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江带着不安转过身,就看见一人迎风而立,三千青丝如墨瓢泼,与他的衣裳一样,黑得夺目。
那双眼睛宛若无尽海里的夜阑珍珠,深邃无底,却还散着幽幽之明光。
他的脸已被四处包围过去的人所遮挡。
这双眼睛,好像,哪里见过……
方才一脸没睡醒似的迎客弟子此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像狗迎主人一样冲了上去,两眼睁得铜铃似的,生怕看漏一点。
“尊……尊上……”
瞧,说话都结巴了。
叶凌江胸口闷的很,他觉得遭受了极不公平的待遇。
而且,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我们走。”他不悦地回头对师兄说。
青洛师兄有些尴尬,似乎想了想,便随他进去了。
外面的人一直盯着那个人,而那人却看着刚离去的两个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这无论是现代古代,人的等级分化也太明显了一些,好说歹说,他过去都是学生会的主席,公司里的高管,掌握行业半边天的人,如今来到这里,就是个令人闻风丧胆(不)的修道人士了,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修道人士。
修道?嗅稻算了。闻闻稻子香,告诉自己,有饭吃就不错了。
叶凌江心里有些怨气,可也没地儿撒,走了半天,也无心欣赏周围风景,突然师兄告诉他到了。
“来早的人都在此候着,大多都是青影派自家人,一会儿你可别乱说话。”
他移去视线,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他也难以一下子缓的过来,他不知道胖子是怎么设计的这些人界门派,他只知道这座“清合殿”堪比皇宫了。
修道嘛,该是清心寡欲静气宁神,那些红尘俗世身外之物都已该是与己无缘了,可是这左边的金山堆是怎么回事?右边满箱的珠宝翡翠又是什么?还有中间那个快穿破清合殿顶端的琉璃宝塔又是什么?敢情这些道修还挺有钱?
“归,虚,长,老~”
这一声酥骨软媚的声音将叶凌江刚要迈开的步子给震住了,一身鸡皮疙瘩由下往上立了起来。
“哦……是,是紫薇长老啊……”
一群人有些尴尬地看向声音来源。
叶凌江放眼望去,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个脸上带媚,穿着露骨的女人朝着中央而去,把手搭在了一个人的肩上,时不时往人家身上蹭了蹭。
他向旁侧移了几步,琉璃宝塔之后有一男子独立,面对这么突然的行为,他却只是很淡然地笑了笑。
“紫薇,莫要胡闹。”
“不嘛,今天是你三百生辰,我得一直陪着你——”
……??
这就是那个三百岁的……归虚?这看起来连三十岁都没有好吗。
叶凌江:修道好啊,修道长生,长生好啊,长生享欢……
“禀……贺礼已悉数归入自在阁,来客都已请入派中,请归虚长老出殿。”
山门弟子前来禀告。
“各位,请。”归虚面带笑容,朝外而去。
青影与离渊不同,门派不分支脉,皆处于一座峻峭高山,坐落数座殿宇,后山系弟子房所在之处,门派中央是练剑之台,可容纳千余人。
每门每派不可能所有人都来,但也都遣了数人前来,恐也有上百人,除了练剑台,似乎没有地方能容纳如此多人,难不成要露天野营吗?
那归虚长老步伐轻盈,行上台,礼仪端庄,面持微笑,他一招挥手,顷刻间天光乍暗,从天端铺出数丈长宽的乌金悬梁,以脱缰之势向四处延展,遮去渺茫碧空,万里苍茫,巧手天工凭空造出一座巍峨殿宇,将众人团团包围在里。
叶凌江不淡定了:“师兄,见鬼了……”
青洛师兄笑了笑:“这是幻术,你别惊慌。放心,待会儿的吃食都是真货。”
特效变成亲身体验,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
“各位,请就近而座,听说今年各门各派亦是领了不少新人而来,不如趁此机会互相照个面。”
大家都附和说好,各个都点点头。
叶凌江一直看着那位归虚长老,这言行举止,谈吐风采,都是上上之举,挑不出任何一点瑕疵来,那面带微笑的表情似乎天生而来。
师兄拉着他就坐了下来。
殿中数十长桌,置了果盘,立着铜盏,里面有艳红色的液体,泛着醇香,叶凌江嘴馋,立刻想一饮而尽。
青洛拍了拍他躁动不安的手:“无礼,长辈们还没动,这一会儿得拿来向寿星贺喜,你可不许找人讨酒喝。”
他知道,这小师弟若是喝上头了,那就不是疯不疯的问题了。
叶凌江无奈。
“吃吧,你最爱的红烧肘子。”
师兄疼师弟,夹了个肥厚的肘子给他,叶凌江狐疑地看着他,怎么知道他喜欢……
“你们听说了吗,那叶凌江跳崖了,没死,摔个半残不残的。”
叶凌江手中的筷子戛然而停。
“怪不得他没来呢。”
话还没几句,酒未过三杯,风云人物的八卦论事就摆上了桌面,这已经是惯了的修道作风:想要混的好,须知天下事。
隔壁桌的人也探头凑了热闹:“可真是苦了昭夜君了,带个徒弟不容易。”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一处,一人正把玩着杯盏,看里头的醇酒晃荡,仿佛天下之事皆与自己无关,也毫不受其目光影响。
叶凌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朋友面生,敢问何门何派?在下正是青影中人,莫尘温。”
旁人欲与他换名交友。
同桌之人纷纷又回归视线,看向叶凌江。
“是啊,小师兄是否是东境离渊派的?”
一女娇羞地看着他。
见他与青洛师兄关系好,想来也是同支同脉,大约是离渊玉莲的新弟子罢。
原以为今天打扮正常,无人会注意得到,没想到太低估自己了。
青洛附耳低声劝道:“你就说你是新来……”
“方才各位不还在提我吗?这么快便忘了?”
叶凌江站了起来,毫不露怯,向各位行礼作揖。
“在下叶凌江,离渊派玉莲峰九弟子。”
青洛师兄咬牙闭眼,完了。
在座的所有人发出惊讶的叹呼,立刻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从眼角挤出的鄙夷与厌恶一目了然。
“道中败类,还有脸来!”
人群中有人怒喝。
幻殿内的灯笼烛光摇曳,在叶凌江的脸上生出一片又一片的暗影,又曝露出姣好的容貌。
众人更多的是无法接受这样生的好看的少年是个喜欢着女装的变态,还有那些连旁人都难以启齿的所作所为,不过,对他们来说只是觉得丢了东境的脸,丢了修道人士的脸,丢了人界的脸罢了,但最应该生气的,莫过于他的师尊楚云川才是。
叶凌江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交替,看起来下一刻好像就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可他只是扯起嘴角,看向那位要为道修打抱不平的同道中人。
“收了请柬自是要来,若像你所说,一个败类也不愿给面子,那岂不是说归虚长老这请帖发的不好吗?”
他笑脸迎人,话语温柔却带刺,叫人无缝无法插针。
“你……”那人脸色难堪,“归虚长老又没指名道姓让你来,你可真是不要脸,是不是昭夜君不理你,想换个目标了?一改往日痴癫下作,倒变得伶牙俐齿了起来,也不知你家师尊平时是如何管教于你的?”
叶凌江最烦这种人,说就说,还拖家带口的说,还将那“你家”二字咬得极重,这是嘴上说不过,要拿道德绑架人啊。
“不牢费心。”叶凌江一脸似笑非笑想笑却不笑,“师尊有许多要事需做,平日无暇顾及我一个小小弟子,只是时常劝诫大家: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青洛急得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叶凌江给了他一个眼神:莫怕。
看起来楚云川好似不在这儿,若是在,早就第一个跳出来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了吧。
“叶凌江,你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那令人不悦的声音又响起。
同门师兄弟,何必赶尽杀绝呢……
“哟,二师兄啊。”叶凌江嬉皮笑脸地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我前面一直在找你呢,昨日你那么急着来我那让我交出离渊之印,我一下子实在忘记放哪了,今日出门前寻了寻,已经找到了。”
众人哗然,又看向午昌。
谁都知道这离渊之印只有主动相让或被掌门收回才行,这上门逼交,夺位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午昌登时脸青,憋着气似的扭曲着表情。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叶凌江假装惊讶:“怎么,师兄没坠崖,却也得了失忆症状吗?赶紧让青影派的朋友找位神医来瞧瞧。”
“好了好了,你们可少说两句,今日是归虚长老的寿辰,你们有话席后再说。”
有人出来相劝。
在别人的地盘内讧,真是可笑极了。
午昌赶紧顺着台阶下,心里怒气衬得脸一阵又白,不敢正视别人的目光,自顾自连喝了好几杯。
呵,弱。
叶凌江继续笑道:“这位师兄说的很对,小辈失礼了,还望归虚长老见谅。”
那些人都略微诧异地看着他,举止简直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加虚怀若谷谦谦有礼。
对于他的事迹有的人是亲眼见到过,可有的人终归只是听说,而后者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是否系为恶人中伤了。
坐在最里的上座,归虚眼中流动着光彩,他高情迈俗,清雅绝尘,自然毫不计较这些小事情。
“三月春,清风犹在。莫要为这些事坏了兴致。”
他向叶凌江投去了不明意味的眼神,似是赞许,又似是欣赏。
既然长老都开口了,众人就识相地闭了嘴。
“昭夜君,你这徒弟可不像别人所说那样,我看是个挺好的苗子。”
座上之人又随口说了一句,惹得所有人都无心酒菜了。
一人轻轻重复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反问,声线沉沉,冷意直逼:“……苗子?”
盎然春意仿佛坠入数九寒天的冰窟,将人由里到外都浸泡透彻。
叶凌江刚在心里开心着觉着搬回了一局,此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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