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淡愈觉山高。
杀青耳尖微动猛然转头望向夜幕远方沉声道:“主人绣虎来了。”
李邺侯嗯了一声以心声提醒他们“记得注意措辞接下来不管崔先生与我说什么你们听过就算不用计较更别上心。”
正在调试琴弦的侍女黄卷顺着杀青的视线举目远眺依稀可见极远处有一抹雪白身形似乎在贴地御风突然身形一再高举黄卷视线随之不断上挑明月悬空那一粒芥子身形刚好背对圆月那人一个加速御风蓦然间往山巅这边笔直撞来如明月中人贬谪下凡。
黄卷重新将那架古琴收入琴囊与杀青一起站在主人身后。
少年眉心一粒红痣一袭白衣大袖飘摇悬在山外。
便是黄卷这般道心坚韧的得道之士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年光彩荧荧令满山月光都要黯然失色真是风神高迈半点不输主人。
崔瀺之前两次做客皎月湖侍女黄卷都凑巧不在水府不是去烟支山找闺中好友就是去百花福地游玩。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李邺侯眼神明亮似乎等待这一天重逢已经苦等多年收起手中那把泛黄老旧的蒲扇再摘下脸上覆盖的面具是位美男子起身作揖道:“邺侯见过崔先生。”
崔东山神色淡然道:“恭喜邺侯荣升南海水君喊我东山即可。”
李邺侯在内的三位昔年五湖水君在文庙册封山水神灵的金玉谱牒之上以品秩论成为四海水君只算是平调但是如今手中权柄之大辖境之广远超以往。
与此同时蜃泽湖在内三座大湖水君则顺势补缺“五湖”水君属于名副其实的升迁了。
李邺侯笑着点头。
昔年公开为浩然贾生打抱不平的大人物当中就有这位皎月湖水君李邺侯。
所以李邺侯担任大湖水君后哪怕皎月湖在浩然五湖之中其实距离文庙最近可是李邺侯始终与文庙走得不近与陪祀圣贤们关系疏远。
他与绣虎崔瀺可算旧识。
当然双方年龄悬殊因为李邺侯与白也是差不多时代的人而且出身一国李邺侯出身豪阀又是庙堂重臣白也却属于“在野”的逸民之流之后在京城也是惊鸿一瞥便散发扁舟飘然远去所以两人倒是没什么交集。
反而是昔年崔瀺与左右、君倩两位师弟曾经一同游历皎月湖在一旬光阴之内双方有过接连八场的手谈不计时允许对方长考。
结果李邺侯当年差点输掉那座“书仓”和半座皎月湖。
因为总计八局棋李邺侯一赢七输再输一局就连大湖水君身份都没了。
之所以差点还是因为对方主动放弃了赢棋后的应得赌注。
事后李邺侯将那八局手谈编撰为一本《秋水谱》不断复盘才发现其中玄机双方棋力高低之别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堪称悬殊。但是绣虎除了第一盘棋的引君入瓮其余之后七局同样在示敌以弱却能够让李邺侯浑然不觉总以为输棋只是棋差一着。
后来等到崔瀺叛出文圣一脉还曾秘密走过一趟皎月湖水府。
崔瀺问他愿不愿意远游同行为这座天下做点“力所能及的未雨绸缪之事”被李邺侯婉拒了。
崔瀺好像也没有如何失望临行之前只是看到了桌上那本棋谱随口笑言一句不如将棋谱改名为《牵牛谱》。
道士出身的李邺侯唯有哑然默默将绣虎礼送出境。
不是怕惹麻烦也不是舍不得那个水君身份而是李邺侯成为神灵之后变得愈发性情散淡仿佛所有的豪心壮志早已丢给了一个个曾经的自己曾经天资清发的神童奉旨山中幽居修道却心怀山河的少年道士出山为官力挽狂澜于既倒的青年文臣续国祚、缝补山河、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年和暮年最后功成身退转为山水神灵再不理会家国事和人间事只是买书、藏书、看书、修书。
崔东山转过头已经换了一副面孔笑着打趣道:“杀青兄怎么百年不见境界没涨个子倒是高了一截?是不是有独门秘诀不如教教我?”
矮小汉子老脸一红闷闷道:“没有的事崔先生别瞎说。”
在绣虎崔瀺这边低头认个怂又不丢人。
至于崔瀺为何变成了个少年郎天晓得。奇人做怪事不是才算正常?
来之前主人就提醒过他和黄卷若是见到一个改名为崔东山的少年将其视为绣虎即可。
黄卷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身边汉子好像确实高了寸余不对是足足两寸!
她一下子想明白其中玄机怒道:“杀青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连这种事都要学那阿良?!”
原来是杀青学那个狗日的靴子里边暗藏玄机。
先前某人带了个年轻读书人和一个仙风道骨的黄衣老者曾经一起造访皎月湖。
然后在台阶那边那家伙脱了鞋子又立马穿回靴子的。
年轻书生倒还好说从头到尾规规矩矩的颇有礼数只是年轻人身边的那位黄衣老者委实是出人意料让黄卷大吃一惊当时在水府内规规矩矩的不料境界极高很快就在鸳鸯渚那边名动天下自称道号嫩道人一出手便一鸣惊人打得同为飞升境大修士的南光照颜面尽失。
李邺侯开门见山道:“相信崔先生很清楚邺侯这次来所求何事可以开价了。”
崔东山笑道:“难得叙旧一场不如一边下棋一边谈事?”
李邺侯说道:“只要没有赌注邺侯可以稍晚离开桐叶洲硬着头皮陪崔先生手谈一局。”
崔东山劝说道:“小赌怡情一个不小心被邺侯下出‘月下局’岂不是一桩弈林美谈。我可以让先。”
见李邺侯不为所动崔东山一手揉着下巴一手伸出双指“让先不够的话我可以再让两子如何?”
结果这位大水君还是装聋作哑崔东山跺脚抖了抖袖子埋怨道:“邺侯你也太过妄自菲薄了吧难道要当一回围棋初学者闯一闯九子关?”
各国王朝山下的弈林棋院都有那让九子对局的习俗棋手想要登堂入室获得段位都要经过棋待诏国手的那个九子关。
李邺侯好像打定主意不与崔东山手谈只是微笑道:“崔先生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好了邺侯此次外出并非游山玩水而来需要马上返回南海护送渡船。想必仙都山如今事务繁重所以我就不浪费崔先生的宝贵光阴了。”
崔东山见对方死活不上钩那就么得法子喽当年被老王八蛋欺负得惨了怕了嘛自己总不能按住李邺侯的脑袋下棋只得谈正事“我家先生至多卖你一成水运。”
李邺侯立即问道:“是陈先生当下坐拥曳落河水运的一成还是昔年完整曳落河水运的一成?”
崔东山笑道:“到底是怎么个一成那就得看邺侯兄的诚意了。”
李邺侯略微思量一番“不管是哪种‘一成水运’我都会给出自己预期的那份诚意。”
文圣合道所在是南婆娑洲在内的三洲破碎山河而李邺侯作为掌控南海水运流转的大水君是可以在不违禁、不被文庙问责的前提下适量调剂水运流转一事的不算假公济私。李邺侯此行根本就没打算跟绣虎斗智该是怎么个“价格”不做任何改变行就行不行我就走。
崔东山开始跳脚骂人两只袖子甩得劈啪作响“他娘的李邺侯你是不是吃准了我家先生是一位不擅长做买卖的正人君子你就可以如此混账?!啊?!”
如今浩然天下有那么一小撮成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大修士让人帮忙搜集蛮荒天下对那位年轻隐官的各种风评。
李邺侯想要购入整条蛮荒曳落河的一成水运当然陈平安如果愿意给出一成半那是最好不过了多多益善。
李邺侯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一成曳落河水运这是我南海水府与三十万水裔在未来百年内的详细部署文庙那边挑不出毛病我可以保证南婆娑洲在百年之内风调雨顺远胜往昔年份山上山下迎来一场三千年未有的好光景。”
崔东山伸手接过册子翻开首页翻了个白眼竟是就那么随手将一本水君亲笔撰写的册子直接丢在地上还重重踩了一脚再大袖一挥“可以滚了。”
黄卷隐隐有些怒气她欲言又止要不是之前就得了主人的提醒早就开口骂人了。
此人竟然对自家主人如此大不敬就算你是半个绣虎崔瀺又如何?!
结果她被杀青轻轻扯住袖子。
崔东山斜眼那位背着琴囊的侍女讥笑道:“咋的准备跟我玩那套主辱臣死的伎俩是威胁我还是吓唬我啊?我这个胆子小吓死我是可以不用偿命但是得赔钱的那么一大笔钱天文数字!小心连累邺侯砸锅卖铁帮你擦屁股……”
黄卷气得满脸涨红。
李邺侯神色如常伸手一抓将那本册子驾驭回手中轻轻拍了拍封面尘土“如果只是绣虎我掉头就走。”
李邺侯再一次伸出手将册子递给白衣少年好似自言自语道:“但是坐拥曳落河水运之人是文圣的关门弟子是一个将下宗建立在桐叶洲的年轻剑仙。”
崔东山双手笼袖面无表情。
黄卷满脸怒气这次杀青干脆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李邺侯却是半点不恼转身眺望远处夜景却依旧没有将册子收入袖中。
“倜傥超拔之才行事不落窠臼只管惊骇旁人耳目但是规矩尺寸之士却是动静有节法度森严进退周旋皆在规矩。”
“邺侯由衷羡慕前者诚心敬重后者。”
“确实如崔先生所说我就是在‘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只是我有我的难处在其位谋其政不能单凭个人喜好行事。如果还是皎月湖水君却拥有南海水君的权柄且不担责那么这本册子的厚度至少可以翻一番。身为山水神灵给予世道一份善意的私心私心一重动辄更改一地气运牵引山河气象此间隐患不可不察。”
崔东山蹲下身从袖中摸出些来自落魄山的小鱼干轻轻丢入嘴中。
蒙学稚童懵懂观天举手若能摘星辰后来修道当了神仙才知原来天高不可及。
李邺侯也跟着蹲下身今夜第三次递过去册子。
崔东山冷哼道:“别搭理我生闷气呢。”
李邺侯就将那本册子轻轻放在崔东山胳膊上边微笑道:“天下有两难登天成仙有事求人。”
崔东山嘿然一笑吃完了小鱼干轻轻一震胳膊册子弹跳而起伸手一把抓住当扇子晃动不已道:“地上有两苦吃苦如吃黄连囊中羞涩没有钱。”
黄卷站在那白衣少年身后她悄悄抬起脚佯装踹人一下。
结果那白衣少年扑通一下直接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转头怒道:“暗算我是吧?!赔钱?!”
黄卷目瞪口呆。
杀青也是一脸匪夷所思。
当年绣虎风流无双。
第一次造访皎月湖时崔瀺这位文圣首徒其实早就扬名天下了就连不喜欢外出的杀青都听说过某个文庙对崔瀺的评价。
“阳煦山立宗庙器也。”
具体是谁说的不得而知有猜测是文庙教主但也有说是礼圣的亲口点评甚至还有人说此语是出自至圣先师之口!
水榭檐下席地而坐与水君隔枰对弈其中一局棋收官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黑衣捻白子霹雳眉边过手谈不转睛。
李邺侯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把材质玄妙的团扇“既是赔罪也是贺礼。送给陈剑仙颇为适宜。”
黄卷心疼不已。
这可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月宫旧藏而且主人平时最是珍惜此物了扇子名为“避暑”寓意美好“明月生凉宝扇闲”相传是远古那位明月共主亲手炼制而成。
只是在人间辗转伤了品秩如今只是件半仙兵的山上重宝关键是宝扇既可以拿来炼化为攻伐之物还可以拿来压胜山水聚拢气运事半功倍。尤其是吸纳月色一事得天独厚。
崔东山将册子跟团扇一并收入袖中也不道谢半句突然笑出声伸手扶住李邺侯的肩膀缓缓起身道:“来之前先生只与我交待了一句话。”
今夜事一切如先生所料!几乎毫厘不差!
生气?我崔东山犯得着跟一个手下败将置气?闹呢。
李邺侯跟着站起身笑道:“洗耳恭听。”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先生说了买卖一事行情不能跌但是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还是得有。”
李邺侯闻弦知雅意瞬间心中了然忍住笑免得被误以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板着脸点头道:“明白了邺侯会用一种不露痕迹的手段让其余两位水君同僚知晓南海水府与落魄山这桩买卖的‘真实价格’。”
李邺侯作揖拜别起身后笑道:“等到哪天真正天下太平了再邀请崔先生去南海做客下出‘月下九局’好让人间多出一部秋水棋谱。”
崔东山作揖还礼后嬉皮笑脸道:“好说好说别说是在南海水府对弈了就是与邺侯兄联袂飞升去往明月中都没问题如此一来即便棋谱质量远远不如彩云局可是咱哥俩的下棋位置比白帝城可要高多了。对了下次再见面就别喊我崔先生了听着别扭你要么喊我东山要么喊一声‘同庚’道友。”
崔东山如今为自己新取了一个道号“同庚”。
李邺侯点头准备就此离开桐叶洲陆地了。
崔东山试探性问道:“真不去我家仙都山坐坐?”
李邺侯摇头道:“不了水府事情多不宜久留岸上。”
黄卷轻声问道:“陈山主怎么就成为你的先生了?”
崔东山有点受不了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了白眼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我家先生怎么就当不了我的先生了是我当不了我家先生的学生还差不多。”
李邺侯打圆场道:“其实黄卷对隐官十分敬仰。”
黄卷重重点头这是事实。
上次在功德林年轻隐官就站在文圣身边帮着他先生待人接物年轻夫子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白衣少年立即皱着脸道:“黄卷姐姐我错了今夜相逢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恳请姐姐多担待些。”
黄卷实在不适应这个少年身上的那份诡谲气息此人算不算所谓的大智近妖?自己该不
会已经被对方记仇了吧?不然主人为何多次提醒她和杀青?黄卷越想越忧心便挤出个笑脸算是答应了。
李邺侯带着两人一起御风离开山顶。
杀青转头望向身后只见那白衣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形单影只天地孤鹤道气清且高。
李邺侯好像猜出这位扈从的心思以心声笑道:“错了是那天地一梧桐雏凤清于老凤声。”
黄卷说道:“主人先前站在崔东山身边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不知怎的这会儿竟然有些后怕。”
李邺侯叹息一声神色复杂道:“亦然。”
黄卷感慨道:“还是与那位隐官相处比较轻松。”
李邺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言语。
本想说一句那是因为文圣老秀才在场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当时又身在文庙功德林。
一旦你与之为敌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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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湫祖山龙眠山离着祖师堂所在的心意尖不远有一处封门的神仙窟一侧石壁上隶书篆刻“别有天”。
山主林蕙芷如今就在此地闭关疗伤。
洞府门外有双姝年轻貌美亭亭玉立宛如并蒂莲。
姐妹两人的相貌、身姿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们如今负责为师尊护关瞧见两道身影落在不远处其中一位女修微微皱眉出声提醒道:“权师叔章首席我们师父如今在闭关。”
权清秋带着首席客卿联袂赶来此地腰悬一根袖珍鱼竿好似佩剑。以银色丝线裹缠竿身宛如月色。
这件自家祖传的本命物神通之一可以视为半只龙王篓能够将一轮水中明月作为“鱼饵”钓起蛟龙之属与众多珍奇水裔只是不可饲养。
一座山头拥有两位元婴在如今的桐叶洲已经算是极为拔尖的山头了同在一洲北部的金顶观青虎宫暂时就都无此运道。
权清秋置若罔闻根本不理睬那两个资质平平的小蹄子自顾自朗声道:“师姐师伯祖仙驾莅临我们下山已久作为山主要是一直拖着一面都不见就太不像话了。”
那位上宗老祖名司徒梦鲸道号“龙髯”。
在高人如云的中土神洲也是一位鼎鼎大名的仙人。其家族是中土神洲最顶尖的豪阀世族之一类似皑皑洲的密云谢氏或是宝瓶洲的云林姜氏。司徒家族枝叶蔓延数洲除了总祠在中土神洲支祠分祠和分支堂号数量众多而且除了这位师伯祖司徒家族中人才辈出山下科第连绵山上仙师
光是上五境剑仙就有两位其中一人还曾去过剑气长城在那边炼剑、杀妖多年而且活着返回了浩然天下可惜一直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
只不过这位家族堂号在流霞洲的剑仙与大龙湫没有半点关系就是了就算是与司徒梦鲸至多也算是远房亲戚而且出了名的脾气差早年在家乡就经常跟同为剑仙、脾气更差的蒲禾掰手腕有过数场问剑听说两人先后到了剑气长城双方还是不投缘依旧看不顺眼对方从未同桌喝过酒。
洞府之内毫无动静。
再懒得与师姐继续拐弯抹角权清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于情于理师姐都该让贤了实在不宜再为繁琐庶务分心不如就此闭关安心养伤。”
“师弟今天就可以承诺一事甲子光阴之后不管师姐届时是否已经出关能否因祸得福打破元婴瓶颈师弟都愿意重新让出山主身份能者居之。”
一旁章流注内心震动狗日的这是要逼宫啊?
这个姓权的做事真不地道事先根本就没有与自己打招呼啊。
本以为权清秋来此就是请师姐林蕙芷出关好歹见一见那位来自大龙湫的师伯祖不然确实于礼不合。
林蕙芷如今所谓的闭关虽然不好说是什么吊命等死的处境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注定破境无望。
自己作为小龙湫的首席客卿其实就是个山头的面子人物就像一块悬挂堂内不受风雨的匾额只是给外人瞧的。
小龙湫如今一些个暗流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谁来当山主都不耽误他定期拿一笔客卿俸禄山上宗门的客卿和山下王朝的皇室供奉都是公认的好差事不敢说肥得流油可是属于躺着挣钱啊。
所以章流注不合适搅和这场小龙湫的山门内讧不宜掺和做不得什么浑水摸鱼的勾当容易在上宗大龙湫那边吃挂落。
洞府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中年妇人姿容的女修气质清艳。正是道号清霜上人的林蕙芷。
她腰悬一枚碧绿葫芦是小龙湫的镇山之宝一枚半仙兵品秩的谷雨葫芦。
林蕙芷作为小龙湫现任山主可以将其中炼。不然若是被大炼就要极难剥离层层禁制还谈什么传承。
不同于“山上道侣子嗣仙材”的师弟权清秋林蕙芷是桐叶洲土生土长的元婴境修士年少时被上任山主的师父相中修道资质才得以上山修行。
而她的师弟权清秋与师姐同为元婴境亲手创建了那座供外乡仙师游览的野园在山上赢得不少好名声。
不过他却是出身上宗只是年少时就从上宗大龙湫来此修行在父母授意下拜上任山主为师。
林蕙芷神色冷漠瞥了眼站在师弟身边的章流注。
道号“水仙”的老元婴立即打了个稽首“见过山主。”
林蕙芷说道:“我去见过了黄庭就去找师伯祖。”
权清秋笑道:“那我就先去找师伯祖在松下等着师姐了。”
如意尖茅屋内黄庭正在跟一个少女各自吃着炭火煨出来的芋头。
黄庭看了眼令狐蕉鱼少女坐在火盆对面正在朝手中烫手山芋轻轻呼气
在黄庭看来一座小龙湫山上山下尽是一股腐朽气死水微澜。
她要是大龙湫的宗主都没脸跟人说在桐叶洲有座“下山”叫小龙湫。
先前觊觎太平山的势力主要有三个除了小龙湫还有万瑶宗跟虞氏王朝。
至于那个人模狗样的权清秋其实就是一条对金顶观摇尾巴的看门狗白瞎了个好名字。
当初黄庭问剑小龙湫劈了林蕙芷一剑也不算冤枉了她。
没有这位女子山主的默认权清秋怎么能够让一位首席客卿跑去太平山那边待着每天就是呼朋唤友看镜花水月?
其实在陈平安走了一趟如意尖后黄庭就准备离开此地去趟虞氏王朝京城再回太平山。
要不是山上还有个令狐蕉鱼黄庭就算离开了小龙湫百年之内不管山主是她还是权清秋就都别想要修缮祖师堂了。
每次修好祖师堂就是等于与她问剑。
而且黄庭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这个权清秋与蛮荒妖族肯定有勾结。只是她拿不出什么证据。
那个道号“龙髯”的中土仙人莅临下山小龙湫。
瞧着偏袒权清秋对林蕙芷这个山主不太满意。
虽然这位仙人到了小龙湫之后始终深居简出。就连上次陈平安闯入山头对方也没有露面。
但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给所有偏向山主、或是选择中立的小龙湫修士带来一股莫大压力。
如果说世间钱财是一场大雨看似无孔不入无所不能。可权力却是一场大雪面对门外积雪门内人就会望而生畏真能够冻死人的。
如果不是得到了大龙湫的某份旨意权清秋今天在师姐林蕙芷那边绝对不敢如此“作乱犯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古松下石桌有残局。
一位天然神色萧索、颇为苦相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旁看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局他伸手捻起一枚虚相棋子顷刻间便有一枚崭新棋子在棋盘原位显化而出而男子手中棋子也自行消散古老棋局依旧如初。
拜月炼气牵引星辰毋庸置疑的仙人手笔。
故而桌上既是一盘棋局也是一部棋谱更是一座阵法。
桌上只有八十一颗棋子。若是棋盘下出一百零八颗就是一座天时地利兼备的完整大阵。
这就跟古玩行差不多品相不全价格就差了太多例如百花福地秘制的一整套十二花神杯如果只是收集到了十一只哪怕只缺一只花神杯而已价格可能就会相差一倍之多。
男子这次跨洲踏足小龙湫勉强能算是故地重游只不过已经物是人非。
当年师尊曾经与一位年轻仙人在此弈棋正是那位三山福地万瑶宗的当代宗主韩绛树。
听说此人如今想要开创下宗只是不知为何拖延至今都没个确切动静了。
照理说以三山福地的雄厚底蕴万瑶宗的悠久传承再加上韩绛树本身的修为境界建立下宗一事只会水到渠成。
而当年他之所以跟着师尊跨洲远游是为了见一见林蕙芷的师长。
当时大龙湫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在桐叶洲以小龙湫作为一处“龙兴之地”等她跻身上五境就可以顺势开创下宗。
按照早年文庙订立的规矩山上的枝叶旁牒比起山下的宗族谱系可能要更为严谨。比如想要在别洲开创下宗下宗的开山祖师必须是在当地成为元婴再破境跻身上五境而不是上宗随便派遣一位玉璞境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随便加叶添枝。
而且外乡人建立宗门这种事情十分犯忌备受排挤
毕竟一个外乡势力一旦开宗就会分走一杯羹鲸吞四周山水灵气和大道气运就像北俱芦洲的披麻宗创建之初坎坷不断伤亡惨重好不容易才在骸骨滩那边站稳脚跟结果又摊上个鬼蜮谷当邻居一直被中土各大宗门视为一桩赔本买卖是拿来当反面例子看待的。
又例如前些年玉圭宗在宝瓶洲一个叫书简湖的地方成功创建了真境宗老宗主荀渊分别派遣出姜尚真、韦滢担任下宗宗主而这两位修士后来又都当上了上宗之主。
想那姜尚真何等桀骜不驯韦滢又何其天纵奇才结果在那书简湖依旧与大骊宋氏朝廷处处退让。
这些都是下宗创建不易、站稳脚跟更难的明证。
故而历史上许多想要在别洲开创下宗的中土大宗能成事者十无二三在这二三当中又有大半未能延续千年香火。这就像个世代簪缨的官宦子弟离京在外为官往往处处碰壁软硬钉子不断最终能够达成父辈成就位列中枢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权清秋带着章流注一同徒步走来此地“清秋拜见师伯祖。”
章流注行大礼之时则是对男子敬称为龙髯仙君。
男人与那位下山的首席客卿说道:“水仙道友可以先行离开。”
老元婴受宠若惊行礼告辞后退三步再转身走出很远才敢御风离开祖山。
司徒梦鲸说道:“坐吧。”
权清秋立即落座。
在大龙湫山门道统中权清秋的父母是一双山上道侣而眼前这位仙人正好是那双道侣的传道师尊。
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司徒梦鲸才会被小龙湫修士视为是帮着权清秋撑腰而来也在情理之中。
而林蕙芷和权清秋的那个师父到了桐叶洲后早期破境顺势只是在元婴境时为情所误未能跻身玉璞境心魔作祟闭关失败山下所谓的香消玉殒山上的身死道消。
可怜女子遇人不淑辜负真情。却也曾十五十六女子腰恰似杨柳弱袅袅。
司徒梦鲸问道:“权清秋你当年与蛮荒妖族有无勾连?”
权清秋神色如常语气镇定道:“祖师明鉴绝无此事。”
松下仙人不言语自有松涛阵阵如天籁。
权清秋惋惜道:“林师姐这辈子修行太过顺遂了道心不够坚韧闭关两次都失败了以至于对破境一事毫无信心总觉得自己大限已至加上被黄庭劈砍一剑自然而然愈发绝望了师伯祖林师姐稍后就会赶来师伯祖能不能劝她几句帮着惊醒梦中人。”
元婴地仙人间常驻八百载。
再加上一些延寿手段山上就有了“千秋”一说。
至于山上千秋后缀的“万岁”所谓的“证道得长生、与天地同寿”那是传说中十四境修士才能做成的壮举。
见师伯祖还是不愿说话权清秋小心翼翼酝酿措辞缓缓道:“师姐若是真想要保住山主身份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暗中与师伯祖往我身上泼脏水小龙湫祖师堂议事也好禀报大龙湫诸位老祖说我试图篡位也罢其实都无妨反正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师伯祖与上宗祖师们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林蕙芷竟然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保住山主位置辱我名声不算什么连累上宗被书院甚至是文庙问责到时候传出去那些风言风语一经传播后果何其严重何况如今山水邸报已经解禁眼红上宗的仙家肯定会暗中推波助澜大肆宣扬此事林师姐此举罪不可赦根本就是忘恩负义愧对宗门栽培无异于恩将仇报!”
“这个林蕙芷真是失心疯了。”
仙人闻言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凝视着棋盘残局。
这个权清秋的父母两位弟子倒是不如他们儿子这么健谈。
司徒梦鲸突然伸手一招将一把松针攥在手心掌心相抵细细摩挲再摊开手掌碎屑散落四方其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符箓光亮不同寻常。
权清秋不敢多说什么担心画蛇添足惹来这位师伯祖的厌烦。
大龙湫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师最喜清净最嫌麻烦。
司徒梦鲸终于开口道:“你离开后告诉林蕙芷让她继续闭关就是了。”
权清秋心中暗喜起身告辞离去得了师伯祖这道法旨大局已定定是林蕙芷的闭关不出已经惹来了师伯祖的心中不快。
在权清秋离开后司徒梦鲸站起身一棵古松老树历经风霜犹然多生意可惜少年无老趣。
这位仙人是豪阀子弟还是五坊儿出身任侠意气鲜衣怒马骄纵横行。后来大概能算是浪子回头了所幸没把头都给浪掉。
仙人以手扶松转头望向远处那座茅屋以心声说道:“黄庭能否来此一叙?”
黄庭拿道袍袖子兜着一小堆滚烫芋头走出茅屋后缩地山河一步来到松下直接坐在石凳上剥去数颗芋头的芋皮一同放入嘴中腮帮鼓鼓口齿不清道:“说吧在哪里打你来
挑个地儿我都好商量的。”
司徒梦鲸坐在石桌对面以心声说道:“权清秋擅自觊觎太平山明月镜道韵一事试图窃据太平山遗址我得替大龙湫祖师堂与你赔礼道歉如果不是你刚好在小龙湫我会亲自走一趟登门赔罪。”
黄庭冷笑道:“遗址?”
仙人说道:“是我口误了再与你道个歉。”
黄庭说道:“留着权清秋就是个祸害。有些事情只要做过就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
司徒梦鲸说道:“我在找证据只是成效不大。”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赶来小龙湫地界凭借仙人修为在此如入无人之境哪怕是黄庭那场问剑司徒梦鲸也没有出手阻拦。
如果不是因为林蕙芷恩师的关系就不是他司徒梦鲸来这边查找线索而是掌律师弟身在此地了。
可要说使出类似拘魂拿魄、翻检记忆的阴狠手段又有些为难一来大龙湫修士并不精通此道很难保证不伤及大道根本一旦冤枉误会了不说权清秋的爹娘会大闹大龙湫祖师堂设身处地司徒梦鲸恐怕也会因此记恨上宗。再者大龙湫祖师堂内部极少数人对此也意见不一有人心存侥幸既然小龙湫并未作出任何台面上的污秽勾当又不曾真正损害桐叶洲山河半点那么何必兴师动众老话都说了论迹寒门无孝子论心千古无完人。
宗主两难。
可是司徒梦鲸和那位掌律师弟都想要刨根问底一番。
黄庭问道:“要是找到了证据又如何?”
司徒梦鲸淡然道:“我来亲手清理门户还会主动禀报书院交由文庙录档。”
黄庭小有惊讶。
司徒梦鲸突然说道:“怕就怕林蕙芷一样糊涂。”
权清秋若是当真有过勾结蛮荒军帐死不足惜。
可若是林蕙芷也是司徒梦鲸会……无比伤感。
黄庭愕然大为意外还真没有想到林蕙芷可能与蛮荒军帐暗中勾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大龙湫祖师倒是不落俗套。
她一时间对那个大龙湫印象好转几分。
照理说中土大龙湫镜工辈出垄断了生意这样的宗门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满身铜臭的。
司徒梦鲸难得有些笑容望向这位境界暂时不高、但是名气不小的年轻女冠“当修士与做宗主是两回事。”
所以他当年才会拒绝继任大龙湫的山主。
而眼前黄庭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是太平山新任宗主了。
“陈剑仙就算到了我们大龙湫也是头等贵客何必如此鬼祟行事。”
司徒梦鲸神色古怪叹了口气倍感无奈。
一道虚无缥缈的阴神身影出窍远游走遍山头后返回仙人真身之内。
先前那把松针之中其实偷偷隐藏着一张被山上誉为“听风就是雨”的风雨符这种符箓拿来偷听对话因为灵气消散极慢故而极难被找出蛛丝马迹所以又有个不太好听的别称“墙角符”。
此外仙人阴神出窍远游又有意外收获比如在那“别有天”石壁上“天”字之下有个不易察觉的蝇头小楷篆“地”字亦是一张符箓。
只是一趟阴神出窍就发现了五处符箓捉迷藏一般让一位仙人不胜其烦而且笃定还有漏网之鱼尚未被自己发现踪迹。
黄庭突然蹲下身歪着脑袋探臂从石桌底下摸出一张符箓不愧是钟魁的朋友都很正人君子。
你怎么不往司徒梦鲸的脑门上贴张符箓?
仙人再性情散淡也有几分恼火既恼火对方的不择手段也惊讶自己的毫无察觉。
司徒梦鲸环顾四周朗声道:“陈剑仙你就是这么当的圣人弟子?!”
————
陈平安带着小陌一同离开仙都山地界后一路御风北游要走一趟小龙湫。
小陌突然说发现个仙人离着不算远约莫是个山上长辈正护着两个道行浅薄的小精怪远游赶路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乘坐渡船也无祭出符舟两个孩子只是徒步山路中。
陈平安便有些好奇如今桐叶洲仙人境修士可不常见像小龙湫那位来自中土上宗的祖师爷属于过江龙。
便让小陌遥遥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不曾想这一看就让陈平安笑容灿烂起来。
倒不是认识那个暗中为两个孩子护道的仙人而是自家下宗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郑又乾是君倩师兄目前唯一一个弟子。
陈平安立即御风赶去在山野路中发现了两个孩子。
郑又乾身边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估计是乘坐跨洲渡船到了桐叶洲后由于仙都山这边暂无渡口郑又乾就只能走路来了。
陈平安让小陌去与那位仙人待客自己单独现身站在山路上笑道:“又乾。”
炼形成功没几年的小精怪见着了陈平安揉了揉眼睛立即毕恭毕敬作揖略带颤音道:“郑又乾拜见隐官小师叔!”
郑又乾其实已经见过这位陈师叔一面了在中土文庙那座功德林双方第一次见面郑又乾是先喊的隐官大人。
等到陈平安让他喊小师叔就行了郑又乾就灵光乍现用了个折中的法子喊隐官小师叔!
再次听闻这个奇怪别扭的称呼陈平安忍俊不禁温声笑道:“又乾下次只喊小师叔就行了。”
郑又乾怕自己之前就听君倩师兄说过缘由了都怪蛮荒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和邸报。
原来小家伙出身桐叶洲的羽化福地因缘际会之下与师兄君倩拜师就此正式跻身文圣一脉的道统后来跟随君倩师兄一起游历蛮荒天下一路上郑又乾听了些乌烟瘴气的小道消息简单来说在当时的郑又乾印象中那个素未蒙面的小师叔可怕程度差不是等于剑气长城的“齐上路”再加上个“米拦腰”好像见着了妖族修士和精怪之属绝不废话一见面就要拧掉脑袋抽筋剥皮只说这位隐官独自镇守剑气长城那会儿曾经一抬手便抓住一位胆敢御风过城头的玉璞境妖族修士将其狠狠按在城头之上一手扯掉妖族胳膊再一脚踩断腰肢最后当场就给生吞活剥了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大快朵颐起来……所以对于精怪出身的郑又乾来说能不怕吗?
这个师侄当然是误会自己这个小师叔了。
见着了郑又乾此刻的陈平安若是落在旁人眼中整个人的气息跟平时是大不一样的而且无论眼神还是脸色与对待裴钱、曹晴朗又有不同。
陈平安这会儿就像额头上贴了好几张符箓写了一连串文字内容“慈祥和蔼”“我是小师叔”“君倩师兄挑了个好弟子”“这个师侄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又乾有没有谁欺负你啊与小师叔说说看小师叔反正闲来无事帮你讲道理去”。
天下文脉、修士道统成百上千唯独别跟文圣一脉比拼护犊子的“道法高低”。
郑又乾抬头看了眼小师叔这个小师叔笑容好夸张笑得郑又乾差点要哭了。
之前跟着师父见着了在蛮荒天下都大名鼎鼎的小师叔好不容易不那么害怕了这次重返家乡桐叶洲结果在那条皑皑洲跨洲渡船上边又看到了一封山水邸报原来是小师叔离开文庙没几天就又做出了一大串惊世骇俗的壮举领衔四位大剑仙深入蛮荒天下腹地灭蛮荒宗门扫荡古战场遗址几拳打断仙簪城跟王座大妖绯妃拖拽一条曳落河剑斩托月山末代隐官城头刻字……
邸报上边的内容让小精怪既开心又骄傲恨不得见人就说我是那位隐官大人的师侄!
只是郑又乾难免有些担惊受怕。
唉说实话虽说小师叔在自己这边还是很平易近人的可好像还是那位左师伯让自己更不害怕些。
陈平安笑问道:“这位是?”
郑又乾赶紧介绍道:“师父之前把我丢在了铁树山她是我在山上认识的朋友姓谈。”
“瀛洲你的名字我可以跟隐官小师叔说吗?”
一说出口本就紧张万分的郑又乾愈发手足无措。
名叫谈瀛洲的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嗓音细若蚊蝇。
陈平安点头笑道:“谈瀛洲你好我叫陈平安是又乾的小师叔。”
小姑娘神色木然有点呆呆的她僵硬点头。
她是铁树山那位飞升境大修士郭藕汀的再传弟子年纪很小辈分很高。
因为郭藕汀的六位嫡传弟子当中不少都徒子徒孙一大堆了所以这个小姑娘在山中经常会被白发苍苍的修士称呼为太上祖师。
白帝城与铁树山在浩然天下都是独树一帜的宗门山头。
一个在邪魔外道的练气士眼中奉若神明。
一个在浩然本土妖族修士心目中是圣地。
郭藕汀道号“幽明”所以又被妖族修士誉为“幽明道主”。
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相传有过一刀劈断黄泉路的壮举。
外界传闻是郭藕汀与上代龙虎山大天师有过一场山巅厮杀打碎了整座铁树山山水极难缝合了才有了后来的“山中铁树万年不开花”一说。
龙虎山天师府司职下山斩妖除魔而郭藕汀本就是妖族修士出身与当年被白也离开海上岛屿一剑斩杀的某头隐匿凶物是一个辈分的修道之士所以郭藕汀与龙虎山大天师不对付确实情理之中。
其实不然。
与郭藕汀问剑之人是斩龙之人陈清流而且当年差点砍死郭藕汀。
那座新铁树山其实是以崩碎山脉堆积起来的所以要比旧山矮了数百丈而且按照约定落败一方的郭藕汀只要宗门祖山之上铁树一天不开花郭藕汀就一天不得离开宗门。
最过分的事情还是铁树山中不得栽种任何草木花卉。郭藕汀作为铁树山宗主一位浩然山巅修士曾经以一种旁门秘法以自身心相显化大道让铁树山“开花”只是不等郭藕汀下山就又有人刚好登山了。
好像早就等着郭藕汀让铁树开花。
登山之人不是斩龙之人而是他的徒弟白帝城城主郑居中。
在那之后郭藕汀就一直留在了山中修行。
只是这样岁月悠久的老人老故事只有一小撮山巅修士才会知晓。
陈平安笑道:“又乾小师叔还有点事情我让一个叫小陌的修士带你们一起去仙都山。”
郑又乾使劲点头道:“小师叔先忙就是了!”
陈平安说道:“陪你们走到山下小师叔再动身不迟。”
小姑娘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她其实比郑又乾更紧张。
郑又乾没有直接安慰身边的小姑娘只是壮起胆子与小师叔诚挚说道:“谈瀛洲可崇拜小师叔了那几封山上邸报她看得次数比我还多呢反复看是我花钱买的邸报邸报却归她了。”
“其实谈瀛洲一般不这样平时可闹腾了说天底下的英雄豪杰千千万只有小师叔是这个!”
郑又乾伸出大拇指。
小姑娘恼羞成怒只是隐官在场她满脸涨红紧张兮兮两只手死死攥紧衣角。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微弯腰笑着朝小姑娘点头道:“感谢认可。”
陈平安再一手伸出袖子笑道:“眼光极好!”
小姑娘腼腆而笑。
两个孩子的护道人与黄帽青鞋的小陌一同现身。
身材修长身穿一件颜色如浓墨的法袍头别木簪清秀少年容貌。
负责秘密护送谈瀛洲和郑又乾跨洲游历。
郑又乾一脸呆滞。
小姑娘倒是云淡风轻显然是早就猜到了。
先去的宝瓶洲落魄山得知下宗一事就又赶来桐叶洲了。
这“少年”正是谈瀛洲的传道恩师也是郭藕汀的关门弟子。
修士竟是作揖致礼笑容和煦与陈平安道:“铁树山修士果然见过陈先生。”
陈平安笑着抱拳还礼道:“见过龙门前辈。”
眼前修士在年少时就曾经有过一桩击水万里触龙门的事迹。
道号“龙门”的果然有些意外这位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竟然听过自己?否则怎么连自己的道号都一口说出?
他跟师父差不多喜欢待在山中只管自己修行
打小就不喜欢下山游历更不喜欢与人切磋道法输了受伤打坏了对方法宝伤和气结仇怨打坏了自己的更是损失就算赢了又不会多出一颗雪花钱名声一物如云聚云散又不能当饭吃。
所以他在中土神洲名气远远不如几位师兄师姐因为师尊早年受制于那个承诺不可离开铁树山地界所以都是师兄师姐们在外笼络关系积攒山上香火情与外界谈买卖做生意。以至于现在铁树山之外的修士都误以为他还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在那场战事中他只是隐姓埋名走了一趟南婆娑洲并且有意隐藏境界只是以金丹修士的藏身于一众修士当中置身于一条沿海战线。最终在战局危殆之际联手剑仙曹曦一起守住了那座镇海楼。
陈平安笑道:“辛苦龙门前辈一路护送又乾了。”
果然笑道:“理所当然的事情陈先生不用客气。”
陈平安拍了拍小师侄的肩膀满脸赞赏神色。
可以可以我们文圣一脉弟子和再传当中终于有谁像自己了。
三岁看老嘛一看师侄郑又乾在小姑娘那边的做派就绝不会打光棍!
有些事情跟学问、境界没关系真要讲一讲天赋的。
郑又乾突然小声问道:“小师叔这趟出远门又要砍谁?!”
在小精怪心目中自己最最敬重的小师叔不是提剑砍人就是走在提剑砍人的路上。
陈平安本想与郑又乾解释几句你的小师叔其实一向与人为善路人皆知。
只是刚好凭借一张“风雨符”听到了小龙湫那位仙人的质问陈平安便笑道:“是位仙人。”
郑又乾恍然大悟一位仙人啊境界凑合吧相信小师叔很快就会返回仙都山了。
陈平安笑道:“小师叔这趟出门是去做客不是奔着砍人去的。”
郑又乾使劲点头那么多书又不是白读的脱口而出道:“小师叔我懂的那不叫砍人叫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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