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金银成山,半边尸骨累累,这就是卫冕看到的画面。
近视眼的卫大侠默默摘下眼镜,生平第一次感到,视线太清晰也不好。
与此同时,走在前面的柳竹一直用诡异的步伐前进,脚下旋转出一个又一个圈儿,转着圈儿往前走。如果赵爵在这里,一定会觉得眼熟,因为柳竹的脚步看上去就像华尔兹。
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人,卫冕自然不认识华尔兹,但他也觉得眼熟。
因为在柳家花园的荷花池上,赵爵曾经跳过一次。
在确认柳荷的死讯时,赵爵又跳了一次。
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看来,赵爵这厮明显是故意的!
武功天下第一的卫大侠,生平第一次想要暴打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自从认识赵爵,卫冕由衷感慨,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评价一个人的杀伤力,不能只看武功强弱,因为有些人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一样可以气死人于无形……
赵爵这个人,很难用单纯的好与坏来评价。损人利己的事他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也做。一身的反骨,动不动就炸毛,而且触发点不明。
赵爵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
说他危险吧,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说他聪明吧,又经常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
整天笑眯眯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冕叹了口气,足尖一点向前飘去。不需要赵爵有意无意示范过两次的舞步,他直接脚不沾地——飞了过去!飞过有陷阱的路段,隔空对远处的石壁做了个“抓”的动作,整个人快如离弦之箭,速度反超了跳华尔兹的柳竹。
柳竹正聚精会神,万没料到头顶飞过一个大活人!
惊惧之下,流畅的舞步乱了一拍,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眨眼间万箭齐发!柳竹下意识护住要害,却在瞬间身中数箭。若非卫冕拉了他一把,早被射成马蜂窝了。
卫冕也是措手不及。
没想到洞穴内的机关如此厉害,本来还想留个活口问话。
箭头淬了毒,柳竹痛苦的喘息,表情十分狰狞。
卫冕为他点穴止血,“有遗言吗。”
柳竹扯了扯嘴角,乌黑的毒血溢出,艰难吐出一句话:“告诉赵爵,天命难违,我必杀他,你必死,我……”话没说完就毒发身亡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一个人临死前最后一句话还是杀杀杀,这个人基本没救了。
卫冕面色沉郁,什么叫天命难违?
不是他太敏感,实在是心理阴影太大,一听到天命之类的话题,就下意识想到济世和尚那张臭嘴,一股烦躁直冲百会穴。
还有什么叫“我必杀他,你必死”?
跟赵爵有什么关系?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卫冕放下“柳竹”的尸体,静静看着面前堆成山的金银和尸骨,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萦绕胸口。这世间熙攘皆为利往,利字当头情义皆休,你方唱罢我登场,是不是永远没有尽头?
在一片死寂中,钟乳洞轰然倒塌,将财富与尸骨一同埋葬。
…………
另一边,赵爵正躺在摇椅上偷懒。
无论旁人忙成什么狗德行,襄阳王永远是优哉游哉不紧不慢的。世人常说“生死之外无大事”,对赵爵来说,连生死都不算大事,自然也就没有大事了。
众人被赵爵接二连三的爆料搅乱了心神。
不得不说,吃瓜真是人类的本性,哪怕胡说八道的济世和尚很欠打,众人还是忍不住思考他的话,实在是……太有冲击性了!管得住嘴也管不住脑,简直有毒!
几乎一夜没睡的白玉堂吃过早膳就回去补眠了,展昭一直守着赵爵,包拯和公孙去验尸了。就是抱鱼而死的柳荷的尸体,包拯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傍晚时分,卫冕回来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赵爵突发奇想,让厨娘在院中准备了丰盛的自助餐。除了展昭几人,还叫上身边所有不当值的护卫,把气氛炒得热热闹闹。
赵爵身边的人,早已习惯了王爷的奇思妙想,配合着说笑打闹丝毫不拘谨。
或许是身体不好的原因,赵爵总是懒洋洋的,但他其实不讨厌热闹。
卫冕取了很多食物,一样一样摆满了大半张圆桌,饭量惊人。
赵爵清了清嗓子,“咳……”
卫冕伏案大嚼,不理他。
赵爵无奈,将酒壶往前推了推,“最好的桂花酿。”
卫冕毫不客气连饮三杯,叹道:“好酒。”
赵爵正想吹一波自己酿的桂花酒,就听卫冕别有深意道:“王爷贵·人事忙,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忘·记告诉我了?”连读三次重音,可见心情何等糟糕。
赵爵眯眼笑道:“那可太多了,你指哪一件?”
卫冕沉默半晌,服气道:“……你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真不容易。”
赵爵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柳竹’是不是死了?他死前有没有留话给我?如果是骂我的就不用复述了。”
卫冕道:“他没骂你,他说‘告诉赵爵,天命难违,我必杀他,你必死,我……’然后就死了,能麻烦王爷屈·尊·降·贵为在下解释一下吗。”
赵爵费了点心思理解这三句半话,感慨道:“他还在迷信济世和尚的预言啊。”
卫冕:“……”
前任武林盟主嘎嘣一声扭断了筷子,“你!说!什!么!”
赵爵战术后仰,离发怒的狮子远一点,“就是济世和尚的预言,你没听过吗?”
“狗屁预言!全是胡说八道!”
赵爵点头啊点头,“我也觉得全是胡说八道,你冷静点。”
别人生气的时候吃不下饭,卫冕似乎越气越饿,开始吃第三碗米饭。
白玉堂拎着一壶酒走过来,两人默契地停止话题。
白五爷挑眉,“干嘛?我一过来就不说话了。”
展昭端着一盘蔬菜,俯身抱起赵爵腿边的神兔,拿菜叶喂兔子。
正在众人闲聊、一群侍卫闹哄哄喝酒划拳的时候,唯二专心破案的包拯和公孙回来了。准确的说,是被赵爵派人叫回来的,破案再紧张也不能不顾身体,吃饭睡觉一定要准时。
一黑一白两个书生都是风风火火饥肠辘辘,虽然被自助餐的场面惊了一下,还是很自然地拿取食物,直奔赵爵这一桌,将另外半张桌子也摆满了盘子。
包拯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们被骗了。”
公孙接着道:“王爷看到跳崖的女人,根本不是柳荷本人。柳荷是死后被人扔下山的,西湖醋鱼也只是故弄玄虚,还有还有……”
赵爵摆摆手,“别着急,一样一样说。”
包拯道:“我们查看了柳荷的尸体,发现她身上有好几处淤青,不太像落崖撞击所致,更像是被人殴打的痕迹。唯一一处致命伤在头部,有反复击打的痕迹。如果是跳崖身亡,不可能重复撞到同一个地方。”
展昭看着一边聊尸体一边吃饭的两人,禁不住心生敬佩。
白玉堂道:“怎么看出她是死后被人扔下山的?”
公孙道:“一看出血量,活人坠崖不可能只流那么一点血。二看姿势,柳荷落地时的姿势很诡异,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在护着什么东西。”
包拯配合做了一个双手交叉的姿势。
公孙继续道:“我们怀疑,西湖醋鱼只是掩人耳目。柳荷被害时,怀中可能抱着什么东西,死亡后身体僵硬,才会呈现那样的姿势。凶手为了掩人耳目,就往她怀里放了一条西湖醋鱼,企图转移视线。当然,凶手故意让王爷目击跳崖,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爵道:“能判断出她死前抱着什么吗?”
包拯和公孙对视一眼,“我们有一个推论。”
公孙道:“柳荷胸前和手臂内测均有清淤,可见她一定抱得非常紧。”
包拯接着道:“胸口有一块方形的压痕,两条手臂内测各有一道竖直的压痕,根据她死时的姿势,应该是紧紧抱着一个方形的东西……”
赵爵微微一笑,“比如传国玉玺?”
众人都不说话了,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烫手山芋了?
赵爵转移话题道:“能确定死亡时辰吗?”
包拯皱眉道:“有点困难,这位柳小姐死后似乎被冷藏过一段时间,坠崖的地方还有一处溪流,尸体被水泡过,只能大概估算出四五个时辰的误差。”
白玉堂摇头,“这也太长了。”
展昭摸摸下巴,“那就只能用笨方法了,从柳家人最后一次见到柳荷的时间,到王爷看到有人坠崖的时间。调查这段时间柳荷的行踪,以及她见过什么人。”
赵爵抱着兔子起身,“通知百望山庄的人去查,咱们不蹚这趟浑水。”
“是。”不知何时蹭到赵爵身边的七星应了一声,伸出一双蠢蠢欲动的手,扶住赵爵的胳膊,“王爷一天乏累,要不要属下准备热水?”
“嗯。”
“是药浴还是花瓣浴还是……”
赵爵强调道:“热水即可。”
“那属下伺候王爷沐浴~”
面无表情的赵爵:“………”
一脸渴望的七星:“~~~”
半晌,赵爵莫得感情道:“你去柴房伺候,负责添柴。”
七星:“……”
七星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王爷,属下会捏肩还会搓背!”
赵爵道:“添柴。”
**********
深夜,热气腾腾的赵爵回到房间,不意外看到守株待兔的卫冕。
“这位大侠,能不能改一改三更半夜蹲别人卧房的小爱好?”
卫冕毫不示弱道:“这位王爷,能不能聊一聊我请您保管的东西?”
说完,将柳竹那块假的武林盟主令拍在桌上。
赵爵比他还横,随手摸出真令牌,照着卫冕的脸丢过去。只可惜力量太小,令牌太重,扔到一半就开始下落,卫冕早有预料一般,抬手吸入掌中。
确定真货还在,卫冕松了口气。
“为何柳竹手上有个惟妙惟肖的假货?”
赵爵两手一摊,无辜道:“当然是我故意让他偷走的。”
“你呀你,事情做得太明显,被人猜出令牌在我手中。至少有三拨江湖人盯上这块令牌了,我好不容易设计柳竹偷走假货,你怎么又给抢回来了?”
卫冕惊疑道:“你知道柳竹会把东西带到……”
“黄金窟。”赵爵走到床边,脱下斗篷,钻入被窝。“他藏东西就喜欢藏那里,自以为安全,其实底下早被我挖了个地道。就他傻了吧唧的,每次都走机关暗道,我猜他迟早有一天要死在那里。”
卫冕无奈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赵爵眯着眼睛对他笑,“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仿造的武林盟主令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林第一高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赵爵又要语出惊人了。
赵爵幽幽道:“柳家家主,你的好朋友柳远山,其实是我的暗桩。”
卫冕:“……”
赵爵继续道:“当年是我让他去救你的,顺手。”
卫冕已经不会说话了。
赵爵轻笑一声,“我曾经告诉过你们,我出生在千年后,就算不会预言,我也比济世和尚更清楚‘未来’。因为你们的未来,是我的历史,就算细节不清楚,大概走向还是知道的。”
“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们并不是正史,只是一部胡编的小说,借用了几个历史人名。”
“小说中有个主角,可以称其为天命之子。主角第一次出场就是你死的时候,那时你穷途末路,被一户好心农家收留,却给那家人引来灭顶之灾……”
“农户夫妻因你而死,只剩一个奄奄一息的八岁孩童。你为了报恩,把毕生功力传给那个孩童。最后你死了,这个孩童却活了下来,但灵魂已经不同了,他就是本文的主角。”
“整部小说都是围绕主角展开。”
“他先凭借绝世武功和你给他的武林盟主令,成为江湖白道领袖。后假意杀死襄阳王赵爵……我是说李曦,就是那位原装正版的襄阳王。”
“他假意杀死谋朝篡位的‘赵爵’,其实是将他收为主角的‘小弟’。后来主角登上皇位,广纳后宫,迎娶三千佳丽,整天争风吃醋其乐无穷。也不知怎么就国富民强,引来四方朝拜,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展昭白玉堂包拯公孙策都是主角的‘小弟团’,后世将这种故事称为——后宫种马流YY小说。”
赵爵道:“这类小说还挺受欢迎的。”
卫冕……卫冕整个人都不好了,艰难道:“所以你、做了什么?”
赵爵一派安然道:“我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改变未来。”
卫冕扶额,“那济世和尚和李曦又是怎么回事?”
赵爵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世界的意志,想要回到原本的轨道,管它呢。反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主角就得绕着我走,爱咋咋地,不服就干。”
卫冕头痛欲裂,对这个任性的人彻底没辙了。
卫冕认真道:“你是说真的,还是编个故事骗我?”
赵爵疑惑道:“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卫冕无奈道:“你是啊,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无聊的人!”
赵爵哼哼两声,准备睡觉了,“你就当睡前故事听吧,把蜡烛灭了。”
卫冕扶额,你倒是睡得香,我可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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