得小道观里边有那么点惹人心烦的细微痕迹她便趁着小道观暂无道官坐镇的空档凭借一道独门秘术仔仔细细勘察了一遍道观各处角落原来是那个名叫谈薮的小丫头片子动了手脚境界不高却暗中留下了一张家传符箓就张贴在洪淼屋内的书桌底下杀手锏?确实能算是心思缜密了运气好再过几十年或者一两百年说不定老娘还会忌惮几分。
呵呵现在跟老娘玩心计小姑娘你还嫩得很。
至于那个马重确实是被她魇了五迷三道的但其实她更清楚如果不是马重自己不靠谱不会如此顺利。
不管如何她打算在此长久修行了。
南河国京城一位上五境老神仙的道官作为护国真人今夜老真人在钦天监那边登上高台夜观天象收回视线后坐在蒲团上的老真人幽幽叹息一声他哪敢将心中某个猜测告诉外人连皇帝陛下那边都不敢多嘴半句。
一国礼制设置道、府、郡和县其中府不属于常设多是关键之地才会有府比如那个近期有鬼物犯禁的颍川郡最近百年以来就一直争取由郡抬升为府。
之所以在皇帝陛下那边提都不敢提一个字。
如今南河国边境线那边有一处占地不大的隐蔽山水极有可能是某位大修士的某种特殊情况下的……道化痕迹。
比如一位得道之士山中幽居的道场然后闭关途中无法抑制自身道气的流散怎么都该是仙人境起步。或者说是某位大修士悄无声息的兵解离世一身道气彻底流散天地间。不管如何老真人更不敢将此事禀告白玉京。归根结底除了这处古怪地盘来历不明透着股悬乎但是只说影响说破天去终究还是件小事不过就是多出一头龙门境鬼物罢了。一旦惊动白玉京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天大的事情别说是他就连皇帝陛下和整个朝廷都消受不起那个后果。
要是白玉京大掌教还在或是陆掌教管着天下事倒是问题不大。
说不定运气极好还能让那位喜好游戏人间的陆掌教大驾光临南河国京城一趟呢。
想到这里老真人又是长叹一声修道大几百年了还不曾去过白玉京只是遥遥见过一位参加观礼的白玉京天仙道官位置离得远看得真切不敢凑上去攀谈半句。
问题在于如今是那位余掌教掌管天下事务。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 一头至多至多只是个金丹的鬼物袭扰也没闹出什么大麻烦那就小事化了只要抓住女鬼就行。
闰月峰山巅辛苦停下走桩微微心动下意识转头望向一个方向。
只是最近这段时日辛苦实在是见到了太多的古怪就不去深究了。
尤其是那个林江仙的出现之后又有碧霄洞主之前则有那位莫名其妙算了一卦就口吐鲜血的永州龙师……
颍川郡小县城郊外山上灵境观内深夜时分马重又去了水井那边径直跳跃下去落在井底见到了那幅美人壁画。
林摅睡得很踏实鼾声如雷。
土膏翻来覆去还是没能壮起胆子去跟踪马重在犹豫要不要告知老观主此事只是突然发现地址都没有一个怎么找嘛。
少年陈丛躺在距离窗口最近的那边右手贴着腹部左手轻轻握拳手背贴着右手心攥着一枚作为装饰物的瓷片。
可能是做了什么美梦的缘故嘴角微翘面带微笑。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个皮肤微黑、模样周正的少年只在心中念念有词。
“道之在我者就是德。”
“宛转其中不能出离无明窟宅。”
现在未来种种厄难不如意事悉皆消除身心自在平安吉祥。
众善奉行诸恶莫作。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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