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都观桃林中有溪涧溪水清浅清澈见底。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长和一个年轻胖子各自坐在小板凳卷起裤管光着脚踩在溪水中一个饮酒一个怀里兜着一大捧刚采摘下来的莲子。
晏胖子问道:“老孙当初为何借剑给白也?阿良都说咱们剑修倚天万里须长剑哪有你这样的反而送出这么一把仙剑现在好了我可是听说白玉京那边有不少仙君对老孙你不太尊重啊将你和咱们玄都观的关系说成了是枯木拄老树听听多气人当时董画符跟我聊起这个气得我七窍生烟差点就要跟他一起去白玉京想着怎么都要给老孙你找回场子没奈何我如今境界太低就怕问剑不成反而丢了玄都观的面子。”
老观主身为天下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剑术和道法一样高不然也坐不稳屁股底下那张“天下第五”的椅子。
孙道长嗤笑道:“有话就直说贫道这辈子最不喜欢拐弯抹角言语。”
晏琢小心翼翼道:“我那可真就是直说了啊?事先说好老孙你不许记仇。”
孙道长笑呵呵道:“要不要贫道先发个毒誓啊?”
玄都观的道士年纪从老到少辈分境界从高到低从不怕招惹青冥天下任何人唯独怕被老观主惦念。
见那小胖子还是不太敢言语老道长笑问道:“一个闷屁弯来绕去是会更香一点吗?”
晏琢其实已经后悔跟老观主聊这个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些董画符私底下言语一并说给老观主“白玉京那边的大小神仙都说是你当年如果没有借剑给白也你确实就可以跻身十四境但是跻身了十四境跟他们白玉京二掌教干一架就肯定是打不过了。”
“所以就故意把仙剑‘太白’借给白也留在浩然天下如此一来尽显长辈风范赢了口碑还让白也欠下一份天大人情帮助浩然天下多出了一位人间最得意文庙那边也要顾念这份香火情而你既然停滞在飞升境自然就不用与道老二往死里干一架了何况以那位真无敌的脾气你只要一直是飞升境他总不好欺负人就只好不与你计较什么了如此一来何止是一举三得四得。”
老道长听了这些“外界传闻”抚须放声大笑倒是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脸色。
晏胖子问道:“老孙你这是故作豪迈来掩饰自己的满腔怒火吗?别介啊咱俩谁跟谁是自家人辈分都可以搁一边不去管的要是真生气别藏掖了莫说是你我听了都要火冒三丈这不都跟董画符约好了将那些口出不逊的老神仙们一一记录在册回头等我哪天飞升境了就去白玉京一一问剑过去老孙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个毒誓!”
老道长晃了晃酒壶“可拉倒吧就你晏胖子那点胆子都长在生意头脑和一身膘上边了如今又有了玄都观的度牒身份估计都不敢靠近白玉京这种话唯独陈小道友说来我是信的。”
晏琢试探性问道:“那就是真的因为怕输给那位真无敌喽?”
老道长点点头“不是怕输是怕死。”
一旦跻身了十四境与余斗问剑一场自然不会只分胜负是定然要决生死的。
晏琢一脸震惊。
老道长继而笑道:“此怕非彼怕不是怕那身死道消才舍不得死而是怕死得分量不够担心死不足惜心中一股千年积郁之气死也吐出不得若是只出了半口气就跟吊死鬼一样摇来晃去头不顶天脚不踩地半点不顶天立地大丈夫贫道会死不瞑目的。不过一开始贫道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当年已经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在就要抬起另外一只脚时有人不早不晚登门做客玄都观找到了贫道聊了聊在那之后才会去浩然天下散心按照约定若是去时仗剑回时还是仗剑就直奔白玉京他绝对不会阻拦我问剑余斗。”
晏琢问道:“陆掌教?”
老道长摇头道:“是陆小三和道老二的师兄咱们那位德高望重的白玉京大掌教。”
晏琢竖起大拇指“老孙还是有牌面。”
老道长笑了笑“这算什么我当年创建玄都观那会儿观礼客人当中就有道祖只不过道祖他老人家不愿喧宾夺主盖过我的风头就隐藏了身份但是一直留到了观礼结束道祖喝了一杯酒才离去。”
晏琢疑惑道:“这种事情怎么咱们道观的年谱上边也没个记载?”
老道长反问道:“道祖参与观礼我们玄都观就要大书特书吗?那还能有如今的玄都观吗?当初道祖何必观礼?”
晏琢给绕得直翻白眼。
老道长抚须笑道:“大掌教做客玄都观并非一开始就抛出那个约定而是劝贫道不要跟他那个二师弟一般见识真要打起来就不是什么个人恩怨了。这倒是天大的实话玄都观的香火肯定是没了只是那白玉京五城十二楼肯定要少掉几块地盘而白玉京一旦被贫道打碎几块边角料就会大道不全就像你们的那座剑气长城断成了两截压胜寻常修士不难可是在那么在一小撮修士眼中白玉京其实已经有等于无而白玉京本身将近一半的存在意义就是等待将来变天正好针对这‘一小撮’的不服管修士一个个憋了千年数千年的一旦没有了老天爷的约束要做什么可想而知。省得道祖哪天不在了就无法无天横行无忌。”
晏琢问道:“你要是当年没借剑给白也回了青冥天下就跟道老二大打出手难道道祖不会出手?退一步说作为道祖首徒的大掌教一样可以护住白玉京吧?”
孙道长气笑道:“道祖吃饱了撑着掺和这些芝麻绿豆事作甚?”
“至于咱们那位三千功德早已圆满的大掌教道法之高仅次于道祖确实没有半点水分跟那个极有可能是道老二自封的真无敌大大不同。只是大掌教之于青冥天下跟礼圣与浩然天下的关系差不多很多容易牵扯太多的事情反而不宜出手宜静不宜动一动天下动。”
晏琢听了半天轻声道:“挺好玄都观有老孙在咱们也好安心修行我可不想继续搬家了。”
再嚼出些余味来晏琢好奇问道:“余掌教自封的真无敌?不可能吧。”
老道长笑呵呵道:“瞎猜的犯法啊。道老二要是小心眼不高兴了大可以书信一封寄到咱们道观贫道立马就亲笔书信一封用各路山水邸报昭告天下说‘真无敌’这个绰号绝对不是余掌教自封的谁敢不信在那边唧唧歪歪个没完可就别怪贫道亲自登门问罪了。”
晏琢笑道:“然后把臂言欢称兄道弟?”
老道长抬起那只碧绿色酒葫芦抿了一口道观自酿的桃花酒晃了晃已经没酒了就将空酒葫芦抛入溪水中一路飘荡远去“这些年在玄都观修行没白修。”
老道长没来由感慨道:“咱家那个小丫头配白也真是绝配。”
昔年评选出来的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其中一位正是玄都观某位女冠只不过她去了五彩天下如今已经是玉璞境。
晏琢伤心道:“我没戏啦?”
老道长打趣道:“你不是有春晖姐姐了嘛?”
晏琢摆摆手“这种话别瞎说春晖姐姐听见了不敢跟老孙你说什么以后只会跟我不对付再不愿意与我合作做买卖了。”
“还记不记得今年入秋时分有个老夫子跟贫道还有白也坐一张桌子吃了顿咱们道观鼎鼎有名的素斋?”
“记得怎么不记得个子很高啊要不是老先生当时穿着儒衫我都以为是个江湖中人了。谁啊?难道是青神王朝的首辅姚清?”
“姚清就他那个四不像?来了玄都观哪有资格让贫道和白也都坐那儿陪着吃完一顿素斋。贫道让姚清去灶房做顿素斋还差不多。”
晏琢一脸怀疑。这话就有点吹牛皮不打草稿了吧姚清可是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虽说名次不如老孙高但是能够登榜的哪个不是天一样高的人物。
何况如今外边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姚清会紧随岁除宫吴霜降之后跻身十四境。
以至于那三位大难临头的尸解仙纷纷避难逃命其中一位据说都去白玉京寻求余掌教的庇护了。
“姚清这小子年轻那会儿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不吝一个喜欢赌钱的小地痞!要不是贫道当年路过那五陵为他慷慨解囊外加指点迷津一番才有了如今的造化不然这会儿投胎都不知几回了。”
“那老夫子到底是谁?”
“跟你说话就是费劲身份只管往大了猜。”
晏琢猛然惊醒捶胸顿足道:“老孙你不早说?!不然我当时就跟老夫子磕头了哪怕是与老夫子作揖拜三拜沾沾文运也好啊。以后考取你们青冥天下一道道一关关的狗屁度牒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对了那位老先生坐过的那张桌子和那条凳子我都得搬回自己屋子好好供奉起来花钱买都行老孙你开个价……”
晏琢突然说道:“骗人的吧?”
一个头戴虎头帽的少年走在
溪边。
老道长立即招手笑道:“白也老弟来帮忙做个证。”
白也点头道:“确实是至圣先师。”
老道长微笑道:“晏胖子以后记得别埋怨咱们道观的素斋不好吃了至圣先师可是都给了个‘名副其实’的评价。”
白也欲言又止。
老道长赶紧使眼色白也便没有开口说什么。
白也在来青冥天下之前曾经在穗山之巅陪着老秀才见过至圣先师。
因为自己要来玄都观修行、练剑的缘故老秀才与至圣先师恰好就提起过这边的素斋。
老秀才说传闻道观的素斋不太好吃。至圣先师便来了一句听人说过确实一般。
所以说至圣先师在道观里边吃过素斋后说了句“名副其实”其实就真的是一句登门是客的客气话了。
老道长笑问道:“与君倩一起去过那轮皓彩明月了?”
白也点点头。
老道长满脸羡慕道:“观月卧青松到底不如卧月观青松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风光大不相同嘛。”
白也说道:“观主想去又不难。”
老道长摆摆手“可不能这么说这会儿真无敌就躺那儿拦路贫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一脚跨过去不小心踩在咱们道老二的面门上还好说无心之过道个歉就行要是一脚踩在裤裆上边太不像话。”
白也本想坐在溪边石上与老观主稍微多聊几句闻言就继续散步向前。
晏琢吃完了一大兜莲子突然从溪涧里边抬起双脚问道:“老孙你是不是其实已经?”
“世人只道太上忘情道法无情人有情。天生当是有情人呐。”
孙道长并未直接给出答案微笑道:“老一辈的恩怨你们这些晚辈不用多想反正想也没用只管好好修行各自登顶。”
老道人站起身“年纪大了就会想些身后事。”
其实南婆娑洲的某位醇儒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听众只有一个是个名叫刘羡阳的外乡读书人。
不过老观主很快大笑道:“不过贫道是说道祖我还年轻呢。每天所思所想只是努力加餐饭。”
老道长离去之前与年轻胖子说道:“好好想个问题为何天底下只有剑修哪天想明白了你就能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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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风鸢渡船已经跨海来到桐叶洲陆地在那清境山青虎宫的仙家渡口稍作停息就继续南下去往仙都山。
孙春王今天练剑间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屋子打算去找柴芜那边坐一会儿她不喜欢热闹但是好在柴芜也不爱说话除了喝酒会发出点声音其实不会没话找话正好。结果孙春王刚拐入一条廊道就发现柴芜屋外那边有个站着不动的门神孙春王便懂了柴芜还在修行暂时不宜打搅。
小米粒蹑手蹑脚走向孙春王来到后者身边右护法抬起手那么掐指一算小声提醒道:“草木还要修行半个时辰。能等不?”
孙春王摇头道:“要错过了两刻钟后我就要继续回屋子炼剑。”
小米粒满脸佩服由衷赞叹道:“你们俩真是修行勤勉得可怕嘞。”
孙春王说道:“等会儿不用偷偷帮我护关了。”
小米粒挠挠脸哦了一声。被发现啦?
孙春王难得有几分愧疚解释道:“不是嫌烦……”
停顿片刻这个被白玄取了个死鱼眼绰号的小姑娘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其实是嫌烦的有你在外边把门反而耽误我的修行心不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不是小米粒恼得直跺脚立即道歉“对不住啊以后保证不会了。”
孙春王破天荒挤出一个笑脸认真想了想再次解释道:“怪我不会说话准确说来其实不是嫌烦就是明明知道你守在外边也知道你是好心好意的我就总想着跟你打声招呼听你聊几句不然就干脆让你别看门了但是又不愿意中途退出心神一来二去的就耽误炼剑了刚才的话你听过就算别往心里去。”
“么的么的。”
小米粒咧嘴一笑使劲摇头然后拍了拍肚子“好人山主说啦别人愿意说几句心里话就得好好记住不能听过就忘因为天底下好听的心里话其实不在嘴边在眼睛里边呢。所以听在耳朵里的心里话往往就不那么好听了一来二去要是总记不住对方说什么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当哑巴了同时还要让自己不往心里去不然以后就没人愿意跟我们说心里话喽。”
“好人山主还打了个比方说那些听上去不是那么好听的真心话呢就跟哑巴湖酒一样一开始喝可能会难以下咽可是喝着喝着就发现这才是天底下最好喝的好酒呢。”
“还有那些自顾自的生闷气就跟会变味的酒一样自己又喝不掉一打开酒坛子谁都不愿意喝。好人山主说那股子酒气就是一个人不太好的情绪积攒多了看上去谁都闻不着其实谁都知道但是只能假装闻不着不知道。日子久了看上去好像谁都在照顾对方其实谁都委屈哩很累人的。”
孙春王默不作声只是听着黑衣小姑娘的絮絮叨叨。
小米粒看了眼孙春王小心翼翼道:“是又嫌烦么?那我不说了哈。”
孙春王摇摇头这个好像面瘫的小姑娘蓦然笑容灿烂她朝小米粒眨了眨眼睛。
小米粒多灵光立即心领神会咧嘴大笑然后赶紧伸手捂住嘴巴晓得了晓得了好听的心里话都在眼睛里呢。
那次落魄山观礼正阳山境界最深不可测的可能就是这位只以洞府境示人的右护法了。
孙春王说道:“隐官大人对你真好。”
听那个消息灵通的白玄说过一件事隐官大人好像如今正在编撰一部山水游记就是专门给小米粒写的。好像之前还曾托朋友帮忙但是不太满意隐官大人就干脆自己动笔了。
小米粒不明就里只是笑哈哈道:“好人山主对谁都很好的。”
渡船别处白玄敲开门来到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好兄弟这边屋内鬼鬼祟祟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不厚。
白首拿起册子看了上边记录的一些个名字、帮派身份都是听都没听过的江湖中人好奇问道:“干啥用的?”
白玄压低嗓音道:“有朝一日找个机会围殴裴钱到时候我将裴钱约出来再等我暗示摔杯为号早早埋伏好的各路英雄、四方豪杰齐齐涌出裴钱肯定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让裴钱认个错就算一笔揭过了可要是裴钱不识好歹那可就怨不得我不念同门之谊了她少不了一顿老拳吃饱白首你要不要在这上边添个名字共襄盛举?”
白首倒抽一口凉气“不好吧?”
这份名单要是一不小心泄露出去被某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哪个逃得掉?一册在手一锅端。
白首越想越不对劲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啥个境界?”
白玄点头道:“必须知道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怎么可能不晓得裴钱的境界。”
见那白首犹豫不决就是个怂包白玄摇摇头收起那本册子“罢了罢了没有想到同样是姓白胆识气魄却是悬殊啊。”
白首问道:“小米粒看过这本册子没有?”
白玄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啊。”
谁不知道小米粒跟裴钱是一伙的都来自那个传说中的落魄山竹楼一脉门槛高得很据说落魄山之外只有一个叫李宝瓶和一个叫李槐的都属于竹楼一脉这还是白玄几次在山门口那边与右护法旁敲侧击才好不容易打探出来的消息。
白玄见那白首似乎有些心动便劝说道:“咱们又不是马上就围殴裴钱你想啊为什么武道十境又叫止境?”
白首误以为陈平安与白玄透露了什么天机好奇问道:“为啥?”
白玄一愣他娘的这家伙真是个傻子吧算了算了不能收这样的盟友会拖自己后腿的。
白首不乐意了“别话说一半啊说说看要是有道理我就在册子上边写个名字画押都成。”
“止境当然就是‘天下武夫在此止步’的那么个境界啊”
白玄见他心诚便娓娓道来为白首解惑“裴钱资质是比较凑合可武学境界就这么高她可不就得乖乖在止境这儿趴窝了不就是等着咱们境界嗖嗖嗖追上她?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短期不能成事咱们就再忍她一忍十年不够那么二十年三十年呢就凭我的练拳资质不说止境一个山巅境总是信手拈来的放心到时候我这个盟主绝无二话肯定打头阵第一个与裴钱问拳白首你呢是自家人就当个副盟主届时负责围追堵截防止裴钱见机不妙就逃走怎么样给句准话。”
白首扶额无言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让我再考虑考虑。”
白玄叹了口气将册子收入袖中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单手负后用脚带上房门走在廊道中摇摇头竖子不足为谋。
隔壁屋子那边听着白大爷那番异想天开的谋划米裕辛苦忍住笑朝刘景龙竖起大拇指轻声道:“收了个好弟子难怪能够跟我们隐官大人称兄道弟。”
刘景龙笑道:“其实更早些白首还曾刺杀过陈平安。”
米裕幸灾乐祸道:“原来还有这种丰功伟绩难怪会被裴钱盯上。”
“刘宗主能不能问个事?”
“是想问为什么我在宗门谱牒上的名字是齐景龙却为何经常被人喊刘景龙?”
米裕点点头。
刘景龙笑道:“我在上山修行之前确实姓齐但是到了太徽剑宗没几年我们韩宗主有个朋友说我在百岁道龄之时会有个大坎对于山下的凡俗夫子来说这没什么说那长命百岁已经是最好的言语了但是对于志在长生久视的修道之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好话。那位高人就与韩宗主建议想要让齐景龙安然渡过此劫最好改个姓氏否则就会与南北两条大渎命理相冲将来行走山外一旦近水就有灾殃。其实这在当时这个说辞本就是一桩怪事因为要说‘南北’那么浩然天下的东边三洲除了北俱芦洲确实有条济渎宝瓶洲和桐叶洲都无大渎但是那位高人说得言之凿凿加上这类山上言语历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韩宗主就找到了我师父我师父再找到了我爹娘他们都觉得改姓一事虽然不小但是为了保证我的修道无恙就在宗门谱牒上边修瞒着我改了姓氏只是太徽剑宗祖师堂之外无人知晓此事约莫是担心我会沦为笑谈吧。而且祠堂家谱那边也悄悄抹掉了我的名字。按照高人的建议将来等到‘刘景龙’得道之时大可以在这两处分别改回去和增添上名字。等到我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更改了。所以在后来的太徽剑宗齐景龙类似本名刘景龙就像我的小名后者喊得更多山外不知所以也就跟着喊了。后来宝瓶洲开渎入海果真命名为‘齐渡’。”
说到这里刘景龙在桌上写下“齐”、“刘”两字笑道:“是不是有点相似?”
米裕啧啧称奇道:“还是你们浩然天下门道多讲究多。”
刘景龙说道:“至于那个帮我改姓的高人我师父和韩宗主一直没说来历我自己有两种猜测要么是邹子要么是赊刀人。”
米裕疑惑道:“赊刀人?做什么的?”
刘景龙笑道:“借钱给人某天再登门讨债。”
米裕说道:“就像山下那种放高利贷的?”
刘景龙点头道:“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高利贷恰恰相反讨债的登门索要之物永远会少于本钱这好像是第一位赊刀人立下的买卖宗旨。所以外界都说赊刀人一脉出自墨家旁支。一般修士都巴不得赊刀人与自己做买卖尤其是那些朝不保夕的山泽野修只恨赊刀人不登门找自己。陈平安让我未来在破境一事上小心再小心是对的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我倒不是不想还债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担心对方要求还债的方式是我无法接受的。”
米裕说道:“以韩宗主的脾气既然肯替你揽下这档子事相信绝对不会坑你。”
刘景龙笑着点头。
米裕想起一位北俱芦洲剑修问道:“那个骡马河的柳勖你们有联系吗?”
刘景龙点头道:“离开剑气长城后我跟柳勖经常见面。”
人是好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酒品差了点。
米裕打趣道:“我前些年在彩雀府待了蛮久怎么从没有在任何一封山水邸报上边见过这位柳大少的半点事迹。”
刘景龙说道:“是骡马河柳氏的家风使然做事务实为人厚道不爱出风头。”
北俱芦洲的骡马河是个大山头却不是宗门名字不好听但是做生意是行家里手早就有宗门的底蕴了却迟迟没有与文庙讨要一个宗字头身份骡马河柳氏世代做那山上的跑船、跑山的买卖属于闷声发大财那种打个比方骡马河就是一洲山上最大的镖局只是口碑比琼林宗好太多。
北俱芦洲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不少修士经常有那万里约架的习惯可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聊着聊着就红了脸一言不合某人报个地址双方就干架去了。而浩然天下最著名的一场约架都没有什么之一当然是曾经的东北俱芦洲和当年的北皑皑洲那场名动天下的跨洲约架。
而那次一洲剑修的联袂远游浩浩荡荡横渡大海那一幕壮阔风景被后世誉为“剑光如水水在天”。
因为是跨洲远渡许多境界不高的俱芦洲剑修就都是乘坐骡马河的私人渡船一路上所有开销都是骡马河柳氏包圆了仙家酒酿、果蔬、药膳从头到尾没让剑修花一颗雪花钱。
那场架虽然没打起来但是俱芦洲却从皑皑洲那边硬生生抢来一个“北”字。
从此浩然天下只有北俱芦洲与皑皑洲。
而柳勖就是当代家主的嫡孙并且是柳氏子弟中为数不多的剑修却自幼就没有半点骄纵之气在元婴境时更是跟随其他剑修跨洲南下过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柳勖在那边杀妖颇多只是相较于太徽剑宗的上任宗主韩槐子和掌律黄童以及浮萍剑湖的女子剑仙郦采柳勖这位元婴境剑修才显得相对不起眼。
在异乡的最后一场出城战役柳勖与是一位山泽野修出身的扶摇洲剑仙谢稚并肩作战。
两位同为剑气长城外乡人的剑修一生一死年纪大的境界高的递出最后一剑既杀妖也为年轻剑修开道。
大概柳勖这辈子唯一一次“出名”就是某次在那小酒铺上边的一块无事牌了自称月下饮酒才思泉涌诗兴大发留下了那句广为流传的“人间一半剑仙是我友天下哪个娘子不娇羞我以醇酒洗我剑谁人不说我风流”。
可事实上在骡马河柳勖与父亲还有身为柳氏当代家主的爷爷那都是出了名的土财主、土老帽与风流才情半点不沾边。
结果等到那场文庙议事结束整个北俱芦洲都知道了柳勖的这块无事牌这些年与骡马河登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差点把门槛踏破人人与柳氏老家主道贺说你们算是祖坟冒青烟了竟然生出这么个大才子。
老家主也不知是该偷着乐还是解释几句反正就挺尴尬的。
柳勖回到北俱芦洲后主动找过刘景龙两次都是奔着不醉不归去的剑修每次醉醺醺晃悠悠御剑下山之前都说这次没喝过瘾下次再来。
人生聚散不定如那酒过三巡却好像还没开喝就会开始想着下一顿酒。
米裕曾经好奇一事隐官大人为什么始终不找骡马河做买卖柳勖毕竟是那酒铺的老主顾了又是柳氏嫡孙。
而落魄山的生意一直止步于北俱芦洲中部在北边是没有一个生意伙伴的。
后来才知道是不想让柳勖难做人大剑仙白裳在北边积威深重骡马河又是走惯了北边山水的。
刘景龙没来由说道:“白首刚上山那会儿还问我为何天下只有剑修没有刀修、斧修。”
米裕愣了愣哑然失笑摇摇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还真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刘景龙笑着伸出手“借米兄佩剑一用。”
米裕的本命飞剑名为“霞满天”这些年腰系一枚名为“濠梁”的养剑葫是兄长米祜遗物本来是送给隐官的隐官没要反而送给了米裕而品秩极高的佩剑铭文“横扫”更是兄长早年赠送给米裕的。
米裕将佩剑交给刘景龙。
刘景龙手持剑鞘缓缓拔剑出鞘剑光明亮如秋泓屋内顿时亮如白昼刘景龙双指并拢轻轻抹过剑身再抬高手指一敲剑身光华如水纹。
“远古时代术法如雨落在人间大地之上有灵众生不论出身各有机缘得道之士如雨后春笋。”
刘景龙一剑缓缓横扫桌面上一层剑光凝聚不散就像将天地分开。
下一刻米裕环顾四周如同置身于一座远古的太虚境地原本需要抬头仰望的繁星璀璨渐渐小如芥子仿佛随便一个伸手就可以拘拿在手。
“雷法五行七十二家符箓诸子百家学问炼日拜月接引星光堪舆望气术……”
随着对面那个刘景龙的“口含天宪”那条剑光铺展开来的“大地”之上一一生发出诸多术法神通。
“而天地间的第一把剑本身就是一种大道显化。”
“既有锋锐且对称。”
刘景龙站起身伸出一手从指尖凝出一粒光亮轻轻往下一划便有一条剑光直落。
剑光破开大地笔直去往无尽虚空天地再无上下左右前后之分一座大地彻底破碎万千术法神通彻底泯灭连同天上日月星辰都被剑光生成的一个巨大漩涡给撕扯入内再无半点光彩好像是某种大道归一。
刘景龙神色淡然道:“这就是一剑破万法。”
米裕看着那一幕好像天地万物从生至灭的瑰丽景象怔怔出神。
片刻后米裕沉声道:“道路已在我要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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