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跟着走出那座匾额“千秋”、楹联不过是“梦”“醒”二字的凉亭走下台阶后转头看了一眼。
不知下一次故地重游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当年我们那座窑口的老师傅老姚头的身份你当年在摆算命摊子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当时贫道还不太确定姚老儿的身份只能有几分猜测在骊珠洞天推演天机最是吃力不讨好很容易适得其反。”
“那你觉得齐先生知道吗?”
“齐静春在骊珠洞天待足了一甲子光阴又有个坐镇圣人的身份多半是早就知道了。所以贫道事后复盘此事尤其是走了一趟光阴长河后确实倍感意外。”
小镇积攒三千年的巨大天劫和所有小镇本土百姓的因果注定避无可避绝不会落在空处但是愿意收拾这个烂摊子的人其实除了儒家的齐静春还有大有来历却深藏不露的姚老头来自西方佛国。
所以齐静春一开始准备带着赵繇离开骊珠洞天要么是知晓此事所以可以放心离开要么是确定此事但是不改初衷只是用了一种障眼法至于理由大概就是小镇那座螃蟹坊的四字匾额了当仁不让?
简单来说用陆沉的看法就像自己师兄余斗和整座白玉京都被姚老头狠狠坑了一把。
不过陆沉输得心服口服既然技不如人乖乖站好立正挨打就是了。
就像陆沉自己所说还是太过托大了动身之前解梦与被归拢的心相远远不够只是自以为已经足够重视事实上依旧是小觑了那座骊珠洞天的底蕴以及诸多脉络的复杂性。
“文庙看待当年的齐先生是不是就像后来看待白先生仗剑远游扶摇洲?”
“嗯有点像所以才会有文庙小夫子的那么一声叹息。”
“真正的杀机好像是起于齐先生祭出第二个本命字?白玉京的大道就这么大吗?”
“这就是一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糊涂账了。”
在远游路上泥瓶巷少年从未主动去过任何一座儒家书院任何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或是寺庙。
第一次破例好像是藕花福地的心相寺与那位老僧人经常聊家常说些平常事。以及后来的青鸾国金桂观参加人生中第一场山上的观礼。除了齐先生亲手创建的山崖书院外就是只有后来的以隐官身份参加中土文庙议事。
在那之前那会儿的草鞋少年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只见井底水月不见天或者说抬头所见到的天空就只有井口大。
“那你为何依旧愿意将一轮蛮荒天下的明月皓彩交给余师兄坐镇一百年的青冥天下?”
“两码事余斗不也愿意跨越天下借剑给白先生。”
“某人做客白玉京的时候与贫道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怪话说师兄余斗掌管白玉京的时候青冥天下的道路上车轮不知碾碎了多少路边的花草驾车人却视为寻常。贫道至今都没想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说贫道连字面意思都不懂而是奇怪他在具体说谁?”
“是一头很怕鬼然后好不容易不再怕鬼的鬼最后怕不怕好像都无所谓了。”
陈平安和陆沉就这么一路闲聊一起走回院子连那青同和嫩道人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下山之前陈平安为黄粱派的娄山祖师堂送出了一份贺礼祝贺那位年轻金丹的成功开峰。
是一枝篆刻云纹符箓的箭矢铭刻有“光阴”二字来自蛮荒天下的云纹王朝玉版城已经被当时拥有一身十四境道法的陈平安抹掉了因果。
反正要比两颗谷雨钱贵重多了。
先前在皇帝黄聪那边陈平安也送出一份庆祝梦粱国复国的礼物。
送给年轻皇帝一块山上的鲜红墨锭三个金色文字“惜如金”。
此外陈平安还送给年轻皇帝一支铭文“万年长青”的竹管笔披云山的北岳山君府秘制。
传闻制造竹管的青竹来自中土竹海洞天的青神山绿竹。故而数量极少极其珍稀大骊北岳地界有好事者曾经细心统计过那么多场夜游宴办下来山君魏檗赠送出手的竹笔绝对不会超过十枝。
倪元簪准备在这梦粱国地界要比预期多待一段时日才能返回姜氏云窟福地。
当然是为了送出那颗金丹只是送给谁倪元簪自有打算老观主当年留下了一条线索。
只是此事就无需与外人说道了。
至于陈平安和陆沉如果双方能够各凭本事精准算出此事的走势全然无所谓一位老观主的存在随后行事毫无顾忌那就与我卢生无关了。
陈平安得知倪夫子要这边逗留便顺水推舟建议倪夫子担任黄粱派的记名客卿。
倪元簪对此倒是无所谓稍加思量就答应下来笑道:“姜家主和云窟福地那边就有劳陈山主帮忙美言几句了。”
陈平安点头道:“想来问题不大我会亲自书信一封寄给姜氏祠堂。”
此外陈平安还为娄山留下了一部亲笔抄写的“道书”托付倪夫子转交高枕。
就说是一位山上的前辈曾经在此修行此下此书静待有缘人。
至于能否水到渠成陈平安也不敢确定。机缘一事从来难定。
陈平安与郭竹酒聊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娄山返回桐叶宗了。
陆沉蹲在檐下笑嘻嘻看着青衣小童。
陈灵均就躲到自家先生身后默默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
年轻皇帝找到高枕与这位高掌门由衷道谢一番再致歉一番就离开了娄山。
梦粱国西岳菘山梅山君与望月江水神娘娘纳兰玉芝当然需要负责护送皇帝回京。
这趟都没有真正参加观礼的登山之行对于年轻皇帝而言算是极其意外之喜了可谓满载而归。
因为陈灵均会担任梦粱国皇室供奉所以等到观礼结束陈灵均就需要走一趟京城了成为一国皇家供奉不是小事。
何况如今又多出一道流程需要在大伏书院那边报备录档。
高枕和娄山祖师堂那边得知一位玉璞境剑修竟然愿意担任黄粱派的记名客卿当然是喜出望外。
至于那本“道书”高枕更是知晓轻重和山上规矩不会的大肆宣扬只会继续搁放在某个书架角落当真静待有缘人。
高枕也与那年轻隐官说了一番诚挚言语“陈先生其实无需如此的这等机缘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搁着但是我们黄粱派都错过多少年了无论是陈先生还是那位李槐无论是偷偷取走此书还是正大光明带下山去我不敢说整个黄粱派修士心中都无任何怨言只说我高枕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陈平安笑道:“正因为高掌门能够说出这番话我才会将这本书交给高掌门并且相信黄粱派某一天会有某人可能得到这份机缘。”
高枕也不再矫情言语只是感慨一句“如果人人都能如此修行山上就是真的山上了吧。”
那个名叫陆浮的年轻道士使劲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与此同时年轻道士还伸手按住身旁青衣小童的脑袋陪着自己一起小鸡啄米。
青衣小童咧嘴一笑忍了忍了。
等到陆掌教返回了青冥天下再做计较。
大年三十落魄山。
年夜饭之前暖树已经忙碌了一整天今儿一大早天还没蒙蒙亮呢粉裙女童就开始将落魄山上所有的宅子给打扫了一遍忙完之后再挽着个竹篮与朱老先生一起走下山去到了山门口暖树先与仙尉道长打声招呼再悬好那枚龙泉剑宗的剑符在腰间这才御风去小镇。除了老爷在泥瓶巷那边的祖宅暖树还要去小镇最东边那栋宅子郑先生远游未归房子空着很久了而且今年刘羡阳不在家乡这边过年带着余姐姐去了龙泉剑宗新址那边刘羡阳就早早将钥匙留给了落魄山的小管家暖树。与老朱先生一起忙完这些也就到了下午就得帮着老爷去上坟竹篮里边除了搁放一把香还有一只白瓷盘子里边搁放几片豆腐一块肉糯米糕点都是朱老先生在山上早就准备好了的虽说老爷家乡这边一直有那女子不上坟的讲究但是朱老先生说没事的。以前裴钱和小米粒在山上的时候她们一贯是形影不离的就会一起忙碌今年她们都去了桐叶洲仙都山。
然后重新回到小镇在泥瓶巷祖宅那边开始贴春联春字和福字。
之前征得老爷同意后暖树也会帮隔壁宅子换上新的福字和春联。
再与朱老先生一起御风返回山上继续忙碌。朱老先生就开始系上围裙在厨房里边忙碌起来。
明天就是新年的正月初一了按照老爷家乡这边的规矩家家户户都会立起扫帚可以休息一天什么事情都不做按照小镇的老说法不然会一年到头都会很劳碌的。
莲藕福地那边狐国之主沛湘水蛟泓下今天开饭前都被朱敛喊来了落魄山上大过年的总不能冷冷清清的。
还有那个风吹日晒雨淋都绝不怠工的新任看门人仙尉道长也早就屁颠屁颠上山来蹭饭喝酒了。
以后谁都别跟我抢这个职务对不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挪窝。
做人要讲点良心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剑仙就是武学宗师不然就是修道有成的神仙老爷看门这种小事有脸跟我抢?!
谁有本事站出来来来来跟我当面对峙一下道爷我二话不说……就去找陈山主帮忙主持公道。
仙尉早早上山老厨子要做那顿年夜饭仙尉就帮着小暖树一起架梯子贴春联。
有手有脚的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仙尉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再说了道爷我慧眼如炬岂会看不出小暖树在陈山主那边是怎么个分量?
又得说一句小暖树可是经常来山门口这边带些糕点吃食的两个小食盒装满的那只带下山空的那只带回山。
人心都是肉长的仙尉道长心里暖啊。
这么多年漂泊不定受尽白眼没少吃苦要是人生阅历能够被翻开旧账簿上边一页页所写的可不就是没钱穷得叮当不响又涨价了别说是住不起仙家客栈连那儿的大门都不敢走近在那仙家渡口的铺子里边只敢看不敢摸好像经常被人瞧不起也不能全怪他们……总之就是满篇三字“没奈何
”。
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地儿本以为寄人篱下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混口饭吃嘛哪有不受气的不曾想在这边还真就半点不委屈人都说世味年来薄似纱不曾想我仙尉反而转运了但凡以后小暖树被谁欺负了受了丁点儿委屈老子是打架不擅长但是肯定第一个开骂。
尤其是粉裙女童那句一语双关的言语听得道号仙尉、真名年景的假道士差点当场落泪。
“今年我们家年景好希望明年年景更好啊相信肯定会更好的!”
朱敛还喊来了后山那边如同一双璧人的曹氏少年少女。大伙儿吃了热热闹闹的一顿年夜饭处久了那对来自大骊上柱国姓氏的璧人也不再如刚上山那般拘谨了。
岑鸳机去了州城自己家中。骑龙巷那边朱敛就没有喊人。
石柔已经把那边的铺子当成一个家了。裴钱的大弟子那个小哑巴也不太乐意来山上这边刚好可以跟隔壁铺子崔花生给自己取名为的箜篌的白发童子他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又可以凑成一大桌子了。
吃过年夜饭朱敛与暖树一起收拾碗筷沛湘倒是想要插手结果挨了某个薄情郎一记瞪眼只得作罢。
之后就是守夜了。
小镇那边老人们走的走搬的搬如今已经没有几户人家有那问夜饭的习俗了。
小暖树要去竹楼一楼那边守夜。其实也不算孤零零的粉裙女童坐在火盆边莲花小人儿趴在她的脑袋上会一起看书呢。
仙尉吃过饭急匆匆下山去了也是一边守夜一边看书。
上任看门人郑大风留下了一座“书山”仙尉不由得感慨一句学海无涯书中
那位尚未见面的大风兄弟吾辈风流楷模真乃神人也。
既然来到来了泓下就去了黄湖山那边在那水府与那云子一起守夜。
朱敛的院子这边躺椅上边垫了一条老旧毯子。
只是朱敛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拎了个手炉让沛湘躺在藤椅那边。
沛湘舒舒服服躺着双手轻轻叠放笑眯起一双秋水眼眸随口问道:“吃年夜饭再跟人一起守夜无法想象的事情。”
朱敛笑道:“等到新鲜事不新鲜了还能照旧才算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沛湘侧过身双手叠放脸颊贴着手背“反正四下无人给我瞧瞧呗?”
沛湘见那家伙不搭话装聋作哑便与他说道:“保证不动手动脚就是过过眼瘾。”
朱敛目不斜视微笑道:“嫖我呢?”
沛湘气呼呼瞪眼道:“说啥呢恶心我就算了哪有你这么恶心自己的人。”
朱敛呵呵一笑。
沛湘柔声道:“颜放你给我随便说个故事吧?”
朱敛笑呵呵道:“又来?”
沛湘埋怨道:“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正经的?这可就得说一说祖师西来意喽浩然天下万年以来那么多的佛门龙象也才出了一本经书呢。”
朱敛想了想娓娓道来“沛湘你应该知道浩然天下的禅宗初祖其实在西方佛国那边用我们这些俗子喜好的论资排辈其实是第二十八祖?嗯一脸迷糊的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以前我在福地家乡那边看到过一本神魔志怪小说佚名初看呢看似崇佛实则是贬佛了至于如今回头再看呢就不好说了大概是说一位中土僧人立下宏愿去西方佛国求取真经一路上经历过了重重劫难最后在佛祖那边被后来的禅宗初祖、二祖刁难给了无字经书那位僧人便用身上的贵重之物重新换取了‘真经’。我那会儿才是个少年不谙世事读书不多看到此处恨不得将那个可恶的‘佚名’揪出来打一顿只觉得老子好不容易拗着性子快看到了一本书的末尾你这个编故事的到头来就给我看这玩意儿?等到我人到中年才发现此中意味不可谓不悠长啊那位僧人最早得到了无字佛经当真是假?后来的有字真经当真是真?需知禅宗一脉正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呐。只是等到我年岁又添就又有了疑问莫不是此僧当时就已看破此难只因为是觉得一人成佛不如众生成佛?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次第和阶梯的如那铺路搭桥的作为?所以你看啊后世那禅宗不就有了六祖之位的正统之争分出了南宗顿悟与北宗渐悟两脉?虽然也说那人有南宗北宗之分法无南宗北宗之分只是到底还是分出了个顿渐之别听说浩然天下某个叫‘武林’的地方南屏山下有座千年古寺匾额‘具平等相’四字真好啊。”
沛湘听得入神。
朱敛微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沛湘笑道:“这句我还是知道的。”
朱敛摇头道:“我们只是听说过不是真正知道。”
沛湘笑道:“你说了算。”
朱敛拎着手炉“考你一个谜题?什么花生长在地底下。”
沛湘误以为是什么打机锋的玄妙问题摇摇头免得贻笑大方。
朱敛笑道:“是花生嘛。”
沛湘一时无言。
朱敛笑呵呵道:“我们小米粒还是厉害啊。”
“有那人间美事之一却最不赏心悦目你猜猜看是什么事情?”
朱敛自问自答道:“睡个回笼觉。”
一趟渡船跨洲过后就像多出了一个新的小山头周米粒柴芜白玄孙春王他们几个已经混得很熟了。
用白玄的话说就是孙春王这个死鱼眼小姑娘只有到了咱们右护法这边才会有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在落魄山那边偷偷给自己封了一个巡山官的小米粒早晚巡山两次雷打不动的。
到了仙都山密雪峰这边小米粒就去风鸢渡船那边还是早晚两趟出门但是与落魄山略有不同在落魄山是巡山完了就去找裴钱、暖树姐姐她们耍顽在仙都山这边却是到了渡口那边绕着那条风鸢渡船打转转。
一个黑衣小姑娘斜挎棉布包肩扛金扁担手持绿竹杖也不登上渡船就是在渡船附近自己找乐子嗑瓜子堆石子跳格子每天大清早下山到了中午就回山吃一顿吃完饭就又飞快下山。
白玄经常陪着小米粒一起走下密雪峰在渡口那边瞎逛荡只是不耽误嘴上埋怨“米大剑仙是在自家地盘闭关你担心个啥不说那只大白鹅和裴钱光是来咱们这边做客的就有那中土铁树山的果然蒲山云草堂的叶芸芸还有太平山的黄庭他们一个个的哪个不能打?谁敢来我们仙都山打搅米大剑仙的闭关?大过年的来这儿讨顿打犯不着吧?”
小米粒只是咧嘴笑着也不解释什么。
后来白玄念叨多了小米粒依旧是半点不嫌烦的只是灵光乍现就与白玄说了一句“容易做了好事落不着一句好嘞。”
白玄当时双手抱住后脑勺大摇大摆走在山路上大为意外“右护法这么懂人情世故了?”
小米粒哈了一声。
是暖树姐姐说的借来用一用。
白玄又忍不住问道:“既然着急赶路要去渡船那边晃悠为啥连上山下山都不御风?”
小米粒就一本正经解释道:“天上御风那是看山不是巡山唉。”
白玄想了半天愣是无法反驳。
今天白玄在山上练剑完毕就从密雪峰那边御风来到渡口陪着小米粒一起坐在渡口栏杆上嗑瓜子待了足足个把时辰从夕阳西下到暮色沉沉了白玄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右护法你什么时候回山上?”
按照那只大白鹅的意思如果隐官大人今儿回仙都山咱们就吃顿年夜饭不然就余着。
小米粒挠挠脸说道:“今儿我打算晚点回去。”
白玄说道:“我得回去山上炼剑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害怕?”
小米粒哈哈大笑白玄你如今都晓得说笑话嘞。
白玄就先回了掐一剑诀潇洒御剑返回密雪峰。
密雪峰那边道号“龙门”的铁树山仙人果然与黄庭几乎同时敏锐察觉到渡口那边出现了一股凌厉无匹的粹然剑意只是稍纵即逝。
一位仙人一位玉璞境剑修双方都极为讶异这才闭关几天工夫?那米裕不但成功破境还能如此之快就已经稳固住了境界气象?
一个感慨那位米剑仙不愧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
一个赞叹那米裕不愧有个米拦腰的绰号难怪可以进入避暑行宫。
一身雪白长袍的米大剑仙走出渡船屋子抬头望向密雪峰某处宅子愣了愣然后米裕立即收回视线果然看到那个在渡船附近独自跳格子的小身影。
米裕一下子便眼神温柔起来。
脚尖轻轻一点身形飘向那个黑衣小姑娘也怕吓到她就落在她眼前的不远处笑道:“右护法嘛呢这么晚还巡山啊。”
小米粒神采飞扬飞快跑到米裕跟前“米大剑仙好巧唉我刚好要返回密雪峰哩你要是再晚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就在这边见不着我只能在山上见面嘞。”
米裕恍然道:“原来如此好巧好巧。”
看着小姑娘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米裕眯眼笑道:“终于破境喽。”
小米粒立即怀抱金扁担和绿竹杖双手都伸出大拇指哇了一声“厉害厉害!”
一大一小一起缓缓走向仙都山那边。
米裕问道:“小米粒你知道落魄山所有人当然包括我在内了我们都很喜欢你吗?”
小米粒脚步轻快肩头一晃一晃“当然知道啊。”
我这颗小脑袋瓜灵光得很呐。
米裕点头道:“这样啊。”
小米粒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但是被人喜欢是一件很难得、需要很珍惜的事情唉比不被讨厌还要难嘛所以可不是一件可以拿来炫耀的事情就应该只是一件偷藏在心里的高兴事啊然后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开门就会高兴嘞一开门就心情好所以就叫‘开心’嘛。”
米裕双手负后笑眯起眼“这个道理我觉得隐官大人都说不出来。”
小米粒嘿嘿笑道:“裴钱总说我是个小马屁精米大剑仙你学我做啥子。”
米裕当然知道小米粒这些天肯定就在外边一直等着。
是希望米裕就像一开门就能
见到有人在等自己。
在浩然天下的山上不多见。
在那个剑修死了都无坟冢的家乡更是。
而且小米粒又是例外她不是在等一个破境的米大剑仙。
她只是在等余米就这么简单。
米裕眼神温柔蹲下身轻声道:“小米粒谢谢啊。”
小米粒咧嘴而笑“谢我做啥嘞米大剑仙客气得差点让我要生气嘞。”
黑衣小姑娘板起脸晃了晃脑袋“我一生气可凶可凶。好人山主都要怕!”
小米粒压低嗓音说道:“余米其实我也要谢谢你唉。”
“为啥?”
“我要是说了记得保密啊。”
“嗯。保证在隐官大人那边都不说。”
“以前在家里我经常给裴钱当门神唉裴钱每次见着我她就不会像你这么开心。”
说到这里小米粒赶忙高高扬起头“不许误会我可不是说裴钱的不好啊裴钱好得很哩千般好万般好我要是把裴钱的好一条一条说出来呵真不是我吹牛都能一路走到密雪峰宅子那边都说不完就只是在这么件指甲盖大小的小事上边没有余米你这么好。哈以后所有人都得跟着我喊你米大剑仙啦。”
米裕怔怔无言。
他娘的就连米裕这个混迹百花丛中的浪荡子在这一刻都想要定下心来赶紧去找个好姑娘娶过门当媳妇再生个小米粒这样的宝贝闺女了。
密雪峰一处宅子。
白衣少年坐在栏杆上就像一朵停步的白云。
在那高楼檐下悬挂了一大串的木牌如挂风铃写满了词牌名风吹过木牌就轻轻磕碰起来。
有那秋霁眉妩赚煞山渐青水龙吟眼儿媚更漏子水调歌头卜算子慢千秋万岁花雪满堆山荷叶铺水面春从天上来入梦来风波定好事近……
一艘隶属梦粱国皇室的仙家渡船缓缓升空黄粱派历史上是有私人仙家渡口的也就是如今云霞山那座仙筇渡的前身云霞山没将渡口改名之前渡口其实名为投箸渡当年随着黄粱派香火的江河日下先是投箸渡因为入不敷出逐渐荒废后来就租赁给了云霞山再后来就干脆被云霞山花钱买走。如今再想要从云霞山那边购回投箸渡是痴人说梦了所以黄粱派一直想着重新开辟一座渡口但是难度太大一国之内尤其是梦粱国这样的地界不太可能同时拥有两座规模巨大的仙家渡口很容易让云霞山和黄粱派因此出现一连串的山上纷争。
所以皇帝陛下先前也很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终究不可能太过偏心黄粱派何况云霞山还是一个宗门候补的山头就像掌门高枕之前的那般为难都是只能心里敞亮却装傻了。
但是今天下山之前年轻皇帝就半点不为难了与高枕承诺一事会将京城郊外的一部分籍田以“租借”的名气划拨给黄粱派打造出一座仙家渡口反正籍田按例文庙礼制只是在方向上有就定例和讲究必须位于京城“震位”至于籍田的大小只要保证千亩就是有一定弹性的。不过高枕却没有答应此事说此举太过惹人嫉恨了笑言一句要是被山中云霞山那位前来观礼的老掌律知道了还不得直接摔袖子走人?故而高枕只是请求在梅山君的西岳地界给出一块灵气尚可的地界开辟为渡口。
渡船一间屋内装饰简陋年轻皇帝开始批阅奏折偶尔笑骂几句。
纳兰玉芝调侃道:“高掌门要是在官场厮混怎么都能当个六部尚书。”
梅山君朝她瞪眼陛下正在处理公务你打什么岔。
黄聪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瞥了眼处理完的奏折小山再看了眼一旁的那堆高山无奈摇头既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啊。
纳兰玉芝笑问道:“陛下见着了那位隐官作何感想?”
黄聪微笑道:“感觉比较矛盾陈先生正襟危坐与人认真说事时会觉得夏日酷暑避无可避。可当陈先生与人闲聊时如沐春风就会觉得轻松惬意了。”
纳兰玉芝说道:“我倒是只有一个观感。”
黄聪好奇道:“说说看。”
纳兰玉芝说道:“年轻隐官好像有点怕我?”
梅山君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
黄聪哈哈大笑道:“这件事我站梅山君这边陈先生那叫一身正气驱粉黛。”
梅山君一板一眼道:“陛下是否需要让刑部稽查司去查一查那个秋毫观陆浮的根脚?若是刑部供奉修士不宜露面可以让我山君府那边的谍子出马我总觉得这厮太过行事荒诞不像……”
纳兰玉芝见那梅山君酝酿措辞便接话道:“不像个正经人。”
梅山君点头道:“却也不像什么歹人。毕竟是跟着陈隐官一起登山观礼的。”
黄聪摇摇头靠着椅背舒展手臂也就是梅山君在这边如果只有望月江的水神娘娘在场年轻皇帝恨不得把双脚抬起搁放在桌上摆手道:“没必要节外生枝山上的过客而已走过路过擦肩而过就再难见面了。”
纳兰玉芝忍不住笑道:“陈剑仙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朋友?”
有趣倒是真有趣什么都敢说吹牛皮不费钱。
黄聪想了想“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什么朋友反正就是一种感觉。”
年轻皇帝突然懊恼不已“早知道在娄山那边就该让陈先生帮个忙写下今年梦粱国开春吉语的‘书样’。”
浩然天下各国君主都有开笔迎新春的习俗皇帝需要为天下熬年守岁。
子时过半新年到来就会有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持白玉蜡烛为皇帝照明秉笔太监递上一支御笔铺好洒金笺研磨朱红墨皇帝就要书写一些类似“宜入新年万象更新”、“海晏河清时和年丰迎春纳祥”的吉语将这些吉祥笺张贴在内廷那几处重要大殿是谓“开笔”。
皇帝再象征性浏览一遍钦天监编撰的新年历书就等于一国君主已经为一国苍生百姓授时省岁。
之后也会再写福、寿、春等字赐予朝臣。
这也是黄聪为何急匆匆离开娄山的重要原因。
纳兰玉芝笑道:“离开娄山又没多久可以调转船头。”
黄聪显然心动了“这不太合适吧?”
梅山君察觉到皇帝陛下的视线无奈道:“陛下看我作甚。”
黄聪笑道:“我还有个感觉咱仨就数你跟陈先生最投缘。”
梅山君难得露出满脸笑容。
黄聪转头望向水神娘娘“如何我这马屁功夫是不是炉火纯青了?”
纳兰玉芝掩嘴而笑“陛下是九五之尊何必讨好一位山君。”
黄聪点点头“寡人真正需要‘讨好’的只有一国百姓。”
屋子窗口外边有人双手趴在窗台上朝里边探头探脑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头顶道冠将鱼尾冠换成了莲花冠。
那年轻道士扬起一只手拿着一张卷起的纸张笑道:“别下逐客令啊贫道这趟风尘仆仆赶来是让皇帝陛下心想事成的开笔吉语一事就在上边写着呢虽然不是陈山主的亲笔但是你们是不晓得陈山主的字都是跟贫道学的你说能不像吗?陛下你大可以当做是陈山主的真迹嘛。”
梅山君正要怒喝一声训斥这个全然不讲规矩的神诰宗道士。
纳兰玉芝则是觉得更有趣了。
但是年轻皇帝却已经站起身朝窗口那边低头抱拳“梦粱国黄聪拜见陆掌教!”
陆沉趴窗台那边歪着脑袋“唉?这么聪明?贫道就说嘛耳聪目明什么都听得懂什么都看得见名字取得好哇。”
梅山君还好说还算神色镇定纳兰玉芝却已经脸色惨白无色。
只见那“陆掌教”一个鹞子翻身飘然落地将手上卷纸摊开放在桌上。
纸上所写十六字果真是一句再好不过的吉语。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陆沉带着年轻皇帝离开屋子走到船头那边。
黄聪问道:“陆掌教是有什么吩咐?”
陆沉笑问道:“如果贫道是要你对付陈平安呢?不管成与不成都送你一桩泼天富贵如何?”
黄聪只是摇头。
陆沉又问道:“那如果贫道换个说法能够让这梦粱国山河百姓都安居乐业几百年呢?”
黄聪还是摇头。
陆沉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贫道就是随口一说。”
黄聪依旧身体紧绷不知不觉已是汗流浃背。
陆沉说道:“回头你去找那曹溶就说师尊陆沉有令命他照拂梦粱国几分就以三百年为期限吧。”
黄聪欲言又止。
陆沉双手笼袖神色淡然道:“你照做就是了。”
黄聪点点头拱手抱拳道:“谢过陆掌教赐下法旨。”
陆沉伸手出袖趴在栏杆上“少年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如今青衫仗剑回山河满春风。不知壮年与暮年又是何种光景。”
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人间山水郎少年最思无邪。
美人赠我金错刀。
剑气长城剑气近。
误入藕花深处观道观道观道。
自己画地为牢我与我周旋久。
远游客龙抬头见心中天上月。
学问最难夜航船人生逆旅秉烛夜游。
剑修补地缺天人选官子。
旁观他人人生如翻书那么下一卷呢?
陆沉掏出一壶酒揭了泥封抿了一口仙酿抬头望向南边的桐叶洲再看了一眼宝瓶洲某地自言自语道:“浮生一梦君同我。酒酣君去我亦去。走了走了。”
陆沉最后又重新看了眼南边桐叶洲中部身形化虹自去天幕这位白玉京三掌教竟是不经儒家陪祀圣贤看守的那道大门就直接破开浩然天下的天幕直接去往青冥天下白玉京然后在那最高处环顾四周视线游曳一番看过那一处处十四境修士所在道场或是当下身形不管是隐蔽还是光明正大陆沉尽收眼底伸了个懒腰喃喃道:“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哈好个推陈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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