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小池镇的早上似乎不太平静,因为三尾妖狐的存在,镇上已经少有人去树林一带,但也有些胆大的,会去树林外晃荡一圈,今日正好,有人十分好奇昨日那几位高人除妖是否顺利,便偷偷跑到树林边上,结果遇到了一只偷窜出洞的四眼野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忙中也顾不得此行的目的,爬起来就跑了。
离暮离开的这段时间,陆雪琪换了身衣衫,简单收拾了一下,不过沈鸾衣倒是没有换的,等她看到走出来的陆雪琪时,不由得一愣,那衣服……陆雪琪看了她一眼,见其有些发呆,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沈鸾衣笑了笑,说:“这衣服很适合你。”这百合花很称陆雪琪的气质,怪不得江亦言特地花时间设计花样,虽然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百合花,但也一定极美。
那是江亦言送她的那件白衣,一直在江亦言的背包里没有拿出来,直到方才陆雪琪翻背包的时候才发现,也就穿上了,正好也是她最后剩的一件干净衣服,陆雪琪没有回沈鸾衣的话,只是摸了摸怀里软绵绵的东西,沉默地望着已经平息的黑石洞口。
天边突然传来一阵呼啸,陆雪琪抬头看去,却见一道红色身影由远及近,转眼间便到了两人眼前,落了下来,待她看清场中人之后,不由得惊呼出声,“陆师妹!沈老板?!”
陆雪琪也十分惊讶,她暗自沉了思绪,面色不显,问道:“古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古夏快步走到陆雪琪身边,笑道:“师父见你和亦言久日未归,掌教真人又派师师父前去流波山,她无暇顾及你与亦言,便派我下山,前来寻你们。”说罢她四处望了望,又问道:“亦言呢?她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怎么不见她人?倒是沈老板……”古夏继而看向沈鸾衣,“竟然也在这里,倒是十分意外啊。”
作为君泷坊的顾客,古夏与沈鸾衣自是相识的,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清冷不多言的陆雪琪会与沈鸾衣在一处,如果说是亦言牵的头,但她人呢?
沈鸾衣妖娆地撩了撩耳发,但笑不语。
陆雪琪微微抿唇,说道:“亦言她暂时不在此处,古师姐,你不必担心。”
古夏“哦”了一声,一身红衣甚是娇媚,反生几分柔弱之色,她眸光一闪,说道:“既然如此,等她回来,我们一道前去流波山,与师父汇合,陆师妹你与亦言毫无消息倒是让我们担心了许久。”
陆雪琪顿了一下,言语间有几许歉意,“让师父和师姐们担心了。”
古夏笑了一下,语带安慰道:“人没事就好。”
“古师姐,”陆雪琪拉住她,她看了一眼沈鸾衣,旋即将古夏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古师姐,这位沈老板想必你也认识,她找上我和亦言是有事想让我二人帮忙,具体是何事不便透露,亦言已经去打探消息了,我会在这里等她,不如你先去流波山,放心,我会和亦言去寻你们的。”
哎?古夏狭长的眼角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陆雪琪,“可是我刚到……”她眨了眨眼睛,却见陆雪琪目光明朗,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古夏顿住,她看了一眼旁观的沈鸾衣,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悄悄凑到陆雪琪耳边,“陆师妹,这沈老板所求是不是很麻烦?”
陆雪琪后退一步,低低应了一声,“她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和古夏身高相仿,古夏一凑过来她就有些不习惯,所以才退了一步,古夏听完她的话,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见陆雪琪退了一步,古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道:“我知道了,不过,你和亦言要小心。”既是需要保密,她就不多问了,而且陆师妹不会骗她,更不会拿亦言的安危开玩笑,所以古夏还是相信陆雪琪的话的。
“嗯。”
古夏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我会在流波山等你们。”她复又看了沈鸾衣一眼,道:“沈老板,告辞。”
沈鸾衣笑着颔首,右手轻扬,“请。”
沈鸾衣见过古夏几面,小竹峰的采买君泷坊也承接了一部分,只是沈鸾衣心下有些奇怪,这古夏就这么相信陆雪琪,以至于陆雪琪三言两语便能让她离开,也未免太放心了吧?而且更加奇怪的是陆雪琪为什么要一个人留下来?赶走焚香谷的人、让张小凡回去报信,这都情有可原,但古夏明显会有陆雪琪的一个助力,但她还是让古夏离开,这就令人费解了。
古夏离开不到片刻,天边日光突然暗了一暗,树林里瞬间多了几道黑色人影,最浓的一道落在沈鸾衣身边,黑色纹金面具泛着阴冷的气息,在日光下也没有变得温暖,五尺之外,又落下五道黑影,均沉默地守在外围,只一人上前,走到沈鸾衣三步外,俯首行礼,“掌柜的。”
陆雪琪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黑衣人胸口所绣的“君”字上,君泷坊吗?但是看这几人的气息都带着一种阴沉之气,像极了常年生活在阴暗处的人,她抬眼,看向站在沈鸾衣身后的离暮,目光带着些微的审视。
“去查一下小池镇黑石洞的来历,能查多久查多久,还有再查一下那两只狐狸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黑衣人领命而去,带走了一半的人,而另一半黑衣人则是守在三人外围,极为守秩序也极为安静,沈鸾衣不动神色地挡住陆雪琪的目光,娇媚的眼角泄出一缕危险的光芒,“陆姑娘。”
见状,陆雪琪的心沉了沉,她走过去,说道:“我想再下去一探。”
沈鸾衣摇了摇头,不同意她现在下去,“距离岩浆爆发不到两个时辰,太危险了。”
“我不放心……”陆雪琪皱眉,她最担心的是江亦言此时的处境,下面的情况随时会发生变化,她不放心。
女子苍白的脸上担忧不似作假,沈鸾衣以前只是从江亦言那里了解到关于陆雪琪的一二事,加上现在沈鸾衣不过见了陆雪琪三次,其气质修养的确皆属上乘,也十分聪明,沈鸾衣眯了眯眼,一个人的心做不了假,感情也做不了假,更何况刚才陆雪琪拼尽全力想要救下江亦言,沈鸾衣偏头示意离暮将手拿出来。
微微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文字悬浮在离暮手心,虽然比之前微弱了些,但仍顽强地支撑着。
“有这个子印在,亦言就没事。”沈鸾衣还是选择相信陆雪琪。
陆雪琪盯着那个金色的字,良久才抬头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沈鸾衣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说吧,这枚子印能随时监测亦言的魂魄状况,只要子印无碍,她的魂魄就没事,只要魂魄没事,我相信她人也必定安全。”
“魂魄?”陆雪琪目光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光芒,“这么说,这东西是你们的手笔?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东西监测她的魂魄?”
沈鸾衣一噎,这让她怎么说?江亦言魂魄不全,然后她一直瞒着你,瞒了七年?她才不会说,要说也是江亦言那个傻子自己说,更何况,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扯上玄火鉴,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沈鸾衣拉过离暮,一边朝树林外走去,说道:“这些还是等她自己告诉你吧,现在,我们有其他事要做。”
陆雪琪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两人的背影,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她魂魄不全?”
沈鸾衣一下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这么说,这些年她体内的魂印也是你们帮忙重新加固的?”
背对着陆雪琪的沈鸾衣猛然瞪大眼,她转过身,对面的绝美女子目光灼灼,望着她时仿佛望进了内心深处,在一旁的离暮却是微微沉了脸色,天边的日头不知不觉已经高了许多,连日光也变得暖洋洋的,树林里不知名的小鸟纷纷飞上最高的枝头,梳理自己的毛发,偶尔清脆地叫上几声,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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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花城的陆家,是出了名的大富人家,不止家财万贯,心地还十分好,花城里是没有乞丐的,如果谁没有饭吃了,都可以凭本事到陆家领一份差事,只要能干活,陆家都愿意收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而且陆家也不是那种会为难下人的,无非是园子里的活计,不然就是去北边田地里干活,种种粮食什么的。
那些旅居的商人每每听到陆家的事迹都会心生疑惑,难道他们不怕有人心怀不轨吗?花城人都会笑笑,说:没有人会打陆家的主意。商人又问为什么,花城人丝毫不避讳地答:因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陆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花城人,而是十多年前才迁过来的新户,这样看起来肥硕的大羊自然有人盯着,但陆家搬来不到一个月就解决了所有心怀鬼胎的人,没有人知道陆家是怎么做到的,大家默契地都避而不谈,后来陆家也经常接济穷人,就连乞丐也收去园子里做帮工,众人有目共睹,也就不再怀疑什么了。
但只要在陆家做过事的人都知道,陆家唯有一处别院是只有原来的陆家人才能进的,据说那里住着陆家的夫人,身子不好,所以不方便受外人打扰。
陆家在花城的这些年,花城人也见过陆夫人几次,都说是十分漂亮,温婉可人,气质出挑,见之难以忘怀,不过真正见到陆夫人的人不多,花城中大多都是传言罢了。
陆雪琪自小聪慧,过目不忘,从两岁起就开始记事,陆家每年都会接待两位特殊的客人,娘亲说那是小姑,还有一个小团子,小团子白白嫩嫩的,眼睛很大,就是看起来不大健康,刚开始还只是个小婴儿,后来就慢慢长大了,但还是比她小,小姑和小团子每次只待上三天,也只待在别院里。
小姑是带着小团子过来治病的,但那时候陆雪琪小,不懂小团子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娘亲会和小团子待上一天一夜,谁也不准靠近,父亲会亲自守在别院,感觉十分神秘,她问过父亲,父亲只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有回答。
后来,陆雪琪知道了为什么,小团子也生病了。
每年小团子来时陆雪琪都会去逗她,小团子也很喜欢她,每次都要她抱上一两个时辰才罢休,除了治病其余时候都喜欢黏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看,让人心里软软的,但奇怪的是每年小团子都不记得她。
那是小团子四岁,陆雪琪五岁的时候。
娘亲说小团子已经开始记事了,她便特意给小团子编了一个红色手绳,这是花城的习俗,保平安的,但手绳要年年换,旧的去掉,新的才会来。所以第二年陆雪琪再和小团子见面的时候便欢欢喜喜地拿着新编的手绳想要给她换一换。
但是小团子却十分严肃地护着自己的手绳,奶声奶气地说:“不行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姐姐给我的,虽然姐姐你也很好,”小团子眨了眨眼,看着新的手绳又有些不舍,她伸出另一只手,“姐姐,要不套我这只手上吧?”
小团子不记得她,也不认得她,小团子只记得自己的娘亲,陆家的人她一个都不记得。
年方五岁的陆雪琪才明白,小团子得了和娘亲一样的病,会不记得某些人、某些事,不记得她曾来过陆家,不记得她,小时候的陆雪琪不懂,躲在父亲怀里哭了一天一夜,也哭着问父亲为什么。她还记得父亲脸上的苦涩,是因为娘亲也会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明明他们那么相爱的。
父亲说,这世上有一种受了诅咒的人,他们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没关系,因为只要发生过,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小时候的陆雪琪哭着问,万一她想不起来呢?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神温柔且厚重,还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很多年后陆雪琪才想明白那个眼神,那个带着凄楚却又十分温柔的眼神。
那个小团子,就是江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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