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太宰|番外篇2(卷完结)

    太宰年幼的时候,曾在贫民窟生活过一段时间。

    当时,俄国的一个研究所组织,正在进行全异能免疫的战争武器的项目研发。然而他们在研发过程中,遇到了技术瓶颈。

    于是,太宰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就被盯上了。

    他被研究所组织抓住。

    又趁着守备人员轻敌松懈之际,拼尽全力逃了出来。

    那时的他几乎奄奄一息。

    太宰想,死了也挺好的吧。但是被抓住、解剖、甚至改造,可不是他期望中的死法。

    就算只是尸体被这么对待,也太糟糕了。

    他躺在阴暗的深巷里,看着月挂上梢头,在夜空中弯成一瓣。

    月光洒下来,照亮了悄无声息正在逼近的生命体。

    失去意识之前,太宰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只猫。

    毛色漆黑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翡翠色的眼睛浓郁而剔透,里面的光,比月更加明亮。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条巷子里了。

    而是一个相当简陋、破旧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乌黑袍子的古怪青年。

    反正他是没见过,在如今这个年头,还有人留着那样长、保养得那样好的直发。

    衣服的样式也奇怪。

    有点像和服或狩衣,却又差得太多。

    青年见他醒来,不看他,也不赶他,就继续闭着眼睛坐在窗檐上,似乎昏昏欲睡。

    太宰戒备了好几天。

    发现青年真的没打算把他怎么样。

    可能在对方看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跟路边羸弱的小老鼠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每隔两三天,青年就会从外面带回来一些水,还有食物。

    有时候是快要过期的干面包,有时候是珍贵的水果,甚至他还往回带过活蹦乱跳的河鱼。

    青年似乎是碰到什么吃的就顺便给带回来,完全没考虑过其他。

    带回食物后,他会消失一阵子。

    然后又返回来。

    太宰有时候会想,这个人每次回来,可能就是为了看看他死了没有。

    没有死,就继续随便养养。

    死了,那便不必管了。

    青年在这个贫民窟里占据了一间小小的地盘。

    可它不是家。

    一个家,哪怕是暂时休憩的临时居所,也不会这样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椅子和四面斑驳的水泥墙。

    这个人没有家。

    太宰每次看见他坐在窗檐上,偶尔往外面望的时候,都会觉得青年有点孤独。

    还有点难以理解的困惑——

    像是有一个前所未有、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出现在面前,他看见了,却完全无法理解。

    ——这个人的灵魂没有着落,一直在漂泊。

    总之,太宰没死。伤势也在一天天好转,跑两下、跳两下,都不成问题。

    不过他没离开。

    为什么没离开?

    当然与报恩、与感激全无干系。

    仅仅是突然怠惰了,觉得暂时呆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间里,晒晒太阳,或者看看窗外的雨,好像也不错。

    他们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过交谈。哪怕有,也是太宰独自在说,青年冷冷淡淡地听。

    ——他从不开口讲话。

    青年不会日语,他来自异国。最开始那几天,太宰在观察了他有小半日之后,便下了这个论断。

    他能听懂的词语和句子极为有限,稍微复杂一些,估计就被当了耳旁风。

    太宰不知道他叫什么,便用一个笼统但绝对不会出错的“先生”来称呼他。

    然后因为还伤着筋骨,又不能怎么动弹,太宰就开始了每天自言自语的半疯癫生涯。

    比如他捧着一个苹果,不吃它,反而先叨着:“苹果。”

    “这是苹果。”

    “先生你看,这是美味的苹果。”

    一是词语。一是语法句子。

    从简单慢慢到复杂。太宰有意识地把日常里碰到的事物讲给青年听,偶尔还要辅以夸张的表演,嚷嚷重复几遍。

    这种行为倒是误打误撞地,挺符合他这个年纪性情天真的小孩子的模样。

    他在给青年灌输知识,不,说不上知识,应该是常识才对——以作为房租和食物的等价交换。

    不等价也没办法。

    而且双方都不在意。

    后来太宰也发现了,青年对小孩子的容忍度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高。

    有贫民窟的当地小孩跑进来偷取食物,折腾出再大的动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全当看不见。

    如果是成年男人就说不好了。

    因为他下手不知道轻重,把人弄骨折或打出要躺半个月的伤势,也是不少见。

    —

    虽然这段日子不算多好的光景,但太宰还是挺想用一个成语:好景不长。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之后的那天,研究所组织就找上门来了。

    总共有四个异能者和一帮携带尖端武器的普通人。为抓捕他,也算下足了成本和工夫。

    这次动手对方也完全没了顾忌。

    可能上头下了命令,比如说只要留下一条命,哪怕缺胳膊断腿一级伤残也没关系。

    毕竟他们只需要他的异能力,然后破解或者复制它,研发出凌驾于所有异能者之上的战争兵器。

    那是人类丑陋的欲望作祟,不过很正常。

    反而,像青年这样无缘无故把他捡回去的人才不正常。没有欲求就是不正常。

    哪怕只是一点,比如为了方便救助者布施高高在上的怜悯,或者为了得到被救助者的感激、亲近,诸如此类的情感需求……

    却都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样的毫无欲求,就是“不正常”。

    再比如现在,青年对他并不怎么关心,却愿意挡在他面前。

    ——哪里算得上正常。

    异能力所加持的枪弹贯穿了青年的身体,他似乎有些惊讶和困惑——又是那种太宰理解不了的困惑。

    他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还有火焰灼烧的焦痕。

    接着有一束剧烈到几乎湮没一切的白光,自太宰眼前炸开。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知道青年把他抱起来护在怀里,离开好远,放到了一个安全却陌生的高地。

    三分零五秒。

    太宰记得这个时间。那是最后,青年距离死亡的时间间隔。

    他静默地注视着。

    青年的袍子非常残破了,呼吸逐渐微弱,直到消失。

    人一经死亡,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尸体”。

    又过了好一会儿,连尸体都不见了。

    ——那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了一只黑猫的骸骨。

    太宰记得这只猫。

    那晚月色如钩,黑猫翡翠色的眸子却比月光更加明亮。

    不只眼睛,皮毛也很漂亮。它是太宰曾经见过长相最漂亮的猫。

    说起来,其实青年长得也很好看。

    但是现在,那身漆黑的皮毛也脏了,变得残破了。

    太宰蹲下来盯着黑猫的尸骸,盯了很久,天色都落幕了。

    他把外套脱下来,他的外套并不大,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穿不了多大的外套——可是却能完全包住那具尸骸,它太小了。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一颗玻璃珠从黑猫的脖子上掉了下来,滚了两圈又不动了。

    边上落了些断碎掉的细绳,看得出来原先细绳所编织的是一只小巧的兜囊。

    绳子是很结实的材质,但它曾历经一息烈火烧灼,其主人又一路奔波——

    它终于再也撑不住一颗玻璃珠的重量。

    那是一颗透明质地、却颜色稍嫌混浊的玻璃珠。玻璃本非耐高温的东西,它的表面却未有一丝烧伤乃至熔化的痕迹。

    于是,太宰把它捡起来,收在了口袋里。

    太宰选中了一块心仪的地方。平坦的小山坡,有细微的风,青嫩的草,头顶有一棵硕大的苹果树。

    他忽然觉得,把这里作为自己将来的墓地也不错。

    太宰用铲子一点一点挖,挖了一个很深的坑。

    ——很深,对于一只猫来说。

    这是黑猫的墓地。

    放进尸骸,把土掩上。

    太宰在原地呆了很久,离开了这里。

    他去搞了一些钱,搞钱的过程中听人说贫民窟附近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爆炸,一些外国人死在了那里。

    顺道去核查了一下,结果是那天从研究所组织里来的人几乎全军覆灭。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还逃掉了一个异能者。

    他明白了,那天剧烈到湮灭周围一切的白光,其实是一场惨烈的同归于尽。

    太宰用这些钱买了一块墓碑的原石,未经雕琢,朴素粗粝。

    墓地有了,墓碑也有了。

    于是他打算给这块墓碑雕刻墓志铭,一块合格的墓碑应该是有墓志铭的。

    可是要刻些什么呢。

    他犯难了,攥着刻刀无从下手。

    干脆就把刻刀扔掉了,留下碑面空白一片。

    两个月以来,太宰不知道青年的名字,也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他。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名字不是束缚,当然,孤独更不是。

    任何东西都不是。

    再崇高与伟大的墓志铭也不是。

    那个人应该是自由的。

    他又怎么可以不自由呢?

    —

    后来有一天,太宰抓到了从曾经的那场自毁式爆炸中逃掉的俄籍异能者。而落到太宰治手里的敌人,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的眼神阴郁而沉凝,嘴角却弯起笑容。

    这个笑容,怕是被任何旁人见了都须惊叫一声“恶鬼”。

    他洗了澡,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去往那个偏僻荒芜的小山坡上。

    那棵硕大的苹果树下。

    静静地注视着那块空白的粗粝墓碑,忽然宛如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太宰背靠着墓碑。

    捏着那颗被他一直揣在口袋里的玻璃珠,举高了放在头顶,仰头注视着。

    明媚的阳光透过苹果树的枝叶,漏下些稀稀拉拉的光束。

    有一束光正巧穿过玻璃珠,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眼睛里——

    那股有如地狱般阴冷的残酷,便被冲淡了些许,又逐渐融化在了暖金棕色的瞳仁之中。

    太宰又想起青年了。

    每次一想来,他都觉得有些可惜。

    “真可惜啊,先生。”

    他轻轻嘟囔了一句。

    真是可惜啊,这样有意思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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