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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家天井中,老妈刚刚醒转,眼神迷离的看着周围。
“娘,你这是咋地啦,我看刘婶也抬着回去的,你是跟刘婶打起来啦?”
“刘婶?”老妈缓缓坐起来,庞雨赶紧扶着,老妈呆了半响终于眼睛又有了点神采。
“呸,我打刘婶,还不如留把子力气打条狗。”老妈抚着胸口,长长叹口气道,“妈骂了,心里舒坦啊,这都多少年了都。”
老妈说着又抽抽噎噎的,这时周月如端着木瓢过来,将水递给庞雨。
“这,这女子…”老妈惊讶的指着周月如,周月如又羞又怕,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赶紧转身蹲在地上,去用铡刀切一把荷叶。
庞雨老妈一脸惊异的看着,低声对身边的庞雨问道:“雨儿啊,这女子是哪里来的?难道白胡子老爷爷连媳妇也送?咱可别欠人家太多啦。”
“啥呢,这女子就是打我那个周家闺女,专门来帮忙的。”
庞雨不想跟老妈讨论此事,站起来去簸箕前面装模作样收拾药材,老妈看了果然把周闺女忘到脑后,上来一把拉开他,“哎呀别动这药,这是草乌,毒着呢。”
“啥毒药还碰不得了,能有鹤顶红毒么。”老妈在他手上一打,“哪有什么鹤顶红,那就是砒霜而已,不懂的看砒霜色红,就胡乱取名,咱家卖药的可不能胡说,逗人客商笑呢。这草乌可比砒霜毒,你爹说啊,从前
那打仗的兵都拿这东西抹刀刃,中了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俗语叫的五毒根就这。”
“这生的怕啥。”
“就是生的最毒,你隔远点。”
庞雨好的看了两眼那乌黑的药材,看着黑漆漆的不太显眼,反正他也不打算帮忙,他两辈子都没喜欢过家务,这药材的杂活当然更不打算真干。
老妈又瞟了周月如两眼,“这周家的女子,怎能让她来呢…这不妥吧,下手可狠着呢。”
“她知道错啦,觉得对不住咱家,主动来帮忙的。”
周月如似乎知道两人在讨论她,红着脸低着头不知道忙些啥。
老妈打量两眼道:“这腰这腿,看着倒是能生。”庞雨正色道:“娘哎,不是我说您,周家打人不对,也受了罚认了错了,但家也破了,女子来做事赚点帮佣钱,儿子这是做好事呢,别人听了得说一句庞家大度,老庞家有
脸面。你别一看女子就生啊生的,那别人就得说咱家乘火打劫,要了人家闺女,难道我是那种人吗?”
老娘被庞雨说得一愣,看向儿子时,感觉庞雨身上多了一层正直的光环。庞雨又低声道:“但眼前吧,咱家还有多少要紧事,资金链只是勉强保住了,还不能充分流动,至少还差着三四十两银子,这才是大事。媳妇慌啥呢,你儿子现在开窍了,
外边排队的等着,到时候给您找个腰粗的,一次就生两三个。”
老妈眉开眼笑,“那感情好,就叫那刘家看看,到时悔死他们。”
“刘家算啥,你儿子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娘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咱如今不是傻子了,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
话音刚落,门外一声大喊,“庞傻子,王班头让你今晚去东作门值夜去。”
……
“你姥姥的王大壮,呸。”
一口浓痰飞向空中,旋转了两圈后消失在城楼下的黑暗之中。月黑风高,庞雨站在桐城东作门之上,心里不断咒骂皂班班头王大壮,没想到躲过了县丞杀威棒,没躲过这个班头的暗器,果真是县官不如现管,自己以后在这人手上当
值,还不知得穿多少小鞋。
城楼下的桐城灯火点点,一重重的斗角飞檐上飘着淡淡薄雾,城墙外也有许多人家,层层叠叠的暗黑屋影远远的延伸开去。
桐城的县治于万历年间建造砖城,城周六里,西北负山,东南瞰河。共有城门六座,计地八百二十七丈,雉堞一千六百七十三个,当时共费银二万一千二百两。当时的城市人口并不多,后来随着经济发展人口增多,城外也慢慢开始城镇化。北门不当大道,城外比较荒凉,东门和西门则是日渐繁华,仅仅在东作门外便有三四条大
街的规模,城壕之内沿着城墙的街道,名为紫来街,正是庞雨那一口浓痰飞去的地方。“庞二傻!谷小武!站着看景呢?这城门城墙多大的职责,都交予你等手上,城内城外万家安宁万千生民,都赖我等护卫。想想你们的工食银,一分一毫那都是百姓膏血,
是让你们偷奸耍滑的吗?马上打灯笼巡墙,出了事要你们狗命。”喊话的是今夜当值的领头王朝奉,本来桐城太平了几十年,城防从未出过啥大事,所谓城门值夜也就是在城楼里睡一晚,按更鼓起来看看门洞周围罢了。但庞雨得罪王大
壮小舅子的事传开了,领头自然不会让庞雨好过,一晚上就没让庞雨闲着,不是走墙头就是走墙根,走完再去门洞里面检查闩城门的横木。
“马上就去。”谷小武低着声音应承了。
“一人打一个灯笼,别想偷懒。”王朝奉说完回了城楼。
庞雨扛起长杆的灯笼,两人无精打采的往北墙走去,要一直走到北后街口才能回来,然后还要往南走到向阳门。七月间的晚上打个灯笼到处走,惹来成堆的蚊叮虫咬,也是那王朝奉心坏,特意要他们多打灯笼引来蚊虫,谷小武看来是熟悉套路了,摸出一块面纱挂在脸上,庞雨则是
毫无准备,只能靠勤劳的单手不停拍打,他感觉这一晚上打死的蚊子比前世一辈子还要多。
“姓王的狗才!狗眼看人低。”走远之后,庞雨悻悻骂道。旁边的谷小武则闷头不语,他跟庞雨差不多年纪,一张小圆脸,身材瘦弱,看人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住的地方也在西门,跟庞家隔着不远
。
庞雨知道谷小武在皂班里面也不受待见,所以也不怕谷小武告状,一晚上骂了不少次王大壮及其走狗,谷小武开始附和了几句,后来便少有言语。
也正因为两人都不受待见,有点同病相怜,夜间巡城无聊,总要说几句话,庞雨随口问道:“谷兄弟你到底如何得罪了王大壮?”
谷小武无精打采,“雨哥儿,跟你说过几回你又忘了,我都不想跟你说了,你都没花心思听。”
“这不是头被打一下,这次说了以后不会忘了。”谷小武等了一会,也许真的觉得不说话太无聊,懒懒的回道:“我爹以前是户房手,那王大壮最初便是在户房帮闲,办差都是偷奸耍滑,许是我爹多说了他几句,他便怀恨在心,看我爹一过世,便处处难为于我。王大壮有何才德可当得班头,他不过是靠上了户房的赵司吏,那赵司吏也不是个东西,顶首户房不过几年,不但把我赶出户房
,房中其他老人也换得一个不剩。钱粮的勾当,亦换了郑老、郑朝、康进那一帮人,他与王大壮都是小人得志。”原来是世仇,庞雨今日看了明代机关,没见着啥友爱之情,户房的积年手自然比皂隶地位高,估计当年谷小武的老爹也没让王大壮好过。就好像王大壮现在给庞雨穿小
鞋,日后要是王大壮儿子落在庞雨手上,庞雨也是不打算以德报怨的。谷小武回头看看背后又说道,“皂班里面能说得几句话的,也就是雨哥儿你了,兄弟看你今次回来,不似从前般呆愣。咱们不比那王大壮笨了,不能由着他欺了咱们一世。
要是那机缘来了,定要叫王大壮好看,让他生不如死,还有户房赵司吏、唐典吏,通通要在我面前磕头谢罪!”
“什么机缘?”庞雨听了转头去看谷小武,只见他眼中不断闪动凶狠,右手握着拳头不断轻轻挥动,好像再给自己打气,与刚才面对领头时的懦弱已是天壤之别。
庞雨皱皱眉头敷衍道:“自然不能让他得意,有啥能帮的,兄弟一定帮。”虽是口中如此说,但新堂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而且王大壮是班头,手上银子自然不少,就算新堂官来了,自己也未必能讨好,对于庞雨最现实的问题,是如何应付王
大壮眼前的报复。“那机缘尚在未定之数。先谢雨哥儿的心意,咱谷家如今是落魄时,若是某有出人头地一日,定然要去捐上一房司吏,最差也要捐贡一个典吏,届时便不需怕那王大壮。”
谷小武脸上满是向往,“到时必不会忘了雨哥儿,有啥好差事,都派发给你。”
谷小武说完停顿一下,把脸上的面纱摘下来递给庞雨,庞雨看他瘦弱的模样,连忙推辞道:“谷兄弟使不得,给我了你用什么。”
“雨哥儿你拿着,你才受了血光之灾,岂能受得这罪,某现时强健得紧,正是该关照兄弟之时。”庞雨听他如此说便接了过来,看着谷小武的小身板,心中稍有些感动,自从来了这明代,除了便宜爹妈和焦国柞之外,真没啥人关心过他,今晚从这谷小武身上还算感觉
到点朋友情义。但又感觉此人不经意间总会隐约流露出一种凶残,让庞雨不想与他深入交往。不过听谷小武话语中的意思,以前谷小武的爹在户房还是有些地位的,在外面合作的估计是另外一帮人,现任的赵司吏来了之后,把户房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然后户房
相关高利润业务也转给了郑老那一帮家奴,才造成谷小武如今的家境衰落。
“那我先祝谷兄弟心想事成。”庞雨想起谷小武刚才的话又问道,“司吏典吏都是能捐的?”
“雨哥儿你在衙门厮混了一年有余了,怎地什么都不知道。”
“小武哥你看这样如何,反正咱巡夜无事,你把衙门里边不拘何事,都再与我说一遍,也打发时间不是。”“那…从何说起,堂尊近日不在,那咱先说县丞衙,说县丞周大人原籍河南,他有科举功名,刑名钱粮却都不甚了了,都听那幕友的,便是每日上堂站他后边那人,叫做个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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