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上在那剑仙联袂拖月一事过后没多久一艘悬空飞掠的山岳渡船附近还有两条保驾护航的大骊剑舟。
体型庞大遮天蔽日恰好从桂花岛上空飘过。
宝瓶洲所有能够跨洲远游的仙家渡船早就被文庙和大骊朝廷征用借调属于老龙城范氏的桂花岛也不例外。
不过在文庙议事结束没多久老龙城苻家便与皑皑洲和流霞洲各自租赁了一条新建渡船用来维持商贸航线。
这种事情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却是被中土文庙允许的不算违禁这使得那几座能够独力营造跨洲渡船的宗字头仙家没少挣。
桂花岛上一座名为圭脉小院的私宅。
桂夫人揉了揉眉心她最近实在是被那个仙槎给惹烦了。
金粟忍住笑比较辛苦。
原来是之前在中土文庙那边的重逢仙槎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桂夫人看他诚心就稍稍退让几分说了句客气话让他可以偶尔去桂花岛坐坐。
当时她有自己的考量身为南岳大山君的范峻茂从玉璞境一路跌境到了龙门境所以范家急需一位上五境供奉而那位多年护送这条跨洲渡船安然路过蛟龙沟的老舟子恰好就是仙槎的弟子桂夫人就希望仙槎能够多加指点弟子的修行。
但是桂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她所谓的“偶尔”跟仙槎认为的偶尔根本就是两回事。
先前在她意料之中收了一封来自年轻隐官亲笔手书的道歉信。
一开始桂夫人还觉得陈平安多虑了现在她开始觉得陈平安要是敢来桂花岛她就敢直接赶人。
小院敲门声响起不多不少刚好敲门三下。
桂夫人微微皱眉有人靠近院门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金粟就要起身开门桂夫人摆摆手让这位弟子留在原地再一挥袖子打开了院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道士笑容灿烂朝院内师徒二人抬臂挥手。
这条范家渡船不接纳半道登船的客人金粟看了眼那年轻道士的道冠是莲花冠就被她当成了来自神诰宗的某位游历道士。
宝瓶洲只有神诰宗的道士头顶所戴道冠才会既有鱼尾冠又有莲花冠。
可是照理说桂花岛此次循着那条归墟通道从蛮荒天下返回宝瓶洲岛上并无乘客更没有道士才对。
桂夫人默不作声起身后只是道了一声万福。
金粟连忙跟着师父起身。
年轻道士赶忙弯腰还礼起身后唏嘘不已“一别千年复千年所幸桂夫人姿容依旧令人见之忘俗。”
桂夫人微笑不言。
年轻道士大摇大摆走入院子“这位就是金粟姑娘吧孙嘉树能够迎娶金粟姑娘真是天作之合。”
宝瓶洲那座金桂观的桂树被后世许多山上修士视为正统月宫种就是这位道士早年乘舟泛海途中偶遇桂花岛在这边借了几枝桂之后在宝瓶洲登岸游历路过金桂观随手造就的一番“仙人”手笔还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闲是真的闲。
只是桂夫人如何都没有想到陆沉去了一趟青冥天下当初真就闲出了个道祖小弟子白玉京三掌教。
事实上在那趟游历过程中陆沉还见过了神诰宗当时的宗主为当年刚刚上山修行的一个道童指点了些道法。
而那位小道童姓祁名真。
金粟自然未能认出这位年轻道长的身份。
哪怕对方挑明了身份估计她也不敢信。
年轻道士落座前左右张望一番笑问道:“这么不凑巧啊老顾没在渡船上边?”
原来是那个从剑气长城离开后的陆沉没有着急返回青冥天下而是严格遵循与隐官大人的那个约定必须走一趟宝瓶洲的云霞山。
而白玉京三掌教的御风速度之快简直就是……乌龟爬爬。
桂夫人无奈道:“陆掌教何必明知故问。”
不是正因为他不在你这位白玉京三掌教才愿意现身吗?
陆沉落座后手指敲击桌面意思很明显了酒呢。
金粟便以心声询问师父要不要拿出几坛桂花酿待客桂夫人当然没答应她不愿意桂花岛跟这个三掌教有过多交集。
那个仙槎在整个浩然天下都鼎鼎有名的顾清崧可不就是陆沉当年带上桂花岛的?
“楼上看山山头看雪雪中看月月下看美人各是一番情境。
陆沉五根手指轮流敲击石桌自顾自说道:“十五月为天文中尤物柳七词为文字中尤物桂花岛为山水中尤物。”
桂夫人提醒道:“陆掌教有事说事没事我就不送客了。”
陆沉哈哈笑道:“贫道不贫谁贫桂夫人见谅个。”
金粟心生疑惑师父称呼这个道士为陆掌教?
山上仙府可没有“掌教”一说即便是开山立派的至多就是宗主、山主掌门等毕竟立教称祖一事谁能做谁敢做?
而山下的江湖门派倒是不缺“教”字后缀的却是教主也没什么掌教说法。
除非是那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白玉京三位、当然如今是四位道祖嫡传才有资格被尊称为“某掌教”。
难道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道士是那……陆沉?
怎么可能定然是自己想多了。一位白玉京掌教何等高高在天岂会敲了门进了院子和和气气坐在这边不说还会厚着脸皮与师父要酒喝。
对金粟来说这辈子唯一一次勉强与陆沉沾边的事情还是当年陈平安在蛟龙沟一役中曾经亲手画出一道惊世骇俗的符箓“作甚务甚陆沉敕令”。
陆沉抬头望天没来由感叹道:“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字面意思形容女子姿容服饰美若天神一语极尽美人之妙境。
桂夫人神色凝重。
陆沉直愣愣看着桂夫人蓦然而笑“开个玩笑当不得真。”
桂夫人淡然道:“不当真的玩笑何必说出口。”
陆沉小鸡啄米点头称是在桂夫人这边吃了挂落便转头望向那个狐疑不定的金粟抚掌赞叹道:“好名字金粟生仓府实则城高国强。老龙城真是沾了孙家的光啊。”
金粟小心翼翼说道:“陆真人我父亲姓金所以师父帮我取这个名字只是桂花的一种别称与那木犀、广寒仙是差不多的意思。”
陆沉一脸求知若渴的诚挚表情问道:“何解?”
金粟笑道:“只因为桂花色黄如金花小如粟便有此别名了。”
陆沉再次抚掌赞叹道:“学到了学到了天下学问无涯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桂夫人实在受不了这个陆掌教的胡说八道直接与弟子说道:“这个陆掌教就是青冥天下的白玉京陆沉。他岂会不知‘金粟’是桂花别名。”
金粟大惊失色赶紧起身施了个万福颤声道:“桂花岛金粟见过陆掌教。”
陆沉翻了个白眼。
这就无趣了。
读未见之书如遇良友。见已读之书如逢故人。
桂夫人此举大煞风景就像帮着金粟姑娘将刚开始翻阅的一本才子佳人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千篇一律的花好月圆人长寿。
陆沉抬起一只手掌轻轻摇晃笑嘻嘻道:“金粟姑娘以后这个看人下菜碟的脾气得改改不然只会让金粟姑娘白白溜走许多本可以牢牢抓在手心的机缘。当然了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嘛自然是师之惰了。桂夫人也要在术法传承之外好好在弟子道心一事上雕琢璞玉。”
“若说世情皆如此我不过是随波逐流便一定对吗?一定好吗?贫道看来却是未必。”
“只是话说回来此间真正得失谁又敢盖棺定论。就不能是金粟与天下人都对了唯独是贫道错了?”
陆沉絮絮叨叨站起身身形一闪而逝就此离开桂花岛。
只是桌上留下了一本金玉材质的道书泛着紫青道气。
一步缩地跨海陆沉骤然间停步一个踉跄前冲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抬手扶了扶头顶道冠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瞥了眼脚下山河“差点走错门。”
原来文庙那边只给了陆掌教登陆两个大洲的份额然后就要将白玉京三掌教礼送出境了。
不过等到陆沉下次重返浩然天下倒是再没有类似约束毕竟送出了一座瑶光福地是有那实打实功劳傍身的人了。
陆沉站在云海之上脚下就是海陆接壤处打了一套天桥把式的拳路两只噼里啪啦作响的道袍袖子勉强能算是那行云流水蓦然一个金鸡独立双指掐诀满口胡诌了一通咒语道诀转瞬间就来到了宝瓶洲的老龙城上空可惜那片当年亲手造就出来的云海已经没了一个侧身的凌空翻滚双脚落定时陆沉已经便来到了云霞山地界弯曲手指轻轻一敲头顶道冠施展了障眼法。
陆沉既没有去找那云霞山的当代女子祖师也没有去绿桧峰找蔡金简买卖一事又不着急。
陆沉扫了一眼风景秀丽的云霞群峰最终视线落在了耕云峰那边大片云海中一座山头突兀而出如海上孤岛有个身穿那件老旧“彩鸾”法袍的地仙男子坐在白玉栏杆上独自饮酒视线呆呆望向某处久久不能转移光棍汉喝闷酒喝来喝去还不是喝那女子眉眼、言语。
黄钟侯皱了皱眉头又来了个不好好按规矩走山门的访客?
真当云霞山是个谁都能来、谁都能走的地方了?
上次是个自称落魄山陈平安的青衫客这次换成了个不知根脚的道士。
原来在黄钟侯视野中有个看不出道脉法统的年轻道士在那云海之上远远绕过耕云峰一掠远去也不是那种笔直一线的御风而是大步前行、双袖晃荡的那种只不过御风同时不忘左右打量几眼便显得贼眉鼠眼居心不良了。
黄钟侯便站起身收起酒壶施展一门耕云峰独门秘术遁法身形瞬间如云雾没入白色云海中悄悄尾随而去。
只听那年轻容貌的外乡道士念念有词什么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什么烟霞万千金丹一粒天青月白山高风快无限云水好生涯。
然后只见那道士到了一处名为扶鬓峰的山头开始从半山腰处攀援崖壁而上身轻举形倒是有几分飘然道气身姿矫健若山中猿猴。黄钟侯始终隐匿身形要看看这个鬼祟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年轻道士似乎是个天生的话痨在这四下无人处也喜欢自言自语伸手扯住一根薜荔藤蔓道士背靠崖壁抖了抖道袍袖子抖落出一块大饼伸手接住大口嚼起来含糊不清道:“云间缥缈起数峰青山叠翠天女髻葱葱郁郁气佳哉。好诗好诗趁着诗兴大发才情如泉涌势不可挡再来再来曾与仙君语吾山古灵壤高过须弥山洞府自悬日与月万里云水洗眼眸独攀幽险不用扶敢问诸位客官缘何如此听我一声惊堂木原来是身佩五岳真形图。”
听得暗处的黄钟侯一阵头疼。
一直并无云霞山修士居山修道的扶鬓峰是一处秘密禁地。即便是祖师堂嫡传修士都不太清楚此峰的历史渊源只知道地仙拣选山头作为开峰道场此峰永远不在挑选之列。
而导致云霞山现在尴尬局面的症结所在恰好就出在这座山峰。
传闻云霞山的开山祖师当年在宝瓶洲开山立派之前曾寻得远古治水符及不死方故而在扶鬓峰秘境仙府之内有那银房石室并白芝紫泉是云霞山灵气之本所在。
临近山顶有一处古老仙府遗址设置有重重山水迷障门口又有两圆石天然石鼓状修士扣之则鸣分别榜书篆刻有“神钲”、“云根”。
黄钟侯心生警惕因为那个道士好巧不巧就来到了这边。
陆沉看着门口石鼓叹了口气篆刻犹新只是那些神人旧事和仙家灵迹都已过眼云烟了。
山下的辞旧迎新是年关山上的辞旧迎新是心关。
忘记是哪位大才说的了。
大概是贫道自己吧。
陆沉转头笑道:“耕云峰道友一路鬼鬼祟祟跟踪贫道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道友是打算劫财?”
黄钟侯现出身形道:“这位道友不如随我去趟云霞祖山见一见我的师尊?”
云霞山掌律韦澧正是黄钟侯的传道人。
陆沉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家云霞老祖如今又不在山上贫道便无故人可以叙旧了。”
黄钟侯一时语噎。
云霞老仙正是云霞山的开山鼻祖自然早就兵解仙逝了数位嫡传弟子通过各自的开枝散叶才有了如今宝瓶洲云霞十六峰的大好局面。
而云霞山之所以仙法亲近佛法这其中又牵扯到一个历史久远的内幕因为都说那位云霞老祖师其实出身中土玄空寺不过却不是僧人而是某种神异。
陆沉作虚握手杖状轻轻戳地微笑道:“木上座是也不是?”
黄钟侯不明白这个道士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当真确有此事。
陆沉啧啧道:“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糊涂模样不似作伪。看来是贫道的那位云霞老友当年不好意思与几位嫡传泄露自己的大道根脚其实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应该在你们云霞山祖师堂谱牒上边的序文当中浓墨重彩大书特书一笔才对。”
在云霞老祖尚未离开玄空寺之前陆沉也未曾乘舟出海曾经与了然和尚见过一面道法佛法各说各话不过用陆沉的话说就是“道门真人不贬佛佛家龙象也知道”一场说法两杯清茶相谈尽欢。
而云霞老祖的真身早年正是玄空寺那位住持手中的手杖。
了然和尚手持“木上座”曾经轻轻敲过陆沉肩头一下。
陆沉不躲不避算是白白送给那位“木上座”一桩开窍道缘。
这才有了浩然天下后世“一棍打得陆沉出门去”的佛门公案。
陆沉抬起手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姿势。
黄钟侯犹豫了一下还是丢过去一壶云霞山秘酿的春困酒。
陆沉揭了泥封嗅了嗅满脸陶醉神色眯眼而笑“真是好酒啊。”
黄钟侯说道:“喝过了酒还是得劳烦真人去一趟祖师堂。”
上次那个擅闯山门的外乡人后来是真去找了绿桧峰蔡金简黄钟侯才没有对他不依不饶。
陆沉点点头“如此正好贫道真要与你那位山主师伯谈点正事有人帮忙带路免得贫道像个无头苍蝇乱撞。”
黄钟侯说道:“希望真人最好言出必行免得伤了和气。”
陆沉一笑置之指了指那府门问道:“这么个最适合拿来当道场的风水宝地就一直关着门不可惜吗?”
黄钟侯解释道:“第二代祖师山主亲自关上的门临终前还传下一道法旨将来我们云霞山修士如果始终无人跻身上五境便不得开启此门不准任何人进入秘府内修行。”
此事不算什么师
门机密一洲修士皆知不少跟云霞山关系不对路的山上势力都喜欢拿此事调侃云霞山冷嘲热讽故意说那府邸之内有什么一件仙兵品秩的镇山之宝一开门就无敌一洲不然就阴阳怪气说其实你们云霞山的那位开山祖师早就是咱们宝瓶洲的飞升境大修士了故意一直闭关不出呢只要老祖愿意出关拳打脚踢神诰宗不在话下。
陆沉闻言立即被酒呛了一口拿袖子擦拭嘴角笑道:“真是个既坑师父又坑徒孙的主儿用心倒是好的可谓良苦无非是希望你们这些晚辈修士能够再接再厉好好修行怎么都该修出个玉璞到时候一开门占据这座府邸潜心修道说不定便可以顺势多出个仙人。”
黄钟侯沉默不语。
陆沉沉吟片刻一手持壶一手掐诀“既然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么开门还需关门人。”
黄钟侯摇头道:“那位祖师爷兵解离世后当年确实在山外找到了那位转世人可惜祖师爷始终未能开窍修为止步于龙门境再次兵解之后便再无消息了。”
陆沉点点头不再继续推演那位云霞山二代祖师爷的“来路与出路”晃了晃手“泥牛入海还怎么找。”
修道最怕没出路做人最好有来路。
一些个口口相传的老话能够比老人更年长当然是有道理的比如祖上积德可以福荫子孙。
黄钟侯这会儿开始有些相信眼前“年轻”道士多半是一位道法深厚、并且与云霞山大有渊源的世外高人了。
陆沉转身望向耕云峰的滔滔云海默默喝着酒一肚子诗词歌赋实在积攒太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翻出哪几篇哪几句抖搂给身边的这位道友长长见识了。
黄钟侯却误以为这位驻颜有术返璞归真的外乡道长是在伤感故地重游的不见故人。
陆沉随手将那空酒壶抛向崖外再一抬手一旁黄钟侯也在远眺自家耕云峰漫过山岭的壮丽云海听到那位道长咳嗽几声才发现对方保持那个抬手姿势黄钟侯只得又抛去一壶春困酒真不是遇到了个蹭酒喝的骗子?
陆沉说道:“很多人不喝酒只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喝酒。很多人不喝酒则是因为他们喝不上酒了。”
黄钟侯点点头深以为然。
先前那场让半洲山河皆陆沉的惨烈战事让很多原本不喝酒的人开始喝酒也让更多喜欢喝酒的人不再喝酒。
陆沉跟着点点头晃了晃手中酒壶果然是个不错的酒友。
隐官大人挑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不枉费贫道历经千辛万苦走一遭云霞山。
黄钟侯小心酝酿措辞问道:“真人造访此地是为我们云霞山排忧解难而来?”
陆沉点头道:“当然贫道一来与你们云霞山有旧贫道在山上是出了名的念旧二来有人请贫道出山好帮你们云霞山渡过难关两两相加不得不来。”
黄钟侯试探性问道:“既然如此真人为何不直接去找我们山主?”
陆沉嗤笑一声“贫道这种境界高耸入云、心性天青月白的世外高人做事情岂可以常理揣度?”
本来已经将对方当做一个游戏人间的陆地神仙结果被对方自己这么一说黄钟侯反而有点吃不准了。
陆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提起酒壶随便点了点身后那边的府门一番言语算是为黄钟侯泄露了天机“这府邸对你们云霞山来说其实就是座‘监守自盗’的阵法只要开了门你们云霞山就既解决了忧患又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遗产馈赠年复一年的气运积累这一开门黄钟侯你自己想象一下得是多大的一份山水气运?云霞山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布下一座大阵好好兜住这份如洪水决堤的沛然灵气不然被灵气潮水瞬间拍晕十多峰修士就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黄钟侯一脸匪夷所思不敢置信当真是这么的……简单?!
根据自家祖师堂之前的大道推衍想要解决这个天大的困境无非是从三方面入手最少兼具其二。
首先需要一位上五境修士这也是为何山主近些年一直在闭关寻求打破瓶颈之法。
二是云霞山能够一跃成为宗门被文庙“封正”就可以多出一份气运虽然依旧治标不治本但是可以延缓形势恶化。
最后还需要一件至少是半仙兵品秩的重宝能够聚拢并且稳固天地灵气。
人和天时地利若是能够三者兼备当然是最好可就目前看来云霞山在短期内注定一事无成。
只说一场大战过后如今半仙兵都快卖出了曾经等于仙兵的天价尤其是这类攻伐之外的“镇山”至宝以前相对价格偏低如今在浩然天下反而更加珍稀可贵。
云霞山四处托关系去别洲询问此事结果处处碰壁几乎都是同一个答复有也不卖!
这也是云霞山迟迟没能出手的理由不然砸锅卖铁凑钱加借钱是可以买下一件半仙兵的。
陆沉笑道:“某人其实早就通过那个蔡金简提醒过你们云霞山的破局之法了只是蔡金简自己被蒙在鼓里估计还听见了些暗示她却始终未能领会你们这些看客同样不明就里不得其法故而不得其门而入才落了个坐拥金山银山却差点饿死的下场倒不是那个人故意看你们笑话只是你们云霞山的道法根本近乎禅理他当然也不能多此一举不然就是画蛇添足等于解扣又结扣拖泥带水还债欠债的反而不美了。”
黄钟侯作揖道:“恳请真人明言!”
他仍是不相信在这扶鬓峰开个门就能让整个云霞山再无后顾之忧。
再者修士违背祖训一事在山上可不是什么小事。
陆沉哀叹一声这位黄道友性情爽快要酒就给酒而且一给给两壶可惜这脑子就有点……被酒喝迷糊了。
陆沉只得耐心解释道:“蔡金简早年不是福缘深厚得了个‘破而后立有如神助’的高人谶语吗?破的是什么?神又是说谁?无非是个最简单的破门而入‘犹如神助’之人当然是骊珠洞天那位的儒家圣人齐先生了啊。之所以早年是谁说的这句谶语不是邹子又能是谁谜题带谜底一并给了你们还要奢望邹子按住你们的脑袋在耳边大声说话吗?”
黄钟侯在听那道人言语之时始终作揖弯腰不起。
等到那位道人不再言语黄钟侯这次啊直起腰深呼吸一口气打定主意回头就去找山主说此事山主要是不敢开门他来!
冥冥之中黄钟侯相信这位道人的此番言语不是戏言更不是什么祸害云霞山的用心险恶之举。
即便山主和师尊都反对到时候黄钟侯只管寻一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再去那祖师堂敬香立下道心誓言与历代祖师爷坦言此事若是错了只求任何后果让我黄钟侯能够一人承担。
陆沉点点头又开始自吹自擂起来“是个好酒鬼难怪能够让贫道不记名的半个学生想要与你再喝一场。”
黄钟侯笑道:“话虽如此晚辈对真人感激不尽只是规矩在还是需要请真人一同去趟祖师堂。”
陆沉啧啧道:“好小子猴精猴精的必须大道可期贫道今儿就把话撂在这里一口唾沫一颗钉!”
黄钟侯难免有几分愧疚这位真人如此坦诚相待自己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让山主亲自勘验对方身份求个所谓的万无一失。
陆沉想要抚须而笑哦才记得自己年纪轻并无胡须这玩意儿终究不像大玄都观孙道长那么老态龙钟便揉了揉下巴“贫道是那真人君子嘛真人小心君子大度。”
黄钟侯无言以对。
陆沉轻轻跺脚呵呵一笑“不要觉得构建一座阻拦灵气汹涌外泻的护山大阵是什么轻巧事一旦扶鬓峰打开府门声势不小浩浩荡荡相当于一位大剑仙的胡乱问剑云霞山一着不慎整个扶鬓峰都要当场碎开可就等于第二场问剑了乱石飞溅飞剑如雨其余云霞山十五峰最后能留下几座适宜修行的山头容贫道掐指一算嗯还不错能剩下大半。就是此处洞府内积攒多年的灵气十之七八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估摸着几年之内你们云霞山方圆万里之内大大小小的邻近仙家山头还有旁边那个一枕黄粱的黄粱国都要诚心诚意给你们送些类似‘大公无私’的金字匾额聊表谢意。”
黄钟侯听闻此事反而松了口气不然就像一场黄粱美梦让他不敢相信是真。
“那么问题来了此事何解?”
陆沉自问自答丢出手中那只空酒壶再重重一跺脚“就在你黄钟侯的两壶酒中。”
要是黄钟侯只送一壶酒云霞山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被抛向空中的酒壶与那早已坠地的酒壶一悬天一在地随着陆沉一跺脚刹那之间云霞山地界风卷云涌只见那两只酒壶蓦然大如山岳好似壶中有乾坤各有一份道气跌宕涌现而出最终凝聚出一幅阴阳鱼图案缓缓盘旋刚好笼罩住整座云霞山阵图再一个坠地如一幅水墨长卷铺展在大地之上继而消失无踪。
这份气吞山河的天地异象转瞬即逝。
一座云霞山除了黄钟侯亲眼目睹这份壮阔景象之外能够察觉到异样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绿桧峰蔡金简一个呆呆看天的年幼孩童且这两人都不靠境界靠道缘。
陆沉指向一处与黄钟侯笑道:“那个孩子资质不错抢也要抢到耕云峰将来可堪大用你们云霞山的下下任山主人选就有了。”
至于下任山主当然是眼前这个耕云峰金丹修士了。
陆沉挪了几步拍了拍黄钟侯的肩膀微笑道:“能够不理会某人的主动劝酒再当面威胁某人喝一壶吐两壶的人不多的。至多再过一百年你就可以到处与人吹嘘此事了。”
不等黄钟侯回过神那位道人已经不见人影。
黄钟侯怅然若失竟然还不知道这位真人的名讳道号。
心湖当中响起那位真人的的嗓音“贫道道号‘佚名’。”
黄钟侯倍感无奈事后如何在祖师堂那边解释此事为自家云霞山帮忙渡过此劫的恩人是个道号“佚名”的外乡道士?
神诰宗地界道观如林而作为山中祖庭的那座大道观内正在举办一场十年一次的授箓典礼只是相比以往的道门仪轨如今就要多出了两个“外人”一个是专程赶来神诰宗的大骊陪都礼部官员一个是大骊京城崇虚局辖下的一位道录要负责将这些获得度牒的授箓道士全部记录在册。
陆沉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往大了说无非是个明有王法幽有道法道律治已王律治人。
往高了深了去说国法治人于违禁犯法之后道律则捡束人心于妄念初动之时。
在那一座离着神诰宗祖师堂很远的小山上其中一处悬挂“秋毫观”匾额的不起眼小道观内一位老道士正带着一帮小道童在做那道门晚课规规矩矩背诵一部道门经典年纪大的死记年纪小的硬背看得门口探头探脑的陆沉哀叹不已走了走了听得糟心双手负后摇头晃脑走在道观内瞧见个小道童一边扫地一边背书背得不顺畅总是背错就像自己在翻书背错了就得一整页重头再来背过陆沉也不打搅小道童的“独门清修”就走到那一棵树下轻轻摇晃起来。
小道童好不容易扫完一地落叶在仙山上边当道士不容易啊山中好些树木都是四季常青的落叶断断续续就没个消停不爽利不像山下那些个道观打扫起来也就只有秋天最累人入冬后就可以偷懒了。结果等到小道童回头一瞧好家伙哪来的坏蛋在那儿吃饱了撑着晃了一地的落叶小道童一怒之下操起扫帚就冲过去等到那个年轻道士一回头小道童掂量一番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便顺势扫帚落地装模作样清扫地面起来。
陆沉笑问道:“小家伙可曾传度授箓?如今可是箓生了几次加箓了?”
小道童呵了一声又不是那种所谓的家传、私箓有钱就给的何况自己也没钱啊。
有钱能在这儿扫地?道观里边的几个同龄人师兄可不就是家里有钱在师父那边就得到了额外观照就从没洗过茅厕和马桶自己就不成如今好了挑粪去菜圃熟能生巧倒是一把好手。
陆沉坐在栏杆上身后就是一座养了些鲤鱼的小池塘双臂环胸道:“道在屎溺挺好啊。”
小道童被说中了伤心事抬头一瞪眼见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道士正抬着条胳膊一次次弯曲起来小道童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提醒”只得低下头去闷闷扫地果不其然那道士自顾自说道:“贫道这一身腱子肉可都是常年种树、伐树再种树辛苦攒下来的家当自然身手了得寻常几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贫道的身。”
小道童小声嘀咕道:“祖师爷说得才好才对你说就是说了个屁。”
陆沉笑问道:“这是为何不都是同样一句话同一个道理吗?”
小道童加重力道扫得落叶四处乱飞“能一样嘛当然不一样。反正道理我懂就是不会说。”
陆沉问道:“是类似那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小道童抬起头“啥玩意儿?是哪位高真在哪本典籍上边说的?”
陆沉笑道:“是个佛门高僧说的。”
其实陆沉已经知晓道童的那份“胡思乱想”心中答案颇有意思确实只是因为小道童说不出口。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懂得还不少。”
低头看着满地落叶小道童同时在心中腹诽一句就是不当个人。
陆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童无精打采低头扫落叶入簸箕小声道:“道长喊我阿酉好了是那个酉时的酉。”
只是小道童没有说这是师父帮忙取的名字。跟一个外人犯不着说这个。
陆沉笑道:“以后授箓了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小道童提起手中扫帚指了指祖师殿方向只是很快悻悻然放下扫帚大不敬了要是被师父瞧见就惨喽罚抄经能抄到大半夜踩了踩簸箕里边的落叶踩得稍稍结实几分便继续扫落叶小道童随口说道:“咱们道观穷以后等我有钱了就帮着祖师殿里的那尊神像镀金算是穿件崭新衣衫吧也就是抹上一层金粉很可以了。”
陆沉咦了一声“阿酉你如此诚心你家祖师爷还不得赶紧显灵才对得起你的这份赤子之心?搁我是你家祖师爷肯定立马现身与你好好聊上几句。”
小道童恼火得不行提起扫帚指向那个说话没个规矩的陌生道士气呼呼道:“忍你很久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啊不然我就喊师兄过来揍你!”
小道童赶紧补了一句“师兄们!”
陆沉乐得不行双手撑住栏杆摇晃双腿后脚跟轻磕栏杆一脸好奇问道:“奇了怪哉为何你们神诰宗这么大的山头那么多的道观就数你们这些个祖师殿杵着那么个木头人的道观最穷呢?”
小道童怒道:“关你屁事。”
其实这个问题别说是自己就是师兄师弟还有师伯师叔们都很好奇。只听师父说起过一宗道士分两脉戴不同道冠在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不常见的。
比如小道童以后如果真的成为箓生了头戴道冠就是一顶莲花冠。与神诰宗
天君宗主的道冠就不一样。
陆沉笑道:“我倒是知道缘由是因为祁天君当年受了你们祖师爷的一份传道之恩当上宗主那会儿一开始呢是想着两脉道士一碗水端平后来发现这么做不行隐患重重反而导致你们这一脉的山中道观越来越少再后来祁天君就只得稍稍换了个法子只能是暗中救济你们这一脉的香火结果发现还是不行导致整个宝瓶洲都未能如他所愿好歹有个头戴莲花冠的道士在山外开宗立派直到很后来才想勉强明白了一个理何谓道法自然原来是他好心办错事了这才终于有了个北俱芦洲的清凉宗。”
陆沉指了指那棵大树“万物如草木有荣枯生死。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小道童听得迷糊也就不搭话了免得露怯。
他突然问道:“你既然是道士怎么不自称‘贫道’?”
陆沉笑道:“贫道不贫贼有钱啊。”
小道童便有些羡慕。身上没点盘缠也无法出远门云游四方不是。
陆沉摆摆手“你想岔了我在说自己是修道之人恰好万物刍狗道在天下。”
陆沉抬高手掌缓缓往下重复最后四个字只是有个微妙的停顿间隔“道在天下。”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讲你的我扫我的。
陆沉问道:“先前我说草木有生死你身边那棵大树犹活谁都知道那么阿酉我就要问你了你觉得你脚边簸箕里边的落叶呢?你想一想是生是死?”
小道童摇摇头。
陆沉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阿酉啊可不是自夸我这辈子最凶险的一次与人论道啧啧真是凶险差点就当不成道士了。”
小道童抬起头嘿嘿一笑。
被人打了呗。
陆沉一本正经道:“阿酉你又想岔了我是跟一个年纪很大、辈分很高的‘道士’问道一场你猜怎么着?”
其实人间最早的道士一说是说那僧人。
小道童怀抱扫帚眨了眨眼睛。
陆沉流露出一抹恍惚神色脑袋后仰三下轻声道:“就不说这鱼池了他观一钵水八万八千虫。我与那道士一起在人间游历了数年之久期间看遍了大小、多寡、长短、前后与生死可我依旧不服气那人便带我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世界之广袤深邃简直就是无宇无宙拥有不计其数的小千世界生灵之众多当真如那恒河之沙而我就是其中之一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无量光阴修道有成若是搁在此地我就是在那方天地只是一个唏嘘就能让千万星辰灰飞烟灭一抬手就能让成百上千的……飞升境修士悉数身死道消最终我开始远游去过一个个所谓的小千世界见到了无数古怪生灵又不知过去几个千百年我开始选择沉睡酣眠又不知几个千万年当我醒来看似亘古不变的星辰都已经不见最后的某一天突然天开一线我便循着那条道路好像裹挟了半个世界的无穷尽道气、术法、神通一撞而去终于得以离开那个地方结果……”
小道童当时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呢赶紧追问道:“结果如何了?”
陆沉笑嘻嘻道:“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小道童叹了口气懂了“就当我欠你三文钱行不行?”
陆沉这才抬起胳膊笑问道:“阿酉咱们要是被蚊子叮咬出一个包是不是喜欢拿指甲这么一划?”
小道童抬起一根手指像是打了个叉笑道:“我喜欢划两下。”
陆沉笑着点头指了指自己“那个我就是胳膊上被蚊子咬出来的那块红肿被人随便一手指头给按死了。”
小道童张大嘴巴最终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好故事!”
果真值那三文钱!
陆沉微笑道:“所以我才始终无法破境师父最惫懒了又不愿意为我解惑我这个当弟子的还能如何只能自己去找某个答案喽。”
小道童怀捧扫帚久久无言只觉得道长说的这个故事不算太精彩都没有书生狐魅、也没有真人登坛做法劾治邪祟呢就是有点古怪听得还不错也不太舍得说给师兄师弟们听毕竟花了自己三文钱呢小道童最后忍不住感慨道:“道长是从哪里来的?”
陆沉笑着招手道:“实不相瞒我看手相是一绝阿酉来摊开手帮你看看运程。”
小道童立即警惕起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归根结底还是要坑我钱?
陆沉埋怨道:“不收钱!”
小道童问道:“是不是被你看出了不好的手相就要额外收钱了才好破财消灾?”
陆沉倒抽一口冷气自家道脉怎么出了这么个奇才。以后是跟着自己一起摆算命摊的一块好材料啊。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神色黯然抿了抿嘴放下扫帚与那个道长告辞一声打了个道门稽首然后弯腰双手提起那只簸箕去远处倒掉落叶。
陆沉叹了口气。
孩子原本是想问一问自己的姓氏只不过话到嘴边临了还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等到孩子倒掉一簸箕的落叶转头望去那个坐在栏杆上的年轻道长已经不见了。
陆沉已经偷摸到了那座道观大殿门槛朝那道袍寒酸领头背书的老观主招手又招手老道人第一次瞧见微笑摇头继续背书第二次瞧见那生面孔的年轻道士依旧在门槛那边使劲招手老道人便微微皱眉眼神示意自己暂时不得闲等到第三次瞧见了身为一观之主的老道人便气得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那边正要训斥一句不曾想对手一手摸袖子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轻轻一拍。
老观主不用低头掂量一番唉是些山下的黄白之物罢了罢了就是轻了些。
那个年轻道士又摸出一把“铜钱”继续往老观主手上拍去后者稍稍低头视线低敛眼睛一亮嗯?
竟然是三颗山上的雪花钱?!
老观主等了片刻见对方不再摸袖子便轻轻攥拳手腕一拧放入袖中都不用对话言语拉着对方往远处走直接问道:“道友怎么知道贫道这‘秋毫观’还有个私箓名额?这里边的规矩道友可懂?”
言下之意这道观私箓毕竟不比宗门官箓如今大骊朝廷管得严得了一份私家授箓将来摆摆路边摊子还可以难登大雅之堂简而言之骗那帝王将相和达官显贵的银子难了。
那年轻道士会心一笑“不懂能来?我就是拿来跟些不懂行的显摆显摆。”
老观主哀叹一声伸出双指轻轻捻动“道友懂规矩却不懂行情啊得加钱。”
老观主再压低嗓音道:“说好了不退钱!”
陆沉笑道:“加钱就算了我只是给那个阿酉铺路来了。”
老道人愣了愣“你是阿酉那个失散多年的爹?”
陆沉嘿嘿笑道:“观主你猜。”
老道人不愿放过这个冤大头继续劝说道:“道友你懂的贫道这道观是小可是每十年的一个箓生名额是绝跑不掉的这可是咱们祁天君早早订立的规矩阿酉毕竟年纪还小观里边师叔师兄一大把呢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宗门祖师堂那边考核严格呐也不是谁去了就一定能授箓的一旦推荐了人又未能通过授箓下个十年就要丢了名额但是在这秋毫观里边嘛都是自家人修道之士不看心性优劣看啥老祖宗订下了条规矩‘若是有人功德超群道行高超者亦可破格升箓’真要说起来咱们秋毫观是可以自己授箓的不比那宗门祖师堂金贵是真可箓生身份也是真嘛到时候头戴莲花冠咋个就不是道士真人了?这些又不是贫道一张嘴胡乱瞎诌出来的道友你说呢?”
老观主见那年轻道人点头嗯嗯嗯可就是不掏钱。急啊。
陆沉看着这个道袍清洗得泛白的老观主再看着他那满门心思想着给祖师爷好好镀上一层金、整个祖师殿都要重新翻修、怎么风光怎么来、回头好与相邻几座道观登门显摆去将来再给自家祖师爷敬香时也能腰杆挺直几分……一连串想法陆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道观穷归穷门风不错。
陆沉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笑道:“行了行了莫与我哭穷听得我这个祖师爷都要落泪了回头我就跟祁真说一声让他单独开设一场授箓仪式给咱们阿酉一个实打实的箓生身份……”
听这个年轻道士说那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老观主气得一拳就要捶在对方胸口“住嘴!”
陆沉挪步侧身躲过那一拳倒不是觉得被一拳打中没面子实在是担心这一拳落在实处对老观主不好陆沉伸出一手嬉皮笑脸道:“这就谈崩啦?把钱还我!”
老观主脸色铁青叹了口气就要去摸出那些落袋为安的钱财嘴上说道:“道友恁小气。”
陆沉微笑道:“哦?”
下一刻老观主使劲揉了揉眼睛。
眼前年轻道人头戴一顶莲花冠。
而那顶莲花冠不管是真道士假道士都绝对不敢冒天下道门之大不韪谁敢擅自仿造这顶道观更不敢擅自戴在头上招摇过市。
何况秋毫观还是在这神诰宗地界。
故而再下一刻老观主便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踉跄后退几步一个扑通跪地就开始为自家老祖师磕头老道人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伏地不起满脸泪水竟是一个没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从资质鲁钝的自己这个现任观主再一路往上推一代代的观主好像修道一辈子就只修出了个大大的穷字日子都苦啊。
陆沉蹲下身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穷得都是骨头摸不着肉了笑着轻声安慰道:“晓得了晓得了大家都不容易。”
老道人哭得实在伤心好不容易才记起身边蹲着的是自家祖师爷白玉京掌教赶紧抹去眼泪刚要起身一抬头才发现祖师爷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老观主便战战兢兢缩了缩脑袋和肩膀一并坐在地上。
陆沉这才站起身笑道:“走了走了记得等到祁真从蛮荒天下回来你就去跟祁真说阿酉如今是我的嫡传弟子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老观主使劲点头再一个眼花便没了自家祖师爷的踪迹。
陆沉跨洲远游路过两洲之间的大海低头看了眼。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遥想当年好像曾经亲耳听过一场问答。
先生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学生答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陆沉抬头看了眼天幕骤然间加快御风身形一个停步再落下身影直下看山河。
来到了那座披麻宗木衣山祖师堂外陆沉只是稍稍变了些容貌。
很快就有几位祖师赶来此地韦雨松大为意外轻声问道:“不知真人驾临……”
陆沉咳嗽一声开门见山道:“当年贫道给出的那件贺礼法宝?”
几位老祖师面面相觑韦雨松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怒道:“砍他!”
他娘的竟敢假装火龙真人来木衣山装神弄鬼?!
那件法宝宗门庆典一结束上任宗主私底下早就归还给了火龙真人不说听竺泉说过大致过程她爹也就是上任宗主还与那位老真人双方你推我让很是客气了一番老真人这才抚须而笑一个必须给一个坚决不能收一个铁了心一个就说不像话大概就是那么个前辈慈祥、晚辈懂礼数的画面了最后老真人实在是推脱不过拍了拍自家宗主的肩膀眼神欣慰差不多与道贺宗门可以算是三七分账的老真人说了句不知该当真还是场面话的言语大致意思是老真人保证以后几百年内每年当中的那十几天别处地方不去管反正一洲剑修都不宜来此问剑。
简单来说约莫就是一句“道上我熟你们木衣山祖师堂我罩了”?
陆沉溜之大吉不愧是火龙真人。
一步缩地直接来到自家道脉的清凉宗。
可惜那个嫡传弟子如今并不在山中。
一座阁楼白墙琉璃瓦檐下四角皆悬铃铛。
此外山中都是些茅屋就算是修士府邸了。
对于一座宗字头仙家来说无论是地盘大小还是府邸气象确实有点寒酸得过分了。
幸好贺小凉手上还有个小洞天。
不然自己这个当师父和祖师的是得掬一把辛酸泪。
其实陈平安在仙簪城那边得手的拂尘最最适合自己这位女弟子了。
翩翩佳人山中幽居手捧拂尘相得益彰。
只是陆沉敢开口讨要即便得手却也不敢真的送人。到时候肯定会被陈平安追着砍估计都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眼前亮起一道剑光意图不在伤人警告意味更浓。
陆沉一个踉跄骂骂咧咧“好徒孙胆敢欺师灭祖!”
那女修匆匆收起飞剑那人一个摇晃差点就要自己一头撞上她的飞剑如果不是收剑快就要害得她从吓人变成杀人了。
女子沉声道:“道友擅闯清凉宗不知道后果吗?”
只见那年轻道士一拍脑袋出现一顶寻常样式的莲花道冠急匆匆道:“自家人是自家人!”
女子愣了愣“道友是?”
陆沉却答非所问笑道:“看来咱们的贺宗主对你最器重最心疼啊。”
这位年轻女冠道号甘吉。刚好是柑桔的一半?
她翻了个白眼。
说反话是吧?喜欢戳心窝子是吧?
师父最偏心了自己最不受待见。
两位师姐当年拜入师父门下的见面礼分别是一头七彩麋鹿和一件咫尺物到了自己这边好了就是几个橘子真是山下市井最常见的那种橘子……
她一开始还觉得师父是不是另有深意其实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到她细嚼慢咽吃完了真就没啥玄机了唯一不同寻常的待遇就是师父每次出门下山游历回山之时都会给她带几颗橘子。
陆沉转头望向一处笑道:“天大福缘连我这个给他当师弟的都要羡慕。”
师尊如今不在山上去流霞洲远游了她便先以心声通知同门速速赶来此地再顺着那个年轻道士的视线甘吉看到了远处的栅栏曾经有个李先生被师父亲自邀请到山中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而且李先生当年在下山前亲手种下了些花草有爬山虎牵牛花还有一只小水缸里的碗莲说来奇怪明明是寻常碗莲并非仙家花卉可是每逢花开时节便会在那小小水缸内绿水春波立叶出水开出三百重艳。
陆沉一屁股坐在廊道中伸出手指轻轻晃动铃铛便随之摇晃起来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一种爱鱼心不同有人喜欢钓鱼吃鱼有人只喜欢养鱼喂鱼。
除了女冠甘吉所有留在山中的宗主嫡传都已经赶来此地。
陆沉单手托腮怔怔出神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北边那个大剑仙白裳曾经对贺小凉撂过一句豪言壮语?”
好像是说贺小凉就别奢望这辈子能够在北俱芦洲跻身飞升境了。
陆沉刚要站起身就在此刻依稀见到栅栏那边师兄好像在多年之前就站在那里朝自己这边微笑摇头而且明明白白在说一句回了白玉京小心将来的某场问剑一定要护住你师兄余斗和一座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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