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康济门外锣鼓喧天,江面之上朝霞满天,自康济门至盛唐门外都停满各色漕船,岸上人山人海,无数百姓聚集在码头周边。
沿江铺面都挂起红色灯笼,码头通往康济门的主路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牌坊,上面捆着红色丝绸的彩带,在江风中随风招展。牌坊内摆放着神案,两侧各放置几面大鼓。
康济门方向一通锣响,一群衙役举牌开路而来,沿路百姓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串轿子跟在衙役之后来到牌坊下,依次停稳之后,后面的轿夫将抬杆缓缓举高,外边的低候拉开轿帘,安庆府的大小官员低头走出轿厢。庞雨从最后一个轿子下来,前面文官的品级最高才六品,都没有庞雨的品级高,但没一个人让他这个武官走在前面。因为开漕涉及安庆卫,也属于安庆守备的业务之一,
否则这些地方官未必会邀请庞雨参加。陈仕辅也走在皮应举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庞雨后,眼光只是稍作停留。自从上次在宿松一会,两人没再见过面,但江帆很快就上了门,庞雨拿到告身之后,陈仕
辅也知道了庞雨的身份。
跟着皮应举等人来到牌坊下,周围的士绅百姓纷纷向众官下跪,皮应举等众人站起之后往前上了两步。
“一米一粟,民脂民膏。千万百姓膏血方得漕粮,尔等漕丁、经纪、督官,当敬天守法克己奉公,牢记‘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庞雨一边听,一边看前面的文官,府城又是怀宁县,今日来的是府县两级,府衙来的官多,县衙也来了四个,安庆的文官基本都到齐了,可见开漕在地方衙门算得是要紧
的大事。
皮应举倒不长篇大论,很快完成了讲话。旁边一通锣鼓响,几个画得满脸大花的人进入场中,周围一片喝彩。庞雨探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扮演的什么神灵。
待那些人表演片刻,皮应举便取了香辣,来到神案之前,下人摆上三牲果盘,皮应举大声道,“河神在上,安庆官民敬拜河神,望佑我护漕运漕官民此去,风波无碍…”
皮应举从容不迫,颇有点领导风范。一篇祭文念罢,官员和周遭百姓全体跪拜河神,比面对官员的时候还要恭敬,庞雨只得也跟着大伙跪下。
等到众人起身,下人在场中点起鞭炮,噼噼啪啪的烟屑横飞,庞雨大张着耳朵,也不知是多少响的,很久都不见停歇。
终于放完的时候,两侧大鼓敲响,康济门外齐声欢呼,成群结队的挑夫、漕丁扛着打上安庆漕米印迹的粮袋,络绎不绝的穿梭于码头和万亿仓之间。
庞雨揉揉耳朵,还是阵阵耳鸣,打量一下周围的百姓,按说运漕这种事情都是差役,但许多人神情兴奋,似乎早盼着这一日。
怀宁的衙役纷纷出来,将街道又清出一条通道,好让官员们退场。
乘着这一点时间,庞雨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皮应举面前道,“下官见过皮大人。”
皮应举一见庞雨,堆起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庞守备,此次开漕比往年都晚了,还是安庆卫和水营通力协作,否则今日还难以开漕。”
“这也只能怪那些流寇,皮大人能在流寇肆虐之后安抚民间,又能足额送出漕粮,已是天下少见的才能。”
皮应举哈哈笑了两声,往周围看了看,附近的官员立刻知趣的离开了几步,好让两人说话。
皮应举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庞小友府前打伤了数十旧卒,老夫已将此事按下,但衙门中对此颇有微词。日后若还有与民间纠葛,最好经由怀宁县衙处置。”庞雨恭敬的道,“谢过大人照拂,当日门前皆是清退之旧卒,这些人充占军额,无丝毫战力可言,由得他们滥竽充数,乃是拿安庆官民性命作儿戏,是以下官严厉清退。当
日之前,他们已来了数次,下官找过怀宁县衙,若是有用也不会出此下策,下官定会将此事平息,以免打扰大人。”
“庞小友的才能,本官是信的。”皮应举点点头道,“但地方上,总是安静为要,没有事便是好事。”
“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但今日确实有要紧事,刚得到些头绪,想先跟大人禀报。”
皮应举嗯了一声。
庞雨抬头观察一下道,“下官的眼线上报,盛唐码头漕帮之中,有罗教教徒密谋起事,更有白莲教徒参与,情形颇为紧急。”
皮应举的眉头稍稍一动,他转头看向庞雨,“河面上讨生活的人里,罗教信众不少,尚未听说何处起事,庞小友这消息来得可是确实?”
庞雨听皮应举的口气,没有丝毫惊慌,显然是没有相信。“下官也只是刚得到些头绪,但盛唐码头乃怀宁要地,在下想着,咱们安庆每年过境停泊船只巨万,码头沿岸商货云集,多少百姓衣食之源,此处原本是个生钱地,万不可
被一伙罗教教徒乱了这宝地,到时误了百姓生计,是以一得了消息便忙着禀报大人。”
听到生钱地几个字,皮应举又嗯了一声,稍稍闭眼想了片刻道,“果真是个生钱地?”“大人明鉴,此处原本是个好口岸,但以前有些士绅串通漕帮、牙行,把控码头生意,只顾自己捞好处,多少商旅望而却步,百姓的好处都丢在了暗里,便如此也罢了。如今流氛蔓延,漕帮、牙行想要自己把控码头交易,甚至造反作乱,便不可等闲视之。但不是漕帮牙行都是坏人,只要拿了其中有些野心之徒,把码头好生经营,安庆这宝
地能给百姓比往年翻倍的好处,更能造福于民。”庞雨说完恭敬的看着皮应举,以前这码头上的好处,都是通过牙行、商铺进入衙门和士绅大族,任何一方都是不可能全拿到自己包里,皮应举肯定也是有分成的,现在士
绅的势力消退,利益必须重新分配,他给皮应举的好处,就是以前的一倍,以此换取皮应举的支持。
安庆码头毕竟是衙门管的地盘,庞雨一个军官要控制码头,只能是和官府合作一条路。皮应举神色微微变化,沉吟片刻后道,“沿江各口岸皆有罗教徒众,独独安庆起事颇为突兀,本官想起年前之时,便有流寇预先入桐城潜伏,会不会是那些漕帮、牙行之中
有人想勾连流寇为内应。”庞雨眼睛一转,皮应举是地方主官,如果有人想要在此起事,就是乱子出在他的地盘,显得他无能,报上去让上官潜意识里觉得是安庆有问题,如果是抓了流寇的探子,
则是大功一件,反而显得皮应举守土有方。
“皮大人一句话点醒了下官。”庞雨恭敬的道,“下官此时仔细想来,那线索中确有此种端倪。幸而被大人识破,下官马上继续追查,待漕粮发出之时,应当可一网成擒。”“庞守备在安庆第一次办事,定要师出有名,首尾都要收得干净。”皮应举颇有深意的看了庞雨一眼,庞雨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直接合作,如果做得好
了,以后在安庆才有互信的基础。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周密安排。”
庞雨此时也放下心来,在没有动乱的时候,地方上动用军队是十分敏感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要被弹劾。如果要调动守备营对付地方势力,必须有官府的背书。现在有了皮应举的支持,在主官这条线就打通了,剩下的佐贰官这条线路,则有分管江防的陈仕辅掩护,他能有很
大的行动空间。
此时道路已经清开,皮应举抬头看了一眼,抬步往轿子走去,庞雨连忙跟随。
刚走了两步,便看到陈仕辅站在前方,他客气的对皮应举拱手道,“这位是不是年少有为的新任守备庞将军。”
皮应举看到陈仕辅,想起方才说的事,还绕不过这个佐贰官,便停下对庞雨道,“这位是本府通判陈大人,日后这漕运、江防,二位要和衷共济。”
皮应举给庞雨打了个眼色,暗示他要交接好陈仕辅。庞雨连忙行礼,对陈仕辅客气的道,“下官安庆守备庞雨,见过陈大人,请庞大人放心,以后一定与陈大人和衷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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